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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你是丧失了语言的花朵。
——题记
一、
夜晚，有点风，南方的冬天来得晚，暖和的雾气夹杂着温柔的寒风；冬日里，出乎意料的有些迷茫的雨丝。仓米在站台下车，笔直地站在原地，瑟瑟地弱不禁风。她没有怎么变，单是成熟了。像个女人。
似乎是小说里的人物，她就来了：宽松的棉布长裤，简单的低胸上衣，胸前只有一条心形的项链。别无他饰。来得有点突兀，我到车站接她。她站在夜色中，不说话。语言在刹那间杳无踪影。
有好几年没有见仓米了，从达达那里知道她还在这个城市。于是，我们见了。
仓米是个聪明的女子，聪明到骨子里。聪明的女子值得同情。我有点同情她，这是发自内心的。我当然也知道，她何曾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带着她走在连我都觉得陌生的街。她说她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但是我随意说出一条街道的名字，她说不出来。是个健忘的人。
“我饿了。”她说。像个小女孩似的。
“走吧。”
她见到我，没有任何地陌生和见外，没有低着头走，她走路很干脆。大声地说话，很爽朗。无所顾忌的女人，做事随性干爽，走起路来也大步流星。兴许是见的人太多，太杂，什么男人，于她而言，也只是个男人罢了。
我们并排走在街上，来回穿梭着上下班的人。脸上写着寂寞。阴暗的世界，阴暗的人。
雨不大，却一直那么下着。
“知道为什么要带你走那么远的一段路去吃饭吗？”我问她。
“为什么。”仓米抬头问我。
“我习惯了吃饭之前，要走一段路。把两个人的心安静下来。“
“这是你的原则。”她说“我若是饿了，会直接抓起个东北馒头啃起来。哪儿有那么多地条条框框呢。”
二、
“刚才在站台的时候，有几个男人还把我当妓女一样在物色。”仓米咪了一口啤酒，快乐地说起这件事。
“那是好事，有男人这样打量你。”我端起酒跟她碰杯。
“诶，你不会敬酒，敬人，自己的酒杯要比别人低。”
“噢噢。明白。”
凌晨。时间还早。仓米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没有家。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事实上，是没有家。我们都是游走在寂寞边缘的人，家在哪儿？电话本子里存的是“住所”而不是家。
我们都没有小资，都是真性情的人，何用娇柔。
啤酒，是这样浓浊的液体，可以让人的皮肤和胃温暖，四肢柔软无力，心里再无忧伤。仓米说她发烧，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让她喝酒，相对而坐，酒都是我喝的。她静静地看着我喝，也不言语，不知道说什么。间或说“少喝点”但是，当我举起酒杯的时候，她没有阻拦。是个聪明的女人，真是。
“记得你说要给我打电话的。后来，没有音讯了。男人，说出来的，没做，是没有原则。想来，不知道是打给哪个女人了。”仓米侧过脸问道。我无以回答。闷头喝酒。
三、
“你没怎么变。”仓米说。拿起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我变老了。”我回答“没看出来吗？”
隔着烟雾，我看到一张苍白无助的脸。丧失了言语的嘴唇。
“继续你的幻想？继续你的失恋？”
“想找一个爱的女人，但那很难，又不屑找一个寻常女子敷衍。——单身，倒也清净。没什么不好。”
四、
仓米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像香港人那样，中间穿插着英语。她有个澳大利亚的男朋友。我倒也没有讶异。达达跟我说过，咬牙切齿，死老外，糟蹋了我徒弟。达达说仓米是他徒弟。他历史比仓米学得好。我说这很正常，她是个贪图新鲜的人，她拥有自己无拘无束的方式。仓米就好比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所以一直在飞。我替她感到疲惫。
“有没想过停下来歇息？”我问她。傻傻地。
“那你呢。”仓米抬头反问，接着清光了杯里的酒。她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一种鸟，没有谁能让自己停留。
窗外朦朦的雨丝还在继续。家，早就没有了，不用回。水泥的盒子，可以过百年地停留在那里，只是人，一个都没有了。透过啤酒杯看仓米，渐渐地落寞起来。
离婚，继父，争执
我不敢多问。那些与我无关事情太多。人不能花精力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虽然，这样听起来有点可耻。但是，我愿意。感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仓米置身其中，不能挣脱，我局外人，多费唇舌，何必。
五、
“把你的手拿出来给我看看。”仓米说，饶有趣味。“看一个男人，我首先看他的手。”
“呵，很干净。有点温热的感觉。”安妮说，一个女子的寂寞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如果一个男人对她伸出手。如果他的手指是热的，是谁对她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事实上，有点隔靴搔痒的痛楚，我们离开的时候，不一样是自己的十指紧扣。
“已经不喜欢牵手了。男人也只是个物件。”仓米的话已经到了我能够容忍的限度，可是我喜欢她这样直白的语言，也只有她才敢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话。这个世界上，能相知的人很有限，意外的路口，碰见一个，实属难得。
“男人不爱女人。他们只是需要女人。”
六、
寂寞是寂寞。我们都需要活着。必须走在画好的轨道上。当我们从酒精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还会想起昨晚发生过什么。大概，没有人了。我们看别人，都在与世无争，其实，真正“与世无争”的是自己。可是，我们得活下去。不是吗。
“你醉了。是吗？”仓米明知故问。
披上我给她带来的长袖厚衣。我们走在没有尽头的街上，马路上没有什么车。时间是两点。
到达一间宾馆。我说，你该回去了。接着，拦了一辆的士，仓米坐上去。我目送她走远。我在宾馆门口站了两分钟，转身回家。宾馆的主人似乎比谁还失落。傻瓜。
七、
“衣服我帮你洗了。”仓米在第二天早晨，很早就来信息。我睡眼惺忪地回了一条。
“谢谢。”可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到底什么也不是。谢谢什么呢。傻。
“你不是一个轻易帮别人洗衣服的女人。”我说。
“别说给别人，我自己的衣服都很少洗。”
屋外的阳光暖暖地洒进来，我转身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回学校。我想，又是一个半年。无事我不喜欢回家，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人厌倦。可是，当纸醉金迷也逐渐一成不变起来的时候，心，就慢慢地枯萎起来。其实，我跟仓米是一类人。喜欢走在寂寞的边缘，感受着莫名其妙带来的新鲜感觉。原本，生命就是幻觉。
很多人，见了一次，就不需要再见，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其实最好的纪念。情人相聚，旧地重游，只是轻轻一过，不要停留，便是一种境界。驻足观望，徒留叹息。
八、
2006年。夏天。
仓米，达达跟我三个人在一起吃饭。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朋友。当然，我也是。在一间火锅店。仓米那个时候就好比是一个安妮了。没想到，到现在也还是老样子。人的外表，是看不出她的成熟的，只有通过心里，才完整地看到。然而，这太难了。
“跟达达都是历史班的。所以就熟络了。”仓米说着如何认识达达，一个比我还自恋，跟目中无人的大胖子。
桌面上很干净，没有手机，没有啤酒，没有香烟，也没有恋爱。各自自身清好。隔着火锅的热气腾腾，我看到一张可爱稚嫩的脸蛋。自那餐火锅之后，我都没有跟仓米说过话。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却似乎说了很多。
九、
孤独是，在你需要别人的时候，你遍寻不着。在你不需要别人的时候，你自给自足。
仓米最近也够受的了。天气忽冷忽热，发烧感冒，生活没有规律。我捏着她的鼻子说，不早睡觉。痘痘都跑出来了。
“那你呢。你还不死三更半夜地在外面游荡。”
我读一个别人喜欢的本科，虽然很烂的一所学校。得不到的，总是好的。自嘲的时候，会说“我差三百多分就上北大了”羡慕死了吧。
在s城，一所大学的附近，有一条街，那里的学生说是“堕落一条街”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当然，我们可以不去接近。我们标榜着大学生应有的素质，积极向上，乐观好学。
“其实，我在学习的时候，确切是个好学生。”仓米说。我相信。只是排除了学习之外的那一部分生活。
“最近身体不怎么好。”
她把长袖毛衣裹了裹，说道。夜色渐渐深了。空中的雨还在忽明忽暗地飘着，像雾水，打在头发上，湿到心里去。
我看了她的日志：一滩滩的血，膨胀的脑神经，隐隐作痛的肚子，肿胀的牙床，鼻塞，冷颤，够了，不要再折磨我了，这样狗屎的生活，真的够了！
确实如此，境况如此糟糕。我们都在寻找什么。害怕孤独总在缠绕自己身边，却没有办法逃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太难了。还不如仓米，一个人跑去蹦极。
“说白了，感情这种东西，身体可以轻易地为之妥协，但心是很难被征服的。在征服与被征服间游离，我宁愿打持久战，而非游击战。”
她好像在证明着什么。
十、
如果要永远记得那个人，就别跟相爱。调情吧，暧昧吧；如果我们不想回家，就不要睡在一张床上。欲望像水一样，淌过白皙的身体，不留痕迹。烟花灭了，夜空沉寂了。我们也就回家了。
我们还不想回家。都没有家了。仓米有家，回不得；我想回，却没有家。十几年都如此了。还怕剩下来的日子吗。
没有道别离。兴许是想着下次的见面。我想，不见倒好。再见不能如故。可是，仓米会想着把衣服还给我呢。
一盘被操纵的棋局，棋子是不该有任何怨言的。我们都是那颗棋子。
一脚深，一脚浅，我到底在哪里？
仓米说。
2008-11-24 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