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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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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座坟墓,一切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在坟墓中穿行而已,那,是一个宿命的壳,保护柔软的地方。疼痛在里喘息。

    墓碑的方向无一例外地冲着阳光,地狱的腐烂和阴冷,唯有凭借太阳的考晒,才能摆脱致命的窒息感。

    在这座城市里,老怪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也没有。在伤心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他不再需要朋友了。朋友是个伤心的盒子,黑色的,永远看不见底,放进去多少真心,就被吸纳多少,然后吐出多少伪装和欺骗。

    每天,往来于坟墓之间,老怪一点也不觉得忧伤。在老怪死之前,没有人看到过他曾忧伤,而一般的人在生活里,总难免觉得有忧伤的事情,偶尔忧伤一下就如同偶尔发烧一样,其实是对人体有益的,但这很显然不适合老怪的规律,在老怪没有死去之前,永远面带着不置可否而又神秘莫测的笑容,直到他死,依然是个迷。但后来人们懒得去猜测了,因为,生活在继续。

    刚开始还有一些影子和传闻,到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被流光冲刷得干干净净。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不曾有老怪这个人存在过。要不是因为还有一些故事留下,我想我真的开始怀疑这个事实了。

    我们,每个人都会死,这显然毫无疑义。但在弥留前,如果我们问自己,这一辈子,我曾做过什么让自己真正觉得回味的事情?很多人,死的时候面带绝望的神情去见上帝。所以,一个人活着,抑或死去,没有什么稀奇,而活着能否有故事在生者的圈子里存留,这是个问题。

    (一)散去英雄的年代

    老怪一点也不老,刚从大学出来的时候,25岁,是我们这个大杂院里唯一正牌的本科毕业生,脸白白净净的,我想是因为住校的缘故,刚来的时候略显菜色,听很多人说,这是那个时代大学生的标志,我没考证过,姑且这么说了。老怪话很少,见人也点头,微笑是不可捉摸的那种,于是大家开始忘了他本来的名字,只是叫老怪,天长日久的,也就习惯了。

    “老怪,帮妈把屁帘儿拿过来,快响午了,给你爸做饭,一会你送局子里去”妈妈永远在厨房里,说着同样的话。有些人一辈子都有一个自己固定的所在,首先是青春,接着年华,一点点磨损,在流光里,丝毫未觉损耗,如同老怪到死之前依然未觉忧伤一样。只是那个时候,老怪还不知道自己的所在。青春,伴着迷惘和焦虑一点点成长。

    “老怪,去里屋把我的眼药水取来,最近青光眼毛病犯得厉害了”厢房的夏奶奶整天摇着蒲扇,坐在小院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什么风也没有扇出来,老怪推测。但夏奶奶丝毫不介意,依然慢悠悠一下一下地扇,透过密密匝匝的葡萄腾,有时有柔和的阳光照射下来,打在脸上,棉花糖一般酥软,而更多的时候,一方湛蓝湛蓝的天,又高又远。

    “老怪,院里的水龙头又坏了,修一下”

    “老怪,二顺他媳妇癫痫又犯了,赶紧叫他一声去,”

    “老怪”

    老怪无一例外的无声应允,腼腆着讳莫如深的微笑,不说话。日子一天天在鸽子嗡嗡的掠过声里无声渗透过妈妈的屁帘儿、夏奶奶的蒲扇,一样的,将尘世的容颜刻画。

    老怪姓林,跟他爸一个姓,但是父子性格迥乎不同,传说中他爸曾是后海这片儿有名的杠头,杠头是土话,大方脸,黑黝黝的,跟童年里胡同的颜色差不多,逢人爱说个笑话,因为块头大,换煤拉米招呼一声莫有不应的,街坊邻居关系都还不错。但在外面下手挺狠着点儿劲,有一次,因为一个朋友,跟别人群殴,因为天黑,多少人不知道,混战中,老怪他爸几板砖下去,对方有一个人脑袋开了瓢,据说鲜血飞溅,四散开来,绽开如夜里的烟火,残忍又美好,没出5分钟,挨板砖的那位就永远瘫软在胡同的夜色里再也没有起来过。群殴的人们见出了人命,也惶惶作鸟兽散。

    老怪他爸也散了,散到什么地方去了,谁也不知道,包括老怪和老怪妈妈。那时老怪10岁,正是懵懂着英雄与血光的年纪,有时候,老怪会无缘无故的觉得老爸很男人,往往这样的念头很强烈,虽然以后的日子里,妈妈总是含着泪诅咒他不是个男人,因为后来的一段日子里,经常有警察来访,打破了小院一贯的宁静与安详,询问,取证,过段日子,在询问、取证,周而复始,小院里的人慢慢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因为习惯,而老怪他爸也从此在人们的习惯当中一点点渗透得没有踪影了。

    老怪他爸也许从来就不曾存在过,这点,我也怀疑过,因为,老怪的妈妈依然在厨房里作着同样的事情,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对象换成了老怪,而老怪也不用再每天送饭到丫儿胡同邮局去了,因为老爸散了,散到人所不知的地方。夏奶奶也同样摇着那把蒲扇,在悠悠的天底下悠悠的一下又一下,一样的扇不出风来,水龙头也照样隔三岔五的坏,二顺媳妇的癫痫照旧没好,时不时的犯那么几次,紧张小院的气氛,老怪也一样应允着,面带腼腆而晦涩的微笑,不说话。有时有阳光,温柔,有时阴沉,干冷的风刮着,冻冻的。

    只是别人不知道,包括老怪妈妈,老怪依然无声地怀念着老爸,那是他在少年时期唯一见过的英雄,用剽悍和血光演绎出来的,虽然最后散到不知道哪去了,但他在老怪的心目中,是一个散去的英雄。在午后无人的时候,老怪会悄悄把门锁起来,拉上窗帘,在昏暗幽冥的偏屋里,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杆双筒猎枪,蘸上一些煤油,静静地一遍遍擦拭,偶尔,黝黑铮亮的管筒发出幽微的蓝光,一闪一闪的,在无声中,老怪就笑,笑得很舒畅,不再腼腆,有时甚至会笑出声音来,四下无人,在寂静中回响。老怪摸娑一会,正着反着颠换着凝视,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吻在冰冷的钢铁上,如同遭遇模糊的业已散去的老爸的面庞,于是,一种温热的液体就爬上了脸颊。觉得擦拭得差不多了,再挂回到墙上去,站起来,再看看,换不同的角度,拉开窗帘,推门而出。小院的天空有鸽子飞过,天还依然很高、很远,那个时候,北海这片有很多的人家养鸽子,似乎成为一种习惯。习惯,是一种生存方式,如同青年时代的老怪,每天擦拭那杆枪,吻上冰冷的钢铁,怀念一个散去的英雄。

    到后来,那杆猎枪就突然不见了,因为有一次老怪妈妈无意中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勾起了对丈夫的怀想,老怪一天天成长,一天天擦拭那杆丈夫生前留下的老枪,偶尔发出森然的笑声,一个人躲在黑暗中。老怪妈妈有点害怕,就偷偷将枪送了别人,送了谁,我不知道,老怪也不知道。

    起初一段时间,老怪很不习惯,还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不再擦拭枪,因为枪不见了,坐在那,不说话,也不笑。到后来,在黑暗中的青春慢慢成长起来,老怪也渐渐淡忘那杆老枪。因为,青春的躁动带给他另样的成长。

    老怪25岁大学毕业,依然带着腼腆微笑,又继续腼腆微笑的在家赋闲了一年,岁月一点点流淌,又青涩又美好。

    在老怪过完26岁生日的第三天,老怪妈妈告诉他可以接替老爸去邮局上班了,也就是说,老怪有了自己一辈子的所在了,妈妈说得很淡,悠悠的,似乎有夏奶奶的影子,老怪一点也不奇怪,身边的生活尽是如此,生老病死、颠沛流离,继续着无穷轮回,这是实在的生活,谁也逃不过。

    “嗯,知道了。”老怪举目看了一眼妈妈,复又低头扒饭,不再作声,算是默许了这样的安排。老怪学的是兽医,而在城市里,这是个尴尬的职业,因为那时的人们不是现在这般热衷于豢养宠物,唯有的家禽也就几只鸡什么的,但这显然不能维系老怪作为一个职业兽医的全部市场供应,因此老怪心里想,能去邮局也不错。那晚天黑得早,老怪早早睡下,妈妈在屋里为他准备明天的物事用品,25w的白炽灯昏暗焦黄,老怪已经睡着,梦也不曾做。

    丫儿胡同邮局是个很小的邮局,地址选在躬亲王府往左的第一条胡同口的角落上,两进的一个小四合院,因为那时的通讯不如现在发达,大都靠信笺勾通信息,所以这么一个小小的邮局分管着这后海一片近500多户人家的信递工作,因为局子小,人也不多,连局长在内,也就5号人,加上老怪,6个。

    那天一大早老怪就起床了,穿戴好,坐下,老怪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餐,豆浆油条小米粥,吃完后老怪很是受用,长长吐一口气,胡噜一下头发,扣上那顶鸭舌帽,挎起包就往院里奔。

    “回来!老怪”妈妈紧随着后面喊。

    “怎么了?妈”老怪立定,后退一步,回头,有些诧异。

    “瞧你,衣领都没弄好就这么着急忙慌的往外赶,现在还早呢”老怪妈妈一边替老怪拽好衣领,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妈妈的手有些茧子,硬硬的,擦过脖子的时候,有些麻丝丝的感觉,但,很温暖。

    “嗯,老怪,很精神,很帅气,象你爸当年的样子”老怪妈妈后退两步,定定地看住老怪,如同老怪曾经一个人独自欣赏那杆老枪一样,很满足的样子,脸上荡漾着微笑,眼圈却红红的,朦胧起来。

    “别这样,妈”老怪说着,鼻子有点酸,就逃也似的抓过自行车把手,一阵风掠过宁谧的小院,六月里清凉的晨风扶过脸庞,微微有些凉意。摁出一阵车铃儿声急速地穿越胡同深巷,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消逝在视野。

    老怪妈妈倚着院子里的那颗枣树,一动不动,清晨有露水滑落,老怪不知道。

    (二)小妖很妖

    老怪上班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小妖。小妖很妖,这是老怪的第一印象那天太阳出来得晚,郁郁的,不过老怪心情很好,一如既往的,不知道什么是忧伤,推车进车棚的时候,遭遇小妖。

    小妖很美,老怪一直这么觉得,临死之前,他也这么觉得。小妖小小的,这是一个概括。短短的头发在风里,如细碎的雨丝飘飞,很多年前,北京经常的下雨,也是细细的,有如小妖的发丝,后来就越来越少了,不知道为什么。

    曾经有一段时间,老怪以为小妖是‘小腰’的谐音,因为小妖的腰小小的,细细的,是传说中有名的小蛮腰,自胸下至盆骨,一点赘肉都没有,圆润而饱满,但是后来老怪知道,小妖之所以为小妖,并非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小妖就是小妖,这当然是后话。

    “你,新来的?”小妖的眼睛会说话,清澈中有一些混沌。眉眼轻微往上挑了挑,于是,老怪觉得小妖很妖。

    说话间,小妖弯腰锁车,不经意圆圆的屁股很放肆地撅着,让老怪想起老师讲课时说到的母牛,但是老怪一辈子没有见过母牛是什么样子,直到他死之前,都没有见过。小妖是城市里的母牛,老怪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嗯,第一天上班。”老怪害怕与女人相处,总有一种哮喘的急促,慌乱中将眼神从小妖的屁股和腰上撤离,寥寥的应了一句。

    自从老爸散去之后,自从老怪妈妈再也不让他擦拭那杆老枪后,老怪就有一些自闭,大学里,正是好年纪,但老怪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后来有一个外语系的女孩,曾经闯入过老怪的梦里,将老怪的梦搞得一塌糊涂,但是,那一切,都随着一个朋友的出卖,封尘在老怪郁郁离开学校的那个没有风飘着细细碎雨的下午,湿漉漉的青春,连着美好的酸涩回忆,凝结在那样的气候里。

    打那起,老怪不再需要朋友,也不再结识朋友,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老怪一直这么认为。所以老怪永远不再忧伤,直到他死,不知道忧伤。

    小妖突然觉得老怪的鸭舌帽很好笑,定定了看了一会,老怪觉得脸有点烧,在老怪远离朋友远离女色的历史上,这是少有的,后来,小妖就又百无聊赖,拿起放在车框里的军用书包挎在胸前,眼睛里开始有雾迷漫。

    “你叫什么,学什么的?”小妖很爱说话,尽管眼睛总是有雾一样的忧伤。

    “老怪,兽医。只是,现在没用了”老怪惨然笑了一下,微微的,小妖或许并没有察觉。

    “兽医?哈哈哈”小妖笑得风摇雨坠,纯白的的确良衬衣下,一对丰硕饱满的乳房在风里颤动不已,倒梨形,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但是紧紧的,是少有的那种绝美的胸形。

    老怪咽了口唾沫,喉结咕噜了一下,但,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小妖觉得兽医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其实老怪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当生活也以一种更为可笑的姿态出现的时候,老怪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城市里,除了小妖可以称之为母牛外,就不再有了牛,所以也不用兽医了,从那天起,老怪决定让自己忘记,自己曾是一个兽医。虽然,他没有见过任何一头母牛。

    阳光开始一点一点的洒落下来,微风依然小小的吹着,拂过小妖细碎的发稍,也爬上老怪微微发烫的脸庞,空气中,有一些暧昧的媒质飞扬,轻轻咬一口,脆生生的,如秋后的爽黄瓜条,就着甜面酱,嘎崩那么一口,甜丝丝的,香味,就自己弥散开了。

    这个局子很小,总共就那么几号人,本用不着介绍的,但是局长老宋很看重这唯一的大学生,就在上班前,把余下的四个人叫到了后院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一做介绍。

    老宋的办公室很大,但摆设很是简单,一张桌子,零散地堆放一些文件夹,靠东墙摆放一长椅沙发,前有一玻璃茶几,缺了个角。办公桌后却放着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老怪有些奇怪。但是后来小妖搂住老怪的脖子说她就是在这里跟老宋上床的时候,老怪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除了小妖,局子里清一色的男人,老宋是领导,撇开不谈。大刘最大,高大身架,是个憨厚仁和的莽汉,家住禄米仓胡同,主要负责搬卸大件邮包,因为家离上班的地儿最远,所以每天早上大刘的脑门儿都汗津津的。

    小威和援朝都是坐柜台的,一个来自天津,一个河北保定。说话口音挺重,但也颇有特色,老怪有一段时间曾想跟着小威学说天津话,但后来就不学了,因为发现小威跟小妖也有一腿,老怪吃醋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无谓了。小妖是大家的小妖,这,就是小妖之所以成为小妖的理由。

    老怪最年轻,所以跑邮路,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邮递员,局子给老怪配了辆崭新的28自行车,绿色,这是老怪不喜欢的颜色。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是不能更换的,邮车都这个样子,所以打那起,老怪就每天骑着绿色出门,然后又骑着绿色归来,象一片永远不会退色的树叶,在后海这片的大街小巷飘荡,直到他死,那片绿色一直陪伴着他,在城市的角落飞翔。

    因为人少,所以其实也没有太严格的分工,忙的时候,大家都得搭把手。小妖专职分拣信件,按照不同的邮区分放在很多的小格子里,那时的小妖很认真,不太说话,第一天老怪看着小妖的小手,白净柔媚的小手在格子前飞扬跳跃时,觉得那是浪漫的舞步,老怪看傻眼了,愣愣的,呆住。

    “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帮一把手!”小妖并没有回头,但依然感觉到老怪火辣的眼睛。这是成熟女人才能具备的洞察力,一扭腰肢,飞到了格子的尽头。

    小妖有时候是蝴蝶,有时候又是别的什么,但,都跟轻灵有关。

    “呃~”老怪赶紧捡起一摞信件,也分拣起来,只是手脚不及小妖灵活。这是一个枯燥而单调的工作,所需空间也最大,所以占了整整西厢房的一间大屋子,因为大家都很忙,所以一般这个屋子就只有小妖一人。

    只有几盏白炽灯,所以屋里蕴圉着一种特别的氛围,一切都很静,要不是墙壁上有个大的挂钟,滴滴答答的静默的走着,老怪想可以听见小妖的轻微的呼吸,在柔弱的灯光下,一直钻劲自己的鼻翼里。

    老怪的第一天没有出去跑邮路,因为刚来,那是一种优遇。

    小妖的屋子里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寂寞地分拣信件,谁也没说话,除了时间的流失,很安静,虽然听不到小妖细细的呼吸,但老怪依然觉得,小妖很妖。

    (三)蝴蝶在浪尖飞舞

    一切来得突如其来,就像夏天里的那场暴雨,毫无防备。后来老怪在天堂翻看自己模糊的日记,心里想过,也许,那个时候,该有一抹淡淡的忧伤,那是那个年纪里应有的经历,只是突兀,所以老怪没有来得及忧伤,直到他死,都不曾知道什么是忧伤。

    暴雨的那个下午,老怪在回来的路途,刚好到达银锭桥,就那么突然遭遇,甚至连邮包未来得及完全遮盖,好在信笺都飘散去了,在别人的手里,此刻正散发墨水的香味,象飞扬的蒲公英,飘啊飘的,飘过了好几万里,找到了栖息的所在。

    那天很冷,不知道为什么,老怪一直觉得冷,冷到骨头的那种冷,瑟瑟发抖;在路上的时候,老怪看到有一片树叶,也是那么战栗的,只是老怪不曾觉得象自己,因为树叶是轻灵的,只属于小妖,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忧伤,也不会。

    那顶蓝灰的鸭舌帽让老怪看起来很滑稽,湿漉漉、皱巴巴的,紧紧压在脑门儿上,一滩烂浆糊似的,小妖后来摸着老怪的肩膀,是这么评价的。

    老怪照例推自行车进车棚,衣摆和裤腿都滴着水。老怪很单薄,缺乏营养似的那种干瘦,所以老怪有时候看起来会象一只鸭子,却不会游泳,染了雨水,就如同一个溺水的纸灯笼,冷风吹过的时候,就瑟瑟发抖。

    小妖看到老怪湿漉漉的样子的时候,有些吃惊,但后来就不了,因为局子里的人都散去了,散到了不同的胡同里但大体相同的白炽灯下,除了老怪和小妖,还有,那肆无忌惮的暴雨,至少在那天,没有散。

    小妖的屋子是个迷雾,昏暗而暧昧,飘扬着雨里丁香的气息,来自小院,那是老怪之前那任邮递员种下的,只是人已经不在了,或许,也早已散了,散到了土壤里,对此老怪不知道,小妖也不知道,甚至老宋也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故事具有很强的时效性,所以大都流亡了,在雨里,除了清凉的花香,没有故事留下。

    老怪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开始发抖。屋里的小妖很妖,也湿漉漉的,一抹粉粉的肉色透过紧贴的白衬衣钻到老怪的瞳孔里,拔不出来,那里有一个世界。

    那个时候,雨依然下着,偶尔有光打在老怪的侧脸上,老怪就很酷,其实,老怪是很酷的,特别是在老怪沉默的时候。一个沉默的男人是很酷的,老怪临死前也想起了小妖这句话。

    后来,两个人就都不说话,空气开始有点儿甜,也有点儿闷热。衣服上的水依然滴滴答答往下落,接触地面的时候,噗嗤噗嗤的,象在喘息。

    老怪在喘息,那是真的。人生中有很多美好是跟喘息密不可分的。老怪突然之间想到了很远很远,爬上峨眉山金顶的时候,老怪也这么喘息,也这么觉得冷,周围有雾,一切都不很真实,日出一点点显露,云海就在脚下,分不清仙境与凡尘。

    小妖冲上来突然抱住了老怪,象生命中渴望的一种激情,在顷刻间找到了突破点,热望的激情凭借这一个虚无飘渺的支点获得平衡。

    拥抱是一种宿命。小妖的身体似乎依然在雨里,瑟瑟发抖,身体却火烫火烫的。高烧时候的人们,都不再会去想爱情,爱情是是属于小病初愈后的雅致,利用充裕的时间和心情酿造的一种产物。

    小妖颤抖着,小小的,微微的颤抖让老怪无可是从,滑腻的肉体透过衣物温腴,蔓延开来,热气一点点从小妖的发稍升腾,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雅的牛奶气息,在那样慌乱而迷茫的气氛里,老怪记得格外清晰。

    老怪象拥抱生命一样抱紧着这个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死死的,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在昏暗而暧昧的空气里,用尽了力度,直到,小妖嘤咛着说,你弄疼我了,老怪。

    小妖就这么在老怪的怀里绽放,带着湿漉漉的体温、带着牛奶一样香甜的气息,没有选好季节,只是静静的开放,没有问错与对。

    小妖是一朵带雨开放的橘子花,空气中弥散得无边无际,花香在雨里飘散,一直到很远很远,只留一点给老怪享用。轻微的揉捏象叹息,无声的,在暗流中进行,也是一种暗示,小妖在这样的暗示下一点点融化,也点燃着老怪指尖的激情,继续着那雨天里萦绕不开的温存。

    雨,继续淅淅沥沥的下着,多情而凄凉的北京的雨,洗刷耻辱和忧伤,一如老怪的不懂忧伤,在铅灰色的天底下,独自舞蹈,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等待一个一样多情的人,拎着湿漉漉的舞鞋。

    老怪用一辈子记住小妖这样温柔的呻吟,那是来自于心灵深处的一种呐喊,有着刺透纸背的力度,在迂回曲转之间幻化作寥寥的喉音发出。

    时钟,一点一滴静静走着,记录着雨声,也量度着激情的温度。当激情攀升到一定高度又突然回落的时候,老怪感觉自己的头颅被小妖狠狠地按在胸前,在接近天堂的一霎那,老怪感觉欲望迅速的膨胀,似乎在那刻,看到了自己曾经绝缘朋友与女色的历史的尽头。

    衣衫,一点点剥离。剥离是一个动词,适用于一个季节。风景是在动作之后的恩赐,那天老怪有些模糊,有一个问题直到他死依然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在将小妖剥离,还是将自己剥离,在剥离的背面,老怪看到了绝美的风景,有着馨香的、馥郁的、牛奶气味的体息,掩隐在柔漫白皙的微光里。

    那一点粉红,泛着绯色的琉荧,仿似生灵的第一次呼吸,伸展开,是一抹桃红,凝脂一样,柔滑在指尖,一直深深嵌在老怪生命的疼痛里,轻微一挣扎,就带动全身所有的神经一起跟着疼痛。

    那时老怪就想,人这一辈子,终究难免是要疼痛一回的,索性让它彻彻底底的、酣畅淋漓的疼上一回好了,只是老怪没有想到,在他以后的生命里,藏在心里那个最柔软的所在,会因为这一点疼痛而变得格外的纤敏,所有的肆意寻欢都在这一点疼痛里稀释得了无痕迹。

    爱抚也是一个动词,却只存活于有情人之间,在目光与体位的默契中,肆意纠缠的,那是一个粉色的梦,梦境中,不独老怪,所有人都将忘记忧伤,忧伤,不是梦境的色彩。

    征服开始变得很谦卑,老怪其实很怪,似乎是神灵的提醒,老怪变得很温柔,当小妖在自己身体下面开始象睡莲一样静静摊开的时候,老怪有了温柔的气质,轻轻着游弋、迂回在湿漉漉的青春里,小妖很妖,但此刻的小妖,很柔顺,牵引老怪的手滑过那片草地的时候,空气温润潮湿起来。

    拿破仑的铁蹄从遥远迩来,飞溅起扬尘滚滚,冲锋的号角随着红色穗子的飘飞悠扬响起,大地承受着分娩前的阵痛、战栗,老怪死死压住小妖,那张印有无数个邮戳的大桌子开始喘息,在小妖歇斯底里的叫声里,老怪彻底释放了自己。汗水,雨水,抑或年轻不再的泪水,分不清楚。

    虚脱的感觉可以摆脱生命的沉重,老怪一直这么觉得,不独自己,有情的人之间,都会如此。

    一切风停了,雨过了,老怪就那么轻拥着小妖,有着绵软馨香肉体的小妖,在老怪纵情刺入的一霎那喊着“我是一只破鞋”的流泪的小妖,在迎接灼热释放一霎那歇斯底里的小妖,静静地、静静地躺在老怪的怀里,虚脱着生命里的沉重,呼吸很轻,像个孩子。

    老怪突然觉得在那一刻成熟起来。甚至,来不及等待秋天。

    “老怪,这是你的第一次?!”小妖迷糊着挂在老怪脖子上,轻轻的问,喘息未定。

    在她获得老怪的肯定回答后,眼睛开始泛起迷雾,紧接着,一滴一滴的泪,砸在老怪的脖颈里,温热温热的,有着生命伤感的的温度,只是,老怪永远不懂忧伤。

    老怪依然没说话,小妖就温柔地把他的头放在胸前,再次将自己剥离,让老怪接近天堂。泪,一滴一滴。

    “来,老怪,到我的怀里来。你是个不懂忧伤的孩子,真希望你永远不懂忧伤,你可知道,忧伤的色彩可以扼杀一个人的未来”小妖的下颚枕在老怪的头发上,眼泪扑哧扑哧的,直掉,渗入到老怪的发根,说不出的舒畅。

    老怪靠着温暖的体温,梦境里才有的体温,一点点蔓延开来,老怪于是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迷离中有一种感觉,小妖依然流泪,一滴一滴,钻头发丝,钻进发根,温暖如春。

    在小妖结实温暖的乳房前,老怪陷入深思。

    一只蝴蝶,在雨后的屋檐下,忘记了方向,寂寞的飞舞。

    (四)小妖的眼睛

    那天,小妖就这么迷雾着眼睛,靠着老怪胳膊的时候,眼睛里藏着些许的忧伤,那忧伤,是老怪所不知道的。

    退去了躁动的狂热,温度仍在,可以感知的,小妖的温度,温暖着老怪的胸膛,也把整个雨天捂热了。

    胡同的颜色越来越深,依稀中,有希希落落的路灯,巷子很深很远,一切象在梦里。

    后来,天就变得越来越黑,依然的,小妖躺在老怪的胳膊里,用眼睛,开始讲故事。

    象在黑夜里借了微光旅行的路人一样,小妖的故事深深浅浅,有时候出现断层,是属于很不连贯的那种,老怪没有说一句话,很安静的,象个孩子般倾听。

    小妖讲得很慢,似乎是在用生命的颤音,所以就有悠扬得很远的韵味,飘过老怪的耳畔,掠一下,就蹿入胡同的深黑里,被吞噬、或被溶解,然后是消亡,散去。

    讲故事的时候,小妖的眼睛很忧伤,并不看老怪,小妖的眼睛有了时间的深邃,似乎老怪不是一个存在的实体,只是依靠他的臂膀,寻找到了曾经遗失的勇气。

    只是,老怪一如既往的不懂忧伤,在没有忧伤的年代俯仰别人的忧伤,老怪退守到最柔软的位置,采用一种固守的虔诚的姿态,寂静的,像个孩子。手温柔地放在天堂的位置,听,那天堂隔壁的故事。

    “我是一只破鞋”小妖是以这句话开头的,说完,眼睛里有秋天的雾。

    老怪小时候听过很多人讲故事,听过夏奶奶的、妈妈的,也听过那个业已散去的老爸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开头都不是这样的,虽然故事的内容常常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变换,但是无一例外的没有任何忧伤。老怪因为不懂忧伤,所以永远也不会说小妖的故事有多么的忧伤,他只说了一句,小妖,你很残忍,就不再说什么。继续退守到那个靠近天堂的柔软的位置,倾听来自天堂隔壁的声音。

    小妖的故事开始散落在胡同里,故事里的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在第三个胡同口的黄昏里,寂寞地玩着猴皮筋,一天天忧伤,也一天天成长。

    小妖讲到过,那时的故事是穿透雪白衬衣过滤后的阳光,在温热中有夏天的气息,阳光很甜、很脆,曾经的她,经常坐在小小的窗台上,打开窗户,让阳光进入,撑起小小的手指头,对着太阳,戴起了一生中的第一枚闪着璀璨光芒的戒指,心里温暖又甜蜜,笑到梦里,还托起那个沾染阳光味道的小小的手指头。因为,那手指头,沾染了阳光的味道。

    眼睛里小妖的故事一点点迷漫,穿过胡同悠远的阳光,童年中鸽子的翅膀尚未飞逝,慢慢就下起雨,雨里有纤细而翠绿的青草,在不知忧伤季节的风中飘荡。

    往事的颜色有很多种,不同故事的人,会告诉你不同的答案,在你认真回忆了之后,又无一例外的变成了黑色与白色,在这近乎可笑的雷同中,小妖的影子在眼睛中慢慢清晰起来。

    在那个时候,小妖不回答老怪的任何问题,有着一切成熟女人的原则般的矜持,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那个影子在风里飞翔,不带任何一点客观的残忍。老怪曾为此尝试过很多次,但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有故事的人总是这样,有意的将客观割断,一点一点的,只留下主观的意想,让听众在美好里徜徉,不染给别人半点忧伤,遵循一切善良的杜撰,忧伤的故事只存在于茶馆里说书人的口中,茶客换了一拨又一拨,茶水也一次次的添换,一次性的故事,就不再会给人以忧伤。

    小妖的影子很隐讳,唯一清楚的是,在夏天里,有一个风一样的男子曾用自行车载着她在胡同里四处游荡,挥霍着那个没有忧伤的年纪里的青春,那个时候,忧伤没有显露痕迹。

    咖啡躲在遥远的彼岸静静忧伤,影子开始在春天里疯长,小妖说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进行了一场疯狂的战役。她义无反顾地跟随那个影子,在胡同深巷游走,一次一次,永远不知疲倦。

    很晚很晚,已经过了黄昏,单车孤寂的胡同口,两个颀长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满天是繁星,黑夜荒芜了往日的痕迹,只是那么轻轻的一触碰,生命开始变得不一样,开始变得不再只是跟自己身体相关了。

    小妖在那样的夜色里沉醉,沉醉在一个风一样的男子的怀里,晚风象月色一样轻抚平静的湖面,老怪记得很清楚,这是小妖的形容,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了一些喘息,仿佛那个吻穿透几个世纪的烟雨才回到这里,牵动着老怪心灵深处的那点疼痛也开始跟着喘息。

    喘息,它是一个动词,很美,小妖这样说的。

    老怪在天堂里的时候,就时时会想起那个影子,记忆中只跟小妖有着不可分离的影子,始终纠缠着老怪的神经。有时,一个影子,能在阴暗中被人怀念,不论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目的,其实都是幸福的。

    即便是躺在老怪的胳膊里,小妖回忆着的时候也是幸福的,一切回忆的事情都有着让人幸福的理由,虽然,有时候有的人会以赞美或者是诅咒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而内心深处,有了默默的幸福。

    幸福,是忘记之后的一种体验和感受,老怪相信,即便是截了肢的人想起自己曾健步如飞,那也是一种怀想的、掺杂着痛苦的幸福。而往往很多人,只是一味的在往前追赶着幸福,把幸福逼到死角,然后惨然的死掉,才开始慢慢的觉得幸福。

    小妖的幸福只是在一瞬间,如同小妖的故事可以在一瞬间结束一样,小妖在说起那个影子的时候身体瑟瑟冻得发抖,靠着老怪的体温才能取暖,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象她的故事,在眼睛里倾吐而出,一闪就过了。因为,小妖的故事依然在继续。

    其实,后面的故事老怪没有听得很真切,只是偶或的几个词语,牵动着老怪的神经,因为,所有的故事最后都难免落入俗套,那是坟墓之外的法则,小妖一样未能逃脱那样的倾轧——欺瞒、美好、陷入、琐碎、欺骗、纷争、沦丧、崩离。

    关于那个坟墓外的法则,小妖也没有讲述得很清晰,她只是抹了一下眼睛,在老怪的怀里,依旧用着那只有讲述他人故事才有的一种悠然语气,缓缓的告诉老怪说,她去追寻那个影子的那个美好的星期六的下午,那是一个阳光稠密盖过咖啡浓郁的一个无风的下午,推开门,她看见,一个肥胖得近乎发蠢的女人和影子纠缠在一起,发出动物的呻吟,污秽的内裤和胸罩狼藉了一地。

    那天,小妖正好满20岁,是个刚刚懂得忧伤的年纪。

    小妖躺在老怪的怀里幽幽的说,其实,她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个影子,只是在那个影子逐渐模糊的过程里,小妖彻底加速了自己成为破鞋的进化历程。

    小妖说,她喜欢在男人的粗暴下歇斯底里地呻吟、尖叫,这是超越一切痛苦和忧伤的、由形而下到形而上伟大转变的一种独特的快感,在窒息呼吸里艰难喘息,这才是性爱的真谛。

    所以,小妖成了大家的小妖,成了人尽可夫的小妖,在小妖忘了、或者不曾忘记那个影子的时候。

    只是老怪经常的会想,当老宋、大刘、小威,抑或是援朝,在与小妖一起喘息的时候,会不会也会如同自己一样,在小妖的故事里,看着小妖的眼睛,并发现那潭秋水。

    于是,老怪第一次在小妖面前流泪,冥冥中有一种东西,弄疼了老怪的心灵,或者弄疼了小妖的心灵,抑或,仅仅只是在和小妖相互拥抱的时候,灰尘,一不小心弄疼了眼睛。

    那天,小妖说自己是只破鞋。

    在老怪的怀里,眼睛里有着老怪永远不懂的当年的忧伤。

    (五)把自己扔进废纸篓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在路上的时候,老怪骑了自己的自行车,没有绿色,只是依然虚脱着,在不再触碰温柔天堂的手心里,依然不懂忧伤。一点未见忧伤的痕迹。一个诡秘的影子躲在心里,吞噬老怪的心灵,挥之不去的,那是小妖的眼睛。

    其实,老怪曾经仔细想过,有的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真正遭遇一个影子,不会让眼睛在影子里宿命地徘徊,如同自己一辈子不懂得忧伤。

    影子是个潜意识里的假想敌,忧伤也是。

    只是,生活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二选一,非此即彼。就像老怪虽然一辈子不懂忧伤,但并不见得就如何的快乐;小妖依然也会在眼睛里怀念影子,会在老怪的胳膊里回忆,会在激情攀至颠峰的时候大骂自己是只破鞋,但并不妨碍她依然勇敢地将人尽可夫的骄傲继续进行下去,尽管,有时流有泪水,有时眼睛里的忧伤无人领会。

    矛盾,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轻佻地挑逗着生活的情趣,乃至,情欲。

    他爱过小妖吗?老怪问过自己,也许有,也许又没有。

    在小妖人尽可夫的岁月里,她需要温柔,需要颤栗中略带忧伤的抚摸,需要跳跃在妙曼曲线游戏里的真实,需要在一个个真实得近乎丑陋的男人的疯狂里寻找风干在胡同里漂白得没有颜色的影子以获证自己生命存在的一种最原始简单的问讯。

    小妖,在将自己成为小妖的理由的岁月里,索取过很多,也需要过很多,但唯独不需要一点,爱,或者被爱。于是,老怪觉得自己并没有爱过小妖,包括老宋、大刘、小威和援朝他们,也没有。

    需要,仅仅只是一个游戏,当游戏中的人都小心着恪守游戏的规则的时候,游戏本身就变得很美,永远不要破坏游戏规则,不然,收获的就只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原罪。

    路到了尽头,家就在眼前。老怪笑了一下,觉得那是个谵语,却并不曾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因为,家,真的就在眼前,亮着灯。

    在老怪没有回家之前,老怪妈妈一直很担心,亮起灯,似乎只是为自己壮胆,但后来就不了,因为老怪好好的回来了,虽然脸上依然有不可琢磨的神情,但手上没有拿着任何一杆老枪,她就很放心。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怪,以后再不许这么晚回来,害得我操心”老怪妈妈依然神神叨叨,欣喜中略带一丝忧虑。

    “妈,你爱过老爸没有?!”老怪喝着水,突然发问,在焦黄的白炽灯下,仔细看住妈妈的眼睛,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突兀。

    “傻儿子,当然爱了,不然怎么会有你!”老怪妈妈下意识的应答着,却也突然象想起什么事似的,眼睛开始迷惘起来,老怪觉得,那里面,其实也有影子,只是藏得很深,象一口深井。

    “怎么了,老怪,今天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老怪妈妈以为儿子有点儿发烧,伸手摸了摸老怪的额头,被老怪轻轻拿了下来。

    “呃,也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老怪几乎在喃喃自语,很多时候,老怪希望自己是在发烧的,最好把脑子烧出点毛病来,那样,别人就永远不会去介意一个脑子有毛病人说出话的真实性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老怪就突然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岁月,那是老爸刚刚散到不知哪里去了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也这么静静地坐着,怀着黑夜里才有遐思,象一切在黑暗中沉默的大多数一样,擦拭那杆早已不知去向的老枪,然后,很感性地闭上眼睛,轻轻吻上那冰冷的钢铁,默默用温热的泪水怀念那个散去的英雄。

    老怪没有开灯,所以就很黑,那个小屋子本来就很黑。老怪也许在想,他是否也能象小妖一样,可以听见自己眼睛的声音,凭借黑夜的力量。

    可是,除了黑,还只是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微微的,象在喘息,但是却听不到一点眼睛的声音,大概眼睛也是轻灵的吧,只属于小妖专有。

    老怪就又突然想起喘息,喘息真是个可爱的动词,老怪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就很舒畅地笑了,出了声音的那种,仿佛又见擦拭老枪的岁月,在黑暗里飞扬。

    老怪笑过之后,就拉亮了灯。黑夜,只是一道帘子,只那么拉一下,就切换了风景,蒙太奇式的,象极了生活本身的寓意。

    于是老怪就拉开抽屉,从最里端取出一沓信纸,很古朴的那种,有素素淡淡的梅兰竹菊的影子印在信笺的落款处,顶头右侧有一方小小的石印,朱红,在焦黄的白炽灯下刺伤老怪的眼睛。据说那是老怪他爸生前在琉璃厂买的,来自于一家叫“清秘阁”的老字号的南纸店。本来当初老怪他爸的打算是希望老怪成为一个作家,可以用这样素淡的信笺承载那些曲婉动人的故事,然后成名,再象鲁迅当年一样经常出入“清秘阁”换一些信笺笔墨,也留下一些故事供后人评说,但老怪后来,先是做了兽医,在城市里尴尬着,没有见过任何一头母牛,再后来,老怪跑起了邮路,骑着一辆他不喜欢的颜色的邮车,在城市的巷道里游荡。在天堂的时候,老怪找了好久,并不曾找到他老爸,其实他只是想亲口问一问,即使自己当不了作家,也未做成兽医,是否会怪他。

    摊开信纸的一刹那,老怪觉得自己也摊平了似的,很舒服,他有些后悔未能如老爸的愿,要不然,此刻“清秘阁”的老板正在床上念叨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用每日里在风尘的巷道里赶路,骑着那辆有着他不喜欢的颜色的邮车,而且,以后在天堂里碰到老爸的时候也有个交待,不会有丝毫的惜惶。

    掏出笔的时候,老怪文思泉涌,觉得有很多很多需要写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作家那样,抽着烟,看着故事流过,在黑夜的虚无里,却可以一一的拾取,但是落笔的时候,老怪如同得了健忘症,先前的才思敏捷,便秘一般。

    老怪想了很多,先是一些人,然后是一些事,包括,那个曾经闯入他梦里,将自己的梦搞得一塌糊涂的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如同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是一样难以描绘,一些浅浅淡淡的影迹,未能让老怪有刻画的的欲望,当然,小妖的眼睛也会出现,在黑暗中,诡秘的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起眼睛,老怪就觉得有些恐惧,突然之间,一下子有很多的眼睛扎在身上,芒刺一般疼痛,窒息生命的那种疼痛,仿佛一下子全部都复苏了,都有着实在的可以把握的实体,一起撕咬着老怪灵魂中最柔软的那个位置,死死的,一刻不放松。

    老怪害怕了,文字是害人的东西,它能顷刻之间吞噬别人,包括自己,在那样迂回曲折的叙述里,独独的,留下一些细节,而掩隐在故事后面的心情,却痛苦的在黑夜里呻吟,不是呻吟到无法自抑的时候,是没有人可以体会的。

    此刻老怪妈妈趴在门缝前窥视,老怪坐在那里,咬了笔头,一动不动,看见儿子手上没有了那杆老枪,就很放心,轻轻的,消逝在夜色里。

    一切都睡了,静寂的没有任何声音,包括眼睛。后来老怪在天堂的时候,曾经嘲笑过那些依然生着的坟墓外的人们,为什么生前先睡下的,不是心灵,而是眼睛。

    老怪想了很久,也很勇敢,象一切在黑夜里勇敢着的人一样,未见忧伤,面对素洁的信笺,涂抹了一阵,趴在案子前,忘记自己曾是一个兽医,也忘记小妖的屁股象母牛那般丰满。

    抬起头的时候,老怪脸上有一丝笑意,也是诡秘的。纸上看上去满满的,未留下一点空白,却只写下几个字:小妖、眼睛、母牛、屁股。很多很多,运用了数理上的排列组合,有点后现代主义的意味。

    但是,显然老怪并不满意,看了一眼,就揉成了一团,连同自己,随手一起扔在废纸篓里。

    后来,在天堂的时候,老怪突然想起那个善良算命先生,他说:过了明年下半年,一切也就好起来了。

    只是,老怪没有等到那个寓言的下半年,就提前把自己扔进了废纸篓。

    (六)城市骆驼

    日子像幻影一般,在老怪的身边无声的流过。左手是倒影,右手是真诚,老怪迷糊着,在一切迷糊的日子里迷糊着,过去、现在,乃至于看不到边的未来,都只以一种模糊的概念去触摸。

    于是老怪开始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生活里没有了老枪,就远离了英雄;小妖,也似乎在远离着自己的生活,因为再也没有昏暗的灯光,无尽的雨夜。他慢慢觉得自己像头骆驼,单峰的那种,踯轱于风尘,寂寥而默默的走着,拖着沉笨的体重,一如既往的不懂忧伤。

    城市,会不会曾经是沙漠?!老怪骑着那辆绿色的邮车,一次次的问自己,人流无向的街头,很多人在走动,眼睛都不跟彼此说话,只是那么,让眼睛在空气里飘荡,死鱼一般。

    老怪开始写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是一种幽冥的驱使,属于潜意识下的一种行为,或者是因为离开老枪的日子太久远了,也或者是小妖的屁股转向了别处,生活在一点点的渗透,老怪害怕,害怕在渗透中悄无声息的那种感觉,似乎不是在了笔触的流淌下,自己也开始一点点的渗透得没有痕迹了。

    慢慢的,老怪不再将自己扔到废纸篓里,也开始慢慢忘却了算命先生的寓言,生命从此有了新的体验,他说不清楚。人,很多时候说不清楚自己的行为。

    时常的,老怪经常会将一些真实和虚幻的东西混杂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就很糊涂,也是很怪的,他,依然每天跑邮路,见些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人们,在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下午,一切都像小妖所说的,都是一些影子;回到家,在远去老枪和父亲的日子里,就常常会将梦境和现实搞混淆,直到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又是虚幻的,他就开始用纸墨记录,在黑夜里,在老怪妈妈再也不担心他重操老枪的岁月里,那,几乎成为一种记忆里似乎依然挺直脖子的执佞。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老怪死得早,死得那么突兀,我想他也许真的可以在“清秘阁”里频繁往来,也能藉此换来一些笔墨纸钱,甚至,一些虚无飘渺的声名;老怪死后,我偶然获得他的日记,那些笔墨里,描绘是国画写意式的,文字的跳跃性也很强,似乎在刻意的摆脱讲述故事的拘圄,只截取偶然现实中的几个片断,那是一些时光的碎片而已,通过有心的拼凑,竟然浅浅淡淡的有一些成形的痕迹,我也想过拿了去出版,然后无耻得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一家出版社肯要,因为,老怪死了,也因为,这是个故事的年代,失去故事的勾勒的痕迹是不值得有人去把玩的,所以后来也就作罢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老怪那个时候并没有死,依然每天骑着那辆他并不喜欢的颜色的自行车,依然不懂忧伤的在城市的巷道里游荡,依然的,生活在他的身边一天天的流过,带去很多,却只唯独留下一些笔墨。

    在老怪有生的日子里,他记得清楚而深刻的时候不多,但是,那天,他真的用眼睛记下了,虽然他没说得很清楚,对谁也没说,包括日记里,也没有。

    他只是说,那是一个六月的上午,阳光明媚,夏季的风轻轻地流淌着。

    在隐去年代的那个模糊的上午,树影婆娑,阳光就那么一点点的从缝隙里跌落下来,跌在老怪的脸上的时候,就有一种透明的甜味,微风爬上肩头,是轻柔的抚摸。

    那天老怪不知什么原因跟老宋吵了架,然后还跟小妖调了情,小妖有一些湿滑,也有一些泪痕,所以老怪很清楚地记得那天。

    出门的时候,老怪的心情很好,或许是因为跟老宋吵架的那个原因,因为小妖在一边很妖,不说话,只是看着笑,笑,笑也笑得很妖。一路有风,有阳光,是属于简单而快乐的那种幸福,一下子在老怪年轻抑或并不年轻的生命里,不经意的刻画出了痕迹。

    风渐渐少了,也许并不少,只是阳光开始变得稠密了吧,但老怪想,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日子其实有很多,那天,其实是个很稀疏平常的日子,实在是。

    老怪哼了小曲,心情很好,但是路人开始变得慌乱,眼神好像一堆堆杂乱无章的线段交叉倾轧,刚开始是几个人,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奔跑起来。

    只是在片刻之间,整座城市战栗起来,四处奔散的人们,眼睛里有着老怪不懂的忧郁神情,慢慢的,时不时的有警车呼啸而过,尖锐刺耳。

    人群越来越乱,人流越来越多。老怪诧异,用脚尖踮在地上,停下,看身边潮流一般的人流涌过,那些是年轻和激扬的脸庞,虽然绯红得近乎酱紫,无一例外的显露出离的愤怒,但是依然透出几分浅淡的菜色,那菜色,是老怪所熟悉而又刻意忘记的颜色。突然之间,老怪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是一种蛰伏在暗处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力度,震撼整个城市的大地。

    人太多,老怪看不清楚,那一刻,似乎自己只是一尊石像,矗立在城市的街头,风声越来越紧,警车蟑螂一样四处逃窜,老怪一动不动,只是那么,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一下子冲散了,一些纯白的衣襟开始有了绯红的颜色,在整个晃动的城市的街头,那抹绯红越来越浓,有着让人揪心撕肺般的残忍。

    老怪的邮包飞了,飞到哪里去了不知道,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又将继续飞向哪里,寂寞而悲怆的飞翔,在绯红里,改变记忆的颜色,只是后来,被时光漂白得没有了痕迹。

    拳头依然拽得紧紧的,在条幅的影子下飞舞,波浪一般起伏,老怪,彻底迷失了自己。

    “抓住她,抓住她!”人流的前面,有一起一落的声音在高喊。

    老怪顺眼看过去,一只蜻蜓就在眼前飞翔,在人群里飞翔,青素青素的衣衫,翩翩起舞,只是跌跌撞撞的,步履有些蹒跚。

    血!蜻蜓染了血色在人群里,惊恐着飞翔,折去了翅膀的天使,坠入了凡尘。耳边震耳的喊声不断,老怪彻底迷失了自己,在那个晃动的城市的上午,只是,看到一只受伤的蜻蜓,无望在坚硬的城市街道上飞翔,充满恐慌与悲怆。

    血,一点一点渗透裤管,暗红而残忍。老怪那刻眼睛突然酸涩了,迷茫了。

    喊声慢慢的近了,也越发的清晰尖锐,依稀中,一群绛灰的乌云涌了过来,蜻蜓显然累了,步伐凌乱而沉重,但,依然奋力的往前突奔,仿佛前面是湛蓝的天,素白的云彩,回到天空,蜻蜓才可以肆意飞翔,那,是一片自由的天空。

    突然有了一种力量,老怪操起自行车的车把,脱弦之箭一样直冲向蜻蜓,紧急刹车,单手一把将蜻蜓拽到自行车的后架上,急速掉头,狂奔起来,风呼啸而过,眼前的人群摇晃得厉害。

    老怪什么也没想,头脑一片空白,似乎又有很多的影子在脑海里翻滚奔突,一切的思绪全都集中在两条腿上,体力透支。

    胡同越来越慌乱、颤抖,毫无方向的在身后飞驰,不知道晃过了多少根电线杆,也不知道邮包飞向了哪里,四处慌乱的人群依然继续慌乱,四散逃窜。蜻蜓在身后,带着生命的热度与惊喘,微微的战栗,死命地抱住他的腰,似乎那是唯一的稻草。

    老怪时不时的回头看后面,飞驰的水泥地,泛着青萦的蓝光,铁硬铁硬的。后面的喊声变得稀疏零落,那片绛灰也开始模糊。

    过了多久,老怪不知道,时间在那刻没有概念。老怪唯一清楚的是,当蜻蜓坐在空旷无人的草场上喘息的时候,阳光穿透她薄煦的羽冀,她依然轻轻地喘气,清秀的头发自然散落在双肩,柔顺的,把半个月牙般的脸藏起来,影影绰绰的,有一些模糊而清晰的轮廓。

    老怪是一个极端意识化的男人,快乐起于瞬间,悲哀往往也将死在一刹那,他固执的在自己的意念里用思想去触碰女人,或者,女孩,可能这种近乎意淫式的触碰往往伤害纤微的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那是老怪唯一适应的方法。

    在老怪逐渐淡忘了爱情的时候,梦里再也不出现那个外语系的女孩、而小妖的屁股也开始偏移乃至远去的时候,了了带着蜻蜓微微的恐惧,连同青涩的爱情,一起飞到了老怪的肩头,那时,胡同在急速的旋转和飞跃里,变得越发的深邃。

    老怪死后,总会在天堂的第一个窗户里,静静地看着了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他想,也许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了了,了了适合生活在一个激情四溢的年代里,那里有绝对的自由,她可以抛开一切的束缚,真正像一只轻盈的蜻蜓那样遨游,她的美丽,也会开放得更加灿烂。

    但是很显然,这并不妨碍老怪彻底爱上了了,也不会阻止了了看住老怪的眼睛一霎那,决定让飞扬的青春在老怪的树胳膊弯里休憩。

    爱情,像是一场战役,没有对错,当第一颗子弹飞出枪膛的时候,爱情,就无可挽回的开始。也许,这句话是老怪说的,或者是了了说的,在散尽绯红的年代里,那一切,似乎只是在暗流中的一个浪头,飘一下就过去了,于是老怪很仔细的,记载于日记上,也记在自己的心灵里。

    了了,是一只渴望飞翔的蜻蜓,在没有天空的年代,放飞了自己的梦想,四处迷漫着绯红的颜色,偶尔背着老怪,一个人静静的,怀念那绯红的忧伤。

    “老怪,你会带我去看日出么?”了了那个时候蹲坐在空旷的操场看台上的休息平台上,腿上依然渗着血丝,头抬起来,看住远方,快乐着说,说的时候,笑得很甜。

    老怪起身,在了了身后蹲下,用手覆盖住了了的眼睛,然后说:“你看看,是不是有日出?!”了了的小脸凉凉的,长长的眼睫毛跳跃在老怪的手心,仿似露珠滑过青草,缓缓的,麻酥酥的感觉,一下子升腾起来。老怪感觉,那就是爱情。

    爱情是什么?很多人奢望用语言去介定它,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失败了。爱情是邂逅空谷幽兰的风?是回归子午线一霎那的阳光?是在川流不息人群中那偶然的一次回眸?还是在荷尔蒙飞扬的季节里那颗青春痘刺痛带来的感觉?

    “嗯,嗯,老怪,我真的看见了日出哩!”了了小小的肩膀轻轻地耸动着,空气中流动着清凉的气息,会是风么?老怪不确定。

    那天,老怪和了了,就那么坐着,怀了孩子的快乐,黄昏的那抹金色染黄了了了长长的睫毛的时候,老怪用那辆邮车载着了了,消逝在胡同的尽头,如同一只快乐的骆驼,踏在绵软温热的砂砾上,驮着幸福前行。

    (七)楼道深处是寂寞

    有时候,老怪就会觉得了了很怪,比自己都怪,让他很不容易捉摸。

    明明很多的时候,她在老怪的臂弯里快乐着,笑得很甜,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中有一种战栗忘我的感受,雕刻在老怪有生的岁月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然而,也就是在突然之间的事情,了了会突然转变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寂寞,闭上嘴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就弥散着老怪永远不懂的一种忧伤,忧伤在了了长长的睫毛下游荡,仿佛也失去了天空似的。

    于是老怪断定了了人格其实是分裂的,就像那个时代人们的记忆一样,会在不经意间人为的留下一些断层,考验史学家究问的同时,也保留一个空间,储存忧伤,而那忧伤中,有越发深浓了的绯红颜色。

    了了也许真的人格分裂了吧,老怪很多时候不愿意这么去相信,因为象了了这样搞艺术的人,找个画家或者音乐家似乎更协调一些,在精神的领域里可能交流起来就会更忘我一些,也更超现实一些,但这也只是老怪的片面想法,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了了,也似乎永远没有打算告诉她的意思。

    了了,就这么盲目的爱着老怪,带着人格分裂后的一种忧伤的寂寞,在这个更为超现实的城市里,老怪一句辩解劝慰的话也没有说,虽然心里惴惴的,但是依然接受着了了的爱情,那么我就想,老怪的人格其实也是分裂的,甚至,比了了分裂得更厉害,这就好比,一个清醒着的人,看到了别人的梦境,梦境中经常出现血性的忧伤和绯红,但是却从不让做梦的人醒来,也不只是单纯的纵容,相反,自己也跟着梦中的人,一起开始做着梦。

    老怪当然知道,人是不能做过多的梦的,但是,梦开始了,就好像失控了汽车在走下坡路,偏偏刹车不灵,因此俯冲就几乎成了人所唯一能接受的方式。

    于是老怪就常常会在日记里寻找一种解脱,关于做梦必需的一种有着充分又必然的理由去解脱,这样,一切做梦的人,就都可以被理解和宽容了。

    老怪没死之前,经常的会说,难道我们的生活不是在梦里么,我们的每一天,不都是在梦境的现实里的另外一张床上做着另外一个梦么,哪一天,秋天的落叶带来了梦的色彩,在寥落的行人中浅浅滑落,似乎藐视季节的残酷,哭着笑着的时候,仍然保持一种飘逸的姿态飞舞;又是哪一天,阳光灼伤了手指头,带着温暖的味道沉入睡眠,在漂染绯红的年代里沉寂,沉寂着所有的泪水与欢笑,那,也是梦里才有的香甜。

    了了住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楼道的尽头,带着,或者沾染了老怪的人格分裂,在楼道深处的寂寞和老怪一起做着清凉而单纯的梦。

    在这样深远而寂寞的楼道里,颜色很深,如同这个城市一样,也是一件超现实的作品,老怪一如既往的忘记了忧伤,但是却分外的觉得孤独,这是不能走进了了梦境之前才会派生出来的一种感觉,仿佛总是在那样深浓色彩的楼道里,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两种力量在压迫自己,一种来自于内心,它死命地往外冲,先是一停一顿的,后来就飞速涌向头顶,一直一直往外冲,另外还有一种外界的力量,也拼命往里挤,那一刻,老怪的脑袋似乎要炸裂了似的疼痛,自己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老怪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了的梦境里,梦境中的老怪和了了,站在这幅超现实的作品里,电线和电线杆畸形得纠缠在一起,灰色的建筑群,干瘦的行人,都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

    在梦境中,了了经常带着老怪去的一个地方是菜市口,也经常的会碰到一些超自然的灵异,也就是说,他们看到很多鬼。在寂寞灰色的街道上游荡,大家不跟彼此说话,也不看对方的眼睛,只是那么麻木的、缓缓的走路,这样的鬼有很多,摩肩接踵但又井然有序,鬼的服饰也各不相同,从服饰的不同老怪大体可以判断出这些鬼来自于不同的朝代,而这众多的鬼中,元明清的居多,后来,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年轻的学生装。

    人群中,老怪突然看到谭嗣同,辫子拖了地,就拉出一道很深很长的印痕,老怪从来没有见过,就很兴奋的追上去,也许只是想问一句话,但是他始终追不上,他拉着了了的手跑,谭嗣同倏然转身,发现了老怪和了了的追踪似的,老怪吓了一跳,因为,谭嗣同颈上空空荡荡的,手上,抱着自己的头,辫子还在地上拖着。

    再后来,老怪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依然黑黝黝的脸,背上挎着那杆老枪,乌黑乌黑中点染了少许锈迹,老爸的衣服有些撕裂的痕迹,老怪又追,还是追不到,或者,老怪只想告诉老爸,让他换件衣裳,不然妈妈看到了该心疼了。

    后来梦就醒了,了了脸上有泪痕,老怪就问她,怎么哭了,了了扑到老怪怀里,却更放声哭了起来,肆无忌惮的那种,胸前的那片衣襟,有湿湿的凉意。哭了一会,了了就不再哭了,象往常一样,她又开始笑,笑得很甜,仿佛深深楼道里的一缕阳光似的,有着温暖的光芒。

    靠着二楼窗户下的桌子上,了了的家中有一个很古旧的唱片机,放上黑黝黝的唱片,老怪就觉得象他老爸的脸,有一些纹路的痕迹,深深的。后来,了了的房间开始唱了梁祝,先是一阵清冽的笛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很清脆很单薄,慢慢的又有了溪流的影子,阳光打在露水的叶子上,璀璨得象颗钻石一样散发光辉。

    蝴蝶开始扇动翅膀的时候,了了告诉老怪,她说,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同学,天气那么冷,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学生装,衣领袖口都有绯红的颜色,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度过冬天。

    了了有个习惯,在音乐响起的时候才开始画画。老怪可能很懂母牛的机理及习性,虽然他最终没当成兽医,所以也就没有见过任何一头母牛,但是,艺术对他而言,比起母牛还要陌生,他就那么坐在了了的身旁,看她画画,腿上打了石膏。那个时候,梁祝里开始有了两只蝴蝶在一起飞舞。了了通常画的是水墨,很有意境的那种,东一块墨,西留一片白,中间只放一个小人,戴着斗笠披了蓑衣,瑟瑟发抖。

    后来,老怪在天堂的时候,依了窗帘那么立着,经常看到了了孤单的生活,也是在二楼那寂寞楼道的深处,只是不再有音乐,所以也就不再画画,整天对着画架一个人说话,或者发呆。老怪刚开始的时候就着急着跟她说话,因为梦境里不再有两个人的时候,也应该让蝴蝶一起快乐飞舞,但是,了了听不到,或者刻意装着听不到,所以后来老怪就也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当听众流亡了自己的职责的时候,说者就没有了载体,那,就扼杀一切倾诉的意图。

    快乐是一种原罪。幸福的感觉可以永驻么?了了快乐着,虽然翅膀依然断裂,眼睛却固执地进行着自己的快乐,她,是一只永远失去天空的蜻蜓,忘记了云彩的颜色,就在老怪的臂弯里飞行,那么快乐。

    有时老怪就不忍心摧残她的快乐,因为快乐之于人,其实是互动的,影子之所以成为影子,只在于,它永远和人保持一定距离,可以在很近的位置跟着,可以被主体客观或者主管地忽视,但,总是很理解似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了了断了腿,尽管仍旧快乐,但却永远不再飞翔,飞翔是一个梦,当天空中只有阴霾气候的时候,梦,就不存在了。

    可是,谁又能说,我们的每一天不是在梦境中渡过的呢。

    老怪,或者了了,也许一辈子都只是在作着没有忧伤的梦,执佞的在孩子的眼睛里寻找快乐,快乐里原本有无可替代的忧伤,却被偷偷渗漏掉了,所以,老怪就永远不懂忧伤的意义。

    (八)小妖之死

    了了断腿的时候,和老怪一起做梦,在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带着人格分裂的执着,在一幅幅超现实的作品里徘徊游荡。

    有梦可做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经意的,蝴蝶在树叶飞红和染绿之间飞舞,老怪也在胡同的颜色里继续游荡,夜深的时候,掠取一些时间的碎片,安放在自己的日记里,然后再锁在抽屉的端头。

    做梦的时候,会忘记很多,不独独是跟梦隔离的一些东西,即便是梦境本身,很多也会被漂白得面目全非,不复有往日颜容,生命不胜在漂染的斑驳中单薄得失去了应有的重量,于是,就只有接着做梦,敷衍一般的残酷,但是,这一切不能停止下来。

    了了依然快乐着忧伤,笑的时候仍旧很甜,做完梦了,脸上也会有淡淡的水痕,也会一次次的将老怪的衣衫打湿,只是老怪在迷惘着,因为他觉得了了似乎总是习惯于在梦境中寻找天空和翅膀,在他跑邮路的时候,在他不能用衣衫温暖她的眼睛的时候,了了会很孤独,她小小的身躯在那种深渊似的坠落中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羽翼的危险,如果不是还有梦,老怪真害怕她会消融在那厚实凝重的超现实作品中,一不小心,就会。

    直到老怪死之前,他依然不明白,在爱人的时候,他的爱情在清纯的甜蜜中夹杂了一些绯红的忧伤,因为他始终不懂忧伤,所以很多事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很多时候,即便说不清楚,但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一些异样的存在,隐性地掩藏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很少有显性呼吸的机会,但是,存在就是存在。

    于是,老怪就这么一天天的带着这种惴惴的心情陪了了做梦,忘记了忧伤,也忘了爱人心中的隐性存在着的那双诡秘的眼睛。爱情,在老怪的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梦而已,只要做着梦就好了,不必去问那么多。天堂有多高,永远有多远,活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这么说来,活着的人,生着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做梦了,沉入梦里,就开始觉得了快乐。

    只是,在老怪和了了沉入梦里的时候,小妖却不再做梦了,因为,小妖死了。

    小妖在老怪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仿佛是刻意的选择似的。老怪知道后,并没有觉得忧伤,他一辈子都不懂忧伤。相反,他觉得小妖的突然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除了自己,小妖的存在,似乎只是作为一种需要的摆设,生命中唯一的影子飞跃了胡同的颜色,遥远得不知去向,就没有人再会用疼痛喘息的细腻去抚慰她的忧伤,她眼睛中掠过的那潭秋水,也不再会在她的破鞋岁月里泛起一点涟漪。

    老宋还在做他的局长,大刘依然扛他的邮包,大威和援朝也整天在柜台前面对来来去去的匆忙的人群,老怪,也天天跑着自己的邮路,余下的时光,就和了了一起做梦。有时候我也纳闷了,或许小妖其实也是不曾存在过的,一切,都只是老怪的一个善意的杜撰而已罢。只是老怪死了,就成为一个迷。

    只是小妖死了,从此母牛的踪影在城市里绝迹,老怪决定忘记小妖的乳房和屁股,那是一种必须,如同他以前忘记的很多东西,比如父亲、比如老枪,或者自己不再是个兽医。忘记生命中曾经有过的而今不再拥有的东西,这是老怪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然后,再接着做梦的时候,才能更快乐,更忘我一些,或许,老宋、大刘他们也是一样,在开始忘记别人的时候,做起梦来,就很快乐。

    小妖活着的时候快乐么?老怪不敢确定,也许快乐,也许不快乐,只是那又并不是很重要,快乐,抑或不快乐,都跟着死亡一起灭迹了,从来不曾在生者的思想里留下半点的痕迹的快乐与否,对自己,不但不能称其为快乐,相反成为一种负累。小妖死了,死得很痛快。

    老怪依然做梦,梦里会出现小妖的影子,了了就很不高兴,这是老怪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因为,女人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在只是属于两个的人的梦里,是不能掺杂另外一个影子的,尤其不能是,女人。

    但是不管了了高兴或者不高兴,小妖依然会进入老怪的梦里,快乐着,抑或根本不快乐的,在黑白颜色的梦里,带着眼睛里的那潭秋水,也带着母牛似的屁股,如同她破鞋似的骄傲一样,进入到老怪的梦里,不说一句话。

    梦里,又有了喘息的温度,有时候是在雨天,有时候又隐落在胡同的夜色里,小妖说她依然没有找到她的影子,老怪就成了她唯一的知己。在梦里,老怪和小妖也会同行,胡同里的树叶开始凋落,一次,他们看到一对小情侣,天气冻冻的,男孩带着厚重笨拙的手套,捏了捏女孩的脸蛋,呵着热气,也是笨笨的,女孩就笑了,笑得很甜蜜,容同阳光一般。然后,那对情侣就走了,小妖却哭了,眼睛里有了泪水。

    或者,在小妖人尽可夫的岁月里,她忘记温暖的感觉已经很远了,也或者,在她有生的日子里,从来就不曾经历过温暖的甜蜜,所以见不得感人的事迹。

    如果不是在梦里,老怪也许永远就忘记了小妖,忘记了曾经在雨天里的战栗,忘记了小妖在看到别人甜蜜的时候自己忧郁的纤敏。生着的时候,小妖是作为一种需要而被存在着的,在喘息与泪水中被人需要,割断了所有的情绪,唯一能让人在远去岁月里闲思记忆的,或者是饱满的乳房,或者是母牛一样结实的屁股。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被人的遗忘,所以生着的时候,小妖才将自己破鞋的岁月演绎得那么骄傲,骄傲着忘记自己的影子和纤敏,因为,这些总是不让别人记起,所以她自己也开始慢慢忘记,忘记的背后,就浅浅留下一些忧伤,在秋水一样的眼睛里飘荡。

    老怪在严格意义上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老枪,又在非严格意义上失去了小妖,就开始思考起一些关于离散和死亡的话题,在夜凉如水的,别人都已沉入睡眠的自己的小屋里,他静静的,用笔触去抚摸那些散去别人的忧伤,在素洁也似水的信笺上,种植着同样略显忧伤的花朵,有时候这样的花朵就在静夜里绽放,略显寂寥的忧伤,很美,老怪默默的欣赏,如同远去的岁月里欣赏那杆散去的老枪。

    那个时候,女人就开始吸烟,虽然,她所认识的女人都不吸烟,小妖就开始吸烟,在寒冷的夜晚,在老怪再也触碰不到的所在,美丽着忧伤的眼睛,浅浅的笑留在信笺里,迷漫着善良的灵魂,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老怪就很悚然,觉得那也许就是诡秘的影子,可以渗透进自己的生命。

    小妖就这么散去了,在任何人都不再想起的时候,偷偷的进入老怪的梦里,点起烟,满含着忧郁的泪水,不再爱说话,也不再梦见影子,只存在于信笺上的小妖,也许依然很妖,只是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很妖的小妖依然忧伤,依然美丽,只是不再需要什么或者被人所需要,一切心绪都在烟雾里迷漫,迷漫的烟雾中,有小妖的发香。

    每每,夜色下的路灯开始眨着眼睛的时候,老怪在屋里,就会想起小妖。小妖死了,但,总在自己的屋里,吸烟,迷漫自己的眼睛,仿佛忘掉了所有伤悲,陪同一个只是记得她眼睛里的那潭秋水的奇怪的男人,在黑夜里,再也不会老去。

    小妖死了,死在别人的遗忘里,死得很痛快。

    老怪依然做梦,了了也依然快乐,依然微笑,笑得很甜。只是,城市,这幅超现实的作品里,不再有母牛,也就不再有小妖。

    曾经只是作为母牛存在的小妖消失在城市里,因为,她死了,死得很痛快。

    小妖死了,也许生的时候并不曾痛快,但,死得很痛快,虽然,死后在老怪的梦里依然会忧伤,依然吸烟,但是,她不再需要在真实得近乎丑陋的男人的疯狂里寻找虚幻的感觉,也,不再被男人所需要,这,就超越了一切忧伤的本质。

    小妖死了,死得很痛快。

    (九)水魅诱惑

    小妖死了,死在人们的遗忘里。虽然,老怪偶尔也每每在夜色如水的晚上看到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吸烟,依然会笑,惨淡的笑容中略现忧伤,但,那只是生活中很短暂的一个瞬间,不是凭了纸笔的记录,实在难寻踪迹。

    生在喧嚣的人群中,死在寂寞的无人处,这其实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最大记忆极限。小妖,也只是未能幸免罢了。

    老怪在想起小妖的时候,就会做梦,做一些了了所不能理解的梦,于是了了慢慢变得很温顺,笑容依然甜甜的,在那甜甜的笑容中,洋溢着母性的柔媚。

    “老怪,我知道你习惯用孩子的心境去触碰任何一个善良的人,然后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做梦,我们都会做梦,然而不同的是,我知道任何可悲的人的另一面,其实隐藏着你所不能理解的可恨性,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所以,我唯一想说的就是,别让这样的梦境伤害到了你。”

    了了如同慈爱的母亲,揽了老怪的头在自己的怀里,那个时候天空明媚,阳光轻轻流淌,在心里,感觉到春天的气息,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季令。

    慢慢的,了了也似乎忘记了一些曾令她生命疼痛的那抹忧伤的绯红。爱情,在治愈自身伤痕的同时,也滋养了那同样有着纤敏的心灵。于是老怪逐渐的忘记了小妖,忘记了曾在生命中驻扎过的切快乐抑或不快乐的本质,宛如一瓢清水的了了,在寂寞的楼道深处,一点点洗刷老怪的过去,漂染掉一切与过去关联的色彩,摊平了,放在清水里。

    只是依然会做梦,在老怪有生的日子里,那是仅仅只是属于老怪和了了两个人的梦,是为数不多屈指可数的美好的梦,美好的梦在清水中沉浮,宛若波痕深处的一道亮光,足以照见天堂深处那个柔软的核,同样的,在清水深处起勃呼吸,分外的美好。

    了了的房间是整片海洋,终日风平浪静,少有的安详,在老怪跑完邮路后,就那么徜徉在那温暖的清水里边,一如既往的不懂忧伤。

    做着梦的时候,阳光一点点的渗透,穿过那两平米半的窗户,在玻璃只能吸纳0。5%的光线后折射在了了的羽冀上,有着微微颤抖的质感,那个时候,总会有蝴蝶的翅膀在空气中缓缓的流淌,和着清远悠扬的笛声,在海洋的中心回响。

    几千年来,蝴蝶的翅膀延续了爱情的忧伤,惯常的,在坟墓外留下扼腕叹息的遗憾,只是,少有人看见,那蝴蝶翅膀的颤动,其实是真正少有的美好。只是,站在坟墓外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坟墓内的真相,一如老怪,直到死,依然未解忧伤。

    了了的梦,大都是跟明天相关的,未来总是给了她太多的憧憬与希望,虽然偶尔绯红的忧伤侵蚀她飞舞的翅膀,但是她仍旧作着快乐的梦,仿佛一切都是在想象中进行的,生命、生活都是如此,只是挥霍快乐,远离着忧伤。

    了了,开始变成了一只人格分裂后的带着一种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做着美好而快乐的梦的蜻蜓,同时,也拽着老怪一起飞翔,在那样清水的海洋里,拼命扑打快乐的翅膀,努力又快乐的飞翔。

    不再梦见死去同学的了了,她当然不会知道,其实生着的任何人,都只是这幅巨大的超现实作品里的一点墨迹而已,或许只是很淡的一点,散落在纷繁菀杂的一角,自己的颜色也许并不为自己所察觉,但是当墨迹累积得多了,成为构成这幅巨大的超现实作品当中的一个色块组团的时候,就显现出了它之在整幅作品里的肮脏性,或许,这只是作品本身的肮脏风格所决定的,墨迹的无辜,也就只能沦落在坟墓内偷偷哭泣。

    老怪当然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做梦本身就是快乐的,像任何做梦人的感受一样,并不曾有异样的感觉,偷减了忧伤的美梦,麻木着老怪,也愉悦着了了。

    “老怪,我们要去成都哦,你说过的,那里的花好便宜呢。”说话的时候,老怪不清楚了了扇动的是睫毛还是翅膀,她的快乐如同阳光,总是能在一瞬间感染了老怪快乐的心情。

    老怪跟了了说过,很多年前去过成都,去的时候,带着他曾经熟悉而又刻意忘记的那种菜色。成都的花的确很便宜,一块钱可以买上一大捧,跟市场上的那些青菜萝卜几乎没有差别,当然,这只是在价格上的一种类同,二者在人为衍生的意义上,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但是老怪没有跟了了讲的是,其实那个时候,都是相同的,无论是价格或者衍生的意义,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老怪那个时候见了女生就哮喘,而且,那个外语系的女生还不曾进入老怪的梦里。

    “老怪,你说你不喜欢去武候祠,那我也不要去了。”了了的柔顺在言语中表露无遗,在清水的娇媚中透着乖巧的颜容,这是老怪以后在天堂孤独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了了的一种表情,它适合了了性格中纤软的一面。

    “老怪,你说乌衣巷里真的是密密匝匝的一片老房子么?”了了不知道,就在她天真烂漫无意问起的时候,老怪的思绪真的飞向了那片密密匝匝的乌衣巷,晚霞静静抛洒在屋脊上,染了水汽的青苔在瓦楞,青葱郁郁的,仿佛几千年来一直有一双善良漂妇的眼睛,失落在巷道的深处游荡徘徊,痴痴的等着征战的夫君归来,草长莺飞,一年年的等待,一年年的企盼,最后的黑发染成了巷道如今的颜色,而远征的夫君,却早已卧尸疆场,掩埋在漫天黄沙中,也,永远失去了漂妇的眼睛。

    了了在憧憬里做梦,美好而快乐,远离超现实的一切生冷,于是老怪也跟着快乐起来,无论这种快乐真诚与否。人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也许并非真正于心的快乐,但是当善良在呼唤的时候,就会有违心的举动,因为快乐总是很容易孤单,单极的快乐泛有忧伤的色彩,而这,于善良的心,就会不忍,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真的快乐,其实很少。

    老怪有时候不明白,是什么赋予了了这样的能力,可以很精巧地将快乐与现实剥离开来,他记得了了说过,快乐着就好了,不要问为什么。那么,快乐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么。老怪在天堂的时候经常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总得不到解答,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快乐其实是有理由的,那么快乐也就应该有理由,但是,他却总是找不到。或许,快乐真的是没有理由的吧。

    于是,老怪就在了了的感染下,继续着没有理由的快乐,在快乐里做着梦,然后接着快乐,那么,快乐着活抑或快乐着死,就都没有什么觉得可诧异了。快乐只是一个名词,它很简单,没有衍生任何附加意义的能力。

    清水中的了了就这么在快乐中,拽着老怪一起做梦,梦里的季节不停的更换交替,也在清水里徜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夏天到来的时候,大杂院里夏奶奶就陨去了,老怪不知道,如同不知道小妖如何死去一样,据说夏奶奶死的时候,依然摇着那把蒲扇,坐在小院的天井里,刚吃完晚饭还好好的,到得夜里八九点的时候,就已经僵硬了,表情依然安然而慈祥,跟平常所见并无两样。

    生活在慢慢的带走一些东西,在老怪认为理所当然存在的时候,悄悄地带走,老怪也依然每天跑自己的邮路,在城市的巷道游荡,余下的时间,就无一例外的奔向那寂寞的楼道深处,泡在温暖的清水里,继续着生活里未继的梦,时而在了了的怀中,时而在绵软的单人床上。

    了了是清水世界里的一只妖诡,偶然的邂逅,却带给他宿命的永恒,后来在天堂里,老怪看着了了一个人寂寞地生活,他又收回了自己的话。或者,他所遭遇的,仅仅是因为生活的诡秘,在孤单的尘世,让两个做梦的人触碰到了一起,一起做着梦而已,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还是残忍,老怪想了很久,可是如同他想过的很多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样,又无一例外的没有结果。生着的时候没有答案,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了。

    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了了,穿着那件小小的格子衫,一笔一笔的画画,浅浅的笔墨,落在清水里,迷茫老怪的眼睛,遮掩欲望,却偷生了诱惑,如同那个夏日里阳光稀疏的午后,站在马路的两边,了了就那么轻微地踮了脚跟,朝马路这边的老怪看来,眼睛里,荡漾着清水,一直那么漫过来,很清很纯,过滤掉了所有忙乱得四处逃窜的车流,照见灵魂。

    (十)象鸡毛一样飞

    ?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在老怪可以用思绪触摸和感知的境况下变得不一样了,先是散去了老爸,带着一种少年英雄的情结,永远地散去,紧接着是小妖,再然后是夏奶奶,都无可挽回地在突然间陨去。

    ?于是,老怪开始考虑起了人类的一个永恒的话题,那就是死亡,是的,死亡,这是任何生着的人无法回避的存在。如此说来,一个生着的人,在任何时候思考这个问题,其实都是适于的时候,生命本身,来源于偶然,其终结也将交付无常。

    ?老怪是在考虑过死亡后走向死亡的,所以,老怪作为生者存在的时候,其实是完整而纯粹的一个存在体,换句话说,老怪也是幸福的,因为幸福本身不仅仅局限于躯体完整和感观完整所带来的一切生命体验,如果说思想和肉体未能获得同步的融合感知的话,那么,这种幸福依然是残缺的。

    ?那天是周末的最后一天,如同往常一般,老怪奔向了那清水的世界,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一个梦,失去温度的梦,在楼道转折的时候,打了个冷战。

    ?外面的阳光却很好,温暖中有亲情的味道。孩子在路旁玩耍,小石子在手中飞扬,风一阵一阵的,绿了树冠,红了笑颜,站在了了楼底下,停放好自行车后,老怪看了一眼了了所在二楼的窗户,很大很大的玻璃窗,很干净,窗户前支了根竹竿,晾晒了几件小小的衣裳,白底蓝边的格子衫,轻轻摇曳,就像飞舞在岁月里的日历。

    ?在爬楼梯的时候,小孩子的笑声格外的响亮,非常响亮,那是老怪从来不曾仔细体察过的一种声线感觉,稚嫩的童音中,带有刺透灵魂的尖锐。

    ?了了在洗衣服,藕荷一般的手臂浸淫在泡沫里,香汗淋漓,老怪有时候搞不懂,为什么女人总会有那么多的衣服可洗,老怪妈妈如此,夏奶奶生前如此,他居住的那个大杂院的女人们也是如此。在漂洗衣服的同时,慢慢的将自己的青春年华一起漂洗掉,然后,和着那盆污水,一起倒掉,渗透进下水道里去。

    ?老怪进屋后,没有说话。梁祝的声音依然是过去任何时候的样子,阳光中略带忧伤,了了也没有说话,或许女人都是如此,忙家务的时候很少说话,老怪妈妈除了在厨房里,也很少说话,也是如此。生活,仿佛抄袭来的连续剧,冗长而乏味。

    ?了了不单纯只是一只在逐渐远离绯红颜色里做梦的蜻蜓,其实,也是一个触碰人间烟火实际存在着的女人,以一种现实女人惯常的方式,画架放在墙角,架子上有一幅画,水墨的,一如既往写意的风格。老怪靠坐在旁侧,没有说话,那一刻,老怪想起了家的影子,是的,家,老怪也该有个家了。

    ?但是,老怪除了那个有着母亲而散去父亲的家外,并不曾有过一个自己的家,而他又曾有着一个固执想法,那样的家,其实并非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家,那里有房子,宛如胡同颜色的房子,也会有可以休眠的床铺,在冬天的时候,被褥散发阳光的味道,但,并非自己的家,那,只是一个居所,有亲情的温暖,有可口的饭食,有干净的衣裳,只是没有爱情,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怪其实从来不曾有过家,因为他在突兀中死去,带着没有家的遗憾,死在突兀中,如同生命到来的偶然。

    ?只是老怪死后,依然会常常想起,在了了房子里的故事,故事没有连续的痕迹,因为心情一直在温水里,慢慢的,时间累积得久远了,就仿如茶叶于水,可以摊得很开,但是浮出水面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短暂到来不及触碰空气,就沉入杯底,杯底里,有沉默的大多数的茶梗,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所以既不能看,也不能说,只是那么躯体的接触着,漂沉在温水的底部。

    ?了了时不时的来回走动,拿这个,取那样,小小的身躯在老怪的眼前晃来晃去,外面孩子的笑声仍在,依旧尖锐,小石子在空中飞扬,仿佛六月里的飞雪,白皑皑的有些迷惘。

    ?或许老怪什么也没想,那天一切似乎都不很真实,甚至于,他对自己的死亡,都显得很不真实。孩子在笑,笑得很尖锐。他在想着应该拥有一个家的时候,了了在洗衣服,很少说话,也很少看老怪,只是作着任何一个家庭妇女在做的稀疏平常的事情,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了了的睫毛上,嵌在瞳孔里,有着柔漫的影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老怪,把衣服晾到窗户外边去”了了头也没抬,楮给老怪一件衣服,湿漉漉的,拿在手上,凉沁沁的感觉就漫过心头。老怪默默接过湿漉漉的衣服,操起一个衣架就往窗户走去。

    ?了了的窗户很大,窗帘也很大,风吹起来的时候,就扇动着翅膀,几乎要把整个房间覆盖一般,老怪撩开窗帘,探出身子。细长的竹竿用铁丝捆扎在锈蚀的钢筋上,小小的格子衫迎风飘展,像一种蛊惑。

    ?倏然一阵风,格子衫飞到了竹竿的尽头,耷拉在锈迹斑斑的铁丝上,老怪再探出身子,尽力去够,差点,再又探出一点,还是够不着,于是老怪索性站在了窗台上,蹲着。

    ?又是一阵风,来自于哪个方向,老怪不知道,即便是后来在天堂的时候,老怪也不知道,那阵风轻飘飘的,并不强烈,但是老怪感觉自己被它卷带了下来,脚底一阵虚空,腾云驾雾般的忘我,那一刻,老怪身边缠绕着青山绿水的模样,触手可及,格外清晰,老怪突然间觉得很兴奋,因为在他的生活中,很少有这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感觉。

    ?从二楼的窗户到地面,其实不高,如果是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话,估计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但在老怪而言,仿如几个世纪,只是老怪没有一点恐惧,也一如既往的忘记了忧伤,柔柔的风拂过眼睛,小妖的那潭秋水依然存在,夏奶奶的蒲扇轻轻摇摆,老爸背着老枪,在胡同的深处往远走,越走越远,最后模糊得看不见影子了,在青山绿水的掩隐里。

    ?掠过一楼窗户的时候,老怪甚至看到屋子里的人,是两个小孩子,搭了积木在那里玩耍,一男一女,女孩儿小,抢不过男孩,就一个人坐在地上抹鼻子哭,男孩不管,依然玩自己的,老怪刚想要说些什么,就掠过去了,来不及。

    ?只是依然记得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以为老怪只是飞过窗户的一只大鸟而已,并未理会,仍然接着玩自己的积木,女孩儿也仍抹眼泪,哭,嘤嘤的小声啜泣,小小的肩膀轻轻上下耸动。

    一楼的窗户其实也很大,那个时候了了正在泡沫堆里洗衣服,像个家庭主妇,老怪忙着在忘我的空中飞翔,所以没来得及想,后来他感觉自己进了一片竹篱笆,篱笆外有稀疏的风,蓝蓝的天,孩子的笑声也依然尖锐。

    ?篱笆很脆,嘎崩碎碎贴在脸上,有如水的凉意,篱笆内居住一只老母鸡,雪白颜色,蹲着。老怪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叫,还没来得及飞起来,就飘起一阵白皑皑的飞雪,飞雪中,有着小妖一般的温度。

    ?老怪一头扎进鸡窝里,死了。

    ?后来就有很多人,老怪感觉自己依然站在了了的窗台上,挂着很大的窗帘,几乎要覆盖整个房间。老怪看见自己,死得其实不难看,脑袋穿透鸡窝,扎进泥土里,开除殷红的花朵,在白皑皑的飞雪中,独自绽放。

    ?人群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偶尔也发出议论。也许是因为老怪满脸的鸡屎,让很多人失去了观望的兴趣,慢慢的散了不少,但是,了了来了,老怪看得很清楚,了了飞一样穿过人群,扑在老怪的身体上,很久很久,那个时候,飞雪已经散去。

    ?“妈妈,你看,这个人死得真难看,像条狗一样!”人群中一个小男孩拽住母亲的手,一边走一边说。

    老怪站得更高一点看自己,蜷缩着身子,脑浆涂抹了一地。可不是,像条狗一样。

    -后记-

    鸡毛写完了,在快要结束之前,那种感觉很强烈,就是立马将它结束,不然,自己有耗干掏空的那种感觉。现在,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又很奇怪,心里依然茫然得很,全然不是当初想终结它时的心情,空空荡荡的,也不想再去看它,怕了似的。有人把文字比着自己的孩子,那么,我知道,这个孩子很丑,是个丑孩子,残酷的是,它不但丑,而且性格也一点不讨人喜欢,他,总是在阴冷的角落一个人偷偷哭泣,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然而缘于自己的无力,却也,只能放任他去哭,一点办法没有。我想,也许哭哭就好了罢。

    ?其实,鸡毛的捉笔初衷,来自于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邮差,和两部话剧,分别是恋爱的犀牛和台湾怪谈,有很多文字,和文字底下的那种意识流的东西,均来自于这些,尝试着玩一种游戏,对,我觉得它只能算是一个游戏,用文字玩舞台剧的一种游戏,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多少人能看明白的,不是缘于自己的妄自尊大,实在是一种自娱的文字游戏,因为,只有看过上面提到的话剧和电影的人,才能更好的把握隐含在鸡毛里的脉络,气球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她坏得很,不说话;那么,如此说来,我做人其实是不厚道的。

    ?当然,人物,是必不可少的,毕竟,鸡毛得有一个浅浅淡淡故事的痕迹,尽管我一再的重申去避免讲故事,所以,我只是很简单的安排了几个人:老怪、小妖、了了。这是在舞台上粉墨装扮的,是条明线,他们的喜怒哀乐,肆意在文字外,哭着笑着的时候,倒也可以模糊的感觉到一些;而另外一条线则是隐藏起来的,比如老怪他爸、了了的同学,他们没有完整的故事,呵呵,当然,鸡毛本身就没有什么故事性,所以就着墨得更少,有时候站在第三者的位置去敲击,有时候又是以第三者的第三者的角度去关照的,比如梦境,就是这样。

    ?其实,个人觉得这条暗线比明线更有意思,更有着深刻的意义,但是我不敢也不想去写,就让它在阴暗里喘息,记得在群里,仙子曾提到过我的胆怯,就是“城市骆驼”的那个章节,其实那个场景是‘6。4学潮’中的一个片断,很隐讳,不仔细很难看得出来,因为,我只掠取了几个象征性的符号而已,人群、街道、拳头、条幅、警车、绯红、绛灰,这些都是符号,笑笑说我在用文字玩电影,其实是对的。因为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跟政治接触得很近,可以去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但后来就远离了,带着一种惶恐的紧张,所以,文字也不敢去挑逗那个大的社会背景,在这点上,我依然是不厚道的,现在才作一点说明,请看客们原谅,真诚的。

    ?那么,我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东西呢,即使在写的过程中,我也在问自己,是啊,我要表达什么?隐隐的似乎是有的,但是要深究起来,又像暗流中的水,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却看不到流动的影子。那么,就简单的说吧,70~90年代的爱情?一个人格分裂的奇怪的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似乎又都不是,不过,爱情,真是一件美丽的外衣,我很侥幸自己找到了这件外衣,可以很方便的把一些忧伤和灰调的东西包裹在里面,可是,外表依然美丽啊,象个美丽的女人一样,柔媚着哭了笑了,都会被善良人所宽容。

    ?或许,就如和尚现在叫花无缺,据说明天他还打算换,那,也是一件外衣,不过,虽然他自己说是明黄色的,但我猜测其实是红褐色谈到的‘物质与精神’论断一样,尽管自己在很警醒的提示自己该掩藏起一些东西,但最后,还是会被自己的潜意识出卖掉,而且出卖得彻头彻尾,毫无保留。鸡毛也是如此,梦境里的喃喃自语和一些相关的颜色,同样也把我出卖了。潜意识,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孩子依然丑陋,依然在阴暗角落偷偷哭泣。只是我决定要忘记它,如同忘记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一样,就像老怪一样,一辈子不懂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