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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说的话,我都懂的。人这一世,鸡鸣狗盗的事做得多了,难免也要做一两件光鲜的。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死亡并不可怕,我只是伤离别,伤我白发人又送走黑发人。
第二十七章波里浅沙
外面打斗声渐渐近了,江清流的人终于追到了船上。大家第一要务,当然是解救苏杏儿。有人向这边走来了,听声音人还不少。说时迟,那时快,薄野景行突然卧倒于地,沾了阑珊客流在地上的血抹在自己咽喉处。
进来的果然都是胡人,听声音怕有十六七个。这时候见到屋子里三具尸体,也来不及奇怪。脚步声极为凌乱,薄野景行趁着诸人不注意,眯起眼睛看了看。一共十七个人,十六个胡人,押着一个被绑住手脚的姑娘——苏杏儿?
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定是她无疑了。
前方有人说话,正是江清流:“放开她。”
胡人中有个领头的,这时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男子,突然大喊了一声“乌铃木将军!”
薄野景行这才知道方才那家伙的名字,还是个将军。身边是十几个胡人,可她没有武器。胸口的伤一直在流血,要一下子杀死这些人,她没有把握——万一不能及时制服,这些人必杀苏杏儿。在事态不能挽回的时候,国家一定要与胡人交战,那么他们肯定更愿意杀死苏杏儿,让苏渔樵心神大乱。
而之所以还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一旦傻了苏杏儿,战事将再无法避免。
这也是江清流不敢逼得太紧的原因。
江清流这时候也看见了地上的尸体,他甚至不敢抬眼向躺在地上的薄野景行看去,哪怕一眼。不能因为别的事影响自己,他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此来的最终目的必须达成,旁的事留待日后再想。
但是他握剑的手在抖,他只能紧紧握住剑柄,不让人看出异样。胡人将刀架在苏杏儿脖子上,以生硬的汉语喊:“放我们走,否则杀死公主!”
江清流将人步步逼退,一面令谢轻衣、梅应雪的人偷偷潜至水下——如有必要,凿沉船只!
一旦船只沉没,他们无法带苏杏儿逃离。
双方都在注意对方的动静,薄野景行突然竖了竖手指,向江清流打了个手势!江清流虽然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看地上躺着的人,但目光又哪能移开?
这时候一见她细微的动作,立刻便注意到了。薄野景行指了指苏杏儿,向他比了个三、二、一……随后她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屈指成爪,一爪直击挟持苏杏儿那个胡人的头顶!
只是一击,那人瞬间毙命。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她将那人一个转身挡在苏杏儿身前,抱着苏杏儿往后就倒。苏杏儿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而两人上面还压了一具尸体!
几个胡人又惊又怒,随即挥刀杀来,用尸体帮助抵挡了一部分刀刃,薄野景行空手入白刃,接了一把。江清流与梅应雪、宫自在三人依然跃至。
江清流到达之后,一击退敌,随后将一根什么东西扔下来。那根东西鲜艳欲滴,不是刀丝又是什么?
薄野景行有兵器在手,却一没有大杀四方。她推推苏杏儿:“苏家娃娃,你再不起身,就要压死老身了。”
苏杏儿立即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身下竟然垫了个男人,立即又惊又怒,一巴掌扇去!薄野景行握住她的手,也不跟她纠缠:“娃娃好不讲理!”
苏杏儿这才细看,发现她虽然穿着一身皮甲,却眉目精致,嘴角微挑的时候显得十分阴柔,有点像个柔软的病美男,又有点像美人。她收回被薄野景行挡住的手:“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薄野景行自然不会跟她计较:“扶我起来。”
苏杏儿立时又是大怒:“竟然敢叫本公主扶你起来?你可知本公主是谁?我叫我爹砍了你的头!”
薄野景行哭笑不得:“扶一把,老身起不来了。”
苏杏儿这才发现她胸口血流如注,想来自己方才倒底时以肘相支,是手肘压到她的伤口了。她年纪小,但想到这里还是有些愧疚,不由上前把薄野景行扶将起来。薄野景行并未攻击任何人,只是将她护在身后,右手刀丝紧握。
江清流这边死伤不小,三百余人现在只剩下六七十个,但要对付这十几个胡人是绰绰有余了。这些混也当真是凶悍,真要拼起命来,武林高手也吃力。
苏杏儿趴在薄野景行肩头,悄悄往外看。只见胡人们被杀得七零八落,她还很好奇:“你们是什么人?”
薄野景行随口敷衍她:“朝廷的人,带你去找你爹。”
苏杏儿不信:“朝廷的兵哪有你们这么利害的?御林军都打不过你们。你们是不是大侠?”
她眼睛闪闪发亮,跟星星一样,薄野景行想了想:“有些算吧。”
说话间,有人直冲这里扑了过来。人未至,刀风已割得人面目生疼。苏杏儿一下子猫到薄野景行身后,就见红光一荡,挡在身前的人仿佛动都没动,扑过来的胡人已然扑倒在地,喉头咯咯直响。
苏杏儿顿时就带了些讨好之意:“你好厉害!我拜你为师吧?”
薄野景行摇头:“不收。”
苏杏儿顿时瞪圆了眼:“你敢不收?我叫我爹砍了你的头!”
薄野景行抬手摸摸她的头,又有人冲了过来,她将苏杏儿护在身后,刀丝一出,已经全是杀招。苏杏儿小小年纪,却半点不害怕:“你收我做徒弟吧,我给你很多很多钱!或者让我爹封你当个大官儿!”
一刻之后,十几个胡人尽数伏诛。诸人都大松一口气,苏杏儿在一片血肉模糊的货舱里大声问:“你们中谁武功最高啊,我拜他为师!”
谢轻衣笑说:“你为什么要拜师呢?”
苏杏儿大声道:“我爹曾说,犯我河山者,寸土必诛!胡人、羌人、鲜卑,那么多的人,他哪里忙得过来?我要学会绝世神功,帮他守卫疆土。”
几人都笑了,江清流大步走向薄野景行,见她胸前已被血染,顿时皱了眉。抬眼又看了看地上阑珊客的尸身,终究是没有问:“我那儿有药。”
薄野景行当然不会跟他客气:“取些,要最好的,不然恐无法止血。”
船上无人掌舵,好在黑水边已经有附近的武林门派过来接应,及至入夜时分,诸人终于被迎入了黑水城的霸刀门。诸人当然是得到了极高的礼遇,而薄野景行当然是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江清流也知道,但是二人都没有反对,薄野景行没有反对,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不动了。
江清流没有反对,是以为他知道薄野景行已无法成行了。
夜间宿于霸刀门,江清流自然不会跟薄野景行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霸刀门根本就不可能接待薄野景行。薄野景行自然也不在意,宿于房中之时,她还在询问京都的情况。
只可惜黑水离京都千里之遥,这里的人也只能听些传言,又怎知实情?
华灯初上时分,江清流拿了上好的金创药过来,薄野景行这里没有人伺候。他索性自己打了热水,为薄野景行擦身。薄野景行也不客气,那衣衫一件一件地剥落,他却目不斜视,动作亦是轻柔有加。
连续一个半月的赶路,连澡都没有好好洗过,一路风尘血腥,能够这样好好洗个热水澡,实在是再美妙不过。薄野景行闭上眼睛,不时听江清流轻声道:“抬手、抬腿……”
他极为细致得将薄野景行擦洗干净,又喂了她一碗胭脂露。薄野景行在马上赶路一个半月,这时候躺在床上,早已是困意侵袭了。江清流坐在床边,看她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一行人在霸刀门住了三天,三天的梳洗休整,这些风霜满面的大侠们又变得彬彬有礼、衣冠如雪了。然后诸人也不再耽搁,齐齐将苏杏儿送往西北,交给大将军苏渔樵。
一路上苏杏儿已经许了许多人官位,又许了许多人钱财,大家都听乐了。将她送至营寨门口的时候,江清流亲自抱她下马,苏杏儿还有些失望:“你们真的什么都不要啊?”
江清流替她整理衣衫,轻声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救你吗?”
苏杏儿点头:“因为我爹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苏渔樵。”
江清流点点头:“把‘位高权重’四个字去掉,就对了。”
苏渔樵老将军得知兵士来报,出寨相迎的时候,诸人已散。营寨门口站着他年仅十四岁的爱女。
毫发无伤。
赶回京都的路上,行程明显放慢了不少。虽然记挂着自在上师的事,但是追击胡人耗时一个半月,送苏杏儿去西北耗时一个月,再返回京都,他若跑早跑了,急也无用。
薄野景行是坐的马车,车当然是江家的。她也很注意将养自己的身子,平素极少动弹。
齐大亲自为她赶车,倒不是因为江清流重视,而是其他人都不愿意。
路过七宿镇的时候,江清流突然道:“我有事要渐渐太奶奶,在此停车。”
齐大将车停在大道旁,里面就是沉碧山庄。薄野景行倚着车壁,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笑闹之声。她掀开车帘,只见外面侍女抱着一个小胖娃娃,一直将江清流送出沉碧山庄。那娃娃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一会儿抓抓侍女的辫子,一会儿又去摸旁边的石狮子。
外面天寒,江清流向侍女挥挥手,侍女便抱着孩子回身进了山庄。
江清流上得马车,齐大扬鞭一挥,马车便离了山庄。薄野景行放下车帘,也明白江清流停车之故。她唇角微挑:“都这么大了。”
江清流当然知道她所指何物:“小娃娃总是长得很快的。马上要开始说话、走路了。”
薄野景行重新靠在车壁上:“现在想来……当初没吃这小子,还是挺好的。”
江清流轻轻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确实一阵沉默。江清流缓缓凑近她,轻轻吻上她的唇。薄野景行没有拒绝,唇瓣相接,他的气息干净而清冽。两人就这么默默地亲吻,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假如真心只是空中的楼阁,请让我于幻想之中身临仙阙,哪怕片刻。
到达京都那天,正是二月末。
樱花乍谢,桃花含苞。
不老城梅家的人还围困着浮云台,圣上几度欲插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一直没有表态。江清流等人自然心里清楚——朝廷内部,必然有不少人不满自在妖道,这时候落井下石。外面谣言又已越传越烈,圣上便有些举棋不定了。
跟薄野景行重回浮云台,卫枭早已不知所终。里面倒是有许多阴阳道为非作歹的物证。还有一直帮着阴阳道炼制丹药的——梵素素。薄野景行踏进临仙阁的时候,她身边有三个年轻男子。她戴着头帷帽,一直不肯露出容颜。
这时候薄野景行进来,她倒是十分平静:“大师兄。”
薄野景行却似乎没有前事,她还是三十几年前,寒音谷追逐落花蝴蝶的梵素素。她向她张开双臂:“素素过来。”
梵素素颤抖着起身,上前两步扑进她怀里,骤然痛苦:“师兄……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可是你一直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薄野景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
梵素素泣不成声:“那里又黑又脏,我真的害怕极了……”
薄野景行揉揉她的头发:“已经没事了。”
梵素素又哭了一阵,这才招手示意三个年轻男子走到薄野景行面前:“师父,他们……”她的声音姐姐小了下去,薄野景行打量着三个年轻的孩子。好半天,梵素素终于怯怯地开口:“大师兄……我不是有意要出卖你的。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薄野景行就懂了:“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梵素素一手扯住她的衣角,语声接近哀求:“大师兄,这辈子我求过你无数次,你每次都是有求必应的。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放过他们,大师兄。当年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薄野景行站起身,长衣潇潇。梵素素的眼睛湿透了帷帽:“大师兄,我求求你。”
薄野景行倾身将她扶起:“别哭。”
梵素素紧紧握着她的手:“答应我!”
薄野景行终于开口:“你们走吧。”
三个年轻男孩子,两个都是二十余岁,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时候看着梵素素,有些不知所措。梵素素向他们点点头,他们终于犹豫着出了临仙阁,带着梵素素走出浮云台,江清流站在一边,薄野景行走近他:“找人把素素送回我的住处。”
江清流便命齐大去办,待人走远,方又道:“我跟应雪他们打过招呼了,卫枭的三个孩子……”
薄野景行侧身经过,只留下轻描淡写一个字:“杀。”
江清流与梅应雪两家的人从浮云台搜出的罪证,便是圣上看了也是龙颜大怒。
铁证如山,那位终生憧憬着得道成仙、不死不伤的圣上也终于下旨,着剥夺自在妖道上师称号,除国师之位,全国海捕。可时隔数月之久,卫枭早已不知所终。
何处去捕?
而薄野景行也并不失望,江清流算是有些了解她了:“你是不是知道卫枭的行踪?”
薄野景行不搭理他,自将阴阳道的地宫搜索了个遍,江清流知道她还是挂心着同门的消息,也派人帮着找。把整座地宫已经翻遍,也没有找到寒音公子等人。
三月末,江清流已经准备返回沉碧山庄了,走之前自然是有话要问薄野景行的:“如今诸事已毕,我太爷爷的仇也倒了应该了结的时候了。”
薄野景行倒是不着急:“我尚未找到要找的人,如果就已事毕?再等等。”
到四月初的一晚,薄野景行正睡着,突然有人进来,薄野景行刚刚坐起,突然一截剑尖从纱帐外刺了进来。薄野景行看也没看,二指截住剑身,使她再难寸进:“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又要干什么吗?”
纱帐外,梵素素的声音愤怒中带着仇恨:“你杀了他们!你答应过我的!”薄野景行也不太意外:“素素,即使我答应,寒音谷我们同门的亡灵会不会答应?”
隔着纱帐,梵素素失声痛哭:“可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抚育他们二十几年!”
薄野景行正要答话,突然梵素素背后另有一人跃起,一剑刺出。这一剑如毒蛇一般又快又狠,薄野景行坐在榻上,可避的地方本来就少。这时候她有一个选择——她握着梵素素的剑,只需要稍微一引,梵素素就能挡在她面前,她完完全全可以避过那一剑。
但是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一手按下梵素素的头,夺她之剑相迎。终究是慢了一步,对方的剑在她脖子上划下一道口子。好在她迅速以纱帐绞住对方剑身,减缓了速度,再提剑相迎,使对方不能再进。
那伤口虽然沁出血珠,却并未伤及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