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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再来的时候,棉小米在挂历上“立夏”两个字下方重重点上了两个橙色的点点。窗外的梧桐很张扬地把叶子伸了进来,像是一些忽然就再次疯长起来的思念。棉小米坐到床沿上,哼起一首缓缓的歌:
你又想起某个夏天
热闹海岸线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骄傲的宣言
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
至少还可以坚持当时的信念
“安隽啊,”棉小米低唤着一个名字“你好不好呢,好不好呢?”
棉小米认识安隽是在幼稚园里。
那时他们4岁,棉小米穿水红色的公主裙,拈着群摆坐在小板凳上,安隽从她身后冒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安隽。我们一块玩吧?”
棉小米仰起头怯怯地看了看他,这个穿洗得白白的衬衫有酒窝的男孩子,笑起来像天使一样好看,她说“你叫安隽吗?可是‘隽’的拼音怎么写呢,我只会写‘安’字哦。”
“啊呀,我教你写这个字好啦,”安隽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拼音我都不会哦。”
棉小米把桌上的水彩笔递过去给他“你写在我的书上吧!写大一点哦!”
安隽听话地签上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大名,上下结构的字写成了左右结构。棉小米接过书,在安隽的名字右边,写下了“棉小米”三个字,她说安隽哦,这三个字读“mián 小 mi”是我的名字哦,你看,我们俩的名字靠在一块呢,那,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块玩吗?
“会啊!怎么不会呢?”安隽的口型变了变“棉小米,棉小米。我记住了!”
棉小米从口袋里摸出糖块放到安隽手心,一边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季,栀子花正大朵大朵开得旺盛。
安隽领着棉小米踩跷跷板开碰碰车,还给她把秋千荡得像能飞到天上。棉小米又笑又跳又嚷又叫,身边的女孩子大声喊安隽的名字,她们说哥哥也带我们玩啊。安隽看看棉小米,问她好吗?
“好啊好啊,你试试看?”棉小米把手装模作样叉在胸前瞪他,睫毛翘得老高。
安隽跑到厨房偷偷拿了个酱油瓶要往棉小米嘴上挂,口里还念念有词:“棉小米哦,你让我试试看能挂上不,哈哈。”
棉小米抢过瓶子白他,哼,我才才没。
——没什么?
——没生气!
——我说你生气了么?
——死安隽!哼!不和你玩了!
——棉小米是坏孩子!大坏蛋!大骗子!
——你、说、什、么?
棉小米气嘟嘟地转过头看他。
——你,你说我们的名字靠在一块会一直在一块玩的。
——啊?
——你现在走了,不理我,555,大骗子!
安隽捂着脸在那装哭,一边还把手指头缝摊开老大,想看看棉小米什么反应。
棉小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于是摆出一副“饶你不死”的架势过去踮起脚尖努力拍拍安隽的头“好吧!安隽不哭哦!偶不走!”
次日清早,安隽又是睡到早操铃响才起来,踏上鞋就往外跑冲“哎哟!这鞋”
身后是棉小米的窃笑:“脚疼吧?”
安隽总算是反应过来“棉小米!你、你报复我!哦不,是你欺负我!”
明晃晃的日光下,安隽打鞋垫里层掏出十多颗剔透的小米,耳畔响彻棉小米清清亮亮的声音,嘿嘿,这可是我棉——“小米”啊!你敢扔?
安隽哭笑不得地边跑向操场边把那几颗小米揣进了口袋。
棉小米的心口里隐着一个小小的想法——她频繁地在安隽面前出现,安隽就可以一直记得她了,而那些“小米”亦可以成为她被记得的源由。
6岁的棉小米和安隽一块上了小学。学校一年级就一个班,报道那天棉小米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安隽左边。
安隽的学习很好,考试双百分,可是棉小米总不是这错了就是那又粗心,安隽说下回我考试写完了就把答案抄给你你对对,结果笨蛋棉小米干脆自己不做了等着安隽扔答案,答案是飞来了,棉小米却抄错了位,一题到了二题,二题到了三题。考出来成绩蹦到了历史最低点。
答卷发下来那天,棉小米抱着脑袋大声地哭,她说安隽是大大大坏蛋,棉小米再也不要理你!
安隽拍了拍棉小米的头“丫头,放学等我。不准不等!”撂下这句话他就没了影。
棉小米乖乖坐在座位上等安隽,她打心里头埋怨自己不争气,居然他说让她等自己就这么听话,可是脚步就是不由自主地挪不开地方。
“棉小米!你出来!”是安隽。
棉小米蹶着嘴慢悠悠地晃出去“干什么?”
“喏,这个给你。嗯”安隽把手里那一大团软绵绵的东西塞到棉小米怀里“别哭了啊,对不起!”
嘿嘿。安隽又跑了,棉小米抱着那只粉嘟嘟的洋娃娃心里乐开了花。
“安隽他居然给我买所有男孩子碰也不敢碰一下的洋娃娃。”棉小米自顾自地陶醉起来,它手中的娃娃穿好漂亮的婚纱,和安隽第一次出现那天棉小米身上的公主裙同是水红色,棉小米忽地升出一个无端的揣测,安隽,他会不会是特地选中的这款婚纱呢,等我长大了,我穿这样的婚纱做他的新娘吧。
棉小米的脸蛋让如血的夕阳映得通红。
棉小米12岁时进了初中,安隽还是和她同班。
他们的家不住一块,也不能一起回家,在学校的时候棉小米除了念书以外做得最为频繁的事便是看操场上的安隽打球球。
安隽就那么在棉小米眼皮底下跑啊跑啊的,那些挥洒的汗在他身边碎作一朵朵璀璨的花,映在棉小米的眸子里。
安隽生日那天棉小米买了粗粗的粉色蜡烛,点燃的时候她说安隽你快许愿吧,安隽笑了笑说好的,于是闭目双手合十。
看到安隽睁开眼睛,棉小米一把捂住安隽的嘴,不要吹灭它!
安隽望了望她,扔是好脾气地笑,嗯,不吹。
棉小米守着蜡烛看它一点点燃尽,末了她说,安隽,生日快乐。
安隽说谢谢你啊棉小米,有你给我过生日真好。
中考过后,棉小米没能考上省重点,也就是说,安隽不能和她一个学校了,别提还要在一个班。
棉小米问安隽,你说,我们还能一直在一块玩吗?
棉小米,你长多大了还惦记着玩啊,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好大学,多好。
棉小米不甘地哼哼,你说一直一块玩的嘛
“好好好!”安隽无可奈何地晃脑袋“等我一放假就来看你,够了吧?嘿嘿,棉小米,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棉小米说不出什么,只好点头。
安隽再来找棉小米已经是一年半以后了,他带棉小米去公园划船去书城淘书还走好多路,可是,可是他的口中多出一个名字。他会说棉小米啊梨梨最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冰淇淋了你也尝尝吧,棉小米啊梨梨老是唱梁静茹的歌我觉得可好听了你也听听看啊
棉小米觉得不安,她忍不住问了,安隽,梨梨,是谁呢?
是我gf啊,好妹妹改天我给你她的相片看看,不会让你失望的啦。
妹妹哦。棉小米心落了下来,原来,棉小米在安隽心里,并不是最最重要啊,棉小米还以为安隽会一直在这里呢。怪不得,这么久了才回来这里,棉小米还以为,他会知道自己在等他呢。
棉小米说,好哥哥,你要幸福啊,一定要幸福。
棉小米记得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幸福只是部分的,部分的人幸福了,必然导致部分的人痛苦了,所以,这世上的幸福啊,都只不过是交换而已。
那么,安隽,我要把我的幸福,统统给你。
高中毕业的棉小米去了离家很远的那座城市,那个没有安隽的城市。她在夏又至时唱那首让她再次想起安隽的歌,然后忆及初识安隽那个有栀子花绽放的夏天,那个带着天使般微笑的男孩子对她说,棉小米,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玩。
却不是一直在一起。
安隽,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那支他生日那天粗粗的粉色蜡烛底部,贴有棉小米从他的字典里撕下的几个字:棉小米好喜欢安隽。
可是那部字典,又去到了哪里呢?
就像那首歌里,当时的信念啊,回不去的从前。
棉小米的心在此刻,终于狠狠疼痛,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