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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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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有一大名楼为凝香楼,素心便是那里的戏子。

    素心一张巴掌脸,眉如远黛,一双丹凤眼,水波流转间带了点慵懒和高贵。鼻子小而挺,唇不点自红,一双贝齿在樱唇下若隐若现。且她平素喜梳凌虚髻,头发梳于左侧挽成一弯新月,底下两缕秀发落于锁骨间,乌黑的秀发映照在白皙的肌肤上,又平添一缕风情。

    素心和怜心本是官人之后,只后来父亲得罪了上司后被流放。孤儿寡母三人,生活不易,素心十四岁便做了凝香楼的戏子,当时她给自己取了素心这个名字。

    从怜心记事开始,他便从未见过姐姐笑过。素心从不让他来凝香楼,她说那是天底下最污秽的地方,只看一眼便会脏了他的眼。

    “姐姐便是陷在这里面也会让你干干净净地活着。”怜心记得姐姐说那句话时眼里满是绝望。

    怜心和母亲住在街头,第天都会去街尾的药铺抓药。怜心的母亲因呆了一段时间的牢狱身子并不好,每天躺在床上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凝香楼便建在街头中间,怜心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见门前那些半露香肩,酥/胸若隐若现的女子拿着帕子拉着那着穿着不俗的男人,一脸谄媚的笑容。

    怜心只看一眼,便赶紧向前走,他听对面酒楼的老板说过,出来拉客的都是最低等的妓/女。他害怕姐姐会出现在那群人当中,更怕的是,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素心长得漂亮、老鸨本想让她练一门技艺,以后待客。

    凝香楼有一个戏班子,老鸨后来听她嗓子好,便训练她唱戏。第一次公开亮相后,每月只让她唱三场,且只有价格最高的前十人才能听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素心最喜唱这一段,水袖一甩,秀眉轻蹙,悲凉的戏曲被她唱得缠绵婉转、柔曼悠远,听者如痴如醉。

    宋远便是这时出现的,自第一次听素心唱曲后,每次他都会准时出现,一年里每月三次从未缺席。

    素心深知来凝香楼里的男人对她等戏子皆是薄情,看过便忘,不过当玩物消遣罢了。是已从未奢望她能像一般女子样嫁人、生子,只到如今却也不得不感动于宋远的一番心思。

    素心每唱完一场待她卸妆后,便会和宋远在房间里聊两句。因素心心性冷清,所以多数都是宋远在讲。

    从他的讲述中素心得知他乃四川的富商,家里做些布匹生意。宋远此人虽长得不英俊但为人很忠厚,待人以诚,因此他的名誉很好,别人也愿意与他做生意。

    更知他从小父母双亡,如今只一人过着,若是没事做便喜欢到处走走。素心偶尔给他倒杯酒,他便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老实得可爱。

    素心和宋远便这般相处了两年,每次看着宋远讲起他小时候怎么调皮,捣鸟窝、玩泥巴,或是他做生意时沿途的见闻,素心便会心一笑,这人既干净又温暖。

    但每每看着宋远期待的眼神,素心只别过头去,她配不上他。

    两年里素心越长越漂亮,很多人都会让她陪酒,时不时占她便宜,素心安然面对。这个地方便是这样,进来了便会遭遇这些事,或早或晚,而她已比那些jj幸运太多。

    素心来到凝香楼一年后,母亲便过世了,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在那种地方生存着,在泥潭里挣扎,心中愧疚加剧。母亲心知便自己这残败的身子拖累了她,只早早地走了,免得加重她的负担。

    素心得到消息后和怜心抱着哭了一场,因她不能随便出去,丧事便是由宋远帮着办的。

    怜心已是十三岁,姐弟长得七分像,一男子偏偏长得比女子还美,也因此怜心每次出门都会遇到一些浪荡子调戏。素心得知后担心他的安全,便央求着老鸨把他送进了戏园子里,在她跟前看着也好,怜心这名子也是这时取的。

    此后,素心每次上台,台后必有身形弱小的少年偷偷地看着。过了一段时间后,素心便让怜心扮作丫鬟和她一起登台。

    只这样过了三年,素心已是十七岁,而怜心也是十四岁。若俩人站在一起,估计会被认作姐妹而不是姐弟。

    宋远经常给怜心买一些点心,小孩子嘴馋,过了两天便把宋大哥挂在了嘴上,素心见此只哭笑不得。

    宋远已年近三十,旁人这般年纪已是孙子都有了,他却还在等素心。

    素心见他迟迟没有成亲,只恐自己耽误了他,便劝道:“我本是一戏子,今后也不知会在这待在什么时候,你又何苦等着我。”

    宋远憨厚地笑了笑,然后看着她道:“我看着你三年这样过着,每日笑脸迎人,有了委屈被人欺负了也只得忍着,不知多心疼。”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一脸坚定道:“我是喜欢你,从看你眼便喜欢上了。若是你嫁给我,我必把你捧进手心,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不让你有一丝委屈。”

    素心从未听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当下一怔,心中柔肠百结。

    宋远见她半天未出声,一脸黯淡道:“若你不愿嫁我也罢,我只要看着你过得好便罢。我已和老鸨商量好了赎金,到时把你赎出来。我已在外面替你买了一个小院子,到时你和怜心便在那做点小生意也行。”

    素心没想到他如此为自己着想,眼眶一红道:“这里不知多少人听过我的名字,你若娶了我必会被人指指点点,到时你必会后悔。”

    宋远猛地抓住她的手跪下道:“今日我宋问起誓,若娶得素心定待她好一辈子,若有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素心的泪当下便落了下来,用帕子捂着嘴,泣不成声。宋远把她搂进怀里,只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一时间岁月静好。

    事情很快便办好了,赎金也交了,老鸨说她演完这最后一场便可以走了。

    素心满心都是喜悦,最后一场她唱的是牡丹亭中的离魂本以为自己这心情定是唱不出离魂中的哀怨惆怅,却不想一张嘴情绪便出来了。

    少时家逢巨变,和母亲弟弟相依为命,寒冬时为了赚钱用冷水洗衣服,手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偶尔买一个烧饼都是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当时并不认为苦。后母亲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需要去抓药,需要钱,她便去了凝香楼。进去的那一瞬间她便对自己说: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

    若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的话,那唐问定是她的劫。

    最后一场演出时,唐问无意间进来了,只一眼便陷了下去。待结束后他进到后台便见到那素心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当下妒火升起。他已是二十七岁却如毛头小子一般,只拿出一大叠银票塞在那老鸨手中,把素心抱起就飞奔而去。

    这或许是唐问这一生做过最冲动的事,但他却从不后悔。

    唐问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才停,此刻已身处树林当中。

    夜凉如水,素心已是冻得瑟瑟发抖,唐问便解了外衫欲给她披上。素心立即一脸防备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唐问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只道:“在下鲁莽了,在下对姑娘并无恶意。”

    素心看着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脸色微微缓和:“小女子的家人估计该着急了,希望公子能送小女子回去。”

    唐问也觉得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只道:“在下唐问,无意冒犯姑娘,在下这便送姑娘回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素心。”

    唐问当下搂着她的腰道:“失礼了。”

    宋远和怜心在凝香楼里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等看到素心安然无事回了,一颗心才放下心来。

    宋远见素心身后跟着一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的男子,当下把素心拉到一旁警惕道:“多谢公子送我妻子回来,在下感激不尽。”

    唐问如遭雷击,脸色一会惨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素心,却见她并无反对之意,当下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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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远的家离这里有一天的路程,第二天宋远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素心和怜心回家。

    谁知行驶了一半的路程便被人劫了,那些人蒙着面,一言未发,只掳着他们来到一个荒山里的屋子里,把他们分开关着。

    夜色已浓,素心忧心如焚却是一点法子也无,在那简陋的床上是翻来覆去。不想却听到锁开的声音,素心赶紧坐起来。门被轻轻地推开,透过一丝月光,素心一看,来的人正是唐问。

    唐问只让她不要出声,便抱住她飞奔而去,后面传来人追赶的声音。

    素心只觉得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待唐问放下她时,她一下便瘫软在地。唐问扶住她,把她抱起放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便走了出去。素心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等第二天一大早,唐问负伤回来只道他去救人时受了伤。素问见他背上一刀深可见骨,堆积了一天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眼泪止都止不住。

    幸福明明已经唾手可得,却偏偏降下灾难,还连累别人受伤,莫不是她本就该孤苦终老。

    唐问的脸越来越红,豆大的汗从他脸上淌下,素心慌得擦了擦眼泪,哽咽问道:“你没事吧。”

    唐问声音嘶哑道:“我中了毒,快控制不住了。”

    素心见他一脸痛苦便要出去喊大夫过来,却不想手突然被唐问拉住。手腕上传来一阵灼热感,素心看着他赤红的眼睛,心中一慌叫道:“你放开我。”

    唐问把她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撕裂了她的衣服。

    素心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每天躺在床上眼泪像一口井似的,流也流不完,脑子里一片空白。

    每天唐问都会端着饭菜送进来,她一口也未动。后来唐问便硬塞进她嘴里,她无意识地吞咽下后,又会吐出来。

    她不知该怪谁,是她命不好,她不该贪心,她不该奢望能像普通女子那样,最后还连带着她最爱的两人都生死未卜。

    连续七天,唐问每天都会在她床前说对不起,然后求求她吃点东西,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快飘上云端。

    第八天,唐问什么都没做,只在她耳边道:“若想宋远和你弟弟活着,你便吃饭,不然明天我就让你见到他们俩的尸体。”

    素心本无神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恨意,瘦得骨头jj的手抓着他的衣服,最后终无力滑落。

    唐问拿了一碗粥,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喂完后用帕子轻柔地擦拭着她嘴角的余渍。

    这般过了一个月,素心才慢慢好了起来,每天只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着唐问,但他却是一点也不在乎。每天依旧给她喂食,没有丝毫不耐。

    到了第三个月,素心突然呕吐起来,唐问请来了一个大夫。

    那大夫把完脉只道:“这乃怀孕的正常反应,不过夫人底子不好,如今孕期更该好好补补。”

    素心看向唐问,唐问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像早就知道般,只认真记着大夫的吩咐。

    素心手掌握紧,带着满腔的恨意向肚子锤去,唐问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怒道:“你竟如此不愿要他?”

    素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便是死,也不会把这孽种生下来。”

    唐问一向温和的脸竟变得狰狞:“好,好,好,你若是不生下这孩子,我便让你弟弟陪葬。”

    素心的手当即无力垂下,只倒了下去,如一了生无意的木偶。

    时间过得很快。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素心却想着,等生下这孽种自己便可以去了。

    经过几个小时,她生下一女婴,那奶娘抱着那浑身通红的小肉团只道:“这孩子长得真好,以后必定和夫人您一样漂亮。”

    素心一眼也未看,只看着旁边微微喘着气。

    “啊。”却听外面传来一凄厉的叫声,然后一阵火光照在窗上,奶娘立即慌了阵脚,也顾不了她,抱着孩子便赶紧向外跑去。

    素心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娘,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