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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梁家的匆匆领命下去。
江氏一直以为自个是坐在银山上,猛然遇到这事自然措手不及。
筠娘子只得温顺宽解:“母亲,这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在父亲回来之前,咱们可得稳住。这事可不能传了出去,先前我听说过有破产的人家,下人集体杀人越货。我们这里是个山疙瘩,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不光是江氏一惊,永宁郡君也快坐不住了。
江氏明知筠娘子说的有道理,仍愤怒的指着筠娘子骂道:“不就是信晚了一个月?我宋家还没破产呢,你胡说什么?”
江氏恢复了元气,戴上盖头,由宋禄家的搀着,往瓷窑赶去,筠娘子和宋福家的紧随其后。
宋禄和宋福打的不可开交,两人脸上都挂了彩。
宋福的胸膛起伏不定,怒道:“太太和筠娘明鉴。早在月前我就跟宋禄说了,如今青瓷行情不好,让他别急着烧,他偏不信。如今一个季度的瓷土和釉果都堆在瓷窑里,程家又没银钱过来缓解,今个我跟宋禄查了账本,不出十日,瓷窑里便要断粮了!”
江氏气极:“那你们还在这里打架?你们要是不打架,瓷窑就先熄火,大家少干活也就少吃点。却因着你们这么一出,难保他们不多想,如今这炉子,是停也停不得了,伙食更就不能断!”
宋禄低声道:“要不把人卖掉一部分?”
“瓷窑可是老爷一手建的,这些个下人大都是不可替代的手艺人,我要是卖了,那就是毁了老爷的毕生心血!那不是要老爷的命么!那我宋家可真就完了!这等胡话你也说得出口?”
左也不行,右也不成,那可如何是好?
第27章筠娘当家
江氏病倒了!
江氏躺在床榻上干咳个不停,捂着胸口嚷痛,面容黄燥。
这种症状烧窑工人最是易发,筠娘子进言:“暑中容易肺燥,母亲且放宽心,我去给母亲熬盅川贝冰糖雪梨来。”
江氏“咳咳”个不停,一手把旁边的茶碗给掷到地上,怒极攻心道:“筠娘你这个不孝女!眼下我宋家还没垮呢,你就巴不得我死了是吧!要不是我这身子不中用,还轮不到你当家!你当着你姨母的面说说,你这是要活活把我病死不成?”
旁边林六娘乖巧道:“姨母可要当心身子,可千万动怒不得。姨母越是生气,这不就是钻了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的套么!”
究竟是谁居心不良?筠娘子背过身去,一脸惨淡。
永宁郡君做和事佬:“筠娘这事做的委实不该了,还不差人去镇上请大夫来!”
筠娘子称是下去。
寿安堂的王氏大夫给江氏开了药,提着药箱出来时,对筠娘子道:“你让人带上十五两银子,跟我去取药。”
筠娘子一怔:“母亲这是何症?需要这么多钱?”
一两银子足市价六石大米,足够瓷窑里百来个下人三餐干饭都能吃上十来天。
十五两银子足够瓷窑每日鹅、猪、鸡等肉加菜蔬——连吃上月余!
王氏大夫是镇上唯一的女大夫,素来脾气呛人:“我寿安堂难不成还欺诈你们不成?”
宋禄家的把银两抱过来,往筠娘子怀里一搁,“呶,这里有十五两。”这银子就是从宋福家的身上抢来的。
等筠娘子坐上马车时,王氏大夫才开了口:“宋筠娘可别见怪,我恼火的是,不过常见的肺燥咳喘,家里用枇杷雪梨熬些水喝不就成了?哪有这么大费周章的?我开了药方吧,太太还不满意。”
“然后呢?”筠娘子也不好说江氏的不是。
王氏大夫讥诮的笑道:“那个永宁郡君还真是个富贵的,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连海粉都晓得!海粉确实是好东西,那都是顽痰难消或则瘿瘤之症不得不用的,就是贵胄之家,也没拿海粉去肺燥的道理,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筠娘子有些悒郁。
本来她还指着这些钱撑瓷窑一段日子,只要熬到两个多月后的中秋。
每年中秋,程老爷、徐氏和程琦都会来宋家过节。宋老爷一回来,同程老爷一起合计合计,程老爷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宋家破产!
家产还未破,江氏一点咳嗽就嚷嚷着往后一仰,把整个家就这么压到筠娘子头上!
对啊,如今江氏以病托辞,把当家之权给了筠娘子,再从中使绊子,等宋老爷回来就能上纲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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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娘子这头还在乱着,那头又嚷嚷起来了。
是林六娘和林七娘。
筠娘子才下马车,秀棠就过来搀扶筠娘子,秀棠耳语道:“我也想拦住六娘和七娘,可是太太这边……筠娘先喘喘气,待会见了可千万别生气,气坏自己可就不值当了!”
筠娘子只觉眼前的场景,闷的把她的胸口堵着严严实实。
一件对襟襦裙被扔到地上,林六娘“切”的一声:“这都穿了多久了,颜色都褪掉了,真是寒酸!”
又一件穿花棉袄,林七娘“嗤”道:“六姐姐瞧瞧,这里面都缝着补丁呢!”
又一件绣花褙子:“可惜了这绣花了,用在这个料子上真是糟践了!”
秀娇跟着后面捡:“你们住手!住手!”
林六娘“咦”的一声:“这里还有一箱,七妹妹陪我一起来翻!”
秀娇红了眼:“那是故去太太的衣物,你们要是敢碰,不怕遭雷劈么?”
林七娘一“哼”:“死人的东西,我还怕沾上晦气呢!”
“你再说一句‘死人的东西’试试看!”
林六娘和林七娘转头,只见筠娘子直挺挺的站在门口,遮住阳光,房里立马暗了些许,筠娘子神色平淡,衣袂被风翻起。
林六娘和林七娘都住了手,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林六娘变脸如翻书,缓过神来笑道:“我和七妹妹就等着姐姐回来呢,这天热的紧,我们穿的都是缎子,这里又不像我林家,没一处阴凉的。姨母说你这边有纱衣,我们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便听姨母的吩咐过来翻了。姐姐应该不会一件衣裳都舍不得吧?”
林七娘威胁道:“秀棠,秀娇,你们两个也是在场的,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和六姐姐才不是不问自取呢!”
林七娘这是挑拨筠娘子的主仆关系,秀棠握住筠娘子的手,筠娘子回握。
筠娘子的隐忍就是在江氏一步步的欺压上给练出来的。
筠娘子不怒反笑:“两位妹妹说笑了,我有衣裳怎么会舍不得?这纱衣是有的,连蝉纱也是有的,不过——母亲怕是没有告诉你们,那都是我的生母的!至于母亲是有意还是无意忘了这茬,我就不得而知了,两位表妹要是穿我生母的衣裳,这不是有悖人伦么?还是说,母亲有什么打算?”
林六娘和林七娘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暗示侄女想往姨父床上爬?
江氏如果认了,那岂不是说江氏授意侄女往自个丈夫床上爬?那江氏还要不要脸了?
江氏如果不认,那林六娘和林七娘还要不要脸了?
秀棠扑哧一笑。
永宁郡君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委屈道:“筠娘真是伶牙俐齿,你那两个表妹不过是来找件换洗衣裳,筠娘这般上纲上线,这是不待见我们留在宋家么?如今是筠娘当家,筠娘要是有这意思尽管说……我……我立马带着六娘和七娘走还不成么?”
筠娘子敛了神色:“姨母误会了,筠娘可是什么都没说。筠娘不过说了自己的疑惑罢了。姨母这是想哪儿去了?”
永宁郡君一噎,打哈哈道:“估摸着是我耳朵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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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五天便要断粮,筠娘子一筹莫展。
宋福和宋禄都没有卖瓷的经验,筠娘子一个闺阁小娘子也不能踏出闺门。江氏整日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吃喝用度一样都减不得。永宁郡君这个贵客,也怠慢不得。
就在此时,自称是杨府的来人了。
筠娘子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杨武娘这个丫鬟叫:鹦格。
鹦格喜笑颜开的问了筠娘子好,然后便说明了来意:杨武娘邀请筠娘子去庄上闲话。
筠娘子一想到身七尺带着双层盖头一言不发的杨武娘,有些退缩。刚要拒绝,秀棠捣了一下筠娘子的胳膊肘,爽利笑道:“我家筠娘也正有此意呢,太太也说了我家筠娘性子孤僻,该多与小娘子们走动走动。”
筠娘子自然明白。她跟杨武娘走动的越勤,江氏对她就越忌惮。
鹦格得了准信,笑开了:“既然宋筠娘也有此意,就择日不如撞日,我家马车正停在门外呢。”
筠娘子:“改日吧,我连衣裳都没换呢。”
主要是筠娘子拿什么给杨武娘回礼?
鹦格道:“宋筠娘知道武娘为何给我取名‘鹦格’么?‘鹦格’是取/‘鹦哥’之意,武娘说了,我要是男的,就铁定叫‘鹦哥’了!”
秀棠捂嘴笑道:“鹦哥,倒是名副其实!”
鹦格的明眸皓齿都是光彩,跺脚嗔道:“连秀棠也笑话我‘呱噪’!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没人说话都快憋死了,行了,筠娘就赶紧随我走吧……”言罢,不由分说的拉着筠娘子就走。
筠娘子无奈:“秀棠,你把我桌上那个开片龙纹洗拿上!”
鹦格歪着脑袋扯了下筠娘子的袖子:“宋筠娘不嫌弃我呱噪吧?”
秀棠快笑的憋不过气来:“真是个傻的!我家筠娘又不是你主子,嫌不嫌弃,有甚关系!”
鹦格暗恼,真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了,再瞧筠娘子有些心不在焉便放下心来。
一路上鹦格都很呱噪。
避暑庄子很偏僻,郁郁森森的百年大树遮天蔽日。筠娘子一下马车,只觉清浅的风很是凉爽。
门外站着一个人,又是一身红色的花团锦簇。
仿佛一直在等她。
筠娘子过去欠身道:“宋筠娘问武娘好。”
筠娘子罢了自己想透过三层盖头看清杨武娘神情的想法。杨武娘也不点头,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走了。
筠娘子看她直挺挺的背部,肩略宽,腰很窄,腿很长。
筠娘子暗忖:习武之人果真与普通女儿家不一样。
筠娘子呆愣:杨武娘这是不待见她所以自顾自的走了?
鹦格一把拉起筠娘子,拖着筠娘子跟上杨武娘,一边解释道:“我家武娘的意思是,你跟着她走就对了。”
秀棠取笑道:“难怪你这么呱噪了,原来你把你家武娘的话也一并说了!”
杨武娘听到秀棠的话,转了身,一种逼人的压迫感让秀棠一惊。
鹦格汗颜:“我家武娘的意思是,你们还不快跟上?”
筠娘子随着杨武娘兜兜转转,处处冷清,沿着一个整洁的坡路向上,筠娘子微拎着裙裾,又不好让秀棠搀着,两腿走的都快麻木了。
筠娘子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杨武娘的背影了。
杨武娘总算是大发善心,找了处草地盘腿坐了下来,草地上还铺着白布,摆着茶果。
筠娘子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秀棠掀了盖头扇了起来,连鹦格都在用袖子抹汗。筠娘子只觉头顶的太阳快把她晒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