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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景铉眉毛拧在了一处,猛的瞪大了眼睛,用力把明媚递过来的匕首又塞回她手中:“这是送你的,你就拿着,我不许你把它再还给我!媚儿,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个,不再有侧妃侍妾,但你也记着今晚我说的话,我要娶你,我会在京城里等着你回来!”
话音刚落,他抓住明媚的手纵身一跃,两条身影飘过院墙,几朵洁白的梨花被他的这一跃惊动,簌簌从枝头飘零,随着他们落地,花搬也飘落到了他们脚边。乔景铉捏了捏明媚的手:“柳明媚,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一定要记着今晚我说过的话,谁打你的主意你都不要搭理他,你只能嫁我,听到没有?”
明媚睁大眼睛看着那一脸郑重的乔景铉,实在觉得莫名其妙,这位乔世子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竟然为了她放弃了弱水三千?他原先说过的让自己做贵妾做侧妃的,不是打着要三妻四妾的念头?
乔景铉瞧着明媚那茫然的表情,心中得意,朝她深深望了一眼,纵身而起跃过院墙,几朵梨花又簌簌的落了下来。明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再抬头看时,斯人已经茫茫,无迹可寻。
一种莫名的虚幻感抓住了明媚的心,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手里尚有余温的那把匕首提醒着她,乔景铉确实来过,他送了这把匕首给她,而且还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以后要娶她!
乔景铉骑着马飞快的往英王府别院跑去,他终于将憋在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心中一阵舒畅。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这般好,看到明媚的脸,他便觉得很满足,开始那种坐立不安的焦急感不翼而飞。
柳明媚是他遇到的最不同寻常的女子,是值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她,她想要的自己都会给,即使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如何,自己只娶她一个便是。
乔景铉亲眼目睹过父亲的侧妃与母亲的明争暗斗,若不是母亲还算强势,外祖父家世不错,自己恐怕连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其实三妻四妾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如一心一意的对待一个人。
银色的月光照着通向别院的大路,树影婆娑,微风拂面,乔景铉手握缰绳,双眼直视前方,嘴唇边露出了笑容,以后不管父亲母亲怎么想,他都要娶她,他只要她做自己的妻子,不再需要别的女人。
回到别院,英王妃已经在徐炆玔的陪同下用过了早饭,见乔景铉从外边兴冲冲的跑了进来,笑微微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为何如此开心?”
乔景铉坐在桌子旁边,望着徐炆玔挤了挤眼睛:“表哥亲自来云州接我回京城,我心中高兴。”
英王妃眼中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景铉,你都快十六了,怎么便还像个孩子一般,来了个客人你也这般高兴。”
“母亲,你还将我看成孩子。”乔景铉不满意的看了英王妃,拿着桌子上的玉箸敲了敲桌面:“还剩了些什么菜?我都快饿死了。”
宝云将一个托盘放到桌子上边,将里边的饭菜摆了出来,微微笑着望向乔景铉:“世子,你喜欢吃的菜,王妃都让我留着呢。”她的脸上有微微的粉色,一双眼睛脉脉的往乔景铉身上望了过去。
英王妃在旁边看着,心中微微一动,乔景铉过几日便要满十六岁了,屋子里边也该添个贴心的人照看着,乔景铉的几个贴身丫鬟她怎么看都不及宝云心细如发,不如今日便借着徐炆玔过来的契机将宝云打发过去,免得乔景铉那几个丫鬟心里边有想法,对宝云排斥。
“炫儿,你表兄今日过来,怎么着也该打发个丫鬟去伺候着,将你院子里的香墨与香砚拨过去,我这边将宝云赐给你,替了她们两人的空。”
徐炆玔在旁边赶紧道谢:“舅母太客气了些,炆玔不过住几日,哪里当得舅母特意拨两个丫鬟来伺候。”
英王妃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炆玔,你贵为皇子,我这接待也不能太轻慢,虽说你为人随和,但我也不能失了分寸不是?怎么着也该给你添几个伺候的人——又不是让你带回宫里去的,你怕什么!”
徐炆玔见英王妃坚持,也没有拒绝:“多谢舅母关心。”
站在旁边的宝云这才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边,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儿,王妃这举止,合着就是指了她去做屋里人了。还过几日便是世子爷的生日,也是她最盼望的日子。一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颜色更深,仿若别院里盛放的杏花一般,红艳艳的两片,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瞧着十分娴静。
英王妃瞥了一眼宝云,心中欢喜:“宝云,你现儿便回去收拾了东西,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给我好好伺候着炫儿,以后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要找的可就是你。”
宝云弯腰行了一礼:“奴婢定然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世子爷。”直起身子来,一双眼睛望着乔景铉盈盈发亮,嘴唇微微上翘,带着些许笑容。
徐炆玔瞧见宝云脸上那神色,心中顿悟,看起来英王妃给自己拨两个丫鬟过来是给她挪位置呐,乔景铉年纪大了,总归要放个屋里人才是。他去年满十六的时候,母亲便指了两个司寝女官给他,只是这两人都长得十分端正,让他一见便没有要亲近的意思,为了不拂母亲的面子,他每个月都会召她们侍寝两日,可全是在完成任务一般,索然无味。
再望了望乔景铉一无所知的懵懂样子,徐炆玔心中暗笑,这位表弟也忒单纯了些,难道就不知道这里边的门门道道?过几日便是他生日了,若是那晚上没有与宝云行那*之事,自己到时候可得好好取笑他一番才行。
乔景铉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大口将饭菜吃完,接过宝云送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勾着徐炆玔的背便往外边走:“母亲,我与表哥先告辞了。”
英王妃笑了笑:“你们去罢,明日要回京城,自然该要早些歇息。”
内室里的灯光一片暖色,将屋子里边的东西照得十分温馨,英王妃望了望垂手而立的宝云,笑得十分柔和:“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跟了过去?”
宝云身子微微一颤,低垂了眼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奴婢遵命。”
香墨与香砚听说自己被拨了去伺候徐炆玔,却将宝云指到徐炆玔身边来做丫鬟,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鼻子里边轻轻的哼了一声,这宝云每次遇着世子爷,那双眼睛便汪汪的能滴出水来一般,仗着王妃宠爱,一心想爬到那位置上边去,这下总算是给她得了手。
乔景铉有四个贴身丫鬟,香笔、香墨、香纸和香砚,四个人都是在六岁上头一道进的王府,做了两年,这才从粗使丫鬟被提升做了乔景铉的贴身丫鬟,几个人与乔景铉一块儿长大,自然对于乔景铉都有几分肖想。四人里边香笔长得最美,她又极温柔敦厚,与其余几人关系都很好,香墨香纸与香砚知道香笔被选为屋里人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也渐渐的就将对乔景铉的一份心思给熄了,心里想着去寻个合意的小厮配了也未尝不可。
贴身丫鬟里只有香笔还是一片痴心,她自从服侍乔景铉以来,眼中便没有第二个男子,早就打定主意要伺候乔景铉一辈子。王府的老人们都说等乔景铉十六岁便会要添个屋里人,在世子妃还没有娶进府前,就由这屋里人代替世子妃来伺候乔景铉就寝。
真有这样的事儿?香笔听了这话一颗心砰砰的乱跳,要是自己能做乔景铉的屋里人该多好,不管以后世子妃会怎么对她,毕竟她还是拥有了乔景铉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她默默祈祷,但愿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能让她如愿以偿。
“香笔姐姐!”耳畔传来香墨与香砚的呼唤声,香笔回过头去,就瞧见她们两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告诉你个坏消息!”
“坏消息?”香笔一愣,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望着好姐妹焦急的眉眼,有几分不解。
“夫人将我们拨去伺候三皇子几日,却将宝云派过来顶了我们的位置!”香墨嘴巴翘了起来,气愤愤的说着:“谁都知道那宝云存了什么心思,她来只是做贴身丫鬟的不成?分明就是觊觎着屋里人的那个位置!”
“是啊是啊,她是王妃的人,可一心就想着往咱们世子爷院子里钻,真真可恨!”香砚咬着牙齿,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来:“还不是仗了王妃的势?她又哪点比得上香笔姐姐?真是不服气!”
香笔手一软,手中的衣料便顺着膝盖慢慢的滑落了下去,一根绣花针映着灯光发出了冰冷的光,拉着的那根红色丝线也仿佛变了颜色。王妃将宝云打发到世子爷这边来做贴身丫鬟?她忽然觉得自己喉头有些发涩,就连吞口水都有些难受,在世子爷快满十六岁的时候英王妃指了宝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明眼人谁都知道。
“香笔姐姐,世子爷和咱们情分可不同一般,你便放心罢,我们会帮着你将宝云挤走的。”香砚攀住香笔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别不开心了,我们现儿去伺候三皇子了,等着回京城,咱们一道儿来对付她。”
院墙边上几棵杏树开花正盛,花瓣儿不住的往下飘零,落在了香笔的肩膀上,一点点残红,在这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凄凉,开得再美,终究有要残败的一日,眷恋得再深,也只是一场空欢喜。
“香笔,你站在这里呆呆的做什么,丢了魂儿?”耳边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香笔转头一看,正是宝云,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樱桃红绸缎对襟棉袄,下面是一条渐变色的湘水月华裙,腰间系着一个粉黄色的如意荷包,打着八宝如意络子,皮肤上边抹着脂粉,比平常要白皙了许多。
宝云穿着这件衣服,高挑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香笔嫉妒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找不出一丝不合意的地方。她吞了下口水,讪讪的问道:“宝云,你怎么来我们院子里了?”
“哟,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宝云骄傲的扬起了下巴:“方才王妃让我来世子爷院子里边服侍着,我想你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罢?”
听到这话,香笔心里一阵酸涩,虽然早知道了实情,可听到宝云这么说,还是免不了会有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喉头干涩,想说“恭喜”,可是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好痛,似乎有血滴出。
宝云看了香笔低着头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唇边漾出一丝笑容,俯身下来贴着宝云的耳朵小声说:“你是喜欢世子爷的,对不对?只可惜,王妃看不上你。”说完以后,开心的大笑着走开,那声音,银铃般清脆,带着少女无限的欢喜。
看着宝云的背影,香笔觉得一身疲软无力,力气似乎被什么抽干了般,软绵绵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在那里,瞧着灯花不住的闪跳,她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以后世子爷不会让她上夜了罢?世子爷内室旁边那间屋子就会变成宝云的居室,她还会和世子爷同床共枕!一想到这些,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把她吞没,挣扎在漩涡里,似乎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透了进来,地上有着细碎的金色斑点,玉梨一边给明媚梳妆,一边看了看那窗户外边,笑着对明媚说道:“姑娘,咱们今日该去普安堂了罢?都隔了好几日没有去了。”
明媚拿着镜子瞅着里边那个两颊飞红的少女,笑得十分明艳:“你是想你的大顺哥了,是不是?”
玉梨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替明媚挽着头发,嘴里还不承认:“姑娘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听不懂。”
“你只管不懂装懂。”明媚将玉梨的手推开了些,自己簪上了一支白玉兰花七巧簪子,簪子通身是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无比,上边镶嵌着一朵粉晶琢成的兰花,轻灵可爱。“你也别与我装了,今日我们去普安堂瞧瞧。”
走出内室就见玉箫与玉笛两人正站在走廊下边说话,绿色的茜纱帘儿映着她们穿着的粉色衫子煞是好看,地上有一晃一晃的亮光闪过,那是她们耳朵上的耳珰正在调皮的随着清风跳跃,就如在打千秋一般。
见着明媚出来,玉箫玉笛赶紧行礼:“姑娘安好。”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明媚望了望两人,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容,两个月相处下来,玉箫她们已经逐渐的开始偏向于她,特别是她医治好身患重病的玉琴以后,几个人便对她换了一副面孔,只是全心全意的倒向了她这一边。
“哪有高兴,奴婢们是在担心杜姨娘呢。”玉箫抬起脸来,双眉微微蹙起:“听说那位黎姨娘过几日便要来云州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媚摆了摆手:“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眉心一拢,双脚轻轻的迈出一步,白色的玉阶上拖过淡紫色的绫纱裙面,就如她此时起伏的心事。嘴里虽然说得轻松,心中却很是担忧,她知道杜姨娘对于柳元久的感情,现在平白无故的来了个黎姨娘,她心中肯定很不好受。
若是杜姨娘有个儿子就好了,柳元久也好去向柳老夫人开口,要将杜姨娘扶做平妻。明媚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就是要想法子让杜姨娘能怀上孩子,可是到现在为止,杜姨娘那边还没有传来喜信。
回柳府的第一日她便给杜姨娘诊了脉,杜姨娘身子有些虚弱,可也不至于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仔细考察,她发现柳元久很喜欢吃芹菜,这让她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多吃芹菜会让男性的精子数量减少,严重者会不孕,难怪柳元久至今只有两个女儿,这与他的饮食习惯有关。明媚已经叮嘱厨娘,让她们不要用芹菜当配料,为此柳元久还有好一阵子不习惯:“明媚,为什么不让她们用芹菜?”
明媚笑容恬淡:“父亲,明媚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虽然她并没有言明,柳元久却也没有多问,他对明媚的医术十分相信,既然她说是为自己好,那便自然有她的道理。杜姨娘却十分担心,等着柳元久不在的时候还拉着明媚问了好半日:“明媚,你此举究竟是何原因?”
“姨娘,明媚想要你替我添个弟弟。”明媚按住杜姨娘的手,心中十分难受,虽然说她并不赞成重男轻女,可在大陈这样的朝代,没有男丁委实是个大问题,若是杜姨娘能为柳元久生下一个儿子,自然就有了抬头的资本。
想要与柳四夫人算账,必须得一步一步来,她身后有安平公主,这是一座大靠山,总得要到火候十足之处才能动手,当务之急要解决的是杜姨娘的身份问题。
杜姨娘的身份不解决,自己的亲事便岌岌可危,大陈皇朝讲究嫡庶有别,嫡出的小姐议亲的时候挑选余地很大,而庶出的则处境尴尬。哪怕是在家中受宠的庶出女儿,到时候也会嫁得不如意,有些大家族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媵妾婚的形势将庶出的女儿作为陪嫁同着嫡出的一块儿嫁出去。
媵妾婚是先秦时期的一种婚姻制度,王侯之府娶妇,女方须得以侄娣从嫁,侄是指兄弟的女儿,而娣则是指自己的妹妹,成亲以后,女方为正妻,侄娣为贵妾,正妻若亡故或者被休弃,不得再娶,在侄娣里边按着身份依次递补。
一想到这媵妾婚,明媚便打了个冷颤,指不定那京城老宅里的柳老夫人还在打着主意让她去做媵妾呢,她可没有那种与柳明珠去共事一夫的想法,怎么着也要将自己的身份改了才行,若是成了嫡女,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去做妾。
她开了方子让崔西她们去抓了药回来给杜姨娘补身子,又根据杜姨娘的小日子排了一张表出来:“姨娘,这些日子里边,你要将自己打扮得精致些,留了父亲与你同房。”
杜姨娘的脸红了一大片,低着头瞧着那页纸,好半日才羞答答道:“明媚,你在说什么胡话儿呢?快些闭嘴,以后休要提起,若是被旁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你。”
明媚瞪眼瞧着杜姨娘,心中哀叹,杜姨娘现在这模样看起来比她更像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她将那页纸塞到杜姨娘手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姨娘,你若是想要给明媚添个弟弟,那便照着明媚的话去做。”
也不知道杜姨娘有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明媚有些担心,杜姨娘那性格,该做不出魅惑柳元久的事情来,可那新来的黎姨娘却说不定了。柳四夫人的容颜比不上杜姨娘,又没有她与柳元久的情分,自然讨不了柳元久的欢心,所以柳元久一心一意的对杜姨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可这位新来的黎姨娘二八芳华,正是那含苞欲放最动人的时刻,指不定柳元久会迷恋上她,将杜姨娘丢到脑后——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明媚恨恨的揪下路边树枝上的一片叶子,将它揉成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抬起手来去药袋子里摸帕子擦手的时候,明媚触到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乔景铉送给她的那把匕首,静静的躺在她药袋里边,打开那袋子,刀鞘上的宝石迎着阳光闪到了她的眼睛。
忽然间便想起了那个晚上乔景铉说的话来,明媚嘴角翘了翘,柳元久不过是个正四品的知府罢了,便有这么多人急着要给他纳妾,乔景铉可是英王府的世子爷,到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后院里边会有多少莺莺燕燕。
带着玉梨往前边走着,转过几条路便见着隐隐烟树后掩藏着的一道院墙,黑色的瓦盖着粉白的山墙,树下有一间小屋子,屋子旁边的小杌子上坐着看门的元婆子,正在与外头挑着担子的货郎磕牙说闲话。、
“二小姐安好,今日可来得早。”元婆子见着明媚过来,赶紧将手中一块糕点藏到了衣兜里边,站起身来张着嘴巴笑,露出了一排牙齿,旁边缺了一颗,说话的时候有些漏风。
“我们家姑娘要去普安堂,快些开门。”玉梨走上前去,将一个小银毫子塞到她手中:“妈妈拿去打酒喝。”
元婆子笑得更是满脸春风,连连作揖道:“二小姐实在客气,这么照顾着老婆子,老婆子收了这么多次,心中也是过意不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银毫子攥得紧紧,唯恐会掉了出来,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妈妈就别客气了,快些让路罢。”玉梨笑着拉了拉元婆子的衣袖:“普安堂那边还等着我们家姑娘去给人看病呢。”
“阿弥陀佛,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元婆子合手念了一声佛,这才直起身来向旁边挪了一步,这时就听着身后呼喊声:“姑娘,姑娘,夫人让你去主院呢,说刘同知夫人带着她家那位庶出的小姐过来了,要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明媚回头一看,就见玉箫飞快的跑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捏着帕子擦着汗:“姑娘,幸得你还没出门去,快些回去罢。”
“我可没时间浪费,陪着她们说话实在腻味。”明媚一步跨出了角门,朝玉箫眨了眨眼睛:“你去主院回夫人,就说没有追上我。”
玉箫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瞧着明媚带着玉梨飞快的走出了角门,元婆子将门虚掩上,朝她呶了呶嘴儿:“你便照着二小姐吩咐的去做便是,别傻站在这里了。”
去普安堂,见着的都是病人,而且还是穷苦人家的病人,自家姑娘怎么便宁可去普安堂也不愿见穿着光鲜的夫人小姐呢?玉箫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去了主院,还才到大堂门口,就听着里边传来了一阵欢笑的声音。
门口的蓝心瞧着玉箫走过来,将门帘子撩开了些:“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二小姐没过来?”
玉箫摇了摇头:“我是过来回话的,我们家姑娘这会子已经去了普安堂。”
“哟,可真是不巧。”蓝心笑了笑,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刘同知夫人带着刘二小姐要来道谢,还来了一位龚夫人,听说夫君是杜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那可是三品官儿,比咱们老爷又高了两级,我在外头觑着,咱们夫人脸上似乎笑影儿比素日要深些。”瞧着玉箫低垂着头,她停住了话头,又喃喃道:“怎么二小姐便走得这般早呢,现儿还只是辰时呢!”
“我们家姑娘素来起得早。”玉箫低声回了一句,跨步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边坐满了人,柳四夫人与龚夫人坐在主位上边,右手坐了刘同知家几位小姐,左边则坐着柳明珠,隔着一张小几坐着龚亦奇,身边站了两个美貌丫鬟。
“回夫人话,奴婢追到角门的时候,我们家姑娘已经出府去普安堂了。”玉箫低头行礼:“奴婢现儿来讨夫人一个腰牌,也好出去寻了姑娘回来。”
“这么早就出去了呢。”柳明珠吃吃一笑,捏了帕子印了印嘴角:“府里边除了父亲就数她最忙。”
柳四夫人见龚夫人脸上似乎有些遗憾的表情,赶忙说了一句:“我这个二女儿在外头开了一家药堂,每日里都要出去替人看病,故此不在府中。”
龚夫人讶异道:“每日都要出去?这也太忙了些。”
“可不是。”柳四夫人将粉彩茶盏的盖子轻轻磕了磕,露出了一脸慈祥的笑容:“我劝过她好几次,就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玉箫,你回去罢,不用去找她了,普安堂那边事情多,别打扰了她。”
玉箫有几分惊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柳四夫人瞧着她的身影慢慢的淡了,转头朝龚夫人笑了笑:“都是我夫君将她宠坏了,索性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训都给扔开,随她出入。”
方才与龚夫人攀谈了几句,柳四夫人觉得她似乎有些想要明媚聘回去做儿媳妇的意思,心中不免大为着急,这龚大人官职比柳元久要高,而且家中十分富足——盐运使那可是富得流油的肥缺,没有一般的手腕很难爬上去。柳明媚那个贱丫头,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见着她嫁进龚家去享福?
不行,自己怎么着也该打消了龚夫人的念头才是,柳四夫人拿定了主意,这才故意掐着点儿派人去香兰院喊明媚到大堂来,方才又在旁边明褒暗贬的将明媚夸赞了一番,让龚夫人知道柳明媚是个不安于室的,每日都在外头跑。
龚夫人听了柳四夫人的话,脸上微微变了几分颜色,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笑着道:“贵府二小姐好本事,妙手仁心,自然有人请她出去。”转脸瞧了瞧坐在右手的刘同知夫人与几位小姐,龚夫人好奇的问道:“昨日是哪位小姐不慎落水了?”
刘同知夫人蠕动着两块嘴唇皮儿,脸上有些挂不住。昨日刘玉兰差点被淹死,回去以后大姨娘哭哭啼啼的在刘同知面前告了一状,只说刘同知夫人只对自己生的刘玉芝上心,对刘玉兰不理不睬,这才导致了她落入水中。
刘同知听了这话便怒气冲冲奔到了刘同知夫人房中,指着鼻子将她狠狠的骂了一通,听闻是知府大人的千金救了刘玉兰,刘同知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来:“明日你带着酬谢的厚礼去柳府拜望下,记得可要厚厚的送一份礼。”
刘同知夫人心中有些不忿,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罢了,怎么便将她看得如此之重,自己为了她要厚厚的送上一份礼?她算是什么东西!正骨笃着嘴坐在那里,刘同知的两道眉毛已经竖了起来:“你是糊涂了不成?今年柳知府无论如何是要升职的,腾出来的这个空位还不知道有多少巴望着,他在考绩上替我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还能接任知府这职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