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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停了下来,有人撩起轿帘,搀着她出轿。
温如是扔掉手中的苹果,平稳地迈出轿门,红彤彤的苹果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旁边有人捡了起来,似乎想塞回她手中,却在看到上面几根深深的指甲印后改变了主意。
看不到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大红盖头刺目的鲜艳,和脚下的方寸之地。
十三岁的温如是佯装不会,酷爱甜食的温索月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主动帮助姐姐熬了香浓的红枣桂圆粥。
“一拜天地——”
温如是盈盈下拜,背后似乎印着莫邪灼热的目光。
“二拜高堂——”
温侯意得志满地坐在主位,大马金刀地享受着女儿女婿的俯首参拜。
“夫妻对拜——”
温如是闭上眼睛,想起那时十一岁的温索月认真地舀起一勺糖,递到她的手中,圆圆的大眼睛内满是和解的信任。
姐姐,把这个洒进去,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
洞房花烛夜,温如是安静地坐在床沿,房中空无一人,只有红红的龙凤蜡烛热烈地燃烧着。
温如是静静地等待着,前院的气氛已经达到高‘潮,争先恐后的喧嚣敬酒声在屋内都能听到。
“嘎吱”一声推门声,片刻之后,有陌生的丫鬟在她耳旁低语:“温侯在隔壁静候九小姐过去一叙。”
温如是微笑,温侯这般急功近利,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裴将军手下的势力。
她起身揭开盖头,安静地跟着来人离开新房。
隔壁的厢房只有温侯一人,他慈爱地坐在桌旁向她伸出一只手。
温如是柔顺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垂眸羞涩地叫了声:“爹爹。”
“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在爹爹怀里撒娇,你怪爹吗?”温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想不到,最出人意表的就是她,如果能通过她控制裴仁青,这个孩子对自己大业的帮助,不下于嫡亲的女儿温宝仪。
只有宠爱,没有娘家的支持,她是不可能在将军夫人这个位置上坐长久的,温如是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温如是一样毋庸置疑,温侯坚信这一点。
温如是缓缓摇头,端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盏茶,举杯望向他的眼神只有一片无邪的纯真:“爹爹永远是爹爹。”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温侯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郑重地教导她,“如果你能一直向着爹,爹一定会保你一生顺遂。”
温如是偏头,浅浅一笑:“能让将军从此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当然,”温侯笑了起来,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么狭隘,不过,这样就很好,他傲然道,“如果他敢纳妾,爹爹会让人打折他的腿!”
温如是轻笑,宛如银铃清脆,她拉着父亲的手晃了晃:“将军要是回来见我不在会着急的,我该回去了。”
温侯微微蹙眉,小九太过在乎裴仁青不是件好事,他沉吟片刻,道:“过两日我再安排一个侍卫跟着你,有什么事我会让他转告。”
“好。”温如是眨了眨眼,没有拒绝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
看着女儿跟着丫鬟消失在门口,温侯这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在他到来之前,房中所有的物品已经被专人检查过了,包括了桌上的热茶。
温侯不认为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自己下属的检测。
他的杀孽太重,做什么事都是小心为妙。
平时的温侯是绝对不会在外进食任何东西,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放杯静悄悄地离开,就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出现在新房隔壁一样。
回到房间的温如是毫不停顿地摘掉满头繁复的首饰:“莫邪。”
沉默的隐卫出现在房中,黝黑的双眸深沉,她头都没有抬,径自脱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我的衣服呢?赶紧给我拿一套出来。”
莫邪默默地递过去一个包袱,这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小姐的命令,他从来就不敢不听,但是现在,他却不想开口多说一句话。
她说过要自己娶她的,可是,她却嫁给了裴仁青,这次是真真正正三媒六聘的出嫁。
莫邪很难过,就因为他没有完成保护十小姐的任务,她就可以说话不算话吗?
他低头咬着牙没有出声,只等小姐一让他走,他就转头离开,绝不会打扰他们俩人的洞房花烛夜。
红了眼睛的莫邪没有等到温如是的开口,反而被换好衣服的她一把抱住了:“快走,莫邪,咱们得赶紧逃了。”
“啊?”莫邪一时傻了。
☆、第46章忠犬养成记二一
第一次逃亡失败的代价太大,有了前车之鉴,在蛰伏的这一年里,莫邪已经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走什么样的路线,才能尽快地安全避开温侯的眼线,逃出他的势力范围。
他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两人会离开裴府,去过他们想要过的生活。
但是莫邪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上一刻,他心爱的小姐还穿着火红的华丽嫁衣,跟那个男人一起拜堂成亲,而下一刻,她却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随着他一起亡命天涯。
马蹄甚疾,迎面吹来的寒风凛冽,莫邪心中激荡,紧紧地抱着温如是驱马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
裴府的酒宴还没有结束,没有人知道新娘早已失踪。
小姐说,就算是被裴仁青发现了也没关系。他不会,也没那个脸到处跟别人说自己新娶的老婆跑了。
他们至少争取到了一整晚的时间。过了这段路就能冲出城门,莫邪的胸口就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就能逃出去!
一旦出了城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前进的道路。
莫邪赤红着双眼咬紧牙关,高扬马鞭抽打马臀,骏马嘶鸣,腰间悬挂着的宝剑似乎也能感觉到主人的杀意,隐隐有清越的剑吟应和。
前方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骄横惯了的城门官见有人居然胆敢硬闯,转身提刀上前就待拦下,却没料到还没开口,就被一记快如闪电的马鞭抽翻在地!
等到他呻‘吟着被同伴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来人已经从尚未阖拢的门缝中冲了出去,只留下扬起的漫天灰尘。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莫邪一刻都不敢停留,上次就是因为经验不足,才会被温侯的人马堵在城里。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多作逗留,更加不会心慈手软地留下任何活口。如果没有人追击上来便罢,要是有的话……
他的长剑已经很久都没有饱饮鲜血,为了小姐,莫邪已经做好了一路浴血杀出重围的准备。
夜色深沉,明月当空,荒凉的城外有双人一骑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马背上长时间的颠簸比想象中的更令人难受,但是温如是的心中却是一片安宁,连着兜帽的披风遮挡了外界的疾风和沙尘,她侧身抱紧了莫邪的腰身,静静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裴家的酒宴上觥筹交错,人人尽欢,被灌了一肚子美酒的裴仁青推开新房大门,却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听话地坐在婚床上等待他到来的新娘子。
他本以为,就算温如是迟早都要离开,但她既然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嫁入裴家,至少也该是有几分想要依附将军府的心思,可是却没有料到,她会走得这么快,这么果断。
他慢慢在桌旁坐下,绣着金边的华美桌布上是没人动过的合卺酒。
裴仁青注视它良久,倏忽轻轻笑了下,抬手执壶给自己斟上一杯,仰首一饮而尽。
也许在有些人的眼底,这个值得欢庆的夜晚很短暂,但是对于莫邪和温如是来说,今晚已经足够漫长。
当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莫邪的半边身体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
他所杀的并不是前来狙击的隐卫,温侯还不知道温如是跑了,不过等他得到消息以后,大概也迟了,因为沿途能认出两人的暗线都被莫邪清理干净,温侯顶多只能从下属死去的路线来推测,他们有可能前进的方向。
莫邪带出来的健马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已经跑到濒临脱力,他拉紧缰绳止住它的脚步,小心地将双腿几乎麻痹了的温如是抱下来。
“这马废了,放了它吧。”她怜悯地摸了摸它湿漉漉的鬃毛。
“嗯,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莫邪点头拿下挂在马背上的两个包袱,反正接下来的行程该换水路了,骑马反而容易暴露行踪,“我换件衣服再走。”
跑了一整晚,温如是又累又饿,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什么洁癖,她活动了几下,直接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掏出包得严实的桂花糕分成两半,一半留给莫邪,一半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虽然糕点大部分都被压扁了,但是裴府大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温如是接过莫邪递给她的水囊喝了几口,才将噎人的点心咽下去。
“你多喝点,不用这么节省。”换了件黑色长衫的莫邪见她只喝了两口就盖上盖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轻轻笑了笑,将分好的半截桂花糕放到他手里:“坐下,你吃完我们再走。”
“我不饿。”他习惯地摇头,却在看到她不赞同的眼神时住了嘴,他老老实实地坐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物,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真的很干。莫邪忍着没有喝水,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他也能承受,那些东西都是留给小姐的,能够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可是,他现在只有几个破烂的点心,和一囊清水。
一只拧开盖子的水囊递到了他手边,温如是眉目柔和:“喝吧。”
莫邪默默接过,却没有动,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你要是一直不喝水的话,我会以为你是想要我喂你的哦。”
莫邪瞥了她一眼没搭话,抬手喝了一口起身避开话题:“再坚持几天就好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说到正事,温如是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她一路小跑着跟在背着包袱的莫邪身后,虽然腿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但是她还是不想让他用轻功带着自己赶路。
一整晚的搏杀耗费了莫邪大量的体力,他必须随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才能更好地面对接下来还有可能出现的追击。
码头离他们下马的地方并不远,为了不让温侯的人发现,莫邪并不太敢带着小姐接近人群,他就近在河边雇了个老渔民的乌篷船,多付了两成的佣金便将那老汉乐得笑开了花。
陆路上是温侯的天下,水路就不是他能封锁得住的,只要他们不上岸露面,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能大大地减少。
直到跟温如是一起坐在船篷内,听着撑杆划水的哗啦声响起,莫邪这才放下心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转头就看到温如是托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牢牢注视着他,莫邪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温如是勾起唇角,嫣然一笑,明亮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只是突然觉得,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男人,是最性感的。”
莫邪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分辨她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玩笑,片刻之后,他缓缓移开视线:“小姐,你真的不会后悔吗?裴将军……”
他顿了顿,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裴将军有皇上撑腰,他说能保护你,就一定可以。”
“嗯,也对,”见他黯然抿紧了双唇,温如是也不再逗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笔直的鼻梁,“傻瓜,可是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啊,那些外人的承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你的相公。”莫邪偏头固执地不想看她,他亲眼看着裴仁青娶小姐过门,虽然没有洞房,但是他已经占据了她身边那个位置,而且是名正言顺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嫉妒,他嫉妒得都快发狂了。
小姐是不会知道,他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没在他们拜堂的时候,失态拔剑砍了那个男人。
“……莫邪,”温如是呆了一下,歉然拉起他的手,“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已。爹爹为人谨慎,如果不是那样大喜的日子,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不动声色地接近他。”
莫邪没有作声,她要做的大事,他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过问。
他知道她想要为十小姐报仇,如果不是自己失职,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事。
可是温索月死了,他好像,突然失去了阻止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