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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听过蒙毅的劝说,摇头叹息:“寡人实在不明白燕人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王翦上将军的对敌之策既然比寡人清醒,便让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多谢大王,臣立刻派人向上将军传达大王的旨意!”蒙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转而就走。
嬴政端坐在空荡荡的大书房中许久,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过了许久之后,他在略显阴暗的光芒中低声自言自语道:“王翦,寡人以师礼待之,以上将军之位和侯爵之位筹之,然而多年在外,他已经会怀疑寡人对天下的判断了……”
嬴政双手撑在大案上,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似的,皱起眉头。
过了许久,一道细细的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响起,赵高低柔而顺服的声音传入嬴政耳中:“禀报大王,夏无且看过胡亥公子的伤势了。胡亥公子被大王养得仔细,屁股上肿得就有些厉害,需要几日还能消肿。”
嬴政原本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霎时散开,变做一副紧张的神色,从大案后猛然站起,大步向外走去:“备车,载寡人去看看胡亥,寡人没有用多大力气,他这么会伤的这么严重。”
嬴政路上赶得急,到达扶苏院中的时候,胡亥只在身上围了条羊皮毯,整个人有气无力的趴在扶苏怀中抹眼泪,红彤彤的屁股露在外面,让人明知道已经肿了,还想要掐两把。
“大哥,阿爹是不是因为我偷跑出去玩,所以不喜欢我了?早晨,他打我!”胡亥眼眶红红的,声音哭久了,微微有些沙哑,比扶苏矮小得多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像是受伤的小羊羔,自有一股可怜可爱的味道。
扶苏怀中窝着胡亥,倚靠在卧榻里的姿势并不太舒服,但他脸上神色依旧温柔,将手伸进毯子里,一下接一下轻轻摩挲着胡亥的脊背,将下巴抵在胡亥头顶,轻声说:“谁准许你私自出宫的?若非怕你被父王训斥,我当初也不会同意替你遮掩,可你还非要自己说漏嘴。”
胡亥在扶苏怀里拱了拱,把自己缩得更紧,然后“呀!”的用发哑的嗓子惊出一声痛呼,尴尬的抓紧往屁股上话落的探子,低声撒娇:“上一次出门我没吃到想要的糖画——说好了要和大哥在一幅画里面留下来的。”
扶苏挑高眉毛,却不动声色的笑着说:“你还得威胁得动守卫带你出宫,我不在咸阳宫几年,你的本事倒是渐长。你不会是把父王的符印偷了,才跑出去玩的吧?”
胡亥没用什么力气的扯了扶苏前襟一把,撅着嘴唇不高兴的说:“才不是呢,我不会动阿爹东西的,那个可重要了。阿爹自己都看得严实!”
“呵呵,若是这样,你自己就更没办法跑出宫去玩了。”扶苏在胡亥额头抹了一把,将覆盖在他额头上细软又浓密的头发拨弄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将干燥温暖的手掌落在上面,听了一会之后才说,“没发热,真是太好了。”
他对着胡亥涂满了晶亮药膏的小屁股弹了一把,故意在胡亥痛呼声中开口说:“这一次你偷跑出去,父王必然彻查咸阳宫守卫,帮着你的人要倒霉了。”
胡亥得意养养的提高声音说:“哼,阿爹才猜测不到是谁帮我的呢,抓也抓不到他!”
“这咸阳宫中还会有父王找不出的人来?我不信。”扶苏在胡亥背上摸了摸,语调轻蔑,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胡亥立刻听出扶苏话中的漫不经心,他捧住扶苏脸颊,听起身看着扶苏双眼,高声宣布:“是赵高送我出去的!他掌管中车府,进出宫殿最随意,阿爹也全心信任他。只要我不说,阿爹一定不会知道的!”
扶苏抬眼向房外瞟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亲了亲胡亥的额角说:“这样吗?那么父王已经知道了。很好,我日后不用再为了你随意出宫可能遭遇危险而担忧了。”
胡亥茫然的与扶苏对视一眼,立刻听到门外“嘭!”的一声响起了膝盖直接磕在石板的声音。
“寡人对你的信任,你该知晓,自己去领罪吧。”嬴政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砰砰砰”接连不断的三次碰撞声响起,嬴政高大伟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胡亥和扶苏面前。
嬴政眼带怒意的瞪向胡亥,却在他下意识缩着脖子、捂住屁股的时候脚下一顿,停在房门口。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胡亥一阵心口发堵。
“胡亥,你什么时候能让寡人放心?”沉默许久,嬴政到底大步走进屋,直接坐在榻边,垂眸看向一日之间与自己生分不少的幼子。
胡亥被嬴政一直盯着看,终于忍不住捂着屁股,费力的起身蹭到他身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拉住嬴政衣袖,仰着头小声说:“阿爹,我错了。”
“嗯。”嬴政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心思。
胡亥立刻就被嬴政这个反应唬住了,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下下扯着衮服的广袖下摆,不知所措的看向扶苏,眼中满是求救的意味。
扶苏换了个姿势抱着胡亥,以免他压到伤口,略一思索便低声说:“父王,胡亥年纪小,从没出宫看过平凡百姓的生活,心中好奇,只要身边记得带上护卫,偶尔出去走动一番也无妨,想必赵高是不会忘记派人看护好胡亥安全的。”
嬴政冷哼一声,抬起手用力在胡亥额头一弹,留下通红的印子之后,沉声道:“下不为例!日后不可如此胡闹的偷溜出宫。”
胡亥立刻抱住嬴政手臂,把脸蛋埋在他掌心,偷偷看着嬴政脸上的深色,确定父亲面色缓和,终于开口说:“……不偷溜的话,行么?”
嬴政和扶苏的视线立刻落在胡亥身上,父子两人都高高扬起眉毛,眼中写满了审视的味道。
胡亥再次缩了缩肩膀,无论如何看待都只是个普普通通惧怕家长的孩子,可扶苏很快发现了他和父王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胡亥见嬴政沉默着,并没有第一时间提出反对后,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洞察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似的,露出一抹极为灿烂也极为让将他放在心中疼爱之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胡亥拉着嬴政被他攥在掌心的手,眼中已经没有剩下丝毫阴霾,他兴奋的说:“阿爹果然最好了!我日后想要出宫会告诉阿爹或者大哥的,不再自己偷溜出宫冒险,让你们担心了。”
扶苏敏锐的发现胡亥短短一句话出口,嬴政押在眼底的怒火已经消散无踪,他看着胡亥的眼神温和宽容,哪怕之前对胡亥勃然大怒,此时却又变回最为宽和的父亲,丝毫不记恨孩子的胡闹。
这与嬴政对待荣禄犯错之后的斤斤计较简直判若两人。
“行了,你不是答应荆轲的两名友人了么?秦舞阳不肯出席今日的臣服大典,高渐离和宋如意两人必然已经知道荆轲遭逢劫难。择日不如撞日,就让扶苏抱着你出门吧。”嬴政手指沿着胡亥含笑的眉眼勾画一番,已经将胡亥欺瞒君上的大罪轻轻揭过。
胡亥转过脸对扶苏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扶苏忍不住笑出声,从胡亥眼中哪能看出一丁点对父王的惧怕呢?他分明早就掌握了浇熄父王怒火的办法,看他对付父王如此得心应手,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咸阳城的几年胡亥惹怒过父王多少次。
“是,父王,我会照顾好胡亥,不让他伤势加重的。”扶苏面带温和笑容,低声应下嬴政的嘱托。
嬴政视线始终落在胡亥身上,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询问:“你这小混蛋,还有什么要说,快些开口,否则寡人就要走了,没时间陪你这顽童作耗。”
“赵高,怎么没和阿爹一起过来?”胡亥眨了眨眼睛直愣愣的说。
嬴政刚刚恢复的面色一凝,压抑的说:“赵高不足以胜任寡人对他的信任,让他做能做的事情足矣。胡亥你还小,不要因为他人毫无原则的讨好你,就认为这是好人,而与他们亲近。”
胡亥秒懂赵高给自己开后门的行为彻底让他失去了始皇帝一辈子可能就一次机会赢得的信任,不过这对胡亥来说是特别好的一件事情,从胡亥不着痕迹的拉着赵高到处跑已经暗暗布下陷阱,只等着赵高自己一脚踏空,摔进其中不可自拔。
但胡亥脸上没有显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只是神色懵懂的点点头,然后继续非常没有眼色的追问:“可是阿爹,赵高呢?他对我真的很好的,阿爹你生他气嘛。”
嬴政怒极反笑,冷声道:“寡人看,寡人对他的惩罚是太轻了!他不顾你的危险,安排你出宫玩乐,就能收买到你的欢心——你自己想想,整个咸阳宫中你为谁求过情?!你母亲胡姬不得宠爱,你尚且没替她讨过宠幸,你第一次开口竟然为了一个卑下的内侍。”
“胡亥,别再替赵高求情了。他做错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心软放你出宫而已。”嬴政看着幼子垂头丧气的失望模样,到底没继续说重话,而是为他顺了顺头发,随即给了扶苏一个眼神。
胡亥虽然戒奶许久,可当初做他乳母的桃却一直留在胡亥身边,注意到国主和长公子似乎有话要说,她立刻走上前替胡亥盖好羊毛毯子,柔声道:“奴婢为公子穿上衣衫吧。长公子也得去换身衣裳才能出门的。”
胡亥乖巧的张开手任由桃将自己抱在怀里往后院带,一双大眼睛却机灵的在嬴政和扶苏身上滚了一圈,向他们摆着手。
待胡亥离去,嬴政忧心忡忡的说:“有些话寡人不好对胡亥说得太透,他年纪太小,不明白那么多复杂屈曲的事情,也不懂奴仆为了往上爬能做多肮脏的交易。胡亥自小与你亲厚,扶苏,替寡人好好教导他,寡人实在不想这个捧在掌心里的孩子成了他人攫取权利的工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父王不必忧心,儿臣对胡亥的爱护之情不下于父王,定然会尽心教导他。”扶苏说着,眼神中透出一股极为柔软又极为坚韧的光芒,他用坚定的语气说,“胡亥只是年纪尚幼,只要对他细心引导,以胡亥的聪慧,何愁他不明白人心险恶呢。”
“你说得对,是寡人多虑了。”嬴政听了心中最为信任的长子的话,脸上立刻显出得意的神色,直接把之前的忧虑抛之脑后,欣慰的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说,“好儿子,好好照顾你弟弟,带他玩得开心点。”
与胡亥消除了父子之间的隐忧,嬴政心满意足而去。
扶苏唤来内侍为他更换出门的新衣袍,带上胡亥和一队多达百人的护卫前往酒肆。
胡亥屁股一直疼得厉害,站着的时候屁股上用厚厚的软布裹着药草还好,可坐在马车之中颠簸不已,哪怕垫了再厚实的软垫,胡亥还是没多一会就眼泪汪汪看相扶苏。
“大哥,你抱着我坐好不好?我屁股疼。”胡亥看着扶苏上扬得越发明显的嘴角,一边说着直扑到他怀中。
扶苏赶忙接住胡亥软绵绵的身体,在他肚子上捏了一把,笑意盎然的调侃:“今日你可是费尽力气才出宫的,没见到高渐离和宋如意,你自己怎么就先喊苦了。”
被扶苏提起自己疼痛的屁股,胡亥自然想到没从嬴政嘴里挖出来的赵高结局如何。
他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停顿片刻后,压低声音说:“大哥,今日阿爹听到我提起赵高为什么忽然发脾气了?他被我连累了么?”
扶苏断然道:“与你无关,父王惩罚赵高是因为他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却又去肆意挥霍这难得的信任——若非赵高狂妄自大以为父王对他信任绝不会惩罚,他怎么敢明知道此事不妥,却瞒着你欺上瞒下。”
胡亥瞪大眼睛小嘴微张,过了好半晌,眼中竟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垂下头,拧着扶苏衣摆上装饰的花纹,不高兴的说:“阿爹对一个内侍比对我还重视,我不高兴。赵高真讨厌,阿爹、阿爹也讨厌,阿爹最讨厌了!”
他撅着嘴一脸委屈,忽然紧紧抱着扶苏铂金不妨,十分娇纵的说:“大哥你答应我,要对我重视超过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能比我重要!”
扶苏注视着胡亥明明应该十分惹人厌烦的模样,却从他恍然无措的眼神之中看出胡亥眼底深藏的害怕。
他抱紧胡亥,认真的说:“这秦国之中,再也无人比你对我来说更重要了。”你是我心中大秦的未来。
胡亥没想到扶苏真会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对自己承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怪异的情绪,既有不敢置信,还有一股十分微弱却真是存在的甜蜜感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加快不少跳动速度的心脏,嘴角总是十分到位的笑容,终于不受控制的露出些许傻气。
胡亥心想: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这……一定就是被讴歌了无数年代的亲情!
果然很感人!
“大哥,我也最喜欢你了!以后没人比你对我来说更重要!”胡亥收起脸上的笑容,绷着脸用力点头,连总带着一股甜腻撒娇味道的声音都变得清朗了许多。
扶苏看着他这幅认真的小模样,眼中笑意越发柔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不中听:“从此以后你每日多加一个时辰的功课。”
胡亥笑容一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高声说:“大哥,这时候你怎么能说这个?”
扶苏眼中笑意更盛,继续不紧不慢的将后半句话说完:“再加半个时辰的马步和半个时辰的弓弩。”
胡亥抓着扶苏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忿忿的说:“我忽然觉得大哥、大哥距离最好还需要磨练。”
说着话,胡亥哼了一声直接扭过头,扶苏伸手捏住他肉嘟嘟的下巴,微微用力便让胡亥回过头。
他侧脸与胡亥一贴,嘴唇从胡亥的耳垂上擦过,低笑着说:“你若是能跟得上我同样岁数的学业,我就不再管着你、压着你,让你随便开心玩乐。”
暖暖的呼吸吹在胡亥耳边,他抱着扶苏的脖颈,脑中一白,脱口而出:“我要压着大哥,不给大哥压!”
扶苏垫了垫很有些分量的胖娃娃,顺手掐了掐他肚子上的软肉,轻笑着调侃道:“难道胡亥现在不是压着我呢么?”
不等红着脸的胡亥回答,规律摇晃的马车已经停下脚步,一道粗豪的声音急切的从门外响起:“为何荆轲会死了?!他昨日入城时候还好好的!”
☆、第51章壮士慢走尔康手
“壮士稍等,待我与胡亥下车细说。”扶苏探头向外吩咐一声,便回过视线。
宋如意原本怒气冲冲,却不知为何当年轻公子视线从自己身上滑过的时候,脚步一顿,被他慑服在原地,停下了悲怒交加的喊声。
那公子身着一件素色锦缎广袖袍服明明端坐在马车之中,一动也没动!
“能自己站稳吗?”清朗的青年男子声音响起,犹如钟磬之声透彻悠远,余音直接穿透车厢传入宋如意耳中。
宋如意忍不住搓了搓耳朵,觉得自己耳根发麻,他心想:扶苏公子的音色分明没有丝毫变化,可对自己和对问话之人的语气却犹如寒冬腊月和春风拂面的区别,也不知道何人有幸被他如何照料。
没等宋如意好奇的向车厢里偷看,一道柔软稚嫩的童音已经软绵绵的响了起来:“大哥你欺负人,我不就是、就是屁股被阿爹打肿了么!哼,有什么不能走的!”
话音未落,“哒哒”几声,近些日子没少和他们见面的胡亥公子已经抱着衣袍下摆,动作灵活的从车上直接跳了下来,惊得内侍连连哀嚎。
“胡亥,不可胡闹,小心再碰到伤口。”
宋如意控制不住的顺着透出责备之意的声音抬眼望去,立刻见到扶苏公子站在车头,一头漆黑的长发拢在身后,用细细的丝带随性的辫在一起,结成松散的发辫,颊边垂落的几缕发丝随风轻轻飘动。
他眼神始终停留在车下的男孩身上,踏着内侍搬来的脚凳一步步走下马车,步履转换之间动作高贵得让人忍不住想跪在地上,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但这样的秦国长公子却停在男孩面前扬眉浅笑,神色平凡的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兄长。
扶苏公子只是平平淡淡的几部下车,站在了胡亥面前,宋如意和周围的人声却自从扶苏公子现身就早已自发安静下来。
宋如意颇有些安慰的想:咸阳城的百姓们和自己没啥不同,他们都用视线紧紧盯着秦国的长公子,完全没办法抽离注意力去做其他事情。
秦国的长公子果然出众!
宋如意心中赞叹一声,正待开口却发现扶苏公子不知道在胡亥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牵着被他逗得满脸通红的孩子抬步走到自己面前。
随同扶苏公子而来兵士立刻拉开人墙,将酒肆两侧的平民驱逐开来,隔出一片空地。
宋如意皱起眉头,不高兴的说:“扶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