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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溜着几只野兔和山鸡走进门,见状放下手上的东西就去夺她手里的锅铲:“小姐,我都跟你说过了,这些事情等我回来再做,你别把衣服弄脏了。”
温如是啼笑皆非地被他推到一边,见他如临大敌地翻炒着锅里的椿芽鸡蛋,也不跟他争,反正最后都拗不过他。
她搬了个小凳子到门口,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欣赏他手忙脚乱的动作:“该放盐了。”
“我知道,”他抽空瞥了她一眼,黝黑的双眸带着几分无奈,“你去院子里坐着,屋里油烟重。”
温如是抿嘴笑着,偏偏不肯动,她就喜欢在背后看着他做家务的样子,那种打心底里溢出的满足感简直让人幸福得冒泡。
“今天我跟黎叔去镇上了。”起锅将椿芽炒蛋铲到盘子里,背对着她的莫邪忽然开口。
黎叔是村上的为数不多的猎户之一,他每隔几天都会把家里用不上的皮毛拿到镇上去卖。
温如是眨了眨眼,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莫邪端起灶台上的几碟菜肴,转身示意她让路。温如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端着小凳子,跟在他后面去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等到他把饭给她盛到碗里,温如是见莫邪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定,径自拿起筷子开动也看不出一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她终于忍不住了:“然后呢?”
莫邪掀起眼睑,一脸的无辜:“然后我就回来了啊。”
温如是一噎,无语地低头刨饭。
半晌,忽听他淡淡地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温如是抬头,只见莫邪满眼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成功唬住她的得意。
温如是望天,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多大的人呐,还这么幼稚。她清咳了两声,配合地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那太好了,不过,我们好不容易都跑出来了,还巴巴地回去干什么?”
莫邪愣了愣,眼角慢慢泛起了一丝红晕,他别扭地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却没有动。
本来是随口那么一说的温如是这下彻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她俯身凑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莫邪下意识地摇头,连忙抬眼,可是一看到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脸上的红晕又更深了几分。
他窘迫地移开视线,薄薄的双唇抿了抿,似乎在想该不该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口,憋了良久,才勉强挤出两个字:“……休书。”
休书?温如是望着面前这个羞涩得快要逃跑的男人,忽然恍然大悟!
她喜滋滋地放下碗筷,眉开眼笑蹭到他旁边,弯身环住他的肩膀,笑得蔫儿坏:“也对哦,早点把休书的事情搞定,你就能早些娶我过门,对吧?”
莫邪浓密直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红着脸闷声不吭地表示默认。
温如是勾起他的下巴,像足了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女恶霸,笑盈盈地在他嘴角响亮地亲了一下,旋身就坐进了他的怀里。
莫邪慌忙将差点打翻在地的饭碗挪到桌子中间,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正待开口让她起来好好吃饭,就听到一声软软糯糯的撩人低唤。
“相公——”语调温柔缠绵,尾音仿佛还在耳膜中悠悠转转地打了几个圈。
莫邪正准备去拉她的手都僵直了。
温如是还嫌不够,揽住他的脖颈在他怀中扭了两下,粉润的小嘴对着他已经红透了的耳廓轻轻吹了口气:“相公,你喜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压在温如是臀下的某处迅速地向她起立致敬,她眨了眨眼,装作不懂:“莫邪,那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温如是眼前就猛地一花。
下一刻,她便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对面的莫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树叶在桌旁的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什么东西。”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温如是怔怔地保持着环抱的动作,然后尴尬地放下手臂,垂头执起自己的碗筷,默默地夹菜吃饭。
跟裴仁青一刀两断的事必须及早提上日程了,否则这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别说莫邪,就连她都会受不了了。
温如是狠狠地嚼着嘴里的食物,就像是在对付阶级敌人!
温侯的大军溃败的很快,不是他们的武力不够强横,究其原因也没有几个人明白,为什么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温侯会突然失去了耐性。
在与朝廷交锋的接下来几场战争,叛军完全没有了之前稳打稳扎的风格,明明可以迂回得胜的机会都被他给放弃了,温侯不计后果的强攻令双方兵力的损耗都很严重。
他就像是陷入了疯狂一样,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莫邪说的没错,照着这样的态势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十多天,一日莫邪很早就回了家,他空着双手站在院门口,望着坐在院中看闲书的温如是轻轻柔柔地笑:“温侯被抓起来了。”
阳光透过门前梅树枝桠的缝隙,斑斑点点洒在他的身上,他乌黑的长发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莫邪静静地望着她,神色宁静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我们不用再躲了。”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只是看时间长短而已,现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温如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感慨地放下书本,缓缓起身行至莫邪身前,抬手紧紧抱住了他。
莫邪微笑着环住她的腰,温侯输了,没有了这个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安全的隐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娶小姐进门。
他牢牢地回抱着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躲避退缩,“我们明天就回去。”
温如是浅浅笑着点头,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还没有去欣赏败军之将的狼狈,还没有告诉他,他今时今日的境地,全都是拜他心目中无足轻重的两个女儿所赐。
回城尚有十多日的路程,在两人还在半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温侯全族将于七日后,在午门被斩首的消息。
跟原本结局不同的是,这一次将被行刑的名单里,没有他已经嫁出去,或是送出去的女儿。
一个都没有。
据说是立了大功的裴将军特意上奏为她们求情,皇上感念她们身不由己的遭遇,才答应手下留情,让温家那些可悲的小姐们免了一劫,只是从轻判了个流放。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温如是相信,即使她们一无所有地离开繁华之地,贴身的隐卫也会同样跟过去,只要她的姐姐们规规矩矩地待在那里,至少能够得以善终。
裴仁青送的这笔人情不可谓不大,温如是就算本来没有打算见他,也不得不改变主意登门拜谢。
如果能够少让一些人因此而受苦,哪怕是被流放的人里再多加一个自己,她也心甘情愿。
温如是回头望向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莫邪,清清浅浅地笑:“你介不介意我们在陌生的地方成亲?”
莫邪微微摇头,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深邃的眼神清澈安详:“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49章忠犬养成记二四
裴仁青似乎一早就知道她会上门,就连探视重犯的令牌,都事先给她准备好了。
温如是深深地给他福了一礼:“将军之谊,如是无以为报,此番一别后会无期,唯望将军日后珍重。”
裴仁青也不避开,就这么静静站在院中受了她一礼,沉默多时方才温声道:“皇上日前给了我和王爷一人一面金牌,倘若你肯留下,便可像你姐姐一样不受温侯牵连。”
温如是起身向他望过去,他的眸中隐含期待,余下尽是明朗的真诚。
她轻笑摇头,目光坦然,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令人望之生厌:“一女不伺二夫,如是已有心仪之人,当不得将军如此看重。”
裴仁青抬首瞥向立在不远处的莫邪,那人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静候他们叙旧,完全就没有一丝担忧她改变主意的不安。
他不由暗自叹息一声,微微笑了笑,又恢复了那个手握大权的大将军气势:“也罢,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衙门办理相关事宜还你自由,就当作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温如是颔首,真心不必言谢,往日种种尽在不言中。
他日倘若有缘再会,亦只会相逢一笑,所有恩怨情仇泯然于尘世间。他们只需要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就够了。
重新恢复自由身的温如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置办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施施然地拎着食盒前往关押温侯的大牢探访。
牢中的温侯早已没有了曾经威风凛凛的气势,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除了身上那身还能看出一点原本色彩的锦服,就跟一般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隔着粗大的原木栅栏,温如是专心致志地将食盒内的菜肴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缓缓推进栅栏内,毫不在意狱中的脏污,柔柔弱弱地就这么侧身在地上坐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扶着墙迈出黑暗的温侯双眸赤红,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他拖着沉重的脚镣慢慢在她对面坐下,垂眸望着面前几样精致的小菜没有动,“那天晚上,你在水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傻,能够走到这一步的枭雄早就摒弃了父女亲情。温侯知道自己的女儿们都恨他,他也不会给她们机会靠近自己,但是他没有料到温如是会对他下手。
这个女儿不该有这么高的智商,就算她不是个弱智,也不应该在如愿以偿地风光嫁进裴家以后,断了自己的后路。
没有娘家撑腰的正房,跟一般的妾室又有多大的区别?!
他不明白。温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但是要是至死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输的,他就算是死,也绝不瞑目!
温如是勾起嘴角,垂眸优雅地斟了一杯酒,将小小的酒杯同样推进去,才抬眸平静地看他:“我跟本就没在水中下毒,你们当然检查不出来。”
“不可能!”温侯猛地扑上前,隔着木栅栏对她失态咆哮,“除了那晚在裴家喝了一杯水,根本就没有旁人有机会能逃过隐卫的检测!”
温如是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疯狂的表情,偏头仿似仔细想了想,忽然嫣然一笑:“啊,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啊,我真没骗你呢。”
她顿了顿,认真地直视着他泛起血丝的眼眶,语声轻柔得可怕,“不过,我虽然没有下毒,但是却在水里放了解药——彼岸花的解药。”
没有解药的彼岸花只会让他日渐虚弱,但是被温侯生生打死了最重要人的温索月,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让他轻轻松松地死去?
她的恨意太重,重得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温如是的援手。
失去了妹妹的温如是一定会放弃独善其身的想法,尽力完成她的遗愿,温索月临死都坚信这一点。
温侯喉头咯咯作响,瞪着她的神情目眦尽裂。
“爹爹,你看女儿多心疼你,生怕你的精血被那种阴毒的药物掏空,还专门亲手奉上了解药,”温如是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愤怒,“要是小十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杰作就好了,不过没关系,姐姐会睁大眼睛帮她看清楚你此刻的样子。”
“我没有给你们解药……”温侯的嘴角溢出了血丝,染着血色的牙齿仿佛将要噬血的凶兽。
“那东西虽然难得,但是真要去找,也不是找不到,再说,我不是还有裴仁青和莫邪吗?就算是偷,也总能偷到一丝半毫的。”她定定地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忽然有些忧伤地问,“你说,小十是不是太傻了啊,琉清死了,不是还有姐姐们可以依靠吗,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一心只想报仇,最后还把自己赔进去了呢?”
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也并不指望能够得到温侯的回答。
小十最后还是将她算计了进去。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纵使心中明白,她也不忍心就这么眼看着她死得毫无价值。
温如是微微垂下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语声轻至无声,“就算她不自尽,姐姐也会帮她的,怎么就这么傻……”
“你们这两个贱人!”温侯嘶声吼道,一字一句就像咬碎钢牙般挤出齿缝,“你会不得好死的!”
“不劳你挂记,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百子千孙,好好享受没有你的人生。”温如是嗤笑,笑过之后又有些索然无味,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老头,实在不值得自己专门为他多跑一趟。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沾上尘土的裙摆,恭顺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爹爹是不是,每日夜半将就会遭受一次长达两个时辰的火烧骨裂之痛呢?真可惜,过了明日,你就不用再尝到这样的痛苦了,女儿真是颇为遗憾呢。”
她轻笑着,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牢房,对温侯猛然爆发出来的嘶吼充耳不闻。
牢外的阳光明媚,温如是迈进温暖的阳光下,眯眼挡住那令人目眩的光芒,温索月稚嫩的声音犹似还在耳畔回响。
姐姐,把这个洒进去,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
温如是微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温索月,你这个笨蛋。”
熟悉的气息靠近,她回头扬起小脸,望着身后眉目柔和的莫邪微笑:“希望发配的地方不会太糟糕,要不然我们就得想办法再跑一次了。”
莫邪抿了抿嘴,不置可否,哪怕再糟糕的环境,他也不会让他的小姐受一点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