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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正身子一抖,垂首,顿了顿:“微臣明白!”
德妃这才站直了身子,露出和风细雨般的微笑,用着众人都可以听清的声调道:“那一切就靠太医们的妙手回春了,只要医治好了皇上,本宫重重有赏。”
…………
中宫,相比宫中到处弥漫着的紧张气息而言,中宫内的太监宫女们仿佛根本不知道就昨夜,在这位一国之母所居的宫殿内发生了足够影响他们生死的一幕。所有的人都面色平淡的如往常一般打扫伺候,就连早膳也比往日里还要热几分,分毫看不出被中宫之外的人慢待的趋势,这对于吃人的宫廷而言,相当的奇怪。
德妃气势汹汹领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手下来到中宫时,居然还被传话的太监拦住了,只说:“皇后还未起呢!”
德妃刷得给了对方一个耳光,倨傲的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本宫面前抖什么威风!来人,给本宫恨恨的打。”
话音一落,殿内就传出了皇后清冷的话语:“德妃好大的威仪,将我中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德妃迈步入内,一眼就瞧见皇后穿着大红色的常服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正眯着眼晒太阳,顿时心里一股子傲气喷薄而出,尖锐的笑道:“哟,这不是刚刚犯下大不违之事的罪人吗,怎么还有脸呆在中宫耀武扬威。”
皇后拿着蒲扇随意的扇动了两下,对身边的大宫女道:“大清早的,谁家的恶狗放出来犬啸了,还不轰走?”
大宫女忍着笑,福了福身子:“是。”
德妃跺脚,一把冲进了殿内,将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似乎想要从中看出对方对昨夜刺伤皇帝之事的恐惧来。可惜,自从这个女人从当上皇后起,一举一动就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你只能透过面纱猜测她话里话外的深刻含义,却无法透过面纱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两人暗斗了多少年,每一次德妃都以为自己可以将对方拉下皇后的宝座,结果除了能够让她与皇帝更加离心之外,反而无法将其地位撼动分毫。
皇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有多差,她在朝中大臣们,特别是睿王一党的大臣们心目中的地位就有多高。如果不是实在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德妃都要以为皇后与睿王之间有某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了,比如,给皇帝戴绿帽。更甚者,睿王之所以耗费了心机保太子,是因为太子本身就是睿王与皇后苟合下的证据。
德妃也不止一次的在皇帝面前透露出这层意思。哪知道,多年前起,皇帝就对皇后的忠贞不渝深信不疑,哪怕是这些年,皇帝的性子反覆无常也不会去怀疑太子的血脉不纯。他宁愿天天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你是个懦夫,是个废物’,也不会去含沙射影的对皇后道出半句‘睿王对太子照拂有加’的话。
皇帝对皇后的感情比德妃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这个认知让越挫越败的德妃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她也开始怀疑皇帝对自己的真心有几分。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与皇后同时掉在了水里,皇帝会先去救谁,自己还是皇后?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她不敢去试探,生怕那个结果不是自己能够承受。
嫉妒使人发狂,哪怕德妃如今再怎么得意,她望向皇后的眼神中依然残留了羡慕的情绪,然后,随着对即将发生之事又多出了一些快意。
她悠悠然的走到了皇后的身边,目光中带出刻骨的虚假怜悯:“传皇上口谕,施宝宜目无国君,以下犯上,赐三尺白绫……”
施宝宜是皇后的闺名,乍然从德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皇后居然有点恍惚,直到听到大宫女的惊呼声,这才微笑着打断了德妃的‘旨意’。
“听说皇上昏迷不醒?”
德妃笑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皇后颇为奇怪的望了德妃一眼:“那你这口谕从何而来?”
德妃一愣。对啊,皇帝还在昏迷,他怎么可能传出口谕?如果皇帝没有传出口谕,那么就似乎德妃擅自做主假传圣旨了,这罪名,皇帝以后永远都不会清醒还好,一旦醒来,秋后算账的把戏不要太快。依照皇帝现在的性格,德妃少不得要被拔了一层皮。哪怕这样,德妃又哪里愿意放过一次性至皇后于死地的机会?她等了多少年啊,失败了多少次啊!
明明就差这最后一步了,看着胜利就在眼前了,德妃居然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皇后真的因为德妃的假圣旨死了的话,日后,德妃也别想顺利登上后位了。就一条‘假传圣旨’的罪名,足够她与后位再无缘分。
皇后似乎没有看到德妃震惊的神色,只继续问:“皇上重伤未愈,你居然还能情不自禁的笑得出来,德妃,你……”
德妃倒退一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谁说我笑了?”
皇后垂下眼:“是啊,谁瞧见德妃对皇上幸灾乐祸了?瞧见的人,都活该要被挖了眼珠子。”说着,偏头就扫视着周围众多的宫人们,吓得跟随在德妃身后的随从们纷纷闭上眼。
中宫虽然无宠,可主持后宫多年,积威甚深,在无数次与众多嫔妃的过招中的手段,哪怕是最资深的太监都深有体会,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恼羞成怒的德妃经过皇后的‘提醒’后,会放过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皇后身后的大宫女适时的道:“皇后,听闻德妃娘娘照顾了皇上一夜,定然是悲伤太过,脸僵了。”
皇后偏过身子,撑着宫女的手缓缓的站起来:“是么?本宫还以为德妃是欢喜太过,控制不住想要来我中宫看我死不瞑目了呢!”这话直接戳穿了德妃想要至皇后于死地的戏码,除了皇后,殿内不管是中宫的人还是随着德妃来的人,俱都变了脸色。
皇后悠然的走了两步,又对宫女道:“你说,若是让朝中的大臣们知晓德妃弃昏迷不醒的皇上于不顾,反而跑来中宫假传圣旨意欲至我中宫皇后于死地,忠君为国的臣子们会做何想法?”
大宫女垂头,犹疑的回答:“兴许,他们会猜测昨夜皇后刺伤皇上之事另有猫腻?毕竟,皇上若真的殡天,德妃娘娘说不定会要陪葬啊!偏她还幸灾乐祸,这……”
皇后继续摇着扇子:“陪葬?谁见过未来的太后给皇上陪葬的先例?”
大宫女惊呼,捂住了嘴,最后用着不可置信的话语道:“娘娘的意思是,若是您真的信了皇上的口谕……那大臣们就以为您是畏罪自杀,皇上刺杀的真相就死无对证,后宫中德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她似乎想得更远,“她急不可耐的来宣布圣旨,是不是代表,您去了以后,皇上的性命也……”
这个猜想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不管是中宫的人还是德妃的人,还是德妃自己,更有皇后也脸色巨变,她回头瞪视着德妃:“你好狠的心肠,居然敢暗算皇上?”
这么大的罪名连德妃也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皇后胡说什么?”这下,连皇后的闺名也不敢称呼了,习惯称之为皇后。
“怎么,你敢做还不敢本宫说吗?若是胡说,你急不可耐的假传圣旨为哪般?若是胡说,宫里宫外人人皆道本宫与皇上言语相撞,本宫刺伤了皇上之事又是谁传出去的?我们中宫的人都不知道这事,你德妃又是如何知晓?看看你带来这些人,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本宫命不久矣?”
“你,你纯粹是狡辩!昨夜中宫传太医之事,岂是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够掩盖?皇上血迹斑斑的被抬出中宫,更是不少人得见,你恐吓得中宫之人,可无法堵住宫中所有的眼睛。”
皇后高扬起头:“既然都认定了本宫罪不可赎,那也该由皇上来决定本宫的生死,你算个什么玩意?”
德妃:“你!”
皇后大袖一挥:“送客!即日起,皇上不醒,中宫谢绝一切人等出入。”
☆、第五七章
春绣正放下小知恩,她因为淘气翻弄娘亲的针线篮子,被里面的绣花针给扎了手,正哭得撕心裂肺。于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小女娃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春绣抱着孩子满头大汗的小声问:“小皇孙呢?”
于新习惯成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小知恩,头往厢房内点了点:“在里面,正闹着不肯吃饭。”
春绣道:“我进去看看。”
于新立即拦住了她:“有小胡掌柜在呢,他哄小皇孙很有一手,我们别去凑热闹了。”
春绣哪里肯听:“男人家家的,会带什么孩子。小皇孙娇贵着,不管是谁,再好的耐心这些天也熬不住了。”
于新颠了颠手中的小知恩,笑道:“我觉得我就很会带孩子,看看小知恩,与我相处多好。”说罢,还拿起小知恩的手问,“伤着哪里了,给叔叔看看。”
小知恩伸出一根肥嫩嫩的手指,送到于新的嘴边:“这里。”
于新仔细瞧了瞧,一边拖着春绣往偏房走:“去找点药来给她包扎一下,小皇孙固然娇贵那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知恩才是你的女儿,她受伤了你才该心疼不是,哪有闲空去管别人。”
春绣挣扎了两次都没挣开,不由抱怨:“夫人让我带知恩来就是与小皇孙做伴的,我们不去陪他,怎么跟夫人交代。”
于新干脆抱着小知恩走得越来越快,将春绣甩在了后面。做娘亲的无法,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自己的女儿重要,只能亦步亦绉的跟着跑了过去。
小知恩看着娘亲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附耳在于新鬓边道:“叔叔坏。”
于新挑眉,摸了知恩一把头发:“哦,叔叔坏在哪里了?”
小知恩托腮想了半响,摇了摇头,只说对方坏。
………
房内,小皇孙骑在胡算盘的背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拍打着他的背脊:“架,架”的喊着。
孟如沄进来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桌子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再扫视了屋内一圈,就忍不住叹气。
小皇孙已经七八岁,正是人狗都嫌弃的时候,吃饭挑东嫌西,睡觉要人提前暖被子,更衣只会喊人,你慢了一步他就直接弄在了身上搞得臭烘烘,然后伸开双手等着别人伺候他沐浴。孟如沄照顾了他半日,就捏着鼻子走了。这样的孩子,哪怕是皇孙,她也不待见。
没有想到的是,胡算盘居然破天荒的对小皇孙耐心十足,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小皇孙真的只要做到吃饭站口穿衣伸手的地步,什么脏的累的活儿都被胡算盘一人包办,看他那样子似乎也乐在其中,感觉不到半点的委屈。
孟如沄与他已经冷战了不少时日,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不在与其说话,可看他被小皇孙当作宫侍看待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你有必要这么宠着他么?”孟知沄忍不住开口,“姐姐也说了,这里不是宫里,我们只要保证他能够吃饱喝暖,平平安安的就行。你这样,做得太过了。”
胡算盘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见到孟如沄眼睛一亮,不过,依然在小皇孙的催促下继续做着马儿在屋内绕圈,偶尔还在对方的提醒下绘声绘色的嘶鸣几声,引来小皇孙的称赞,大喊:“跑起来,快跑起来,跑了第一本皇孙封你做御马监!”
胡算盘顿时扬起两只‘前蹄’,高兴的叫了声‘小皇孙坐稳了,’然后撒开蹄子在屋内奔腾,撞翻了丢了满地的软枕和玩偶。
孟如沄忍了又忍,忍不住大喝:“算盘,你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你就这么喜欢趋炎附势?他一个小皇孙能够让你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吗?”
胡算盘的脚步一顿,面色难言的抬头望了孟如沄一眼。眼中的神色除了控制不住的受伤外,似乎还燃烧着一簇狂热的火苗,原本还只是静静的燃烧着,在听了孟如沄的话后陡然窜了起来,几乎有了燎原之势。
孟如沄心口一紧,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正准备挽救,胡算盘又低下头去,继续做牛做马的绕着屋内跑圈,浑然当作屋内没有了孟如沄这个人。
孟如沄继续站了一会儿,见两人对自己视而不见,这才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哽咽道:“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我强行阻拦有拦得住什么呢,平白做了恶人。”转过身,最后看了胡算盘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等到房门再一次被关闭,屋内除了小皇孙的大笑声就是胡算盘在喘着粗气。
他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扶着小皇孙的腰肢将人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看,这就是我要娶的女人,够小气吧?”
不明所以的小皇孙瞥了瞥门外,又去拉扯胡算盘的衣领:“骑马!”
胡算盘扣住对方的手腕:“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日后都没有马可以骑了。”
小皇孙生在皇宫,虽然一直被皇后太子妃护得严严实实,到底还是在那个大染缸长大,利用过他的人有,奉承他的人更多,威胁他的也遇到过几个,小皇孙俱都嗤之以鼻,偶尔,他甚至会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刻意学着太监宫女们说话,借此惩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故而,他对胡算盘的犯上之举很是平静,站起身来就要推门而出,一边走一边道:“我有很多的马可以骑,不用你这狗奴才了。”
原本以为对方会立即跪下求饶,哪知胡算盘只嘿嘿笑了笑,抱着双臂呆在原处一动不动的道:“你以为这真的是宫里,每个人都需要对你一个小娃娃低头?”
小皇孙转身看他。
胡算盘早已没有了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和卑躬屈膝,他的胸膛挺得很直,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股子商人特有的奸诈算计:“你自己也听说了吧,你的父王太子殿下如今重病在床,只要太医们有一点点差池,他就……”胡算盘吹了一个口哨,手指了指天上,“一命归西了!太子死了,你的母亲太子妃也就成了寡妇,没了依靠的女儿家只能任由你的叔叔们欺凌,你也会被强制性的搬出东宫,成为一名被新皇忌惮的皇族子弟。”
小皇孙那张原本稚嫩的脸盘隐在背光处,看不清上面的神色。他即没有如真正的黄口小儿那样,对着别人的挑衅和嘲讽露出被刺痛了软肋般的大喊大叫,急不可耐的反驳,也没有如敏感而多疑的孩子那般,听到父母的悲惨后倏然泪下。
他的反应太平静,甚至看不到方才在孟如沄面前对胡算盘呼东喝西的跋扈模样。
胡算盘对对方的镇定暗暗的点了点头。他早已不是在敖州时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帐房,他在那龙蛇混杂的边境城镇遇见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他不会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女人和孩子,弱者?在他看来,商场无弱者,每一个弱者的内心深处是对强者的蔑视和掌控。你如果真的小看了他们,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一败涂地,咎由自取。
何况,他早就听孟知微说过小皇孙在宫中的遭遇。一个从小到大被人算计利用,乃至下毒过无数回的孩子,怎么可能那么单纯,那么亲信与人?
胡算盘早就怀疑过对方为何独独选了越人阁关门之际出现,这太不合常理。
小皇孙是怎么出的皇宫,他身边的护卫宫女太监呢?他出宫这么久,太子妃为何还不来接他?他又为什么会在于新面前透露‘母妃’这两个代表身份的字眼,按照道理说,别人越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性命才越安全吗?有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自己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如果真的是懵懂的孩童,这布局之人明显别有所图;若他并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不知世事,那么,这孩子的心机也与宫中这个环境相得益彰了。
故而,胡算盘特意观察了许久,也试探了很多回,到了今日,他才决定拆穿对方的真面目。
不得不说,换了另外一个成人来,说不定会继续伪装下去。偏生,小皇孙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耐心不足,心机有限,城府也不深,被胡算盘这么一戳穿,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对,沉默其实也是不知所措的一种,因为对方没有后招。这个认知让胡算盘对自己之后的打算又多了几层把握。
“殿下,没了太子和太子妃,你的皇孙身份不再象征着权势和地位,反而成了催命符。这一点,想必早已有人告诉过你。”
小皇孙这次没有沉默太久,再开口时他那稚嫩的嗓音也有些低沉,他问:“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胡算盘盘着腿:“很简单,有人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小皇孙:“你说。”
胡算盘盯着对方那双眼睛:“你的父王,也就是太子殿下,真的中毒不治了吗?”
小皇孙身子一抖,又有所察觉似的立即控制住了。隔着诺大的屋子,他与胡算盘对视着。一个小孩子,又是被父母亲人娇宠大的孩子,他的阅历到底太浅,无法从一个即将荣升为媲美庄起的第二个奸商的胡算盘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小皇孙嘴唇蠕动了几下,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然后,他立即反问:“你想要什么?你背后那人是谁?”
胡算盘不自觉的望向窗外长廊下正与春绣说话的孟如沄:“小人要的很简单,一个承诺而已。”他眯了眯眼,静静的笑了,“至于我背后那人,小皇孙不是早就猜着了么?你之所以跑来越人阁,不就是为了见他?”
☆、第五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