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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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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明匡。

    一身事两主。午夜梦回,他可曾对自己背弃的人有过愧疚。

    老贾服侍刘信歇下,回到自己屋里吧嗒吧嗒抽着烟。他没点灯,一片漆黑中烟袋锅随着吞吐忽明忽暗。

    他一心想要把公子推上龙椅。

    然而……公子对明匡都心存忌惮,难保他不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凄惨下场。

    也许,应当留条后路。

    ……

    鼓打三更,燕凰玉全无睡意。他将存放银票的匣子取出来清点一遍。又仔细查了查地契文书。

    明匡对他并不吝啬。他自己也生财有道,这几年攒下的积蓄足够挥霍。但是……经不住裴三敲骨吸髓。得想办法多弄点钱才行。

    燕凰玉把脸贴在装银票的匣子上,木质温凉让人头脑清醒起来。

    关键在于跟裴三没什么交情,所以裴三才能拉的下脸索要报酬。赶明儿问问阿发裴三好恶,投其所好肯定不会出错。

    不知裴三找到那人没有。燕凰玉将匣子收好,唤了声白英。白英从黑暗中闪身而出,“六爷,您回府还是宿在这处?”

    这小院是他置下的第一处宅子。地方不大胜在清净。偶尔酬酢晚了,他就在这里歇宿。得知刘大太太尚有子嗣之后,燕凰玉不大愿回督主府。跟明匡同在一个屋檐下,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燕凰玉默了默,道:“宿在这处。”

    白英赶紧去灶间提水伺候燕凰玉洗漱。

    “裴三审妖精审的怎么样?”燕凰玉用青盐擦着牙,含混不清的问道。

    白英啧啧两声,“裴神机使厉害的很呢。”他比比划划的将裴三命人狗尾巴草加黄表纸蘸辣椒水的点子说了,燕凰玉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么损的招儿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白英摊手,“小的上哪知道去。横竖别惹她就是了。”他服侍燕凰玉换上寝衣,“别看裴神机使瘦瘦小小,心眼可不少。”

    谁说不是呢。燕凰玉叹口气,“她有真本事。你也是见识过的。”

    白英也跟着叹气,“是啊。她要是没点过人之处也当不上神机使。可……您得想想办法,不能总是一匣子一匣子的送宝石。就算您有多少宝石也不够送。”

    “行了。我心里有数。”燕凰玉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福禄纹出神。

    白英放下幔帐把灯吹熄踮起脚尖退了出去。

    六爷这几天不知为了何事烦扰。他有心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帮。真让人着急。

    夜半,起了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白英警觉的睁开眼。他与燕凰玉仅仅一墙之隔。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就又安心的躺下。

    与此同时,幔帐中有人用短刀抵住燕凰玉的脖颈。刀锋冰冷锐利,燕凰玉微微瞟了一眼,寒光森然令人不寒而栗。这是把喂过人血的刀。

    燕凰玉喉头滚动。来人武功高强,懂得龟息。白英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但他眼中没有杀气。燕凰玉以为自己眼花,一瞬不瞬的跟他对视。

    的确没有杀气。

    燕凰玉颦了颦眉。如果这人想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死了。

    两人僵持良久。

    “你是燕六?”来人贴近燕凰玉低声问道。

    “我是。”

    不知为什么,在那人开口说话的刹那,燕凰玉松了口气。他可以肯定不是这人不是明匡派来的杀手。既然不是明匡,还会有谁?

    难不成是明匡的仇家?

    杀不成明匡就杀他的义子?勉强说得过去。

    “你随娘亲姓燕?”那人又问道。

    燕凰玉心下一凛,寻常人不会这样问。除非入赘,否则男丁不会随母姓。来人不知是何用意。如果是仪风帝设下的圈套……若实话实说岂不是中计?思量片刻,决定赌一把,“是。”他略略颔首。

    锐利的刀锋有所松动,“你母亲是缪太子府上的侍妾?”声音微颤,似是难抑激动。

    燕凰玉深吸口气,“是。”

    那人陡然将短刀撤下,跪在燕凰玉身侧,“小人元松拜见少主。”

    在床榻上向他跪拜着实诡异。而且,就在刚刚下跪的这人还用刀抵在他的脖颈。燕凰玉讶然片刻,“无……无需多礼。”

    元松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小的可算是找到您了。”

    “六爷!”白英在门外喊道:“六爷,您没事吧?”他好像听见六爷屋里有人说话。

    元松握刀的手一紧,警觉的盯着白英模糊的身影。

    燕凰玉向元松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无事。”

    白英立在原地竖起耳朵听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回去躺下。

    元松向外瞄了一眼,用手比划着,“明天,仙歌楼细说详情。”

    燕凰玉点点头。元松见他同意,便从窗户跃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燕凰玉平躺在床上,细细思量元松说过的每个字。称他为少主,想必是燕氏旧仆。但明匡说他母亲燕氏是舞姬,身份低微到连给朱氏问安都不够格。

    想来明匡对他的身世有所隐瞒。燕凰玉紧抿唇角。明匡之所以待他亲厚,无非是为了利用他而已。何曾有过真情意。

    ……

    翌日一早,裴锦瑶溜溜达达到在朱雀大街仙歌楼。

    这里原是鹤鸣楼,鬼物闹出人命之后,裴庭武将其买下重新建了座三层小楼。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三姑娘。”毕竟是自家买卖,俞掌柜觉得这样称呼显得亲切。“热腾腾的大馅馄饨给您来一碗?”仙歌楼开张之后,裴锦瑶偶尔会来吃早饭。

    酒楼要到巳时才纳客,大厅里空空荡荡,说话带点回音儿。

    裴锦瑶挑了张桌子坐下,“有凉拌枸杞芽吗?”昨儿没吃够。

    俞掌柜怔住,“没、没有。”

    “那就一碗馄饨。”裴锦瑶除下官帽,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坊间还在传刘大姑娘的事吗?”

    俞掌柜端来一大碗馄饨并三五个小菜摆在桌上,“比前两天传的还热闹。”他谨慎的四下望望,小声说道:“陛下给刘大姑娘吃了假死药弄进宫去的。据说是顶了宫婢的名儿。那个宫婢被陛下……”俞掌柜手掌在衣领处一划,“知晓内情的也被陛下……”

    裴锦瑶盛了几个馄饨出来,余下的放在对面,“坐,边吃边说。”

    俞掌柜晓得她的脾气,向来不给下人立规矩。而且阿发领班特意嘱咐过,裴神机使叫干嘛就干嘛,千万别逆着她。

    俞掌柜坐下,继续说道:“刘大太太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大伙儿都说她是个苦命人。先是死了丈夫,后又没了女儿。”

    裴锦瑶哦了声,“没人说她命硬?缪太子被她克死,朱氏一族没落,只有她一人活得好好儿的。再说她眼睛也没瞎。哭个二三十年都没事。”

    俞掌柜捏着羹匙将裴锦瑶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小的明白了。您放心就是。不用等到太阳落山,城里再不会有人同情刘大太太。”

    裴锦瑶满意的点点头。裴庭武挑的人眼皮活泛,跟老文不相上下。

    “小心着点。来这儿吃饭的不光是食客。东西两厂都没闲着,别让他们抓住把柄。”裴锦瑶咬开馄饨皮散散热气,“有事就去神机司找阿发领班。”

    “小的省得。”俞掌柜思量片刻,“放出风声的兴许是东厂探子,不过……小的也不敢肯定,就是看着像。”

    如此就印证了明匡跟刘大太太一个鼻孔出气。

    果然不出她所料。裴锦瑶吃着馄饨思量对策。她收了燕凰玉的宝石就该办事。索性直接从明匡身上下手。

    裴锦瑶暗暗点头又暗暗摇头。

    明匡身边高手如云……一个不小心被他察觉的话……

    裴锦瑶打了个抖。她得留着小命挥霍燕凰玉的银子,死了太不划算。

    俞掌柜见她面色微变,不禁紧张的问道:“馄饨不合您口味?”

    “不是。我在想别的事。”裴锦瑶抿着嘴笑得很甜。

    哪个小姑娘不涂脂抹粉,绣花扑蝶。偏偏他们裴三姑娘要去神机司当差,真是难为她了。

    “晌午小的给您送两只烧鹅加菜?”

    “也好。多送几只。我拿去东厂做人情。”她答应燕凰玉的事还没办妥,用烧鹅堵上他的嘴。省得跑来烦她。

    ……

    裴锦瑶骑着马溜溜达达到在神机司。

    小密探和老文正在刨木头给山鼠精做屋子。山鼠精拿着锄头刨地,红彤彤的脸膛皱的跟苦瓜一样。这都过了种菜的时候了,阿发领班还给它派松土的活儿。它受了刑身子虚弱的很,应该在鸟笼里歇着。

    连妖精都欺负,真是没人性!

    “裴神机使!”小密探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到裴锦瑶跟前,“您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小的这就给您沏茶去。”

    哼!阿发领班就是个马屁精。

    山鼠精恨恨的睨他一眼。

    裴锦瑶背着手晃荡到山鼠精身边,挑眉问道:“忙着呢?”

    “嗯。”山鼠精想了想,道:“阿发领班吩咐的。小的不敢不从。您说这时节还能种什么呢?阿发领班没告诉小的,小的也不敢问。”

    “既然是他吩咐的,你就多用点心。”裴锦瑶打量着山鼠精,“脸上还辣吗?”

    “辣!跟火烧似的。”山鼠精眼中泛起泪光,“脚底板又酸又痒,光是站着都难受。”

    它是在东厂刑房走了一圈的妖精。裴神机使大发善心,可怜可怜它吧。

    裴锦瑶哦了声,“没事,多干点活儿就好了。以后神机司的菜地就由你照看。”

    小密探捧着托盘从灶间出来刚好听见这句,心里美得不得了。小耗子把种菜的活儿接过去,他就能腾出手多给裴神机使做好吃的。

    山鼠精抬头望天。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明明是大清早,为何觉得一团漆黑,暗无天日……

    ……

    正午时分,仙歌楼座无虚席。

    燕凰玉摇着缂丝小扇径直上到三楼兰字号雅间。白英留在楼下,叫了几道小菜边吃边等。

    燕凰玉来此不是为了吃饭,随便点一桌上等酒席便端起茶盏浅浅抿着。

    元松元松……

    不知为何,燕凰玉无端端想起了宁河王元文忠,他的母亲会不会是宁河王的后人?如果是的话,为何会成为刘敬的侍妾?

    兀自思量着,一道道珍馐美味上了桌。

    仙歌楼是裴家的买卖……燕凰玉对着酒菜轻声叹气。他好像整天都在给裴三送钱。

    这种日子不知几时到头。

    酒博士给他斟了杯酒,“这是我们仙歌楼的豆酒,您尝尝。”

    诶?声音好熟。燕凰玉抬起眼帘,望着面前笑容可掬的酒博士,“元松?”

    “正是小人。”

    燕凰玉四下环顾,雅间里只有他和乔装改扮的元松。

    易容不难,难的是此时的元松敛去令人生畏的冷冽气质,真真正正改头换面。

    “少主。”元松拿起牙箸娴熟的给他布菜,“我等为了找您走遍大江南北,没想到……”说着说着,他又哽咽了。

    这些年所受的苦楚都在确定燕凰玉就是他们要找的燕氏后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您与您的母亲极为相像。”元松眼中含泪,唇角却高高扬起,“她是宁河王的后人。夫婿是岭南孟家堡的堡主。”

    “夫婿?”燕凰玉颦了颦眉,“我母亲既然嫁了人为何会……”

    “当年,姓刘的狗贼到岭南治水。机缘巧合之下见到夫人,他对夫人起了色心,便命人屠尽孟家堡,抢走夫人将她带回京城。那时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刘敬用一具身形与夫人肖似的女尸李代桃僵,我们都以为夫人也遭了毒手。”元松流着泪,“夫人千辛万苦送出信来。为了救出夫人,我等想尽办法。折损三四十百花卫,却没能成事。”

    百花卫是元文忠亲卫。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却是各个身手不凡。之所以没能救出燕氏,也是怕是投鼠忌器。倘若被刘敬发现燕氏的身世,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夫人为了您忍辱负重……”

    刘敬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却为仇人的儿子做嫁衣。燕凰玉紧攥双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有明匡……这笔账,他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