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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说铁山县局有个老马科长，在该局一个最偏远的工商所所长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老马科长为人正派，清正廉洁，执法如山，多次被评为国家级先进模范，在我们市工商系统里更是大名鼎鼎。不过，我有些纳闷，既然是个所长人们为什么都称呼他科长呢，难道他以前当过科长大家叫习惯啦？
因为年龄原因，老马科长从所长位置上卸任了，正好赶上七一市局党委准备召开优秀党员表彰大会，人事处长安排我去帮老马科长整理先进事迹材料，并告诉我他已经不在所里回县局工作了。
县局所在的县城离市里只有三十华里，没用半个种头我便把汽车开进了县局大院。县局人事科于科长将我接进办公室后，指着坐在墙角沙发里的男人对我说，这就是老马。
老马科长站了起来，冲我谦恭地笑笑，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我注意到，老马科长个头不算太高，一米七o左右吧，穿一身工商制服，大盖帽端端正正地戴着，五官端正，脸上的胡子刮得很干净，皮肤黑亮。
“老马，这位是市局人事处的白副处长，亲自帮您弄材料来啦！”于科长向他介绍我，我急忙将手伸了过去，说：“您好老马科长，早就知道您啦，向您学习啊！”老马科长脸红了，憋了半天才说道：“竟竟扯，竟扯。”
于科长从后面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扭头看他，他好象有难言之隐，笑得极不自然。
我正想探究明白，老马科长说话了：“没没啥，我说话那就嗑巴。”
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感情科长是“嗑长”的谐音哪！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怎么话说的“科长”原来是他外号呀！
还是于科长打开了尴尬局面，请我们落坐后先把老马的事迹材料递给了我，然后手忙脚乱地给我们沏茶。这期间，于科长嘴没闲着，他说由于他们水平有限，老马这块金子让他们写成铜的了，你来可好了，这块金子一定会闪闪发光了
在这期间老马也偶尔插话，没有新的语言，就是“竟扯”两个字，我明白，这两个字是代表他谦虚的态度，潜意识是组织上过分夸奖他了。
我很快被老马的先进事迹吸引住了，老马是名军转干部，上过老山前线，打过仗，负过伤，立过战功，说话嗑巴就是因为脑袋负过重伤造成的。转业回来后，他主动要求去偏远的地区工作，他说，自己话说得不好，别在机关给县局丢人现眼了，到农村去，那里人实在，说话嗑巴点笑话他的人也少。
我得承认，关于老马的事迹材料于科长没有谦虚，老马还应该有很多闪光的地方没有挖掘出来，我不否认，这与老马自己不愿意说有直接关系。经过请示处长同意，我和县局领导提出要去老马工作过的工商所看看，也许从所里同事和辖区企业个体户的嘴里还能得到些什么。县局领导非常支持，准备派一名副局长和于科长陪我一起去，我说不用了，就让老马全程陪同吧！
正是六月下旬的天气，太阳象个大火球在上面烤着，捷达骄车在热浪中行驶，我和老马都是烟鬼，开不了空调，好在路况不错，没有影响车速，车窗外吹进来的自然风吹得我俩倒也凉爽。
以前有人说我还不信，这回信了，嗑巴人话多。一路上，特别是驶出县城后，老马嗑嗑巴巴不停地和我说话。一会说天气，说今年雨水一定要较往年多；一会说路况，说现在路都修好了，几年前还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会又说在农村呆习惯了，县城里的人闹哄哄的总之，嘴一直没闲着。期间，我几次把话题往他身上引，一到这时，他要么两个字“竟扯”要么四个字“竟扯，竟扯”
两个多小时，老马呆过的工商所到了。可能县局来了电话，所里的同志都站在大门口等我们呢！
车还没有停稳，老马就把车门打开了，所里的同志一窝蜂地向老马涌来。我只好踩刹车，隔着车窗，我看见几乎是骨碌下车的老马没有站稳就与同志们抱在了一起，兴奋得嘿嘿直乐，口水直流。
看得出来，同志们很想念老马，所长若不是看在我是市局来的领导，也会把我扔在一旁和老马近乎呢！所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老马往院里走，我抬眼看去，工商所的办公房是一栋二层的灰色小楼，小楼庄严气派，楼顶飘扬着鲜艳的国旗，在二楼的中间位置挂着的工商徽红盾，在太阳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所长介绍说，这个小楼就是老马所长在位时建的，整个家底都是老马所长打下的。这件事他的事迹材料里有，为了改善办公环境，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老马组织所里同志捡石头，拣砖头，能干的土木活尽量自己干，两年时间终于把楼房建起来了。最后核算，只花了预算一半的钱。弄得县局领导直担心，害怕老马是不是盖房子时卡谁油了。
“唉！白处长啊，盖这个楼差点没把马所长累死，连我当时都对他不满呢！”所长自我介绍姓李，原来是老马的副所长，在走廊里李所长还想继续介绍，老马“啪”地打一下他的屁股，说道：“竟竟扯，你那就快招待客人吧你！”
午饭是在所里小食堂吃的，说四菜一汤，其实是四样菜装八盘，汤是用盆上的。老马说除了猪肉，青菜都是自己种的，而且保证全是绿色食品。老马的话没错，所办公楼后院就是所里的菜地，饭前李所长领我看了，种得那叫全，李所长说，这也是老马打的底，老马总讲，好的办公环境留人，好的生活环境拴人，现在老百姓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我们也不能落后。
是的，别看现在有些城里人去农村买山买地，说什么要回归大自然，其实他们就是想到农村找财来了，目的是希望将来山林和土地能够增值，早早当一把地主而已。我知道，没有几个城里人定居在农村的，因为农村的生活设施，医疗条件，孩子上学等现在还不如城市。另外，就收入而言，现在农村的经济比城里还是落后，就公务员而言，同样的工作任务，待遇是根本不同的。就我而言，仅凭每天来回坐四个小时车上下班通勤我就受不了。
老马的故事还真不少呢！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这些平凡的小事都是老马的闪光点，我得认真捋一捋头绪了，午睡时，我躺在所里的床上这样想。
我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这不能怨我，在市局机关我们可没有午睡的条件，机关每个办公室都人满为患，除了领导办公室，哪还有放床的地方呢！定了定神，我听见老马说话的声最大，好象在批评谁。穿好衣服我走下楼，来到办事大厅，老马正脖粗脸红训人呢！
“两两回事，卖过过期食品，那就那就得罚，没没收！”站在老马对面的是个中年男人，显然还想解释什么，举着香烟并准备给老马点火，被老马挥手打到了地上，他接着说：“找找谁都那就不行！”
看见了我，老马撇开那个人向我走来，拉着我往楼上走，边走边说让我见笑了，把我惊醒了。同时，我听见身后李所长对所里同志说：“做笔录，走程序。”
原来，刚才那个中年人是经营超市的个体户，执法人员巡查他家时发现货架上有过期食品，按规定责令过期食品下架，可他依然出售下架食品，工商所决定对他处罚时，他搬出了老马，希望老马能给他开个后门。
李所长劝老马消消气，然后和我说起了那个人。那个人是当地粮库的下岗职工，名叫崔连云。
两年前，崔连云因为下岗无事可做，在没办理任何证照的情况下，自己擅自开了个商店，当所里同志让他办手续时，他不仅不办还骂人，说什么捧了半辈子的饭碗都没了，还办个屁照！并且扬言，谁敢关他家门就打坏谁的腿。
工商所驻地是个小镇，放个屁从东头能臭到西头。无照经营崔连云已经违法了，还敢和工商所叫嚣，特别是敢和战斗英雄老马放横，街上的个体户们替崔连云捏把汗，受了委屈的工商干部们摩拳擦掌，接到报案赶来的派出所警察也都气红了眼睛。然而，等老马来时，他先让自己的同事回去，再谢过派出所警察，然后自己一个人笑呵呵地进了崔连云的家，快下班时老马告诉所里人在崔连云家喝酒不走了，让他们给老婆带个假。所里同志一头雾水，只好按他的话做了。
第二天上班时，老马的决定顿时让全所同志炸锅了，连当时任副所长的李所长都十分不满，大家一致认为，老马脑袋里的伤病大发了！老马不急不恼，慢慢摊开一张大白纸，是给全所同志的一封信。同志们不吱声了，大家知道，每到重大问题和工作需要传达、布置，老马就用这种方式，他早解释了，自己说不好话，以信代嘴。
老马信里说，崔连云是错误的，但他的情况特殊，全家是农村非农户，以前一家人全靠他挣工资养活，不象农户吃粮有地，烧柴有山，他下岗了，就等于生活来源没了。他下岗不是他个人的错，是大气候原因。他不等不靠，自谋生路，其行为本身就值得同情和赞扬。他对政府有意见，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委屈，我们应当理解。我们和他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们该怎样想？我们头上戴着国徽，人家就拿我们当政府，当共产党，中央都承认有些工作没有做好，难道我们也一错再错吗？凡事不要总想着怎样执法，先想想老百姓的利益吧
“这话我现在那就还敢说。”老马打断了李所长的介绍，给我点燃一支烟后补充道：“这这回不行，两两回事。”
老马有些话是合乎情理的，但有些语言也太敏感，即使写进材料里回市局也得被领导审查删掉，出于礼貌，我还是记了下来。
下班时间到了，我突然有个想法，可不可以和老马在这里住一夜呢？比如还去崔连云家喝点酒？老马听后立刻同意了，不过他说这次他带酒去，一定把崔连云喝个心服口服。
老马的话我没感到奇怪，因为我现在已经有点了解他了，而且我还相信，崔连云会欢迎他的，至于我，跟老马能借着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