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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已过,龙舟依然舍不得退出老百姓的视线,每隔十天,在枝江沿岸,就有一场龙舟比赛。老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龙舟的不合时宜,每到比赛之日,岸边总是人山人海,喧闹声、助威声响彻云霄。
人群之中,赌场的小二穿梭其中,随时欢迎赌徒下注,这也是龙舟比赛受到追捧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辖区内,林纯鸿从未禁赌,欲开设赌场者,只需缴纳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便可以获得许可。同时,林纯鸿对赌场实施严密的监控,并课以重税,仅此一项,年收入就过十万两,再加上可资利用的保证金,允许开设赌场可谓无本万利。
张道涵和朱之瑜对开设赌场可谓深恶痛绝,历数赌场之危害,但林纯鸿置若罔闻。食髓知味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更重要的是,林纯鸿认为,汉人如果连赌博都承受不了,何谈理性和沉稳?那些因为赌博而倾家荡产的人,活该被淘汰。整日幻想着一夜暴富、禁不住诱惑的人,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近处,娇妻美妾相拥相伴;远处,属民们纷扰喧哗;不近不远处,壮汉们紧握木桨,严阵以待,这一切,无不让林纯鸿感到得意非凡。老百姓有闲情雅致来观赏比赛,正说明衣食无忧、生活正在逐步好转。辖内的商号有余钱养着龙舟队,正说明境内商旅繁盛,资金充裕。更何况,参加龙舟队的壮汉不计其数,这些壮汉随时可以投入到李蒙申的长江水师中,成为令人生畏的水上力量。
十条龙舟的龙头上,各插着一面旗,旗上大书着“齐云”“德胜”“永浩”等字眼,这些都是商号的名称。岸边传来雷鸣般的呼声,成千上万的人正在高呼着“永浩……永浩……”
前三次比赛,永浩商号均夺得了第一,受到了赌徒们的青睐,赌徒们纷纷投以重金,赌永浩商号龙舟队会再次夺魁。
林纯鸿立在船头,拥着周凤,笑道:“倒便宜永浩商号了,这个宣传搞得好!”
周凤不无羡慕,转头对身旁的崔玉儿道:“崔姐姐,以后三一社也组建一个龙舟队,大伙立即就知道了三一社的名头!”
崔玉儿笑道:“凤姐姐说得对,不过,妹子认为,组建一个蹴鞠队更划算,毕竟,看蹴鞠的人更多。”
周凤右手一挥,决断道:“两个队都组建,这个钱省不得!”
听完妻妾二人的对话,林纯鸿心头窃喜,崔玉儿谨守妾的本份,称呼周凤为姐姐,周凤随着往日的习惯,称呼崔玉儿为姐姐,两人互谦互让,正是林纯鸿愿意看到的结果。
崔玉儿问道:“为何邦泰商号不组建龙舟队?”
林纯鸿回道:“谁不知道邦泰商号乃邦泰的嫡系子孙?如果参加比赛,谁还会相信有公平可言?”
周凤转头横了林纯鸿一眼,嗔道:“这么说,三一社也不能参加比赛?”
林纯鸿张口结舌,正犹豫着,突然一声锣响,咚咚咚的战鼓声骤然敲响,在鼓点的指挥下,龙舟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东边的彩虹冲去。
“嘿……嘿……”压着鼓点,壮汉们沉重的号子声传来,这声音充满了男人的力量感,震撼着每个人的心房,让每个人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挥舞着双手助威。
壮汉们动作一致,简单有力,搅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壮汉们每划动一次,龙舟就往前窜出一大截。永浩龙舟队果然实力强劲,堪堪百尺不到,就窜出了半个龙身,观众们更加狂热,“永浩”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惊天地泣鬼神。
紧随永浩龙舟队的,便是齐云龙舟队,齐云龙舟紧咬着永浩龙舟,虽落后半个龙身,却把后面的龙舟甩出了一大截。
林纯鸿眯着双眼,发现齐云龙舟节奏比永浩节奏稍缓,眼珠转了转,对妻妾笑道:“不如我们也来下个赌注?”
周凤正紧张地看着龙舟,听闻之后,疑惑道:“你不是从来不赌么?怎么今日破戒了?怎么赌?”
崔玉儿也来了兴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纯鸿。
林纯鸿道:“我来坐庄,你们二人下注,谁赢了今晚就陪谁!”
崔玉儿脸上掠过一丝红晕,道:“要是老爷输了,怎么办?”
林纯鸿嘿嘿奸笑两声,道:“没办法啦,只好两个娘子一起陪喽!”
周凤大怒,抬起右手就往林纯鸿胳膊死命拧去,林纯鸿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嚷道:“老爷我不计辛劳,慰劳两位娘子,还犯错啦?”
周凤脸色通红,道:“美得你了!崔姐姐,千万不能任由他胡闹!”
……
三人正撕闹着,忽见一艘小船快速靠近,周望立于船头之上,神色惶急。
林纯鸿收摄心神,道:“岳父大人来了,估计有急事!”
话音刚落,小船靠上大船,周望一个箭步跃上大船,递上一份公文,又快又急的说道:“兵部公文,封赏荆州军的!”
林纯鸿惊奇不已,一份封赏,值得周望亲自送来,还如此惶急?他展开公文一看,脸立即拉得老长,恨声骂道:“狗日的兵部,尽捣乱!”
妻妾二人惊疑不定,正待问原因,哪想到林纯鸿一把合上公文,吩咐道:“你们继续看比赛,我和岳父先去百里洲!”
话音刚落,便携着周望跳上小船,往岸边而去。
后面犹然传来周凤的呼声:“等等我们,我们也回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游戏规则
兵部封赏一事,还得从朱由检说起。泌阳之战后,朱由检虽然下诏抚慰林纯鸿,但心里总是感到不安,他认为,荆州军精锐善战,如果因为供养不足而导致烟消云散,那就追悔莫及了。他有心从内帑中拨付一批银子,但一想到空空如许的库房,就内心上火,恨不得把户部尚书侯恂叫来狠狠骂一顿。
想来想去,朱由检将兵部尚书张凤翼叫来,吩咐张凤翼对荆州军众将士按功升职。朱由检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荆州军的将士在朝廷的封官之下,暂时忍耐,共度时艰。
温体仁自林纯鸿彻底断绝与温育仁的联系,并投入东林怀抱后,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此事,立即与张凤翼商议如何封官,然后小小地动了一把手脚。温体仁将盛坤山、林纯义、李光祖等等几个指挥使封赏为千总,而将窦石温等等一批哨将封赏为游击将军。
百里洲阁幕属,阁幕使围坐在椭圆桌旁,神色严肃,默默地翻阅着抄录的封赏公文。
林纯鸿脸色铁青,紧紧盯着周望,道:“军情司在京师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次严介和犯事,也是一点消息没有,高龙去京师这么久,怎么搞的?”
周望满脸羞愧,道:“高龙最后一次传回消息,还是一个月前,说业已顺利抵京,说与沈文麟约好,一日后见面。后来就一直失去了音信……”
林纯鸿狠狠地拍着椭圆桌,猛地站起,怒喝道:“一个月时间!反应居然如此迟钝,一个月时间,娃都快生出来了!”
周望低下头,嘴唇挪动几下,沉默不语。
见林纯鸿发怒,朱之瑜慌忙劝道:“将军息怒,高龙前往京师后,军情司一直由崔玉主管,后来……后来陆秉纯接手,前后不过十日,出现些许差错,在所难免!”
林纯鸿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对军情司工作的不满,令道:“以后军情司每日写一个节略,送到我这里!”
“诺!”周望抬起头来,大声应道。
林纯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桌上的公文,“大家议议,此事该如何应付!狗日的温体仁,居然采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朱之瑜问道:“将军为何如此笃定是温体仁在捣鬼?”
林纯鸿手指着兵部公章,回道:“兵部张凤翼一直唯温体仁马首是瞻,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会是圣上或者东林党?”
林纯鸿摇头道:“圣上真要处理咱们,不必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东林党暂时也看不出有何动机。”
张道涵点头道:“听将军这么一说,我估计,没准高龙在京师也着了温体仁的暗算……”
众幕使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张道涵推断不差,温体仁目前应该对邦泰的内情洞若观火。
林纯鸿双眉紧皱,深吸一口气,对周望下令道:“周都督,议事之后,做好二级战备准备,所有将士立即归营,刀枪入手,弩箭和甲装分到每个队!”
朱之瑜霍地站起身来,脸色大变,“将军,万万不可,将士们军心混乱,走上那条路无异于自寻死路!”
林纯鸿冷声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希望事情还未到那一步!目前最紧要之事还是如何维系被兵部搅得乱七八糟的军心!”
张道涵沉吟道:“不如封锁此封赏消息?”
“不妥,不妥。”林纯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能隐瞒一时,岂能隐瞒一世?如果兵凶战危之时,被敌军有意透露此消息,岂不是陷整个荆州军于险地?”
众幕使议论纷纷,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李承宗最终忍不住,大骂温体仁心地歹毒祸国殃民。
朱之瑜心如火燎,他最担心邦泰滑入造反的路子,而现在,温体仁正一步步的将邦泰往造反的路上逼。他相信,如果林纯鸿彻底对内阁绝望,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竖起反旗。一府二州及清江沿岸的地盘,加上超过百万的人口,正日益刺激着邦泰这个团体的野心,他们对朝廷的倒行逆施越来越缺乏耐心。
朱之瑜觉得,邦泰正处在悬崖边上,如果不及时拉住缰绳,很可能将品尝坠崖的苦果。他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了陆世明,马上对林纯鸿道:“将军,不如问问陆秉纯的意见,秉纯见多识广,对各朝各代的军史了如指掌,定然有真知灼见!”
林纯鸿大喜,立即下令叫来陆世明。
陆世明接到林纯鸿的召见令后,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召见地点在阁幕属议事厅,这不正好说明自己入阁幕属的几率大增?
陆世明不敢懈怠,稍事整理衣冠之后,便随着传令兵往议事厅而去。越靠近议事厅,他的心跳得越厉害。他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收摄心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当陆世明得到允许后,迈着沉稳的步伐,昂首挺胸,进入了议事厅。
“参军司主事陆世明参见将军、各位幕使!”
“陆主事不必多礼!”林纯鸿挥手道,将兵部公文递到陆世明手中,“温体仁的下作小伎俩,不知陆主事有何应对之策?”
陆世明接过公文,稍稍瞅了几眼,立时便知荆州军即将面临军心不稳的困境。他借着阅览公文的机会,脑内高速运转,不多时,心里便有了定策。但陆世明乃沉稳之性,也不着急说出口,放在心里默了好几遍,方才说道:“所谓千总、游击将军乃大明军队所设之职,大明自太祖以来,衔级、职级混乱不堪,将军何不自立一套?”
经陆世明提醒,林纯鸿喜不自禁,抓起陆世明的手,大笑道:“哈哈,陆主事好谋划,游戏规则乃朝廷所设,温体仁执掌朝政,咱们怎么玩也玩不过他。现在,咱们不陪着他玩,咱们自己定一个游戏规则!”
陆世明仅仅只是就事论事,而林纯鸿则已经跳出具体事实,从规则的高度在看待问题。
众幕使一时之间哪能理解游戏规则一词,皆面面相觑,不知两人所言何意……
陆世明觉得林纯鸿的话似乎开启了一扇门,但无论自己如何琢磨,总是找不到那扇门在何处。
林纯鸿见众人疑惑不解,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比如,两赌徒在赌钱,赌徒甲掷出的点数大,赌徒乙掷出的点数小,甲说,点数大为胜;下一次,甲掷出的点数小,甲就说,点数小为胜。甲之所以常胜,就因为赌博的规则乃他所定!”
众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此中道理。郭铭彦长叹道:“紧随将军起家以来,感觉挣钱最容易的就是分子交易、票据和赌场,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交易所、票据和赌场的规矩都是我们定的!”
林纯鸿抚掌大笑:“郭幕使好悟性,以后咱们定的规矩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整个大明都会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运转!”
朱之瑜笑道:“正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个德也有规矩之意!看来将军对《左传》的领悟可不是一般的深。”
“说到这,咱们还得感谢温体仁,这个老滑头逼着咱们立规矩!”林纯鸿言语中不无讽刺之意,让众人大笑起来。
林纯鸿转头对周望道:“周都督,厘定衔级、职级一事便交予你和陆主事了,记住了,不求有多完美,但务必要符合我邦泰实际!此事拖延不得,久必生变!”
周望和陆世明正准备躬身接令,却被一份紧急军令打断,陈奇瑜令林纯鸿十日内率荆州军抵达归州,务必歼灭进入归州之贼寇。
林纯鸿长舒了口气,道:“郧阳重兵集结,皆受陈奇瑜节制,陈奇瑜还在考虑剿匪,说明朝廷还未准备对付荆州军。”
张道涵官场经验十分丰富,立即扳着手指头,娓娓道:“现在可能性有二,一则是温体仁压根不知邦泰违制之事,胡乱封赏我荆州军,无非就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二则就是温体仁很可能掌握了一些东西,但暂时还不想撕破脸皮,或者说有更深的图谋。”
林纯鸿冷笑道:“希望温体仁还有点理智,仅仅是想给邦泰添点堵,如此,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望问道:“陈奇瑜催兵甚急,如之奈何?”
林纯鸿转头瞅向挂在墙上的舆图,沉思片刻,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暂时先令李辉忠和覃虞的弓兵过江至归州谨守。”
周望惊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放开了贼寇入川的通道,陈奇瑜那里如何交待?”
“先敷衍一下再说。温体仁如此一闹,荆州军军心不稳,如何进兵剿匪?待军心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陆世明与周望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哪想到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只希望贼寇入川时,能少点杀戮。”说完,又摇了摇头,道:“哎,据江汉为本、图四川为基,四川要是没了人口,何谈基?”
林纯鸿凛然道:“千里追袭,不舍昼夜,贼寇当无大害,还请朱幕使放心……”
归州乃直隶州,下辖巴东、兴山二县。境内山峦重叠,人烟稀少,坡陡路险。张献忠自保康一路南下,趁林纯鸿与田楚产纠缠于容美,破兴山,杀知县刘定国。杨梦选参将兵少,不敢挡其锋芒,只好扼守入川通道,与张献忠鏖战不休。
杨梦选的用意可谓司马昭之心,张献忠岂能不知?
泌阳大火、艾能奇炸营,这些惨痛的经历让张献忠刻骨铭心,并且打定主意,实力不足时,一定得避着林纯鸿走。然而,造化弄人,自从在泌阳与荆州军打了照面之后,又在南召邂逅,当张献忠跑到郧阳后,林纯鸿又如影随形,跟到了樊城。后来,张献忠在刘文秀的建议下,脱离贼寇大部队,先期南下后,在远安又与荆州军不期而遇。
这着实让他感到气闷,报仇雪恨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于是,自抵达兴山始,张献忠就令刘文秀着力收集荆州军情报,以寻找战机,歼灭荆州军一部。
当张献忠得知林纯鸿重兵云集容美土司,与田楚产斗得难分难解时,大喜,试图渡过长江,率兵袭其后,报一箭之仇,恢复可怜的自信心。只可惜,当时林纯鸿率着主力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刘文秀压根探听不到确切的位置。
张献忠无法,在孙可望的建议下,正准备挥兵东进劫掠夷陵州,结果却被刘文秀的一份情报打消了念头:田楚产败亡,荆州军主力正在宜都县休整。
更何况,刘文秀还探知,荆州军回到枝江后,实力大涨,下辖虎啸、神卫、天武、天策、雄威、骁卫、龙卫七营精锐车步营,霹雳营炮营、骠骑营骑兵营,精锐战力超过一万二千人,另外,还有三千余预备营将士,万余余弓兵,总兵员超过两万五千人,比张献忠的乌合之众还多!
更让张献忠心寒的是,长江上帆樯如林、战船穿梭,据说,这些船几乎都是林纯鸿的!
于是,张献忠收敛起与林纯鸿一较长短的心思,一心一意地进攻杨梦选,杨梦选立即感到压力大增,渐渐有不支之势,只好将雪片般的求救信往秦良玉处猛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