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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凤义正辞严,群雄耸然动容,都说:“不错,是非不可不辨,大节定须无亏,蒙古鞑子入侵中原,咱们岂可不同心抗敌?”
屠龙择臂叫道:“各位请稍微冷静,再请三思!莫因一时激愤,误了国家百年大计!”
董开山道:“好吧,那我们就听一听屠少寨主的高见!”
屠龙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史大人,请起!”
与屠龙同来的那个陌生人站了起来,群雄听说他是什么“史大人”都是不禁愕然。董开山道:“咱们开的是绿林大会,这位史大人——”
屠龙道:“这位史大人是从临安来的,他的叔父正是大宋的当朝宰相史弥远。史相国力图恢复中原,驱除金虏,故此派了他的侄儿作联络使,来与河北的各路义军联络。咱们身在绿林,心怀故国,朝廷派来的联络使,咱们似乎不该拒绝吧?”
众人这才知道此人是南宋派来的使者,并非金国的官儿。中原沦陷,百有余年,大家都是盼望故国筐复,听说他是朝廷使者,众人兴奋莫名,好似盼到了“亲人”一样,只有李思南和孟明霞二人比较冷静,起了疑心。
孟明霞是从江南来的,她的父亲孟少刚乃是江南武林的领袖人物,消息最为灵通。孟明霞曾听得父亲说过,南宋宰相史弥远高官尊爵,贪赌专权,好大喜功,见识浅陋。虽然尚不至如秦桧之通番卖国,也是一个民怨沸腾的奸相。
孟少刚就是因为知道史弥远主张联蒙古以灭金,这才到蒙古打了一转,探听虚买的。李思南那次在戈壁与孟少刚父女相遇,也曾听得孟少刚说过这件事情。故此李、孟二人都是不禁大起猜疑“史弥远派来的使者,只怕没有什么好事!”
各家寨主只知道史弥远是南宋的宰相,对他的底细却并不清楚,因此大家都道:“难得朝廷的使者到来,唯们的绿林大会正好请史大人宣示朝廷的意旨。”不过也有几个人在哄闹之中,窃窃私议了:“不知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那位“史大人”取出一卷文书,说道:“这是小官奉委的文书,请各位过目。”上面盖有“枢密府”的关防(枢密府是南宋最高的军事机构,当时由宰相兼任正枢密使),有几位寨主到过江南,见过枢密府的布告,认得关防不假。于是大家均无异议,便请这位“史大人”列席这次的绿林大会。从文书中,大家也才知道了这位“史大人”名叫史公望。
这么一来,登时成了喧宾夺主的形势,屠凤反而被冷落一旁了。
屠龙得意洋洋地高声说道:“请史大人宣示朝廷意旨。”
史公望缓缓说道:“朝廷的意旨是联蒙古以灭金,只待蒙古的大军一入中原,朝廷便即出兵渡江,与蒙古南北夹攻金虏!”
各家寨主之中,也并非没有见识的人,董开山首先站了起来,说道:“蒙古乃是虎狼之国,与蒙古联盟,是否便可以还我河山,此事只怕、只怕会有后患!”
史公望道:“诸位不必过虑,朝廷当然是深思熟虑,方才决定与蒙古联盟的。我可以告诉各位一个秘密,成吉思汗的使者曾到过临安,与家叔订商了密约。约定灭金之后,宋国破金所侵的疆土尽皆归还,蒙古只要金国原有的属土以及西夏。另外,蒙古的军晌则由宋国负担。
“如此订约,看来虽然是蒙古稍占便宜,但我们大宋也并不吃亏,甚至还可以说是我们大大占了便宜。
“各位须当知道,朝廷‘南渡’之后,何以一百余年,空有复国之心,终于难成事实?那都是因为敌强我弱的缘故!只凭宋国之力,自保尚嫌不足,驱敌更谈不到。如今天赐良机,蒙古崛起,兵力之强,天下无匹。蒙古愿意与宋联盟,条件又并不苛刻。各位想想,这还不是于载难逢的机会吗?”
“因此朝廷的意旨:希望河北的义军切勿与蒙古为敌,破坏蒙宋的联盟,蒙古大军所到之处,各位还当尽力协助,即使受了什么委屈,也应在所不计,但求打败金虏,复我旧疆,便是朝廷所望了!”
会中除了屠凤邀请的十八家寨主之外,还有淳于周带来的一帮人。十八家寨主也并非与屠凤齐心的,——其中五个便是较为倾向于淳于周的人,而剩下的十三家寨主之中,有真知灼见的也不过有限几人,因此在听了“朝廷使者”史公望的这番说话之后,绝大多数都感到惶惑,虽然对于史公望所说的必须与蒙古化敌为友一事,心中觉得很不舒服,但也觉得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尤其因为这是“朝廷的旨意”这顶大帽子一压下来,本来是有异议的人也就不敢说话了。
李思南见大家噤若寒蝉,局面十分不妙,不禁胸中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便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我是刚从蒙古回来的,据我所知,成吉思汗的野心决非只要灭金,灭金之后,还要吞宋,因此我认为朝廷的这项政策决不可行!”
淳于周“哼”了一声,说道“朝廷的意旨,你也敢违背么?哼,你这小子有多大见识,难道就能胜于庙堂的诸公?”
屠龙则在嘿嘿冷笑:“成吉思汗的心思,你这小子又怎样知道的。”
李思南道:“我听得成吉思汗亲口说的。”
屠龙冷冷说道:“成告思汗何以会对你说这些说话?”
李思南道:“这是他对部下诸将的训话,我适逢其会,恰恰听到。”当下将那日在肯特山上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
屠龙道:“照你这么说法,你那日在狩猎中曾经勇杀犀牛,救了成吉思汗女儿的一命。那么成吉思汗是应该很感激你了,他如何还肯放你回来?”
李思南坦然说道:“不错,他曾经要封我做‘金帐武士’,我不甘为他所用,第三天就冒险逃出了和林。”
屠龙冷笑道:“你编故事的本事倒很不错,可惜未免有点荒唐!”
李思南道:“各位请稍待片刻,我拿一样东西给各位看看。”
李思南进入后堂,孟明霞便即站了起来,接下去说道:“我和爹爹曾周游蒙占各地,半年有多。所见所闻,蒙古确实是在作吞金灭宋的准备。”当下将蒙古如何在库伦池、葛腾湖等地训练水师,以及如何招募汉人为他所用等等情况,详细道出,众家寨主都信得过孟大侠父女的身份,决不会编造谎言,听了这些“敌情报道”不禁面面相觑。
李思南拿了一副弓箭出来,说道:“这是成吉思汗自用的铁胎弓,他因为我救了他女儿的性命,送给我的。各位请看,这副弓箭似乎不是中原的巧手匠人所能铸造的吧?”
成吉思汗的铁胎弓是用阿尔泰山所产的精铁铸道,比同样一把的普通铁胎弓沉重得多。当时蒙古已从波斯输入一种先进的炼铁技术,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把沉重的铁胎弓可以拉得弓如满月,这种炼铁的技术,当时即使是中原的巧手匠人也还不能做到。
众家寨主听了孟明霞的“敌情报道”又看了这副弓箭,不由得对李思南的说话信了个七八分。
屠龙强辩道:“即使这副铁胎弓是蒙古匠人所造,也未必是成吉思汗自用之物。又即使是成吉思汗自用的,也未能就证明了成吉思汗确实说过了要‘吞金灭宋’的言语!”
董开山道:“蒙古崛起之后,灭国无数,以它的兵力,单独灭金,绰绰有余,何必和大宋联盟,那还不是为了消耗大宋的国力?依我之见,对‘吞金灭宋’这个说法,咱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淳于周道:“朝廷已有决策,你们妄自猜疑,难道要违背朝廷的意旨么。”
董开山忍不住气,大声说道:“朝廷有朝廷的意旨,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咱们又不是吃朝廷的俸禄,何须一定遵守朝廷的意旨?”
李思南接着说道:“董寨主说得不错,绿林的兄弟既然要组成义军,那就得为老百姓着想。朝廷的意旨,对老百姓有利的咱们遵从,有害的咱们为何不能违背?蒙古鞑子侵入中原,占的是汉人的地方,杀的是中华的儿女,难道咱们反而还要帮助它吗?”
史公望面色铁青,叫道:“反了,反了。”
跳虎涧的寨主邓飞哈哈大笑:“当然是反了,不反,我又何必上山做强盗?我不懂什么大道理,谁欺压我们这些小百姓我就反谁,金虏要反,蒙古鞑子要反,你宋国的官儿若然恃着官家的势力压我,我也要反!”
淳于周涨红了脸,说道:“只凭咱们这帮乌合之众,就能够驱除金虏,兼且抵御蒙古鞑子的入侵吗?无论如何,大宋总是咱们的邦国,大宋的国君总是咱们的皇上,我主张遵奉朝廷意旨。”
屠龙说道“不错,两害相权取其轻,联合蒙古,驱除了金虏再说。”
李思南道“谁说咱们是乌合之众?谁说咱们的力量单薄?咱们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起的,只要咱们真的是为国为民,老百姓也就会帮咱们!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加起来,也没有咱们汉人的老百姓多!”
双方针锋相对,吵闹起来,两边都有附称的人,聚义厅中争论纷纷,乱成一片。
北芒山的老寨主吴恒说:“这样的吵闹也吵不出个结果,俗语说蛇无头而不行,依我之见,咱们应当先推出一位盟主,都听盟主的号令!”
吴恒是绿林的老前辈,他一说话,不但淳于周这帮人附和;十八家寨主,十有八九也都说他有理。
董开山道:“屠盟主去世之后,绿林中没有一个大家心悦诚服的头儿,的确是难以齐心合力。依我之见,新盟主是一定要推选出来的。不过,做了盟主也并非就可以独断独行,大事还是应该众人商议,争持不下之时,那才由盟主仲裁。”
众口一辞,大家对应该推选新盟主一事都无异议。跳虎涧的邓飞便道:“故盟主屠百城是以琅玛山的寨主身份当选的,琅玛山是绿林中最大的一个山头,琅玛山如今是奉屠凤姑娘作寨主,我以为就这样顺理成章,由屠姑娘继承盟主之位,最为适当!”
淳于周冷笑道:“屠百城还有一位公子在这里呢!若说要‘继承’的话,那就应该是屠龙继承才对!”
屠龙朗声说道:“淳于寨主德高望重,先父在生之时,对淳于寨主也是极为佩服的。盟主之位,淳于寨主不坐谁人敢坐?”
淳于周假惺惺地掀须笑道:“我推选屠世兄,屠世兄怎的把这个担子搁到我的肩头来啦?这个叫老朽如何担当得起?”
屠龙道:“我是心悦诚服地拥戴淳于前辈,淳于前辈做了盟主,我只求执鞭随镣,于愿已足。”
淳于周那帮人欢呼道:“姜是老的辣,盟主之位,是应该请一位老成持重的人出来担当才对。难得屠少寨主如此谦退,淳于前辈,你就勉为其难吧!”
宋铁轮冷笑道:“这小子好不要脸,老寨主死无对证,他就胡说八道。哼,什么德高望重,老奸巨滑倒是真的。”
淳于周在手下的欢呼声中装作听不见宋铁轮的说话,说道:“我年老怕烦,实是不想做这盟主。但各位如此热心,我也不好太过辜负各位的美意,只好勉为其难了!”
宋铁轮大声道:“盟主还没有推定呢,这‘勉为其难’四字,淳于寨主,你未免说得太早了!”
屠龙怒道:“我做哥哥的都甘愿退让了,屠凤这小丫头也配和淳于前辈争夺盟主么?”
宋铁轮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生百岁。你退让是你的事,我们却是拥护屠凤姑娘。”
屠凤站了起来,说道:“各位请别争吵,听我一言!”
屠龙嘿嘿冷笑,说道:“好,我且看看你的面皮能有多厚?”
屠凤道:“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如何抵御蒙古鞑子”屠龙又插口道:“这是谁人定下的大计,你还未曾做盟主呢!”屠凤不理他,继续说下去:“依我之见,咱们推选出来的人,应该称为义军的盟主更为适当,这样可以容纳绿林以外的人物。各家寨主就是各路义军的首领。但做盟主的人,却不一定要是绿林的寨主。”
董开山首先表示赞同,各家寨主听屠凤说得有理,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屠龙冷笑道:“什么名义我不管,总之你是不配当这盟主。”
屠凤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一点不错,我的确不配当这盟主。当务之急既是要抵御蒙古鞑子,这位盟主就不仅是要武功好,而且是要通晓兵法才行,我心目中有一位最适当的人物,各位想会同意的!”
屠龙道:“是谁?”
屠凤应声说道:“就是最近才从蒙古回来的李少侠李思南。”
李思南大吃一惊,连忙说道:“这怎么可以?我是新来乍到,与各处山寨从无渊源。”
屠凤继续说道:“一来李公子是将门之后,精通兵法;二来他是少杯派谷大侠谷平阳的高徒,出身名门正派,做了盟主,有利于号召绿林之外的江湖豪杰;三来他刚从蒙古回来,熟悉敌情,咱们要对抗强敌,必须知己知彼。他一身兼这三个条件,依我看来,盟主的人选,是没有谁比他更适当的了。”
屠凤原来邀请的十八家寨主之中,约有一半是早经屠凤疏通了的,另一小半,听她说得有理,也纷纷表示赞同。
原先推选屠凤作盟主的跳虎涧寨主大声说道:“不错,咱们推选的是义军盟主,不是绿林盟主,与绿林从无渊源,这又有什么关系?屠姑娘荐贤自代,邓某深表敬佩。邓某愿意放弃前议,改推李少侠作义军盟主!”
李思南还要推辞,孟明霞说道:“你忘了家国之恨么?你要想报仇雪恨,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何况这并不单单是你一个人报仇的问题,大家属望于你,你岂能畏难推倭!”李思南见孟明霞以大义相责,只好不再作声。
屠龙叫道:“虽然推选的是义军盟主,不一定要绿林中人,但也应该是德高望重的才成!”
宋铁轮冷笑道:“私通蒙古鞑子的还谈得上什么德高望重!”一句话讽刺了两个人,淳于周与屠龙都不禁变了面色。
屠龙怒道:“与蒙古联盟,这是朝廷的意旨,目前大会也还没有公议,你凭什么就说私通蒙古是个罪名?”屠龙因为无词可对,只好兜个圈子,又回到最初的争论。
董开山道:“不错,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把盟主推选出来,好决定咱们绿林的大计!”
此时由于屠龙、屠凤均已放弃,盟主的人选只剩下了淳于周与李思南二人。屠凤这边的人拥护李思南,与淳于周那帮人争执不下。
绿林前辈吴恒说道:“按照绿林规矩,盟主之位有所争执,应凭武功决定!”
石璞道:“屠姑娘刚才说过,抵御鞑子,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
淳于周的副寨主胡劲冷笑:“你就只知道你的屠姑娘,屠凤说的就是金科玉律吗?”
吴恒淡淡说道:“我记得令尊当年也是因他在绿林大会之中,无人可与他抗手,这才被推为盟主的。”
原来吴恒早已得了淳于周许下他的好处,是以口口声声以绿林传统为重,表面看来似是公平,其实却是暗中偏袒了淳于周。
吴恒此言一出,淳于周这帮人都拍掌叫道:“不错,不错,到底是吴老前辈处事公允。做盟主嘛,当然是应该本领高强才行。胜者为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要知淳于周乃是和屠百城齐名的绿林高手,屠百城去世之后,武林中武功最强的就要数到他了。若凭武功定夺,他自是稳操胜算。
屠凤这边的人明知吴恒是在晴中偏袒淳于周,但既然争执不下,也只好照他的办法。
董开山道:“据我所知,以武功定夺盟主,乃是由双方各自选出好手比斗,斗到了最后,有一方无力再战,甘愿认输,就由胜方推选的盟主继任。不知是否这样?”
吴恒道:“不错。但盟主候选人至少要打一场。连胜可以连打,但在连胜两场之后,可以有权休息,待到明天再打。”
屠凤这边人数较多,平均来说,武功也比对方较强。但淳于周的武功,却又高出众人之上,因此吴恒补充的两点,都是有利于淳于周的。他得胜之后可以连续打下去,又可以有权休息,不怕受车轮战拖垮。
董开山皱起眉头,心想:“如此打法,岂不是要让淳于周大逞威风?”但一时却又找不到藉口与吴恒争辩。
孟明霞笑道:“绿林的旧规矩既是如此,就让他们占点便宜吧,不必斤斤计较了。”董开山听她这样说法,似乎对取胜颇有把握,心中疑惑不定。当下也就不再言语。
淳于周自高身份,当然不愿第一个下场,在他这帮人中,有两个武功很强的高手,一个是黑石岗的大寨主柳洞天,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精妙绝伦;一个是辽东的独脚大盗崔镇山,一身外家功夫己练到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境界。淳于周目注柳、崔二人,示意要他们下场,不料,柳洞天扭转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崔镇山更妙,他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竟然装作不懂淳于周的意思。
淳于周心中有气“哼”了一声,说道:“劲节,你打第一场吧。”胡劲节是他的副寨主,当然只有遵命。
胡劲节提着厚背斫山刀,大踏步走入演武场,说道:“李公子,我不自量力,请教你的少林剑法。”
胡劲节是和淳于周同一辈的成名人物,屠凤这边的十三家寨主自问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上来就向李思南挑战,众人无不惊心。
董开山道:“李公子的少林剑法不忙施展,胡大哥,咱们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先切磋切磋吧!”
董开山正要替李思南下场,忽见人影一晃,孟明霞后发先至,到了场心。
孟明霞道:“董伯伯,请让侄女先接一场,侄女久闻胡老前辈的金刀威名,难得有这机会领教。”
董开山正愁不是胡劲节的对手,哈哈笑道:“台上唱戏不如台下看戏,胡老哥的劈山刀对你家传的蹑云剑正是棋逢敌手,我这老头子也想开开眼界,这一场就让给你吧。”
胡劲节暗暗吃惊,他倒不是为了害怕孟明霞,而是怕伤了江南大侠孟少刚的女儿。当下横刀一立,说道:“孟女侠不必客气,我与令尊也是老相识了。咱们点到为止,谁胜谁败,不必介怀。”
屠龙在淳于周身边冷冷说道:“俗语说大树底下好遮荫,这话说得果然不错。可惜我的父亲死得早了。”此话话中有话,左右开弓,讥刺孟明霞沾父亲的光,也讥刺了胡劲节对孟少刚的怯意。
淳于周淡淡说道:“孟少刚号称江南大侠,却也未必够得上称为遮荫的大树。”
胡劲节面上一红,说道:“孟女侠,请出招!”
孟明霞道:“晚辈不敢逾越,请胡老前辈先赐三招!”
屠龙道:“哈,居然要让三招,好大的口气。胡寨主的金刀,在你的眼中只是破铜烂铁了!”
孟明霞冷笑道:“你不必挑拨是非,你若是瞧不顺眼,待会儿尽可下场!”
屠龙“哼”了一声:“你们听听,还未交手,她就好像是十拿九稳,准能赢得了这一场了!”
孟明霞这话本来是针对屠龙而发的,但也有欠考虑之处,说了出来,给屠龙一加渲染,变成了对胡劲节的一种轻蔑。胡劲节是个早已成名的人物,虽然明知屠龙乃是挑拨,也不能不感到自尊心受了损伤。
当下胡劲节提起厚背斫山刀,说道:“孟家剑法妙绝天下,孟女侠要让三招,这也不算得是看小老夫!”话虽如此,其实已是动了怒
只见刀光疾闪,胡劲节左劈一刀,右劈一刀,所的两刀,都是恰巧从胡明霞的鬓边削过,却连她的头发也没碰着。孟明霞动也不动,气定神闲,对他这两刀竟似是视而不见,这刹那间群雄都不禁失声惊呼。当然,胡劲节这两刀并不是想斫伤孟明霞的,但他这柄厚背斫山刀重达四十八斤,挥舞这样沉重的大刀要恰到好处的从孟明霞鬓边削过,而不错手伤人,这真是谈何容易?
孟明霞却也不动,当然也是看出他是虚招。这份镇定的功夫,更是惊人。
这两招虽然还不是真正交手,群雄已是深深佩服,佩服胡劲节的刀法,更佩服孟明霞的胆量。
众人喝彩声中,屠龙又在冷冷说道:“下场无父子,举手不饶人。这里可不是套交情的地方!”
胡劲节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又气又恼。要知他是以前辈的身份和孟明霞动手的,孟明霞让他三招,他不能不虚斫两刀,保持自己的身份,不料却遭到了屠龙的冷嘲,胡劲节心里想道:“屠龙的冷嘲热讽不打紧,只怕淳于周起了猜疑,以为我不肯为他出力。”
思念及此,胡劲节只好抛开顾忌,一咬牙根,提起了厚背斫山刀,一刀就劈下去。这一刀可就不是虚着,而是他的杀手绝招了。
一刀劈出,俨似晴天闪起了一道电光,威势极是惊人。孟明霞赞道:“胡老前辈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话声未了,刀光人影之中,只见孟明霞衣袂飘飘,已是掠到了三丈开外,胡劲节的刀锋连她的衣角都没沾着,群豪不禁又是大声叫好,彩声如雷!
胡劲节更是吃惊不小,心里想道:“怪不得她刚才敢于神色不变的接我两招虚招,原来她的轻功竟是如此佳妙!即使我那两刀所实的话,料想也是砍她不着!”
说时迟,那时快,孟明霞身似旋风,倏地一掠,亮剑出鞘,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刺到了胡劲节的左胁,微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晚辈还招了!”
胡劲节横刀一荡,看似十分简单,蓦的一个招式,内中却藏着好几个复杂的变化,将浑身遮拦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的一声,孟明霞的剑尖在刀背上轻轻一点,腾身飞起,又退到了一丈开外。
胡劲节飞身扑上,一刀光化作了一道长虹,护着自身,不求胜,先防败,守中带攻。虽然是七分守,三分攻,但因他的刀法虚实莫测,每一招都可以攻守互易,孟明霞若是稍有不慎,就会着了他的道儿。
孟明霞自忖:“他的刀法防守得如此严密,气力又比我大,可怎生破得他呢?”要知若是硬碰硬打的话,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孟明霞的青钢剑定然会给他的厚背斫山刀磕飞!
孟明霞一时想不出破敌之法,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穿花蝴蝶般的与胡劲节游斗,斗了数十招,刀剑竟然没有碰过一下。但孟明霞步步后退,看来却是处在下风。
此进彼退,转瞬间已是绕场一周。胡劲节占不到半点便宜,心中也是暗睛叫苦:“她的身法比我轻灵,我斫她不着,她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再绕两周,我的气力都给她耗尽了,那时岂不糟糕。”
屠龙又在冷笑道:“要比武就得见个真章,这算是什么打法?”他恨不得孟明霞伤在胡劲节刀下,这一次的冷嘲热讽,却是向孟明霞而发了。
话犹未了,只见孟明霞突然凝身止步,青钢剑疾如冉闪般地划了几个圆圈,一圈接着一圈,套着胡劲节的刀光,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
屠龙暗自欢喜:“这丫头果然沉不住气,中了我的激将之计。”哪知心念未已,忽见淳于周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不好!”淳于周是想提醒胡劲节的,可是已经迟了。就在这刹那间,只见孟明霞的青钢剑矫若游龙,斜划一个圈圈,正划一个圈圈,左划一个圈圈,右划一个圈圈,圈里套圈,四个圈圈一划下来,蓦听得“铛”的一声,胡劲节的厚背斫山刀已是脱手飞出。
原来在绕场一周之后,孟明霞已是想出了破敌之法,她这套持剑划圈的剑法,捏的是“乱环剑诀”诀云:“连续如环,宛转如意,乱散心神,以巧降力”胡劲节的大刀给她剑圈套着,左牵右引,气力发挥不了作用,使得越急就越发容易受敌克制,这就和用绳子缚着石头,舞到急时,就会脱手飞去一样。淳于周看出了这个道理,屠龙与胡劲节的武学造诣却是差了一筹。一个看走了眼,着了道儿。
孟明霞插剑入鞘,说道:“请恕晚辈得罪了。”胡劲节满面羞惭;拾起了厚背斫山刀,走到了淳于周面前,说道:“属下无能,折了寨主的锐气,无颜再在山寨立足,从今之后,决意金盆洗手,闭门封刀,请恕属下告退了。”
淳于周眉头打结,说道:“胜败兵家常事,你已尽力而为,我是不会责怪你的,你是我的副寨主,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胡劲节黯然说道:“纵然寨主不加怪罪,我亦自觉无颜。寨主手下,多的是少年英杰,胡某老朽无能,理当退避让贤。”说罢,也不理淳于周是否准许,便即背起大刀,径自下山。
原来胡劲节败在一个少女之后,固然是自觉无颜,但也还不至于便即求去的。他之所以和淳于周决裂,更大的原因,是不满屠龙对他的冷嘲热讽。
淳于周甚为着恼,但在这样的场合,却也不便把胡劲节拉回来。拉拉扯扯,那将是更失面子的事,因此只好让他去了。
屠龙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情知他父亲的手下,对他早已离心,琅玛山寨主之位,妹妹已经在众头目拥戴之下接任,他是无望了。假如能做淳于周的副寨主,虽然委屈一点,也还可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此他其实是有意把胡劲节排挤掉的。
不过胡劲节临去的几句话,却是令他的面子很过不去,那几句话,谁都听得懂是向他说的:“我不行,看你的吧!”屠龙若要挽回面子,就非下场与孟明霞比剑不可。
淳于周这帮人中,本领最高的柳洞天与崔镇山二人并无下场的意思。屠龙自忖并无取胜的把握,也自有点踌躇。但因他有言在前,若是不敢下场与孟明霞较量,这可是大失面子的事,屠龙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忽见一个铁塔般的大双,业已快步跑出场心,粗声说道:“孟姑娘,你请歇歇。宋寨主,我早就想和你打上一架,今日正好趁此机会,领教领教你的日月双轮有何了得?”
原来这个莽汉名叫周镇海,乃是崔镇山的师弟。他的本领远远不如师兄,性情却是极为暴躁,有一次宋铁轮因为某事与他争执,两人都是火曝的脾气,一言不合,便即挥拳相向,只因当场有人劝解,这才没有打成。
屠龙说道:“不错,孟姑娘已经灯了一场,咱们不能占她的便宜。”这话当然是为他的退缩作掩饰的,孟明霞猜到他的心意,冷笑说道:“好,待你想好了如何化解我的剑法,再出场吧。”
周镇海一出场就把闷在肚皮里的话都说出来,群雄听了,哈哈大笑。李思南低声和宋铁轮说道:“这个倒是个直性汉子,宋寨主你——”李思南的意思是想请宋铁轮在比武之时,找个好机会与对方化敌为友,而不可认真拼命的,不料宋铁轮也是个急性子,李思南的话没有说完,他已经跑了出去,放大嗓子嚷道:“你是个直汉子,我的肚肠也不会拐弯。你瞧我不顺眼,我也瞧你不顺眼。好,咱们这就好好地打上一架吧。”
周镇海使的是藤蛇棒,这是一种软中带硬的兵器,使用这种兵器全凭腕力,腕力稍差,就使它不动。宋铁轮的日月双轮更是一种纯刚的兵器,两人这一较量,等于是铁扫帚遇上了石地堂,必定是要凭着硬功夫来决胜负,其中实是毫无可以取巧之处。
两人都没有客套话说,一照面立即就是同时出招。周镇海使的是拦腰盘打的招数,宋铁轮日轮横挡,月轮却是自上而下的直劈他的天灵盖。
淳于周哼了一声,对站在他旁边的崔镇山说道:“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宋铁轮居然下得这样毒手。”要知崔镇山的一身外家功夫早已练到登峰道极的地步,胜过师弟不知多少。淳于周恐怕他不肯为自己效力,是以出言挑拨。
崔镇山淡淡说道:“宋铁轮招数虽狠,我的师弟也不见得就是稻草人。胜败纵然难测,总没有这样容易给他打倒的。”看来他对师弟倒是颇有信心,说了这话,就挤上前头观战去,淳于周碰了个软钉子,好生没趣。
宋铁轮的月轮直劈下来,只见周镇海的藤蛇棒忽地也蛇头高昂“铛”的一声,就把轮子推开了。
两人都最心中一凛,知道遇上劲敌。周镇海荡开了月轮,棒端有如雁翅斜掠,劈扫下来,径取对方的琵琶骨。这琵琶骨是人身要害之处,宋铁轮焉能让他劈中,一声大喝,日轮翻上,反砸周镇海的面门。这是以攻为守的招数,周镇海不敢意慢,急展藤蛇棒,使出了一招“斜挂单鞭”往外一挂。宋铁轮立刻抽招换式,轮随身转“铛”的一声,把他的藤蛇棒拨开。
两人都是硬碰硬接的打法,双轮一棒俨似两团白云裹住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盘旋飞舞。转眼间斗了五十多招,兀是未分胜负。越斗越猛,群雄看得惊心动魄,各自替己方的人捏一把汗。
淳于周却是看得暗暗皱眉,心里想道:“这样的硬打硬拼,只怕要落个两败俱伤。”要知他这一方已经输了一招,淳于周当然是希望扳回一场的。但转念一想:“两败俱伤也好,周镇海若受重伤更妙,那样就可以激得他的师兄下场了。”
屠龙坐在淳于周侧边,忽地低声说道:“这样的蛮打没什么看头,淳于前辈,我想请你指点迷津。”淳于周道:“哦,指点什么?”屠龙道:“孟明霞的乱环剑诀很是厉害,应当如何对付?”
淳于周也正在琢磨这个问题,作下一场的准备。因为对方的孟明霞最少还要打一场的,他这一方,除非是出“连环夺命剑”柳洞天,或者可有取胜的把握,其他的人,在剑法上只怕都是胜不过孟明霞。他自己碍于身份,却又不便下场和侄女辈的孟明霞比剑。
屠龙是他这方仅次于柳洞天的剑术高手,用屠龙来对抗孟明霞,虽然未必能够取胜,却多少有点指望,是以淳于周正是巴不得屠龙来向他讨教。他想了一想,低声说道:“孟家的乱环剑诀着重的是扰敌心神,以巧降力,你首先应该力求镇定,不可为对方乱划的剑圈扰乱心神。”屠龙道:“那又怎样才可以破她呢?”
淳于周道:“乱环剑诀接续如环,宛转如意。孟明霞紧守此诀使出的剑法确是毫无破绽可寻,不过,好在她的功刀未到,你可以冒险插入她的剑圈之中,以重手法震断她的长剑。”说罢,用手一指暗暗地比划了几下,屠龙本来是个很聪明的人,不须淳于周多加讲解,已是心领神会。
正当屠龙向淳于周暗他里讨教的时候,场中已是到了双方全力相拼,胜负待决之时,激战中,周镇海杀得性起,不顾一切地抢进宋铁轮双轮所合成的圈子之中,藤蛇傣使出了“独劈华山”的猛招,一棒当头劈下。宋铁轮双轮一合,只听得“铛”的一声,如雷震耳。叮铛声中,又夹着“咋嚓”一声巨响。
这刹那间。双方观战的人都是不由自己地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只见宋铁轮、周镇海各自倒退三步,周镇海手中的藤蛇棒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宋铁轮右手的日轮飞上了半空,左手的月轮也断了几齿月牙。藤蛇棒是给双轮夹断的,但周镇海那一劈的千钩之力,宋铁轮亦是经受不起。
李思南喜道:“双方都没受伤,正好可以收场。”不料话犹未了,周镇海忽地又扑上来,说道:“兵器上不分胜负,宋大哥,我领教你的掌法。”原来那根藤蛇棒是一件难得的兵器,周镇海痛心于藤蛇棒被对方折断,定要与宋铁轮分出输赢。不过,从他改口以“宋大哥”相称,可知他对宋铁轮亦已有了几分敬意。
宋铁轮岂甘示弱,立即说道:“久仰周大哥的五行拳功力深厚,周大哥有命,敢不奉陪。”抛开了月轮,摆开了架式,双方噼噼啪啪地就打起来。
众人方自松了口气,心情又再紧张。李思南摇头叹道:“这真是何苦!”
周镇海的五行拳纯以硬功取胜,出手全取攻势。第一招宋铁轮硬接硬架,两股力量相碰相撞,旗鼓相当,正好是半斤八两,双方相持不下,宋铁轮陡的一声大喝,抽拳换腿,飞起了鸳鸯连环腿猛踢对方下盘。
周镇海喝声“来得好!”侧身微闪,立即以快捷无伦的掌法猛削宋铁轮的膝盖。宋铁轮踢出了七腿,周镇海削了八掌,双方倏进倏退,宋铁轮没有踢着对方,即也没有给他削中,仍然是不分高下。
连环腿不能久战,宋铁轮只好又再改用劈挂掌应敌,周镇海的五行拳全取攻势,前招未收,后招即发,连用“劈、钻、炮、横、崩”五字诀,五行生克,拳拳打向宋铁轮的要害,疾如狂风!
宋铁轮心头火起,想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厉害!”当下用“千斤坠”的重身法稳住下盘,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周镇海狂风暴雨般地猛攻了一轮,宋铁轮竞是兀立如山,半步也没有退让。这一来双方都是不由得暗暗佩服。
斗到紧处,周镇海突发一拳,用“劈”字诀向着宋铁轮的天灵盖劈下。拳力极猛。宋铁轮横掌一挡,反手擒拿,但因拳力较强,拳掌相抵,宋铁轮拳心疼痛,擒拿手施展不出,只好随掌一拨,把周镇海的拳力卸开,周镇海顽强之极,这一招本来是应该收招换式的,他竟然不退反进,一个“狮子摇头”突然改用“钻拳”上击敌人面门。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厉害无比,他用到了这一招,乃是有心和宋铁轮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的了!正是:
盛气难相下,掌底判雌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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