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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太医就去到华阳宫给平邑长公主诊脉。许是近日日夜颠倒又或者是水土不服,她病倒了。汤药一碗一碗的喝进去,病情非但没有起色,还有加重的迹象。去探病的妃嫔被挡在宫外,不许入内。门口甚至还设了专人把守。
之后,就传出了长公主殿下患痨病的消息。霎时间宫中人人自危。那些与平邑饮宴吃酒的贵妇们更是闻之丧胆。纷纷去求相熟的太医开方子。
韩皇后命人将平邑移去行宫。待长公主府建成之后,再把她送过去养病。
仪风帝哀恸不已,无心饮食。
娜妥和独虎既担忧又伤心。没有平邑周全,寄人篱下的感觉更重了。娜妥也收敛起了跋扈的性子,两人都盼着早点搬到公主府去。
小密探从东厂运来一口养着碗莲的大缸放在神机司的小院里。碗莲开得正盛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巴掌长的红鲤与碧翠欲滴的莲叶相映成趣,很是养眼。
裴锦瑶喜欢的紧,闲时喂点鱼食下去权当消遣。
“长公主殿下已经到行宫了。”小密探手脚麻利的给豆角除草,“娜妥公主和独虎王子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老文坐在廊下给小密探的围裙绣一串紫葡萄,盖住上头洗不掉的油渍,“人还没死,哪里就是最后一面了。”
小密探鼓着腮帮子,“痨病,不好治。独虎王子都没跟四皇子出城跑马了。”
“亲娘病重,还出去跑马,那成什么了?”老文换了绿色线绣叶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娜妥公主昨儿不是还把定北侯的孙女召进宫里了吗?她怎么就有心思会友呢。”小密探拔起一小蓬杂草带出条蚯蚓。他乐颠颠的捡起来丢进缸里喂鱼。
裴锦瑶唬了一跳,噌的躲到老文身边,手指着小密探,“你也不吱一声,真是,吓得我。”
“吱!”小密探很听话。
裴锦瑶气呼呼的叉腰吼他:“罚你明天炸一盆肉!”
老文悠悠叹一声,慢条斯理的说:“裴神机使,明儿您求雨,吃太多油腻的不好。小的听说大人们都要来给您捧场。”
“捧什么场?我又不是戏子!他们还嫌不够乱?”裴锦瑶更气了,扶了扶歪掉的官帽,“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懂规矩。不会朝台上扔荷包扔玉佩。”老文揉揉酸胀的手指,“说不定都是押了注的。不放心过来瞅一眼也不能拦着不是。”
裴锦瑶无奈的闭了闭眼,“没想到大夏的官儿如此好赌。这样一群人管着国之民生……”顿了片刻,满脸的悲天悯人,“真让人担忧啊。”
小密探跑去井边净手,顺便洗了脸,胡乱擦一把,也不管鼻尖上还滴着水珠就跑到裴锦瑶跟前邀功,“小的把您的桃木剑擦好了,丹砂也磨了。”说着话从门后拿出一双靴子,“老文叔刚刚做得的,您瞅瞅底子特意加厚了一寸,这样显得您个子高。”
老文攥起拳头锤向小密探的肩膀,“不许说神机使矮。”
小密探很委屈,“老文叔,咱俩到底是谁在说神机使矮?”
靴子上用黑色丝线绣了云纹,阳光一照才能看清,后跟处缀着指甲盖大小的翠玉,既好看又不显得浮夸。裴锦瑶很喜欢,抱在怀里摩挲着,“阿发去裴府送个信儿,就说我今晚想再多看会儿书,就歇在神机司了。你顺便把我的道袍取来。”
阿发应了声是,去东厂牵马。
老文嚷嚷着,“晚上我给神机使包黄瓜馅饺子吃。”把针线归置好,去灶间忙活和面剁馅去了。
裴锦瑶坐在小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行吧。吃顿饺子好上路。再怎么也不能当个饿死鬼。”扯着嗓子朝灶间喊:“多包点。我能吃四十个。”
骇的老文和面的手顿住,自语道:“四十个?撑坏了谁求雨?”
……
傍晚,阿发在院里支起小桌,三人围坐在一块吃饺子。
黄瓜鸡蛋虾仁馅儿。清爽又鲜灵。老文包的小饺子,裴锦瑶一口一个吃的小脸通红。
老文从旁规劝,“您吃慢点,小心噎着。”
裴锦瑶摇晃着脑袋,含混不清的说:“不能,我有数。”
小密探给老文斟上酒,“老夫人赏的,是西域的葡萄酒。”
裴老夫人和韦氏收拾了很多东西。除了葡萄酒还有点心,被褥、熏香以及翠巧和半夏。
她俩头一回来神机司,看哪儿都觉得有趣。给裴锦瑶整理好卧房就在院子里转悠。
夕阳西下,天边余晖映的碗莲愈发柔美,豆角蔓子爬满了竹架,微风吹过,轻灵灵的绿叶像是一串串风铃瑟瑟颤动。
小密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夫人让小的告诉您,明儿咱们全家都来看您求雨。她让您别慌张,就算求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文抿了一口葡萄酒,“实在不行,就照上回商量的来。弄个便宜孩子给吕国师养着去。看他那张老脸往哪搁。”
翠巧跟半夏听得入了迷。
她们姑娘手底下拢共就俩人。看门大叔长得挺和善,可眼珠儿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个炸肉小哥白白净净,炸的一手好肉,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老文又道:“不过,就算咱们什么都不做吕国师也捞不着什么好处。长公主殿下这一去行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翠巧眨巴眨巴眼,大着胆子发问:“不是说府邸建好了,就让长公主殿下搬过去将养的吗?”
老文回给她一个“你好天真”的眼神。
小密探也砸吧着嘴连连摇头。
“奴、奴婢说错话了?”翠巧手足无措的望向裴锦瑶。
裴锦瑶冲她笑了笑,安抚地说道:“也不是全错。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会这么想。但很少有人会想到长公主殿下病的不合时宜。”
老文颌首,“没错。在辽东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就对徐二姑娘格外看重。奈何徐二姑娘对刘世子念念不忘。回京之后,长公主殿下与徐家女眷来往密切。确有几分想要结亲的意思。可陛下怎会让将才为别国所用。或许长公主殿下就是因此触怒陛下的吧。”
小密探得来的消息比老文更加确凿,“长公主殿下生病之前,去了趟夕颜宫。”
“夕颜宫……她得罪了妍美人?”老文神情凝重,“想不到陛下如此宠爱妍美人。”
翠巧和半夏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夕颜宫,什么妍美人。不是在说长公主的吗?
“我方才去东厂牵马的时候听五爷说……”小密探压低了声音,身子向前倾了倾,“陛下有意在东真王都设卫所。”说完跑去灶间盛饺子汤。
老文面色微变,握着琉璃酒盏的手紧了紧。
裴锦瑶沉声道:“如此说来,长公主不是病了。”
“独虎王子想活命的话就不要惹事,否则……”老文低下头喝酒,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密探把饺子汤放在裴锦瑶手边,“您可不能再吃了,小的给您数着了,足足吃了二十六个。”
裴锦瑶喝口饺子汤,叹道:“我定好四十个的。还差十多个呢。”
小密探赶紧把碟子拿开,“您爱吃下回再包就是了。哪能一次吃那么多,肚子是您自己的,撑坏了难受。”
翠巧和半夏也跟着劝。
裴锦瑶为了耳根清净放下竹箸,打量着自家小院,“还是不够热闹,养几只兔子跑来跑去更好玩。”
小密探眼睛一亮,“真的能养吗?等小的随督主打猎的时候捉一窝回来。”
“能啊。不过你得勤快点多种些菜。要不兔子没菜吃就啃你的脚指头。”
小密探不服气,嘟嘟囔囔,“神机使又吓唬人。兔子乖巧的很才不会啃我的脚指头。”
翠巧不爱听了,“炸肉小哥不要乱说,我们姑娘从来不唬人!”
裴锦瑶哈哈地笑了。
……
因裴锦瑶要在神机司歇宿,小密探和老文吃过晚饭回东厂去了。夜幕降临,裴锦瑶全无睡意,穿着道袍在院子里舞剑。翠巧张大嘴巴一个劲儿的拍手叫好。
“姑娘真棒!”
半夏在灶间烧好热水,催促她回屋沐浴。
裴锦瑶还没应声,就听有人哐哐砸门,“闹……闹妖精啦!神机使!神机使在吗?”
闹妖精?
裴锦瑶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门外是个满脸慌张额头冒汗的中年男子。他乍一见裴锦瑶有点不敢认,“裴、裴神机使吗?”
面前这位看起来至多十二三岁,巴掌大的小脸显得眼睛格外大,也格外的亮。
“是我。”裴锦瑶将桃木剑背在身后,“哪里闹妖精?”
“鹤鸣楼。”他比比划划,语无伦次,“里头哭鸡鸟嚎的,好像是死、死人了。把我们吓的赶紧跑,现在朱雀大街上都没人了。我来神机司报信,好像还有人去裴府了。出了事,我们也不知道去哪找你才好。那个妖精很厉害,鹤鸣楼的大门关的死死的,有胆子大的上去撞都撞不开。要不要去东厂喊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瞒得过东厂。
“不用。你赶紧回家吧。我马上赶去鹤鸣楼。”
那人讷讷应是,站在门口愣了会儿神儿才跑着走了。
裴锦瑶回书房拿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翠巧,“你俩先回府去。”
半夏道:“奴婢跟您一块去吧。”
不等裴锦瑶答话,小密探和老文都来了,“五爷带着人在外面等您。小的给您挑了匹马来。”
江五点了三四十号人在外面等着。半夏见状与翠巧拾掇拾掇回裴府。
裴锦瑶点点头,对小密探说:“东厂的人不要进到楼里面。派人去请几个大夫。”说着翻身上马,直奔鹤鸣楼。
……
往昔热闹的朱雀大街,此时一片静谧。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门紧闭,地上随处散落着踩扁的果子,菜叶还有不成对儿的鞋子。裴锦瑶端坐在马上,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耳边令人心里发毛。
一条大黄狗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叼起落在墙角的鸳鸯戏水肚兜,愉快的摇了摇尾巴。刚想坐下歇个脚,三四十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吓得它哼哼两声夹起尾巴跑开了。那片肚兜却是舍不得丢下,咬的死死的。
裴锦瑶攥紧缰绳,江五打马到她身侧,“那妖精在鹤鸣楼里可有一阵儿了。说不定里面的人都死了。裴神机使去了也是收尸。我们东厂的人见惯了这种场面。裴神机使在外头等着就好。”
小密探传话给他,让他们在楼外面等。凭什么他要听小丫头的调派?他又不是裴三的碎催。江五想要找回场子来,说话很不客气。
裴锦瑶横他一眼,“你能打开鹤鸣楼的门?”
江五睇着身后的弟兄,“我们人多。”言下之意,那么多人还能破不开一道门?
裴锦瑶拨转马头让开路,“好。既然你说你们行,那就你们上。倘若皇帝陛下过问此事,我必定实话实说。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什么的,江五爷担不担的起?东厂又担不担得起?”
江五沉下脸。
裴锦瑶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既然你们能做的来神机使的事,那明儿个江五爷替我求雨得了。我还乐得清闲了。”
江五睖着她,“你!”
你什么呢?江五也不知道。因为临来之前,明匡让他听裴神机使的吩咐。是他不情愿,还想抢功劳。万没料到,裴神机使小个儿不高,人倒硬气。那张小嘴儿叭叭的,跟弩箭似得,能把人射个对穿。
眼瞅着离鹤鸣楼还有一丈多远,裴锦瑶翻身下了马,“江五爷在这处候着,街头街尾都看好了,闲杂人等不许靠前。”
江五闷哼一声,“裴神机使应付不来的话,就喊一嗓子。”
裴锦瑶仰起脸,十分郑重的说道:“我要应付不来,你就去青城观请吕国师。千万不要硬闯。性命攸关,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罢,也不管江五听没听懂,缓步向着鹤鸣楼的大门走去。
事发突然,鹤鸣楼门前比别处都要杂乱。
帕子、巾子还有只歪了壶嘴的大茶壶横在路当中。裴锦瑶将壶踢开,当的一声撞在木旗杆上。杆上挑着的幡子荡了两荡。
一道若有似无的黑气顺着水曲柳木门飘散而出,其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裴锦瑶深吸口气,推了推门,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