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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泽恺醒来的时候,正是暮春时分。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僵硬酸痛,毕竟他已经睡了太久太久,身体的机能在这几年里大幅度降低也是正常。
“……咳咳……孤,睡了多久?”看到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冲进内室的他的随身仆从,燕泽恺皱眉轻声问道。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燕泽恺就发现自己嗓子又干又涩,说起话来嗓子被气流割得生疼,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说过话了一般,那样的陌生那样的艰难。
燕泽恺的随身仆从小福子此时跪在燕泽恺床边,闻言抬头怯怯的看了眼自己昏睡了足足四年的主子,磕磕碰碰的回答道:“回殿下话,殿、殿下已经昏睡了足足四年了!”这句话一说出来,小福子还来不及看燕泽恺眼中的震惊,就已经伏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侥天之幸,殿下您终于醒过来了!奴才这就去向陛下禀告这件事情,陛下一定极为高兴!”
燕泽恺一时之间还起不了身,只能看着小福子一脸喜悦的忙前忙后,但是他心中的震惊和疑惑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更加增多了。如果他真的如小福子所言昏迷了四年……那此时朝堂之上又是何等场景?一个昏迷如此之久的太子,他的地位怎么可能还会稳固?
不仅是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燕泽恺更担心的是她的胞妹燕嫣然。如果他出事了,就算有父皇照拂疼爱,嫣然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吧!
一时之间,担忧恐惧都在燕泽恺心中翻涌不停,他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般不安焦虑。这样的情绪让他觉得时间过得极为缓慢,每一瞬间都像是一年那样难捱。
他昏迷的四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必须尽快掌握局面,他答应了母亲的,会好好照顾妹妹!
不提燕泽恺心中如何焦虑担忧,此时他别说回到朝堂掌握局势了,便是连动一下身体都极为艰难。而那边小福子已经奔出了燕泽恺的起居室,一路上大声高兴的喊道:“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自两年前新帝即位后便有些冷清的东宫又再次热闹起来。常住在东宫侧殿方便给燕泽恺诊治的几位太医连忙收拾了自己的药箱赶往东宫后院。而在东宫驻守的侍卫们也连忙赶往皇宫像皇帝陛下传达这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燕泽恺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他只是在看到片刻便赶来的太医和端上来的各种清淡适宜的饭菜后,心中微微安定了一些,如果父皇还是如此看重他的话,想来这四年里嫣然的处境并不会太过艰难。
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燕泽恺在经太医一番探脉后确认身体只是有些虚弱,并没有什么后遗症后便倚靠在床头在宫女的服侍下进食。
不过才刚刚吃完一碗白粥,略略填饱了肚子,燕泽恺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响亮的静鞭声,燕泽恺自小便无数次的听过这个声音,心里未曾没有想过日后他出行也有这个声音相伴,他自然无比熟悉这静鞭声——这是帝皇出行时为显尊贵和肃穆的声音。
从他醒来到皇帝来到东宫,不过片刻时间,说明陛下几乎是在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这样的行为让燕泽恺心中微微一暖。
他虽是天启帝的长子嫡子,但是他小时候多是被夏皇后教养,与天启帝感情并不如何亲密,启蒙入学后虽离了夏皇后,但是也并没有与天启帝关系好起来。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天启帝都是敬大于爱,而天启帝也对他比较严格,极少有展露柔情的时候。
因为天启帝来了,燕泽恺便想打理一下自己,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虚弱糟糕,免得在帝皇面前失了礼数。这么想着,他便推开了宫女再递来的勺子,忍着饥饿想要在床榻之上坐得更有姿态一些。
他到底昏睡了四年,就算平日里有人给他喂食一些流水食物,但是那也只能保证他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并不能让他饱腹,所以燕泽恺此时胃中灼烧的痛感几乎让他忍耐不住想要痛呼出声。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您久未进食,如今正需要多吃一些才是啊!”小福子是燕泽恺的近侍,从小便在他身边服侍,如今倒也敢多嘴劝上一句。
燕泽恺皱起眉头,神色之间满是威严:“胡闹,陛下亲临,我怎可懈怠。”
小福子一愣,这才想起他还没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燕泽恺呢!正想要和他解释几句,几道步履匆匆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急急的喊了声“陛下驾到”,终于赶在那位半刻都不愿意多等的任性帝皇进来前喊了出来。
燕泽恺知道此时已经来不及做些什么,只能心中叹了口气。可等那一身明黄色黄袍的人转过屏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燕泽恺却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是二九年华容色艳丽夺目的尊贵女子。她一头乌发被白玉的发冠束起,身穿一身样式简单的明黄色常服,作男子打扮,带着一丝倜傥的洒脱和利落。但虽是常服,那明黄色服装上镌刻的五爪金龙却分外抢眼,已经明明白白的昭示了此人的身份和地位。
黑发之下,是一张极为熟悉却更为成熟美丽的面孔,已经褪去了稚嫩,抹掉了单纯无辜换上了威严坚韧的一张面孔。
他唯一的、拼掉一切也想保护周全的妹妹,燕嫣然。
“怎么伺候的?怎么让大兄起来了?”艳若桃李容色倾城的女子一看到燕泽恺面色苍白的倚靠在床榻上,顿时柳眉一竖面容上浮现一丝怒容,她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冷厉,上挑的凤眸横过在场所有服侍的人,燕嫣然身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威严至极的气势。
在场的太医、宫女太监等无不唯唯诺诺的跪了下来,尽皆低着头不敢直视嫣然,更不敢为自己辩护一两句。
嫣然没在理会跪了一地的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燕泽恺面前,她看着他,神情之间有些奇怪,既像是依赖信任又像是茫然无措,最终她只颤抖着手动作轻缓的让燕泽恺靠得更舒服一些。她显然不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动作显得有一些笨拙,但是她手上的力道却非常的轻缓,没有让燕泽恺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难受。
“哥哥,你终于醒来了。”她微微暗哑的语调显极为低沉,像是隔着一个宽阔的器皿无声哭泣般带着令人心酸的疲惫、放松、愧疚、安心和酸涩。
燕泽恺原本就充满着愧疚惊讶的眼睛里立马就溢满了更多的悲哀和愧疚,他苍白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艰难抬起,握住嫣然如玉温润的手,声音沙哑语气沉痛而悲哀:“对不起妹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让你从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模样变成如今一言可令天下的陛下,到底要吃多少苦,到底要有多少煎熬,你才会成长到今日我看到的模样。’
‘我知道这样的你更好,更能在这个残忍至极的世界上生活的好,我更知道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依赖懵懂的小女孩。我只是心疼,你被迫长大。’
嫣然没有说话,只是咬唇摇头,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把心里累积的对于燕泽恺的愧疚表露出来。
“陛下,殿下刚刚醒来,现在还很虚弱,还是让御医再为殿下诊治一番吧。这样陛下也能放下心来。”在嫣然和燕泽恺相顾无言之时,温润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几乎是片刻燕泽恺便已经知道了说话之人的身份,宴清。对于宴清这位从小一直长大的伴读,燕泽恺向来感情复杂,他毕竟是大燕太子,对于当年的往事也知道一二,所以他对宴清从不怀疑——却也从来不曾真的抱以全部的信任。
“宴清?”沙哑的嗓音有些艰难的念出这个名字,燕泽恺抬眸看去,正好看到嫣然身后已经成熟了许多的青年。
刚刚醒来的燕泽恺对于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太过陌生,他颇花费了一段时间来弄清楚想明白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情。而他的身体也太过虚弱,需要很长时间的疗养。
他醒来那一日嫣然带来的御医就此在东宫住下,几乎是每天都会为燕泽恺请脉,在这位太医院院首的调养下,不过几月燕泽恺的身体便渐渐恢复起来,有了往日健康的模样。
他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仍旧是住在东宫,嫣然几乎日日都来看他,在妹妹的关怀下,燕泽恺也愿意做个糊涂人,不去想那些关于皇位关于旧事的糟心事。他曾经做过那么久的太子,心中对权利和那把龙椅不是不觊觎不向往的。
但是……燕泽恺靠着躺椅上,轻轻啜了口茶水,虽然有贪恋有野心,但他向来知道什么才是对他最为重要的,也有足够的自制力去克服那些诱惑。垂眸盯着青花瓷茶杯中清澈甘碧的茶水,燕泽恺忍不住微微一笑,他醒来之后,吃穿住行无不是最为精致和妥帖的,在这样一份心意面前,燕泽恺并不愿意让自己的一时贪恋毁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