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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爷敢让宋梁家的给江氏下药,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用的药方是清热去火,加上一味石膏,石膏大寒,只消长期服用,他倒要江氏好好受受筠娘幼年受过的寒苦!
宋老爷常年跑山头,对各种矿石都是门门清。旁人很难买到的石膏,宋老爷得之是易如反掌。
宋老爷了然:“是白姨娘自个心思不正。这个孩子没了更好!”宋老爷不屑道,“有这样的姨娘,能生出什么样的种?”
作者有话要说:宋家解决完了,开启新副本。
第56章死生相依(上)
车轮辘辘的走了十里,一路颠簸。筠娘子吩咐秀棠开了半扇厢门,晚秋的风里初初有冬的冷意,拂之心凉。
是筠娘子主动请缨来送江氏去净业庵。
不过一夜之间,江氏白了双鬓两眼浑浊。宋老爷担心江氏对筠娘子不利,筠娘子铁了心宽慰道:“母亲发疯,哪有子女都不送上一程的道理?平哥儿不在家,女儿该走这一遭。”一路上,秀棠和秀娇捆了江氏,面目凶悍的警惕着。
反反复复都是何三爷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不知筠娘可听闻净业庵里尼姑失踪一事?”
黄墙黑瓦的巍峨庙宇,森然大树在前面遮蔽天日,两个穿着青灰色素衣的姑子在扫地,风刮起,尘土卷着落叶。料想往后的大半生就要在此度过,江氏两眼呆滞往下一瘫。
慧贤师太年近五十,面窄颧高,脸蜡黄额头高凸,见筠娘子行礼也只是自顾自的掐着佛串。筠娘子恭敬道:“劳烦师太,我母亲被寿安堂的大夫诊出疯症,还请师太给我母亲找一处安静的院子。我母亲在家时养尊处优,怕是一时适应不了,也请姑子们扶持些许。这里有米粮菜蔬,还有一些香油钱。”筠娘子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宋家会定期来人,若是庵里有短缺之处,师太尽管差人来。”
慧贤师太收了香油钱,随手掂了掂,吩咐一个叫明法的姑子领她们去院子,便施施然的走了。明法三十左右,两颊脸皮下垂,脖子上的皮也是一褶一褶的,贼目转动,讨好道:“筠娘好生的孝顺!这话也只能跟孝顺人说,庵里可不比寺庙,就师太也不是个诚心信佛的!没了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又是个没人问津的地儿,那些个腌臜事可不比宅子里少!师太收了钱可就不管事了,今晚指不准你母亲的一份伙食都被人抢了去……你也是遇上我了……”
筠娘子吩咐秀棠掏了一把铜板,塞到明法的手中:“母亲新来乍到,只要你帮扶的好,日后少不得你的。”明法眼一亮。明法有了钱,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主动收拾起屋子来。
筠娘子让秀棠秀娇下去服侍江氏沐浴换衣,与正在打被子的明法闲话道:“方圆百里就这么一座净业庵,来前我还琢磨母亲轮不上一个清净的院子呢,可我瞧来瞧去,倒没瞧见多少姑子,都是在做功课么?”
“哪能呢,做姑子的,多是长的丑嫁不掉的,四肢不齐整的,毁了名声的,如今这年头娶妻多看嫁资,没嫁妆的就直接送过来,多轻省!”明法撇撇嘴,“你以为念佛就不要吃饭呀,师太还克扣,厨房里要打点,多少姑子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也只够吃个半饱……”
悲凉难抑,她若不是挣得父亲的青眼,不为妾,便是做姑子……筠娘子打断明法道:“这些姑子们也够懒的了,路上的草都长一截了,也没人清理下。”
“筠娘是闺中娘子,这个事你怕是不晓得……”明法贼兮兮的附耳低声道,“庵里一夜失踪了四十多个,都是小娘子!提刑公事都过来几趟了……她们人心惶惶她们的,我才不怕哩,我一个老婆子别人抢我作甚?”
“呀?还有这等事?”筠娘子捂嘴,“这年头居然有抢姑子的,真是奇了!”
明法眼睛眯成缝:“这事可不是第一桩了,提刑公事从禹州一路赶过来,明察暗访卯足了劲!话说提刑公事还问过我话哩……”
筠娘子眼前一晃闪过穿着戏袍的何三爷,还有那个黑洞洞的格外干净的矿坑,那股突如其来的脂粉味……真的是何三爷身上的味吗?
筠娘子站了起身,走到窗前,乌云飘过来,是落雨之兆。筠娘子心里苦水翻涌。
她屡次走投无路,便想着大不了就去做姑子!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死!蝼蚁尚且偷生,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去做姑子?——可恨她能做什么!
人生在世,到底图个什么?
如果仅仅为嫁个好人家,图个富贵,她作甚选这条路?
明法一边擦着床头柜,一边观摩着筠娘子,把柜子擦个七七八八后,见天色不好,赶紧道:“筠娘是善心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这有上好的衣裳鞋子,我一直还没找到机会下山换钱,筠娘你看看这个料子,随便给点钱……”
明法噔噔的去隔壁院子,左顾右盼的抱着包袱进来,把包袱解开。
筠娘子淡扫一眼,第二眼瞳孔大睁,第三眼魂飞魄散!
筠娘子恐惧的往后一退,又蹒跚向前,伸过去的手都在痉挛。
筠娘子就要摸上衣裳,手被刺到一般往后一缩!筠娘子几番近了又退,退了又近,双眼弥泪,嘴唇咬出了血。
就光光是蜜粉色盘金万福绣,就让她失了心魂!
筠娘子视死如归般把衣裳摊开。
樱子红缠枝连云蝉纱大袖衫,蜜粉色盘金万福绣八幅裙子!
筠娘子一边掉泪,一边把手摸进大袖衫的广袖里。层层叠叠的足有五个口袋!
这些口袋就是杨武娘的百宝箱,里面有过:青白玉镯、红玛瑙镯、金钗、、……
包袱最底下是一双红绣鞋,鞋头珍珠饱满,刺绣精致。鞋是穿过的,筠娘子的手摸了过去。
双手六寸满,绣鞋八寸长;肩胛十五寸,绣带二尺长。
筠娘子把鞋子贴在脸上,泪如雨下,双眼猩红,歇斯底里道:“你这些东西从哪来的?从哪来的?你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么!你若不据实交待,定有人要你的命!”
明法心慌,眉眼闪烁道:“我……我也不瞒你说,这是一个小娘子遗下来的,合该我眼疾手快才赶在旁人前头……”明法咬唇,“这个小娘子被匪徒劫了!”
筠娘子被雷劈中般,双手掐着明法的肩,用力抖着她:“这个小娘子长什么模样?在这里住了多久?你说!”
“萧九娘!”明法吃痛,“萧九娘来这里有半年了!”
“萧九娘?”筠娘子怔住。
“筠娘不信去问师太,”明法知无不言道,“萧九娘比一般女子要高些,又异常的纤细,肤白发墨,身段窈窕,那腰细的两手就能掐过来……”明法很轻蔑,“户籍是良家女不假,我倒觉得女伎都没她那么妖,裹了三寸脚,一个嘌唱的卖茶女罢了……她勾了一家官宦子弟,据说还跟那人滚上床了,事后又要死要活,说是许配过人家了帖子都换好了!强/暴有夫之妇的罪名可不小,她的奸夫那头想私了,她拼死要打官司!她是萧老爹的幺女,定过亲的那家也是点头脸的,结果……那个奸夫进了大牢!也真是个蠢的!她失了身子,原来的人家还会要她么?奸夫一家岂会不报复?她就从衢州跑过来了,萧老爹在路上得病死了。”
“三寸金莲?”筠娘子敏感的捕捉到这个信息,“那这双鞋怎么这么大?”
“谁知道她从哪弄来的,她到净业庵时就跟乞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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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要走一趟何三爷的瓷山。
正巧何三爷这头来信,信里说同意跟宋家合作,先赊账也成,让筠娘子择日来商谈拉土。
宋林和宋河驾着马车,筠娘子与秀娇秀棠坐在车厢里。后面跟着一辆牛车,坐着宋福宋梁这些老师傅。今个来迎筠娘子的不是何三爷,是何陆。何陆笑道:“筠娘还真是兴师动众!三爷今个排了一个戏,是时下最有名的,三爷说要亲自给筠娘唱上一出呢。筠娘可赏脸?”
筠娘子利落安排道:“戏自然是要看的,事也是要做的。这满山的瓷石,也是参差不齐的,我毕竟不通这行,这不请了瓷窑里的几个大师傅来了,让他们瞧个好地,他们瞧准了哪块,我今个就拍板爆了那块!我宋家做生意绝不挑三拣四让你们为难。福管事你领他们去选地,我就在戏台这头,选好了给我汇报。”
戏台上锣鼓起,丝竹扬。阳光瑰红,刺人眼目。
何三爷还是上次那副打扮。演完颜寿马的是一个女子,女子戴着璞头做官宦子弟的打扮,腰上束着锦带,垂着玉环绶,腰格外纤细。直裰的衣摆在移步当中,小巧的三寸金莲若隐若现。
女子声音尖细,却是中气十足,夺人耳目。
何陆给筠娘子端了酒和鹅掌鲊:“这五苓大顺散梅花酒配合鹅掌鲊吃,一个清爽甜口,一个卤香味浓,筠娘要不尝尝?”
“三爷真是周到,好吃好喝又好看,筠娘今个可赚大便宜了!”筠娘子颔首笑道。
日上中天,戏也唱到了收尾,筠娘子无意叹息:“说来我宋家也时常请戏班子呢,这女唱男是寻常,男唱女倒是稀罕了,三爷也是第一人了!呀,可不能光夸三爷,就这女伎把男角也唱的中气十足……不知这位女伎是从哪个戏班出来的?”
“你说萧九娘呀!”何陆夸夸其谈道,“不过一个会嘌唱的卖茶女罢了,是爷眼光好,会改造人。”
筠娘子心一震。
真巧呵!会不会一切只是个套?
——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认了!
戏唱完,何三爷换了身正经衣裳出来。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高鼻薄唇,眯着狭长凤眼,挺拔匀称的好身材,举手投足,贵气溢开。
换了身衣裳的何三爷,似乎换了个人般,如寻常的富贵子弟。何三爷与筠娘签订了合约,一道去山头。
筠娘子和宋福宋梁一行挨个验瓷块,大半个山头都奔的差不多了。何三爷有些脚疼,筠娘子敲定了最北面的一个山包上:“我家瓷窑里还等着烧,三爷就让人今个爆了,敲好送到我宋家,如何?”
何三爷让何陆把下人都叫过来,准备开工,自己以疏疏筋骨为由款款离开。
宋林和宋河留下干活,筠娘子颔首告别,带着秀棠秀娇驾马车离开。
此时,已是黄昏。一轮红日,徐徐而下。目光所及,是天地空旷。
筠娘子从北面下的山,山脚下,筠娘子命令秀棠饶回到南面。当初筠娘子下的那个异常整洁的矿坑,就在南面!
马车隐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中,筠娘子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秀棠秀娇,如果亥时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先回家等消息!”还有一句话筠娘子没说:如果没有消息,就不要寻了!
如果是何三爷的套……她怕是没有活路了!
秀棠秀娇往下一跪,秀棠落泪:“娘子!娘子说过许我和秀娇嫁个好人家,娘子不要我们了么?”
筠娘子揭开盖头,连着三日的失眠哭泣,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布满血丝。
筠娘子轻声道:“你们不懂。”
没有人懂,武娘对她而言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
第57章死生相依(中)
温柔的夜幕落下第一层纱,遮下白昼的最后光明。
唧唧啾啾的虫鸣,远处工人的忙活声,一首循规蹈矩的夜曲,被提着裙子奔窜的女子身影乱了节奏。
筠娘子宛如在黑暗中觅食的饥饿很久的鹰,准确无误的扑了进去。
扶着墙壁,筠娘子拾阶而下,绣鞋踏的轻缓,矿土味把空气凝结。越下越黑,伸手不见五指。
台阶下完,筠娘子站定,右手徐徐摸了上去,她记得何三爷说的,这里有石门。
筠娘子慌的脸上溢汗,手在石墙上婆娑。盲人摸象,反被人摸。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筠娘子的手背。
筠娘子鸡皮疙瘩骤起,惊恐的转过脸。因着没戴盖头,筠娘子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身侧,暗中那双眼睛,隐隐透着犀利的光。
手搭在筠娘子的手背上,没有放下。
筠娘子念头飞转:这个人跟她在做同一件事,是友非敌?手很大,这是男人的手?
筠娘子还没来得及抽回手,这只大手反握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的在墙上摸索。
筠娘子汗颜:难道他带了个同伴过来,以为自己是他的同伴?
筠娘子才不容他作践自个,强硬的要收回手,那人由着她松了手。筠娘子还没松口气,冰冷的大手掌上了她的腰际,把她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还熟稔的捏了捏她的腰,凑近看,眼里的光似乎在笑,似乎有无声的笑弥漫耳旁。
筠娘子踩了下他的脚!
那人不仅不松手,反而狠掐了下她的腰,附在她耳边,用堪比呼吸的声音暧昧道:“小东西,等破了这个案子,再闹也不迟……嘘……”
破案?提刑公事?
筠娘子一懵后,思维反而更加清晰。她若是出声坏了事,影响提刑公事破案可就罪过不小了!再说武娘的下落……也罢,不过被搂搂抱抱,比起武娘的性命何值一提?
筠娘子沉默,跟着那人的脚步往旁边挪着。
筠娘子几次不当心踩着那人的脚,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肿成缝的眼睛里有水汪着。筠娘子紧贴那人的胸膛,那闷如擂鼓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有人闯进来了。
厚重的石门在刺耳的石磨声音下,被推出一条缝,那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了进去,随之掩上门。
窒息的矿石味,呛的只差没把筠娘子憋过气去,暗无天日的黑。筠娘子只要一伸脚,就被矿石绊了个正着。
筠娘子跌跌撞撞,猛不防小腿一曲,正中锐利的石尖上。筠娘子疼的直吸气,那人的手刚一落空,又伸了过来。
那三日三夜,她无时无刻不在回想。武娘坐在她的榻边,盖头垂胸,宛如新娘。
她早已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肌肤相亲、唇齿相依。五苓大顺散梅花酒的后劲开始上头,筠娘子在窒息绝望的黑暗中,在焦心如焚的煎熬中,在履步维艰的路上,想要落泪,想要看她一眼,想要找到生命的光。没有武娘,她无以支撑。
也罢,只有这只手,能拉她一把。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把这份脆弱的希望交付在那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