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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似乎过于离奇,除了这位吴老夫人自己申述之外,任何人也无法解开这个谜团。老妇人一刹那间,脸上带出了无限伤感!却又似有无限忿恚!
冷笑了一声,她断断续续地道:“我不但收藏了这件暗器而且还认识这个暗器的主人!”
尹剑平登时又是一惊!
“这个人不用说,也就是打伤你的那个人,”她的眼睛移向尹剑平道:“你说!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阮,阮行!”
“姓阮?”老妇人摇摇头,说道:“不对吧。”
她脸上猝然间罩上了一层寒霜:“你用不着瞒我,对于这个人,我应该认识得比你清楚,我告诉你吧,她是个女的!”咬了一下牙:“一个姓水的女人,也是天下最狠毒最厉害的一个女人!”
尹剑平神色一振道:“老前辈莫非说的是那个‘丹凤’水红芍吗?”
老妇人身上起了一阵颤栗!
“不错!”她含有责备的眼睛盯向尹剑平:“那么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尹剑平叹息道:“你老人家误会了以‘丹凤毒签’打伤我的的确不是她,但是却与她脱不了关系。”
“什么关系?”
“这个姓阮的,只是水红芍手下的一个奴才!”
“一个奴才?”老妇人呆了一下道:“说说看。”
尹剑平道:“后辈的仇家虽是水红芍,但迫害我师门破碎,杀害我同门师兄弟,迫我至深的却是一个姓甘的少女: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
老妇人摇了一下头,表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你老人家隐息十年,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江湖之间的事了这件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老人家说的那个水红芍,如今早已息隐江湖。”
“这一点我知道,”老妇人道:“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的门下如今又出现了。”
“甘十九妹!”尹剑平怅怅地道:“如今出现的这个甘十九妹,据几位前辈估计,她的武功,并不逊于当年的水红芍,更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老妇人的脸色益加阴沉!她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缓缓地又低下了头。
尹剑平似乎很累了,说了上述的几句话,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躺下来,并且发出沉重的呻吟声!
老妇人惊了一下,道:“你的毒可能又要发作了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也只有先缓一步了。”
她狞笑了一声,接着又道:“先试试你的命吧!”
说到这里她扭过脸看向儿子道:“来吧,我们得赶快下手了。”
吴庆早已迫不及待,当下忙走过来。
老妇人看着尹剑平道:“我不瞒你说,对于医治你所中的这种毒伤,我可是丝毫也没有把握。不过,我确信,如果我眼前不试一试的话,你同样的会很快地丧失性命,如果这样,那就不如干脆来赌一赌你这条命了!”她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丹凤签不止是使你一个人受害、丧命,我同样也是受害人可怜尹剑平,他现在实在已经不能出声说话了,却只能以点头来表示他的感激,并催促老妇人快点下手医治。
吴庆惊讶地道:“娘,您看他的脸,怎么会这么红。”
可不是吗?灯光下,尹剑平那张脸,已由先前所见的苍白变成了赤红。他像是在克制着一种难以言宣的极度痛苦,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刹间布满了他整个面庞,他紧咬着牙,全身上下颤动得那么厉害!
老妇人由药箱拿起了一柄小刀,抽出来,现出了银光四射的刀锋。她似乎很沉重,遂即把手上这口刀伸向灯焰,反复地烧着。
吴庆不解地道:“娘,你要干什么?”
老妇人没有吭声,她遂即由药箱里拿起了一个油皮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样子像是萝卜般的东西。
吴庆伸出手要去拿,但却被老妇人用手抓住:“你想死吗?”她冷笑着说:“这东西有毒!”吴庆顿时收回手来。
老妇人那双豆大的目光,迟疑着扫向床上的尹剑平,喃喃他说道:“我别无抉择,小子,只好看你的命了!我要你知道,我所用在你身上驱毒之法,乃是大相违背一般传统规则的。”
她用刀指向尹剑平两处肩头,以及前胸部位,十分阴沉地道:“告诉我,这三个地方是不是特别疼痛?有什么感觉没有?”
“是,”尹剑平挣扎着道:“酸酸痛!”
“这就是了。”老妇人频频点着头:“这叫‘毒侵三关’,又叫‘一字并肩’,一到酸痛停止,你这条命就没有了!”
这几句话,非但身当其事的尹剑平惊骇不置,就连旁立的吴庆也听得毛发耸然!
“娘!”吴庆颤抖地道:“你老要救他一救”
“废话!”老妇人道:“你当娘是拿他在试着玩儿吗?”
一面说,她即以手上短刀,向着那个状似萝卜般的东西戳去,一连几刀,那物件被戳破了几个小洞,流出一种白色如同乳液般的东西。至此,刀锋上已沾满了那种白色,状如乳液的浓汁。老妇人忽然发出了几声咳嗽,一面忙即用原来的那张油纸,匆匆把那个“萝卜”包好,遂即把药箱放到一边。
“娘!那不是一个萝卜吗?”
“萝卜?”老妇人冷笑道:“那是‘地藤瘤子’,是一种人世罕见的奇毒东西,为了这玩艺儿,我曾煞费苦心!天知道”她的声音忽变得很低,喃喃地接下去道:“我留着它原就是来对付这种‘七步断肠红’的。”
尹剑平在床上发出剧烈的喘息,他看上去几乎像是要“窒息”了。
“快”他挣扎着道:“你老人家请快出手吧!”
“还不到时候。”老妇人目光注视着他道:“这叫做以毒攻毒,定要等到毒气上涌的一刹间,我才能下刀,你的性命,也就在那一刹那才能决定”
“可是”尹剑平剧烈地喘息道:“我已经不行了”
“你的神智还清醒。”
方才住口,只见尹剑平大吼一声,整个身子鱼挺而起,那张红脸猛可里转为黝黑,他猝然张开了口,似有一口怒血要喷出来。就在这一刹间,老妇人已翻起了手上的那口短刀,神速无比地一连在尹剑平身上“心坎”、“咽喉”、“气海”三处穴道上戳了下去。随着她的刀势拔起,奇怪的是却不见怒血溅起,由三处刀口所喷出来的,却是紫黑色的三股气体。尹剑平上挺的身子,陡地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忽然松弛了下来。也就在一刹间,三处刀伤处,同时冒出了血花,三股血箭,每一股都足足喷起了有尺许高下。
老妇人容得这三股血箭方一喷起,即速运指如飞,一连点了他数处穴道,止住了流血,那上窜的血势,一经冒起,却又迅速地降落下来。只听见尹剑平呻吟一声,遂即直挺不动。
持灯在侧的吴庆,看到这里,方要说话,老妇人已拉着他迅速地向后退开,并示意他不得开口出声。母子退立一隅,足足站立了一些时候,老妇人才长长地吐出气息道:“好了,现在可以出声说话了。”边说遂即向床前走过去,吴庆掌着灯随后跟上去,只见床上的尹剑平,全身直僵,一动也不曾动一下。
看到这里,吴庆由不住热泪夺眶道:“他死了!”
老妇人冷冷一笑,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
吴庆怔了一下,走过去以手探了一下尹剑平的鼻息,气急败坏地道:“什么言之过早他已连气都没有了”
他边说边自忍不住低下头,一阵伤心,泪如泉涌!老妇人在儿子伤心悲泣时,却只是注意地观察着尹剑平的脸,并且翻开了他的一双眸子,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她却似胸有成竹地退坐一边。
看着儿子伤心的模样,她微微点头道:“你这个孩子,难得你还有这番至情!”
吴庆抬起衣袖,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下,痛心地道:“他死得太惨了,娘,我们甚至于连他的身世来历都还不知道您太大意了!”一面说,他痛泣出声,手上的灯摇曳出一片凄迷:“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该把他救回来了,只以为你老人家医术高明谁知道反而加速了他的死”
老妇人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只是在儿子脸上转着,冷冷一笑道:“擦干你的眼泪,一个男人宁可流血也不要落泪,那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事。”
吴庆怔了一下,重重叹息一声,像是负气又似沉痛地坐下来。
老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长长地吐出去。自从她罹患那个“风毒症”以后,她即有这个奇怪呼息的习惯“风毒症”不但使她发色转变银白,也使她整个面部轮廓变得丑陋不堪,间接地也腐蚀了她原有的温柔与属于女子的那种慈蔼,因此在某些方面,她看起来几乎是“怪癖”与“残酷”的。
她由矮几上拿起了那盏灯,走向床边。
吴庆看着她道:“等一会我去为他买口棺材去。”语气里显露出对母亲的深深不满!
“棺材是用来装死人的,”老妇人道:“我们这里还没有一个死人。”
吴庆登时一呆,霍地站起。老妇人特意地把灯掌高了,四只眼光逼视之下,床上的“死人”居然有所异动。
这像是“奇迹”似的,他首先是睁开了眸于,紧接着眼珠子开始转动,手足四肢也不甘寂寞地开始移动了起来。老妇人那张冷峻的瘦脸,看到这里,居然破例地带起了一丝笑容,却把眼光移向吴庆,后者在这一刹间显示出来的惊喜,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一只手,欢声道:“你活了你活了!”
尹剑平看着他,又转向床边的老妇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副样子,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紧接着那张木讷的脸上,陡然显示出一种喜悦,遂即作势要探身坐起。
老妇人的那根鸠杖陡地压在了他肩上:“小伙子,你最好少安毋躁。”
尹剑平点了一下头,遂即平身睡好。
老妇人道:“我这一手,虽说是行险,却总算做对了!要不然,我这个儿子,也饶不了我!”
吴庆不禁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低下头来。
老妇人眸于里交织着一种喜悦,打量着床上的尹剑平道:“总算你命不该绝,也是我十年深思熟虑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侥幸的事情,现在,我已经证明,我可以不畏惧‘丹凤轩’的‘七步断肠红’了!”
那份喜悦,只如云霓一现,那么短暂的,又自她的面颊上消逝,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番怅惘。往事,却又把她带到了另一番悲痛的境界里。
“要是当年我能研究出这种解毒之法,那该多好?该多好!”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重复现出了初见时的那种凌厉,倏地转身向门外步出。
吴庆呆了一下,唤道:“娘!”
老妇人身于停了下来,道:“记住,从现在起,两个时辰之内不能饮水,以后就不碍事了。”
吴庆答应了一声。
老妇人道:“暂时不要他离开,我还有重要的话告诉他,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说完向门外步出。
一觉醒转,却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尹剑平由床上欠身坐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确已是另一番感受,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意味!
吴庆由对面椅子上站起来,道:“谢天谢地,你总算不妨事了。怎么样,觉得哪里还不舒服?”显然他就在这张椅子上守了一夜。
彼此目光对视之下,尹剑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知何时,他们两双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看你的神情,大概是复原了,来!”吴庆由几上拿起了一个瓦罐,里面满盛清水:
“口渴了吧?”遂即递过去。
尹剑平双手接过来,一股脑把一满罐清水喝了个点滴不剩,遂即跨下床来,却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
吴庆一把抓住他道:“小心点,兄弟。”
尹剑平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面对着舍外的冬日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记得昨夜毒发垂死的一番感受,不禁余悸尚存!那时候充满了悲哀,所见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了许多,却又似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空洞洞的
面对着阳光,他忽然又恢复了自信,感觉到未来的不可限量,情绪之于人,其微妙以至如斯。
就在那棵大树下,阳光交织着一片灿烂,黄叶在寒风下打着圆圈,几只翠羽尖嘴的翡翠乌低飞穿梭着,绿色的羽翼,冲刺着试探着,像是在探觅着人生的秘境!那些久已压积在心灵上的痛苦感受,诸如仇恨、责任确是一种幼稚,对于整个宇宙空间,面对着大自然的一切,这些“人为”的困境,似乎说明了人类的低能与愚蠢如果一个人能够把任何自己不愉快的情绪摆脱开来就好了。就像是那几只翡翠鸟,生活在纯自然里,该多好?然而,对于“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那是一种“侈望”永远也办不到的,岂非讽刺?
吸引住尹剑平目光的,倒不是那棵树,亦非是那几只翡翠鸟,而是坐在树下的那个人。
那个银发皤皤的老妇人。
也许是冬日的阳光大宝贵了,老妇人久病之身,浸溶在阳光里,是在体会着一种享受。
她手里拿着那支片刻不离的鸠杖,聚精会神地在思索着什么,不时地以杖梢在地面上划着,银白的长发,在阳光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而那张瘦削的面颊,也就益加显得狰狞可怕!
他们的目光终于不期而遇。
老妇人远远地点着头,抬动着一只瘦手,示意他来到近前。
吴庆说道:“我娘在叫你呢,来,我们过去!”
说着,他遂即扶着尹剑平来到树下。
老妇人看着他点头道:“你已经好了。可喜可贺!”
尹剑平扑地拜倒道:“老伯母救命大恩,没齿不忘!”
老妇人叹息一声,道:“不用客气,你站起来。”
她以手中鸠杖,指向一块大石道:“坐下来,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遂即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吴庆也在一旁坐下来。
老妇人看了儿子一眼,道:“今天难得看见了太阳,你去把娘腌的咸鱼拿出去晒一晒还有那两面鱼网该晒一晒了。”
吴庆不大想去,老妇人不停地挥着手,他只好站起来不大甘心地去了。尹剑平心里有数,老妇人这是借故有意把儿子支走,她必然有些话,不打算要她儿子听见。
“我是故意要他走开的。”老妇人看着儿子渐去的背影、道:“因为有些话,不能告诉他!”
“我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老妇人点点头,神色大为缓和地道:“你是一个聪明、智勇兼具的年轻人,昨夜初一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大异寻常。”
“你老人家太夸赞了!”尹剑平感伤着道:“果如伯母所说,我也就不会负伤,落得如此下场了!”
“那可不一样。”老妇人的那张脸,忽然拉长了。“那是因为你的仇家过于厉害!”她冷森森地接下去道:“这个天底下,我想能够与‘丹凤轩’为敌的人大概还不多见。”
尹剑平怔了一下,昨夜他毒发之时,语无伦次,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实在已无从记忆,对方又与自己说了些什么,却也印象模糊!是以,乍闻老妇人提起“丹凤轩”这三个字,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略为收敛镇定,他反问道:“伯母莫非也认识丹凤轩的人?”“我太熟了”老妇人冷冷地道:“你用不着再对我有什么怀疑,把你所经过的都告诉我吧,我已经对你说过
我们是一条路上的。”
尹剑平神色一凝,道:“你老人家想知道一些什么?”
“你的真实姓名,身世!”老妇人缓缓地道:“最重要的,是你与‘丹凤轩’的结仇经过。”
经过了昨夜的一番邂逅,他已经对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了较深刻的认识,况乎对方母子与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虚言搪塞。顿了一下,他喃喃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伯母一定要听吗?”
老妇人点了一下头,说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尹剑平苦笑道:“好吧!我也实在应该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了,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伯母还请代为守口。”
老妇人冷冷地道:“孩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到头来不为外人所知的,你的事也并不例外。”
尹剑平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说,当时想了想,事情也确是如此,再深一层想,简直就没有守密的必要。
老妇人冷漠地笑着,接下去道:“一个人不能永远在黑暗中过活的,要想强大,就必须要接触阳光,退缩和逃避都不是应敌之策。说出了你心里的畏惧,找出其中的症结,试着去克服它,这才是上上之策!”
尹剑平在对方昨夜拿出了另一枚“丹凤签”暗器的时候,心里已对她有了初度的认识。
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心里略一运思,也就不再隐瞒,当下遂即简单择要地将自己姓名出身以及结仇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老妇人不止一次地表现出“震惊”神色,直到尹剑平一直诉说到小店谋刺甘十九妹不幸自身遇害时,她才伸出手止住他再说下去!
“以下的我都知道了。”
一面说着,她遂即由位于站起来围着眼前的这棵大树,转了一个圈子。脸向着外面的一片湖水,她用手里的鸠杖,击点着面前的一块大石:“老天老天想不到我十年不入江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转过身来,尹剑平发觉到她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片绊红,原先脸上的那些块状红斑,似乎在这一刹,都串联在一块。她并且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很困难地摇动着她瘦长的脖子。
尹剑平吓了一跳,上前道:“你老人家怎么了?”
“不要紧!”老妇人摆了一下手,回身又跌坐在座位上:“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岳阳门满门上下,居然就这么完了,还有双鹤堂哼哼”说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忽然抬头看着尹剑平道:“你曾提到了岳阳门李铁心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道:“晚辈已经带来。”
“好!”老妇人道:“拿给我瞧瞧。”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转身回房,须臾取剑步出,恭敬交到老妇人手上。
老妇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轻轻在剑上摩挲着,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口剑我见过。”
一面说着,随手向剑匣上一拍,只听“呛”的一声脆响,匣内长剑已自行跳出。
老妇人手握剑柄缓缓抽出。
尹剑平忙道:“小心剑上有毒。”
“我知道。”一面说,她把剑放远了,嘴里向外轻轻吹着气:“好厉害的毒气。”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可曾留意到剑上的那个指印?”
老妇人徐徐点着头,豆大的目光,缓缓地在剑身上转动着。她又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说,这个指印,是甘十九妹留下来的?”
“不错!”尹剑平道:“就是她。”
老妇人那张瘦脸上,拉下了极深的两道皱纹。良久,她才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个丫头,果然同你所说,是一个身怀绝世奇功的女子”
尹剑平现在已渐渐地看出来这个吴老夫人大有来头,只不知她在武功造诣方面达到如何境界。当下,他遂即以试探的口气问道:“你老看出了什么?”
吴老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指着那口玉龙剑上的一个指印道:“这个指印,极不寻常,揆诸天下武功绝学,能够在百炼精钢之上,留下指痕的只有一两种功力,这一两种功力,也都早已失传武林。”
尹剑平追问道:“那么这又是一种什么指力?”
“一指金刚!”吴老夫人冷冷地道:“内着以‘五指灯’的内功,两招合济,乃构成‘绝命一指’!”
尹剑平内心不禁大为折服。吴老夫人所说的显然又较乎当日之“一鸥子”冼冰更深一层,这也就证明了她本人的武功造诣绝非等闲之辈!
“这个小女孩,竟然有这等功力,莫怪乎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了!”
一面说,她反复地看着这口剑,松弛下垂的眼皮,连连地眨动着,不时地“嗯”上一声。
“还有,”她喃喃道:“这个丫头显然已同她师父水红芍一般精于施毒之术,较之当年的水红芍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尹剑平心里充满了震惊!呆了一下道:“你老人家是说这口剑上的毒?”
吴老夫人缓缓说道:“这些毒是以‘含沙射影’的内功真元加附上去的,孩子你可曾看出了那毒的出处来吗?”
“这个”尹剑平道:“想必是由体内发出来的吧!”
“不然,那就太玄了!”
一面说,她遂即扬起了一只手,又道:“我告诉你吧,这是武林之中,从来不曾听说过的秘闻,哼水红芍这个女人,我实在对她太了解了!”
接着她冷笑道:“毒是由十根手指上发出来的,你知道吧!不是指内,而是指外。”
尹剑平一时不知如何置答。经过这么多次的挫折,尹剑平才开始慢慢地对这个甘十九妹有了较深的了解,然而了解越深,也就越加地对这个姑娘心存畏惧!
吴老夫人冷森森地一哂,道:“这类‘七步断肠红’的剧毒,经过浓缩之后,注入大小如同米粒般的蜡丸之内,用时藏于十指之内,一经涌出,即可伤人于无形之间,实在是阴狠毒辣之极!”
尹剑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吴老夫人道:“话虽是如此,一般人却是万难这般施展,除非是具有我方才所说的那等功力,否则自身必为所害”她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对于水氏师徒来说,却是例外,因为她们师徒日夕浸淫毒内,体内早已有了免疫于这等剧毒的抵抗能力,就这一点来说,她们已占尽了优势,一般武林中人,即使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事先不能了解此点预作防护,吃亏丧命事在必然。”
尹剑平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吴老夫人把宝剑递过去道:“收起来吧,这口剑你好好留着,以后还有用处。”尹剑平接过收好。
吴老夫人双手拄着那根鸠杖,由藤椅上站起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阳光把她留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的脸上这一刹那间似乎变得更为苍白,那些残留在她的脸上的玫瑰红色的斑痕,也就被衬托得更为显著了。她心里包有一团火,可是外表却是一块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构成一种强烈的冲突,这正是终年她坐立不安,内心犹豫痛苦的主要原因。
前面沙滩上,吴庆正把一条条的干鱼平铺在地上,浪花不时地卷上来又退回去,留下雪白的泡沫,在冬日骄阳下,闪烁出灿烂的银光,很快地就又消失了。一切是那么的“静”却又是静中有“动”吴老夫人像是有满怀心事,只是远远地认定那个方向注视着。往事、仇恨、年华如同卷起的浪花,碎溅在心头上“生命”却像是掠过眼前的一双翡翠鸟,刹时间拉远了。
尹剑平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静静站立在她身后。
吴老夫人脸上忽然绽开了一片苦笑:“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人毕竟是很渺小,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终生坚持信心和固守原则。”她顿了一下,才又接口道:“然而即使是最坚强的人,在无穷的岁月侵袭之下,也会憔悴,欲振乏力,也变成了岁月的俘虏,空有壮志雄心,而莫能施展,就像是那堵水中的礁石。”
她扬起手中鸠杖,指向疾流中的一块凸起礁石。
“十年前,我初来这里,它是何等雄壮,当得上中流砥柱!”她感伤他说道:“然而,十年后的今天,你再看看它,几乎已将崩塌了!”
疾流奔浪,已把那堵屹立波中的礁石中心都掏空了,整个正面都陷凹进去,相信再过数年,就有倒塌的可能。
吴老夫人回过头来,十分感慨地道:“人也是一样的,所以空抱雄心和固守原则,如果不能付诸实践,始终仍将失败,更悲哀的是打败你的不是敌人,而是你自己,是无穷的蹉跎的岁月!”
这番含有深锐哲理的话,出自一个妇人之口,确实令人吃惊!
吴老夫人紧接着暴露了自己。“就像我,”她颇为伤感地接下去道:“我足足可以当得上是一个坚强的人了,这多年来,我饱受穷困、疾病、仇恨的煎熬,可是内心却不曾松懈过片时一刻,然而,我却一直不曾去实践我的理想,十数年来听令仇人日益壮大,我觉得自己的苦心白费,岁月磋舵!我实在是白活了!”两行泪水,由她熠熠精芒的一双眸子里滚落下来。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老夫人,你也同晚辈一样,身负血海深仇了?”
吴老夫人吸进一口气:“血海深仇?说得好!情形正是如此。”
“你老的仇人,如今还健在吗?”
“应该还活着没有死吧!”
“那么,这个人就是水红芍?”
吴老夫人身上一阵战抖,点点头道:“你都知道了。”
“自从你老人家拿出了那支暗器丹凤签,后辈也就可以想知了,只是后辈却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赐告其详?”
吴老夫人脸上带出了一丝苦笑:“你果然是个有心人,比起我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你确是强多了。”说时,她已徐徐转身,走向那张藤椅前坐下来。
尹剑平跟上来道:“你老人家未免小看了令郎,以晚辈看来,令郎天性敦厚,木讷少言,正是成就大器之才,而且,他的武功事实上已经很高了。”
吴老夫人眼角上带起了两道笑纹:“你和他昨夜一度相见,竟能看出这么许多?”
尹剑平点头道:“令郎步履轻灵,目蕴光采,如后辈没猜错,他必然自幼习练过‘洗筋易骨”之术,足足有十年以上的精纯内家功力,而且轻功造诣尤高,己至踏雪无痕之境!”
吴老夫人忽然“赫赫”有声地笑了。“好眼力!一切都说对了。”吴老夫人道:“能够有此见识的年轻人,极不多见,莫怪乎一干武林同道,俱都对你青眼相加,肯以绝技相授,实在是难能可贵!”
“老夫人夸奖!”
吴老夫人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虽然对我那个儿子批评得极为中肯,只是有一点却不曾看透,他虽然全身上下都称得上是上驷之材,却有一样略欠完美,仅得上中之资,是为极大遗憾!”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这个后辈倒不曾看出。”
老夫人轻叹道:“这一点,也是一个欲成就极上武功所必须要具有的一一点,那就是‘灵性’。”
尹剑平不得不点头表示赞同。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我那庆儿正如你所说,样样都好,即以‘智灵’方面来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但是我所要求的并非‘不错’就够了,而是要‘极上’之质才可。”
尹剑平道:“有时候后天的努力,亦可补先天的灵性不足。”
“孩子,你是故意安慰我了!”
吴老夫人脸上虽挂着微笑,但是笑得却是那么凄凉,她频频地摇着头,大不以尹剑平之话为然。
“你所指的乃是一般的武功,”吴老夫人鸠杖点地,琤然有声地道:“内功,外功,轻功,各样的横练功夫,都可以由努力力行之中求得,只是唯有我所谓的那种‘灵性’之功,却是不能,哪怕你力行百年,也是无济于事况且”
她像是很伤心地摇了一下头,又道:“人生是那么的短暂,哪有许多的岁月,让你去糟蹋浪费对庆儿这个孩子来说,他距离我所要求的,显然还差有一截。”
顿了一下,她喃喃地接道:“这一截也是最重要的一截,差了这一截,充其量他只能称当一面之雄,要想领袖武林,为人中之龙,却是万万不能。”
这番话听得尹剑平怦然一惊,当他目光再次向这个瘦削病弱的老妇人一望时,已由不住肃然起敬!他忽然发觉到,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正是自己心目中梦寐以求的那种贤者异人之流,只是,她的出现,过于平凡,使得自己一上来就忽略了!
“老夫人!”他肃然道:“我可以请教你老人家的大名吗?”
“我丈夫姓吴”吴老夫人冷冷地道:“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我本人不是没有名字,而是这个名字平凡得很,平凡到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但是,你却万万不能轻视了我这个老弱的妇人!”
尹剑平陡然站了起来道:“后辈景仰尚且不及,焉敢心存半丝轻视之心!唉,后辈此刻内心所充满的,只是万分的喜悦,只仿佛觉出,认识了您,已距离日后的复仇,向前大大跨了一步。”
吴老夫人瘦脸上带出了一抹笑容,频频点头道:“那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她手里的鸠杖指向水中那块礁石:“这块石头的岁月已经不多了,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十年的到来了!”一刹间,她眸子里聚满了泪水。“尹剑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站起来,冷笑道:“那可就要看你到底比我那个儿子强多少了。”
尹剑平道:“后辈不敢侈求,后辈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吴老夫人目光转视向他,仔细地注视了一刻,叹了一声道:“你看看我,如今我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废人了,即使我那儿子能为我捉到那条百年老鳝,解除了我身上的病痛,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长年的病痛侵蚀下,已使得我身子几处机能失去了原有的灵活,我对我自己早已丧失了信心,不存指望了。”
她又叹息了一声,步回原来座处坐下来。苦笑了一下,她打量着尹剑平道:“但是,我仍然是个不可令你轻视的人,那是因为我这些年所累积下来的思虑和经验。”提到这些,她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丝微笑!“我确信这些思虑的集中缀合,己使我创就出一些前无古人的奇异武功、剑术。”说到这里,她移动手中的鸠杖,在地上划了一个“z’和一个“s’形状。
这也许只是一种随便的动作,但是给与尹剑平的启示却极大,他甚至于体会出那些简单的符号,显示出一种凌厉的剑招攻杀之力,配合着吴老夫人的杖梢,表现的那种灵活自如,确有迥异寻常之处!
吴老夫人伸出一只脚,把地上的奇怪图样涂抹掉。她已经注意到对方这个年轻人的机警与那种渴望,瘦削的面颊上露出一种欣慰!
沙面上陈列着许多五色小石子,间以黄沙,在和煦的阳光下,放射出点点星光。
吴老夫人忽然触动灵感,道:“人的智域是要灵性来启发的,就像阳光之与石子,这些美丽的石子,各有其光彩,只是本身绝不会发出光来,必须要经过阳光的刺激与渲染!人,也是一样的。”她脸上的笑纹,忽然增加了许多,显示出此时此刻,她内心的舒泰与恬静!
弯下身子来,她抓起了一把五色石子。“尹剑平。”她含笑说:“由你脸上、眼睛里所放射出的光采,我断定你是个有超人智力的年轻人,是我所寻求的那种人。来吧,现在,就让我试试看,你蕴含在内的那点‘灵性’,到底又有多深!是否能够与我参与共事!”
一面说,她双手搓动着,手中石子经过磨擦,发出一片碎响,接着她很快地把这些石子分抓在左右两只手里。
“我问你!”她目光逼视着他:“我手里一共有多少颗石子?”笑了一下,她神秘地道:“如果你猜对了总数,我更要再问你左手有多少颗?右手有多少颗?”
尹剑平心中怦然一惊,只觉得一股热血,箭矢也似地射向脑门,全身上下不住起了一阵震荡。
他知道,这个吴老夫人,已经抓住了适当的时机,在伸量自己的那点“灵”性了。这是一个根本不着边际的问题,也是不可能由智力与经验去分析解答的问题。正如吴老夫人所说,它是一个属于纯灵性,超越想象之外的问题,但是你却绝不能像对付赌局押宝一样地去胡猜乱测。虽是极为短暂的一刹,尹剑平脸上已现出了汗珠!
“定下心来!”吴老夫人眸子里闪烁着精光,就像沙滩上那些石子,要在安静里放射光芒!
尹剑平轻轻点了一下头“灵”性的显示,纯非深思熟虑的所得,而是一触即发,一闪而逝。
忽然,他耳边听见了一声翠鸟的调啾!抬起头,正有一群翡翠鸟由水面上低飞掠过眼前。
尹剑平目光电转,看清了翠鸟之数!一十三只。脑中一动。那一十三只翠鸟已自眼前略过,左五右八旋翅疾分而逝。
远处庙宇里,隐隐传来了几声钟响,一种灵性的冲激,使得尹剑平面现异采,他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左五右八,合为十三之数。”
吴老夫人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嗟叹一一声,道:“不错,你答对了。”边说边即把手中石子散落地上。果然左五右八,符合十三之数。
以鸟数来印证玄机,看系无稽巧合,其实却关系着一种先天至灵的升华,除非生具慧根大智之人而不易善于捕捉。
吴老夫人频频点头,表示嘉许!
“你是一个罕世奇才!”她感叹着道:“看来我的凌乱思维,却有待你为我来整理了”
她再次地感叹着,一种冀图获偿的欣慰,浮现在她脸上,像是一湖死水,忽然着以春风,吹起了片片涟漪,虽长于自持,亦不免现出了激动!
“你知道,”她和蔼地道:“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也许我只是一个采矿的人,发掘了铜、铁、金、银的矿石却有待你的冶金之术,使它们成为精致的器皿!”
她太兴奋了枯瘦的脸上不止一次地现出了笑容。
尹剑平道:“只是,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正要告诉你,你是因为还不明白我的身世,而觉得有些犹豫可是?”
尹剑平脸色微微一红,却不擅说谎地点了一下头。
“你的这种犹豫是应该的,也是正确的。”吴老夫人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但是务必请你相信,我与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说时,她的眼光远远眺望过去,她儿子吴庆显然已把所有的于咸鱼都晾好了,正在张罗着两面大鱼网。鱼网许多地方都已经破坏了,不但要摊开来晒,而且还要去补,端的是一项费时费事的工作。
吴老夫人眼睛看着儿子,却喃喃地向尹剑平道:“这件事,我至今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儿子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听后会受不了,他不够沉着,再者,他的武功也绝非是仇人的对手”
尹剑平道:“但是杀父大仇不共戴天,你老人家又岂能永远瞒下去!”
“哼!”吴老夫人冷冷地道:“除非我认为他的武功一日能胜过仇人,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我宁可含恨吞仇而终,也不愿他前去送死!”
尹剑平肯定地道:“你老人家的仇人必然是水红芍了?”
“你说对了!”吴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忿恨:“就是她,十五年前,外子身中丹凤毒签因而丧命,我也在那个女魔头手上吃了极大的苦头,若非一时侥幸绝处逢生,却也万万保不住这条性命!”
尹剑平吃惊地道:“吴老伯所中那支毒签,又与后辈所中的这支毒签有什么不同?”
“完全一样,”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只可惜,那时我夫虽行医苗疆,以神奇妙手,活人万千,然而这一次,却眼睁睁地让我看着他撤手归西!”
说到这里,她脸色黯然地道:“水红芍那个妖女,生具一副俏丽姿色,间以擅施妩媚之术,武林中越是有造诣成就之人,也就越是她下手猎获的对象,我丈夫也不例外!男人!哼哼”在这项事件里,似乎是还包含有“题外之恨!”尹剑平岂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却不想问,吴老夫人也不想说。话题仍然又回到了水红芍身上。
吴老夫人脸色十分阴沉地道:“水红芍那个女人,最令人惊异的却是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功,我夫妇练有一套联手剑招,几年走遍天下未逢敌手,然而在这个女人手上,却只斗了一半,就双双败下阵来。”
说到这里,她仰首穹空,一面思索,一面冷笑着道:“虽然事隔十年,我仍能清晰地记起她所施展的每一招每一式,终身也不会忘记。”
尹剑平道:“吴老伯莫非就是那一次身中暗器而死的?”
“不不”吴老夫人道:“那只是第一次接触,我夫妇虽然落败,却仍能全身而退。
经过那一次教训,返回之后,我那先夫才算认清了水红芍的真正面目,悉知她是一个面若桃花,而心似蛇蝎的女人!也明白了水红芍必欲置其死而后休的心意,是以才痛下决心,与我细心研究对付之策。”
她略含伤感地又道:“我们经过数月的研讨,找出了许多上次落败的原因,就在水红芍第二次再找来时,全力以敌,这一次果然较上一次强多了,的确给了水红芍极大的威胁,然而这个女人,她的武功实在大高了,剑术也太玄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她的脸显然起了一阵子的痉挛,两行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汩汩流了下来!
“先夫就是这一次丧生在她的‘丹凤毒签’之下!”她木讷地接下去道:“我也因一时求胜太切,过于欺近,被她的那一手‘反手三剑环’伤中左肋,疾痛之下当场昏死现场!”
尹剑平惊得一惊,遂道:“只是你老人家却又怎么逃得了活命?”
“哼!这就是所谓人不该死,五行有救了!”吴老夫人缓缓道:“水红芍自以为她那‘反手三剑环’为盖世无双的奇妙剑招,出必中,中必死,哼哼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到,这一次却是例外!”
尹剑平“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她必然是误以为你老人家中剑已死,乃才大意而去。”
“你说得不错,事实确实就是这样。”吴老夫人冷笑道:“那一天,我直到午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只发觉遍身都是鲜血,我抖颤踉跄地由地上站起来,向家里走进去等到我点亮了灯,才忽然发觉先夫的尸体他已经死了多时了!”
吴老夫人两只手用力地握住杖首,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当时脸色发黑,双目怒凸,七孔流血死相奇惨而我就在这时听见了庆儿的哭声,那哭声显然是传自后院里的
这才使我想到了这个孩子竟然还活着”
吴老夫人泪流满面,无限痛心地接下去道:“是我当时循着庆儿的哭声,找到了后院,仔细聆听之下,发觉到那哭声,竟是传自水井中。”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她抖颤地拭了一下脸上的泪,轻轻叹息着道:“我那先夫倒不失是一个有心的人,他唯恐我们吴家绝了后,悉知那恶妇水红芍必欲斩草除根,是以在身中毒伤之后,兀自返回家门,将庆儿置身于一个空篮子里,半吊在后院井内,想是那时庆儿是睡着了,如果早时发出哭声,被水红芍听见,性命必己不保了,如果再晚些时候啼哭,也就不会被我听见,却是不早不晚,正好被我听见,足见是命不该绝,吴家祖上有德了!”
尹剑平慨然道:“如此说来,庆兄这条命真是捡来的了。”
吴老夫人情绪好像平和了不少,一双闪烁眸子,注视向尹剑平道:“自此我母子东奔西躲,生怕被水红芍发现了踪影,孤儿寡妇相依为命,过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岁月,辗转来到了这‘积翠溪’才算安定下来,在这里竟然也一晃十年了!”
尹剑平脸上现出了同情,更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悲愤溢于言表。吴老夫人说了半天,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似乎还没有说到更重要的主题。可是接下来的话,立刻使尹剑平感到了震惊!
“这将近二十年来的岁月,对我来说,除了含辛茹苦把庆儿养大成人外,对我来说,并没有丝毫浪费!”她直看着尹剑平道:“你可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是说,你已经研讨出了对付水红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聪明!”吴老夫人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非但是这样,我更研究发现了,用以对付她们丹凤轩‘七步断肠红’的解药,有关这一点,已经在你身上应验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显得很高兴,冷笑一声又道:“那水红芍自诩她那‘七步断肠红’为她丹风轩独门剧毒,除了她们丹风轩的特制解药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种药物可以解救,多少年来,死在她这‘七步断肠红’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内。
现在终于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这次的经验,我更将无惧于她的剧毒!”
尹剑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却又怎么知道,研讨出来的武功招法能够敌得过水红芍?”
“说得好!”吴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却有这个自信!”
“为什么?”
“因为,”她摇摇头道:“这很难说,就像你刚才能够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数目是一个道理。当然也有不尽相同之处,那是因为我研创出来的这些武功招式到底脱不了经验的累积,而你的对答,却是纯灵性的,这是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说到这里,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笑容!
“当然!”她接下去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能够看得透我这些奇异的武功招式,却又非要具有那么一点纯‘灵性’不可。这个道理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其实却不然。”
她微微一笑,注目于正前方丈许以外的溪水,这时正有无数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在疾水中游窜着。
“这些鱼你可看见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看见了。”
吴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们何以要这么费力地逆水而行?”
“这”尹剑平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为它们要跳越过这块石头。”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块尺许大小的凸出的石块:“你可相信?”
“这”尹剑平摇了一下头。如果这个问题可以解答,诚然天下无不可解答之问题了。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但是我预测它们一定会这么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
果然,话方住口,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第一尾鱼已脱水跃出,越过了石块,落向彼面,紧接着第二尾鱼亦奋身而起,穿越过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鱼,一条接一条地全数都掠了过去,其中有几条体力不足的穿越过去,只落在石块上跳动挺刺不已,阳光下银鳞闪烁,十分惹眼!
“怎么样?”吴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觉得太奇怪了吗?”
尹剑平眼光里充满了迷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这种现象,伯母以前没有见过,那么确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议了!”
“我当然没有见过,”吴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精确的猜测,乍然听起来像是不合情理,其实我一说出来,你就会感觉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后辈愿听其详!”
吴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对这条水,我了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划着溪上道:“这条溪水是由两处逆流岔集而成的,眼前这块地方,也就是这块有凸出礁石之处,正好是二流交汇之处的一个漩涡,最适宜水族栖息,是以两流群鱼,都拼死拼活地要来到这个地方。”
她那张瘦削的脸上,闪烁着一种智慧,却非仅仅只是一般人所谓的那种聪明,而是饱经世故,无数经验所累积的那种干练。
她继续接道:“眼前这些鱼,若想求舒适安宁,就非得要跃过眼前这块石块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经着眼群鱼的方向与神态,即可以作如此的断定。这件事情,拿来和我那些奇怪的武术招式比较起来,情形完全是一样的。你不能仅仅对于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
她肯定地点着头,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为你不曾了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观因素罢了!”
吴老夫人脸上又闪烁出那种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动态,我就不敢贸然猜测鱼群会跃石而过,猜测出鱼跃固然有几分灵性的表现,但是,如果没有事先对这条溪水所了解的经验作为后盾,那点灵性,虽闪烁出光,却无济于事,人智的浪费,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