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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没有雄鹰的大山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穿过那沉重的迷雾,我望见了你,我的眼睛里血流出河流。——吉狄马加
黄昏,总是孤独的,它的来去伴随着寂寞与美丽,像晚风,像轻梦,若即若离。
黄昏,也总是缠绵的,它是一种思念,是一种牵挂,是一种岁月的狂涛洗磨不掉的古老乡愁。有多少个别离的日子,就有多少个黄昏时的挂念。
天边,残阳殷红,我顺着这血的颜色,用冬日颤栗的灵魂撕扯着柔弱的视线,望过了山水千重。残阳归栖的地方竟是我无法忘怀的故土
涛声依旧的大山、斑驳陆离的土地、落落寡合的村庄,一张张古老朴素的剪影,一片片隔离人世的荒凉那是我心灵深处多么熟悉的风景啊!放眼望去,我似乎看到了儿时曾摸爬滚打过的牧地山野,我似乎听到了儿时曾听惯了的荡气回肠的山谷回音。空旷的视野,雄奇的山阵那里曾演绎过夜郎的辉煌,却在岁月的秋风中凋零为历史的废墟与时代的累赘。繁华落尽了“夜郎自大”的嘲弄,还有千年不变的叹息却遗留下来。
久违的想哭的冲动在我澎湃的心潮里狂涌。
我不相信,历史的老人可以遗忘荒凉的角落,千古的文明只在顷刻便成风化雨。我在沉思,难道断壁残垣堆砌的荒凉就不能留给你一个残缺的震撼?难道踏上那片土地的过客目睹文明的流逝激起你的只有“夜郎自大”的嘲笑?我不知道,是历史的无知,还是嘲笑历史无知的愚昧。
其实,繁华终究已成为过去,我知道,那只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文明的碎片早被更文明的垃圾给掩埋,它的荒凉不及孤岛诗意,自然无人向往;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那种遥远是心的距离,因为可以惬意地被人遗忘,它的遥远也不及凉山传奇,没有人愿意歌颂。
遗憾无缘涉足八百里传奇的凉山,但我知道,我安分的故人们没有凉山彝人那样英武,不像彝人一样“总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生活,恨得起,爱得起,可以为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去征战讨伐一生一世,也可以把一次血流成河的械斗化为一杯酒”相反,我的故人没有色彩斑斓的传奇,他们只是默默无闻地推移岁月,打发艰辛苦难的生命。同是荒凉的土地,凉山土地的上空总有代表传奇的雄鹰盘旋翱翔,而我的故土呢?即使有无数更加苍凉的大山,但终究未见雄鹰的影子。那些只是飞不出雄鹰的大山,颓废的写照,悲苦的延续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穿过那沉重的迷雾,我望见了你,我的眼睛里血流成河流”吉狄马加,我不知道你是用怎样苍凉的姿势回望你梦里萦回的大小凉山,但我深深地知道,你我内心的感受一定相同,血管里沸腾的呐喊一样的歇斯底里。
背负着大山的重托,收藏了祖辈的期望,我迈着苦涩的步子,弹着生命无助的琴弦,漂流到了古时繁华的楚地如今辉煌的武汉。民大,一个我人生路上暂时栖身的驿站,感谢你收容了我——没有雄鹰的大山之子。故乡土地的上空没有雄鹰的翱翔,所以,我不是飞出大山的雄鹰,我只是人世间极其渺小的沧海一粟,但我很幸运能够汲取民大这片沃土的养分,相信再过于渺小的沧海一粟也会慢慢地生根、发芽、长大。
岁月的迷宫混乱了价值的黑白色调,历史的风雨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于是,黄袍加身的千岁夜郎,它终成废墟,终成蛮荒,终成无声的流逝;我的故乡,荒凉的土地,没有雄鹰的大山,它们过去皇恩浩荡的光辉岁月也都归于沉寂,只有苍老的容颜在默默地祈祷,试图见证曾经,却仿佛展望不到未来。说不定,哪一天,一场暴风雨过后,属于那里的历史尘埃便彻底地被洗涤殆尽,过去的辉煌就将永远沉默。但我相信,那片土地不会去追寻繁华的旧梦,成为无人可知的过往,因为那片只见大山的土地上生活着它自己的儿女。
我在想,等我的生命之树长成了高大的绿荫,那么,我一生牵挂的历史废墟或许能够长出一绿千年的常青树!
2谅解寒冷
暖一壶茶,在寒冷的冬季里。让温气升腾,但朋友,别忘记了,除了炉火,还有那寒风赐予了这壶茶以温度。我相信,最温暖来自寒冷。我相信,最温暖,其实是对寒冷的一种谅解。——毛豆
转眼,寒暑易接,一年半载的时光在回首的此刻竟成了白驹过隙的瞬间流逝。几百个在民大度过的日夜,已经隐褪为时间的背景,幻化为延展的铺垫,堆砌成了历史的堡垒,留给我的,只有不经意的遗憾和无尽的感怀,偶尔还有频频的回顾。
在现代的城市里,一个走出荒凉的繁华访客,我心中滋味百般,感慨千万,思念与挣扎交融在一起,我惟有苦苦的沉默。
纸醉金迷与声色犬马谱写着一个城市的繁华,反衬得我心中牵挂的废墟异样的疲惫与苍老。我想,我的灵魂不适宜浪荡在喧嚣虚妄的城市,因为我不想在内心深处根植一种祭司诅咒过的深沉与无法化解的伤悲。然而,在时代潮流的淫威之下,我又必须像一个苦命的乞丐一样,从荒凉的土地走进繁华的城市,用苍白的演绎试图展现逝去的文明。
不想回顾走出荒凉时的辛酸了,只因一股奔放的泪流在激荡。过去的一年半载,我始终在以一个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另类出现在繁华的城市,不,应该是出现在城市里的天堂,我暂短栖身的民大!我想,我是喜欢这个地方的,不只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故乡的花草和多出了迷人的南湖,还有青春年少的欢笑。
但是,踏进这片城市的净土时,我没有震撼,甚至失望过它与我理想中祖辈热泪盈眶的期望差得太远,一种心的距离。我没有想过,用生命去融合它,用理解的方式去看待它,我只是一味地拉开心的距离来报复所谓世态炎凉留给我的冷遇。
心灵的阴暗与生活的困苦陪伴我度过了仿佛一生一世的一年半载,影影绰绰成为了我无限伤感的回忆。然而,过了也就淡了,这生活的颜色。无论有多深沉的悲哀与痛苦,日久总会淡忘的。穷苦生活带来的如影随形的伤痛,用滴血的方式掩盖了任何一种过去的伤痕。岁月的流逝记载着伤痕的千沟万壑。
今年的江城,秋季过去很快,冬季却又姗姗来迟。不秋不冬的天气也许融合为春意了吧?民大守住了春的微冷,滤尽了夏的浮躁,我想,这最该是心平气和的时令,是上帝送给贫困生活的温暖与仁慈。我用疲倦的手抚弄着苦涩的琴弦,发出清苦的心灵颤音,算是对上帝的一种感谢与虔诚的膜拜了。
然而,冬季总免不了是要寒冷的。前些日,一场不留情面的冬风,一下子吹老了民大的每一个角落。于是,黄叶飘零如心碎的声响,小草早已枯黄,南湖如冰凉的冷镜,在凛冽的风中扬起可怕的棱角,残阳疲惫得只留下些许的殷红,像是哭干了泪水的眼睛而我也仿佛被一场冬风就吹老了本来并不青春的容颜。
穿着破旧的夹克,背着苍老的书包,迈着失落的步子,我在寒冷的冬风中给岁月的剪影留下了一个永恒苍凉的镜头。
南湖是我喜欢的风景,尤其在我想哭的时候,岸边总会有我徘徊的身影。寒风掠过枯瘦的脸,吹干了来不及流淌的眼泪。面对南湖,我更有想哭的欲望,只是更加的深沉。
望断不远的彼岸,我知道那只是一湖相隔的归宿。于是,内心有些释然。曾以为世态炎凉已近于绝望,曾以为人心不古已不可挽回,曾以为别人伸出温暖的手只是想重温“夜郎自大”的嘲弄,曾以为我生活的困苦是别人幸福的罪证可等寒风彻底地撕开固守的思绪,回头一想,我在这城市的天堂里留下足迹的地方,又到底上演过多少悲欢离合,经历过几度痛苦绝望?贫苦的灵魂又留下多少迷惘无助与失落埋怨?
我翻开珍藏的手札,找到毛豆那首诗——生命,有两层含义,漫漫地品味着其中的一节:“暖一壶茶,在寒冷的冬季里。让温气升腾,但朋友,别忘记了,除了炉火,还有那寒风赐予了这壶茶以温度。我相信,最温暖来自寒冷。我相信,最温暖,其实是对寒冷的一种谅解。”
3冷月与玫瑰
引文:“对压伤了的芦苇,不要折断;对点残了的蜡烛,不要吹灭。”
望夫石,它一望就是千百年,站成了永生永世的痴怨。石心已冷,守望永恒,一个“情”字望老了多少岁月的生死轮回?
我不知道,当我心灵的双眼蓦然与望夫石凝视的瞬间,到底会颤抖地闪过多少前尘旧事,那种刹那的疼痛又到底会是如何的铭心刻骨?
黄昏时,校园的广播总是缭绕着淡淡的忧伤,它们在诉说民大的故事,诉说青春的悸动,诉说生命的韵味每天的傍晚,我会在这个时候,很想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这点点飘来的心灵小语。但我总是要躲在无人的角落才敢静静地聆听,因为我不想给同是天涯的沦落人带去触景生情的伤感。
是啊,民大的故事,我听着娓娓道来的情感颤音,在想,我在民大是否也有着自己的故事?我又在想,我的故事一定很沉闷,但或许并不忧伤,因为它的开始与结局一直都是孤独在上演。
我知道,我只是个走出荒凉的繁华访客,我的言行乃至思想不能违背大山的旨意,我不能做祖先的叛徒。所以我没有温存的故事。但是,我也无法违背我心灵的幻想。于是,我忘却不了那个中秋的前夜。
那个中秋的前夜,风不冷,但月色苍凉。思念的中秋触发了隐忍的情感,我不落痕迹的言说却成了孤狼月下的干嚎。回心转意的歌声久久弥漫,刀郎冲动的惩罚也在撕心地呐喊
等时间稍作沉淀之后,我想起了路遥平凡的世界,想起了那种生活的清贫,想起了那些可以相怜但不能相依的瞬间爱恋。慢慢地,我习惯了是懂非懂地品尝人性。
终于有一天,我悟出了孤独是一盏清灯,是一杯清茶。于是,奢侈地买了一个我觉得很华美的双层茶杯,并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呵护,不要轻易让它破碎。可是,后来,纵使千般珍惜,一个微小的不经意,它便裂开了一条伤痕,我曾试图不让这裂痕加深拉远,但终归都是徒劳。直到有一天,这个茶杯彻底地碎了,我才发现奢侈的东西不会永远。但有一种永远却已留下,那种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和永远无法谅解的内疚。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随着风,随着雨,随着慢慢流淌的江水,随着轻轻涌动的波涛,远离了,冷静了
平凡的世界,只有冷月,不见玫瑰。
(4)余韵
我坚信,我如此热爱的一切,决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贫困生活的全部颤音,这不可思议的一腔热情。——勃洛克
时光冷静地透过千万年
我走在历史的尘埃中,寻寻觅觅,看到了不留痕迹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戈壁,还有那排山倒海的沙漠但我更欣喜地发现了一株小草,它在痛苦地挣扎,微弱地呼喊,没有关爱,只有无望的等待。可是,我看到了它的顽强,我被它的生命力彻底地震撼。于是,我读懂了沙漠里小草的执着:活着需要勇气,活着就是一种胜利。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千年戈壁、万年荒漠中的一株小草,但我相信,我还有活着的勇气,我想要走过荒原的脚步,不会因为出身的贫瘠、道路的艰险、路途的遥远、旅途的孤寂而怠慢甚或停止,即使折戟沉沙,我也会一样的义无返顾,因为望过荒原的尽头,我依稀看见了生命的绿洲
(写于2005年秋冬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