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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雪红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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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如烟的细雪飘了下来,懒散地,洒满了维加斯草原,把冷撒什山脉连成了一条优美的曲线,羞涩而富有质感。

    我从极北的山麓,沿着这条山脉流浪而来。我不知道我的从前在哪,也不知道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生存,或许是为了找回什么东西。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像是一张没有写过的纸,单调而不堪。我只记得我自己,还有胸前被毛色所覆盖的一处枪伤,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甚至不知道身上那处伤口从何而来,又或许它很早就在。

    走到这里,我停住了脚步,因为已经入冬了,前面的山峦还有很长,长得好象永远都没有尽头,就像那无休止的残酷。维加斯草原枯黄的融草被刚下不久的薄雪掩埋,稀稀疏疏地残留着不均匀的慌乱,泥土的气息夹杂着荒草的芬芳弥漫在整个草原,微微透出不经意的美丽。薄薄的积雪上留下很多杂乱的印迹,一直蔓延到不同方向的远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只知道我可以在这里生存下去,不然我就不会活到现在。萎靡的空气中浮动着残忍的温柔,我对着空旷的草原长嗥了一声。

    我是一匹狼,一个孤独、叛逆的独舞者。

    在这里,我认识了卡米。她全身毛色呈淡黄色,胸前有一小片梅花三角印迹,奔跑起来速度很快,在雪地里只有她一串串脚印和影子。我是在一次猎狩羚羊的时候遇见它的。冬天,食草动物越来越稀少了,狩了几天都没有见到过一次猎物,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断了羚羊的喉咙,刺鼻的鲜血顿时给了我一种久违的刺激,正当我撕扯羚羊的时候,冷不丁地从树后蹿出了一个毛色发黄的家伙,残酷的规则促使我向来者发出了攻击,同时我又闻到了一种味道,熟悉而陌生,那是同类的气息。我停下来,只见它也在咆哮着望着我,我们对峙了一会儿,出于是同类的关系,我还是愿意分一些食物给她的。我很友好地请她过来一同享受猎物,她没有接受,依然警惕地望着我,于是我先跑过去咬了一口食物,再看看她,见她放松了戒备,我便跑到她跟前碰了碰她的鼻子,她怔了一会儿,于是便跑过去和我一同啃食起来。很快,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们在维加斯草原一起猎狩,采取各种各样的的战术捕捉猎物,在这样冷凛的寒冬猎捕也就不再那么困难。弱肉强食,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我必须遵循,如果脱离,就等于着生命的结束,要活下去,就要比现实更加残忍,哪怕付出一切。

    卡米也是从远处流浪而来的,从极远极远的北方,来到维加斯草原已经两个月了。她问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告诉她我也是流浪而来的。关于从前或是从前的从前我已经不记得了。她说为什么。我说不知道。我问卡米,你是怎么流浪到这儿的。她告诉我她的家乡很远很远,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她和她的同类遭到了猎人的围剿,很多同类都牺牲了,而她独自一人逃到了这里。说完我们相视而笑,之后我们便抬头望向草原上的天空。天,蓝色的。云朵,很淡很淡,随着漂浮的离愁一直荡来荡去,舞出了弄人的思绪,遮蔽了远处的远处,或者更远处。我和卡米便一直坐着,沉默无语。

    由于季节的问题,维加斯草原上食草动物几乎没有了,纯白的积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大多食草者都迁去了南方,而肉食动物却显得多起来,整个草原食物链秩序逐渐被打乱,竞争越来越激烈,猎狩越来越困难。在这里,要生存就要付出血的代价;要生存,就要学会比现实更残忍。

    在维加斯草原,我和卡米每次捕到猎物,刺鼻的血腥很快就会引来其它的食肉动物,然后再拉开战斗的序幕。在食物缺乏的冬天,血腥和饥饿只会使对方越来越凶猛。很多时候都是豺,有时也有灌。我和卡米联手对决,往往能击败他们。他和我都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选择死亡,二是选择再去捕食其他猎物。这就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有时我们也会遇到比我们强大的对手,争夺起来往往要很吃力,甚至要拼上性命。有几次在争夺中我都挂了很多彩,就只能看着对手把自己猎到的食物抢走。这就是生存,不是胜,就是败。更坏的一次就是在我和卡米刚杀死一头野猪之后,就引来了两只雪豹,结果不言而欲,我和卡米静静地退出了战场,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宁愿再去捕食其他猎物,也不愿意将自己都献给对手。有一次在饥饿的驱使下,我和卡米偷袭了一头半大的熊崽,付出的代价是血流成河,全身都是伤。

    残酷的冬季随着草长而结束了。

    现实中的残酷却不会结束,因为我每天都需要血或者是对手的血或者是自己的血。

    初春,洒下来的阳光暖暖的,堆积的薄雪慢慢融化,化作了甘露,滋润了脚下的青草。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草的香味,淡淡的。不过,这并不吸引我,因为食草者逐渐多了起来,这才是对我最大的诱惑。

    我和卡米并肩走在充满暧昧的维加斯草原,我比卡米高出了整整半个肩胛。我的毛色的狼族纯正的灰色,而卡米略显淡黄的毛色在洒下来的阳光下更显美丽。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因为有卡米,我便不再孤独。我们一起走着,走着,走过岁月,走过爱情,走过已逝的昨天。累了,我和卡米一起坐到地上,我喜欢这里,正如我喜欢卡米,因为这里和卡米一样美丽,卡米喜欢这里,一如我喜欢这里,因为我对她说过这里和她一样美丽,我们相视而笑。我决定不再流浪。我对卡米说。你放得下你的过去吗?卡米侧着头问我。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去留住它,就像是我的回忆,终究是一片空白,或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过去,即使有,想要抓住已然来不及了,你呢?我看着卡米说。我和你一样,我已经没有了家,我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家了吧。卡米笑,明媚的双目更显清澈,和这个草原一样的美丽、多情。我喜欢静静地看着卡米,看她安静的眼神,看她明亮忧伤的双眸。就这样一直坐到天黑,再一直坐到天亮,因为我喜欢这里。

    在维加斯草原,一切都绽放在初夏的绿色中。卡米喜欢在阳光洒下来的草丛里,追着不远处忽高忽低的蜻蜓,有红色的,有白色的,还有黑色的,还有很多。对卡米来说,它们就是维加斯草原的精灵,永远的守护着这里的美丽。精灵们煽动着小小的翅膀很快就飞远了,那透明的翅膀是上帝赐予它们的,薄薄的,透过去可以看到天空,蓝蓝的,卡米仰着头看它们飞远,一直到天边的远处,消失在美丽的草丛里。幸福的无言的,弥散着无言的美丽,分给了我和卡米。卡米喜欢在洒下的阳光中静静地躺着,而我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我告诉卡米你是最美丽的。她抬起头望着我,无语。就这样我和卡米静静地凝望着,我了解卡米,卡米也了解我,时间伴着节奏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剩下天空,和一直流浪的云朵。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因为有卡米。幸福的透明的,就像长着一对翅膀的天使,永远都是看不见的。很久很久,天再一次黑了下来。卡米看着我笑,我也笑。然后我们一起默视着天空,月牙儿一直伴着我们,再等待天亮。

    华丽的季节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所有颜色,白色覆盖了一切,维加斯草原上所有的精灵,一下子都没有了,好象都不怎么喜欢这单调的颜色。就好象刚认识那样,卡米问我,你从哪里来。我笑着告诉她,远方。多远的远方。卡米又问。很远的远方。我告诉她。你从哪儿来。我问卡米。远方。卡米说。多远的远方。我又问卡米。很远的远方。卡米告诉我。很远很远吗?我看着她,她忧伤的眼眸,在那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恩。卡米回答。然后我们再一起奔向远方。

    深冬,我和卡米都嗅到了来自维加斯草原之外的陌生的气息,那种气息是如此遥远而熟悉,就像是印在脑子里的,令我和卡米感到一阵慌张,那种力量是绝对在我和卡米之上的,是一种区别于野兽的,似乎能压倒一切动物的力量。这种气息让我感到了明显的敌意,这种意识仿佛是从记忆的碎片里堆积而成的。我厌恶那种气息,尽管它是如此的强大,我转过去,对着那种气息蔑视地笑了一下。

    很快,这种气息在我和卡米周围越来越强烈,在维加斯草原上空久久弥散着,笼罩着整个食物群。我知道这种对决迟早要发生的,因为在这里,总是会流血的,不是我的,就是他的。

    冬季的食物非常稀少,我和卡米在山脚的岩石边伏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清晨的时候,我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在注视着一切。我静静地伏在岩石边,像一旁突出来的石块,卡米也是。我心想这次又捕空了,正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四肢。突然,我嗅到了飘落的雪花中夹杂着两种不同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是强大的气息,也是贪婪的气息。天生的警觉使我屏住了呼吸,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如一尊雕像,完美而固执地耸立着。卡米像是冻坏了,猛地一下跳起来,使劲地抖了抖身上的雪,我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卡米身上薄薄的冰块簌簌滑下来,在安静的草原上却显得清脆响亮。远处传来一声激动的惊呼声,卡米一怔,似乎也感到了迫来的力量,拔腿往我这边跑来,也许是伏了一天一夜的缘故,卡米显得有些吃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冻僵了,蹒跚着身子跑来。“砰”一声枪响,打破了孤寂无言的长空,卡米身上残留的一点碎冰,薄薄的,如烟般散开,穿过厚厚的雪,刺进了我的身体,我眼前一片漆黑,我感到自己要倒下了,我睁开眼,卡米正躺在雪上,胸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染红了脚下纯白的雪,卡米呜呜着颤抖着身体望着我,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一尘不染,美丽而又明亮,只是略显出了一点苍凉。她看着我,很久,掉下了一滴眼泪,随即便凝成了冰,倒映在雪上,射出了血红色的光芒。卡米死了,我只感觉血液正在一点点沸腾,燃烧了一切。那个猎人在打倒卡米后,兴奋地举起了双手,说着那些我听不懂的话语,他身边的那条猎犬箭一般蹿了出去,朝卡米奔来,嚣张地发出了一阵吠叫,脸上带着胜利者的表情,眼睛盯着卡米的喉咙,三米,两米,一米,当它的嘴快要触碰到卡米的时候,我蓦地一下跳了出来,烧起的怒火使我疯狂,我不能自己,那条猎犬怔住了,迸起的瞬间我就好像岩石爆开了一样,碎片洒了一地,我一口咬断了猎犬的喉咙,快得它到最后都没有叫出一声,鲜血顺着它的喉咙一直流到了我的嘴里,温热的血腥刺激了我,我疯狂地撕扯着猎犬的身体,猎人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慌忙地拿起了背在身上的猎枪,我当着他的面疯狂地扯着猎犬的身体,鲜血又一次流了一地,而猎犬的身体也已经凌乱不堪,我抬起头,狠狠地看着猎人。我空白的记忆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画面,如纷乱的序章,在雪中清晰而又凄迷。他端起猎枪,上了膛,那声音从遥远的深处传来,直击我的灵魂,很就我没有动。“砰”又一声,我低头,子弹又一次印在我胸前已经愈合的伤口,我依旧没有动,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他又一次慌乱地上了膛,我笑了一下。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拉木耳草原,那里在前年被猎人发现,大规模捕杀了一次,眼前的猎人就是我旧伤口的主人,在那里,我差点丢了性命,最后在纷乱的战况里我才突围出来,而我的家乡,早已经七零八散。也就在那次,我忘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现在,子弹又一次穿过了那个伤口,鲜血从胸口汹涌而出,我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卡米,我冷笑了一下,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纯白的雪上鲜血一直蔓延到了山的那边,然后不见了。整个草原只剩下猎人,猎犬,还有卡米。

    我舔净了伤口,燃烧的怒火让我忘记了彻骨的疼痛,我昏昏地沉了下去。

    醒来时,我才知道自己在岩洞,伤口的血已经不再流了,外面的雪也停了下来,阳光丝丝的洒在草原上,像初时见到的那样美丽。我走了出去,阳光,暖暖的,将雪一点点融化了,露出了枯黄的季草,一簇一簇,牵动着有情人。我低下头,走得很轻,饥饿使我嗅到了血腥的香味。

    很快,我的伤口不再那么痛了,慢慢的恢复起来,我想起了卡米。黑夜,无边无际的蔓延着,我对着黑暗一遍遍嗥叫。

    卡米死了,卡米永远的死了,却留我独自惆怅。维加斯草原,我开始厌恶一切,或许是因为卡米,我不想再去流浪,,或许也是因为卡米。因为我对她说过,我要留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尽管我开始讨厌这里。黑夜,我开始一遍遍奔跑,奔跑在整个维加斯草原。为爱,也为恨,然后再站在山崖上对着孤独而明亮的月牙儿一遍又一遍长嗥。黑夜涂给了她淡淡的忧伤,就像卡米的眼睛,卡米,我笑了一下。我站起来继续奔跑,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雪又一次下了起来,一下就不停,而且越下越大,像的要吞噬掉整个维加斯草原。心中燃起的火焰越来越高,我再也承受不住了,猎人的气息在维加斯草原弥漫着,无处不在。我看到了卡米,她在召唤我,我告诉她我不曾停歇过,我要让那气息永远的消失,消失在维加斯草原,我要让他和他那把猎枪,都永远的埋在维加斯草原。我会告诉他什么是贪婪,去告诉他什么是惩罚,他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雪突然加快了节奏,簌簌的大片大片的往下落,遮住了我踏过的痕迹,将维加斯草原的美丽紧紧地裹了起来,我走过,无言。“砰”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寂静的草原,我修嗅到了血腥,同时又闻到了那种气息。是他,是那个贪得无厌的人类。我走了过去。前方,安静地躺着一只羚羊,身下铺满了红色的雪,美丽得有些刺眼。猎人正匆匆地赶过去,带着一脸的兴奋。我彻底疯了,我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嗥叫,我一步步向前走去,猎人惊慌地转过身来,睁大了眼,我对他蔑视地笑了一下,还是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慌乱地拿起枪,我静静地看他上了膛。他举起了枪,对准了我停留的地方。“砰”一声,我赶在枪响之前疯狂地蹿了过去,他开始慌了,边跑边上膛,然后转身又是一枪,我匍匐着望雪上一趴,躲了过去。他惊慌地跑着,对于我,他们永远都是懦夫,永远都是。很快,我离他越来越近,只有三米,两米,一米。他大声地喊叫起来,我跳起来,对准了他的喉咙。“砰”又一声枪响,我胸前迸出了血花,缭绕而美丽。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冲去,鲜血从他的喉咙流入我的嘴里,温热的,有点粘腥的味道。他死了,没有来得及挣扎一下,艳丽的血蔓延起来,流在了纯白的雪上,再被大雪覆盖。雪还是簌簌地下着,很快埋住了猎人,后来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刺眼的雪。我身体晃了晃,血正从我的胸口涌出,染红了纯白的雪,再被雪覆盖。“砰”又一声枪声,我倒下了。抬头,看见了另一个猎人在雪中孤独地耸立着,很久很久。我胸口不再流血,冰很快冻结了我的身体,雪花簌簌降下来,铺在了红色的幕布上,遮住了我,我终于闭上了眼。整个草原,只剩下猎人杀死的羚羊,我杀死的猎人,还有杀死我的猎人和已经死去的我。很快,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尊耸立的雕像。

    维加斯草原,两匹狼在雪中互相追赶着,奔向了远方。

    雪,还在簌簌地下,遮盖了维加斯草原,遮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