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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圆圆的月,清透绝逸。风丝淡淡地在月光里摇曳,溶溶泻泻,游云都被隐去了,隐在了明月的清亮澄澈中,似乎在为明月默默地织着薄茧,清冽而幽芜。人间的绝色,不过只在袅娜,婆娑的风云里,有一个影子,淡淡的不带烟火味。那是明月的魂,明月的梦。
呵,我一直想自己就是那个影,纤淡,绵霭,逸俊,是我所渴慕的。我渴慕着世间一切美的,寂的,碎的,旧的,零落的东西,那在我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就如我隐在碎裂的光阴中,穿透裂帛,沉迷于虚无和寂博。
原谅我又在编故事,编一个清美奇绝的故事。小女子的心事,少女的柔情,女人的温馨,老妪的苍霭。
我走过明月地,没有星,没有声,悄寂无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只有自己心苑上花开的声音。哦,还有那拂在耳边的风儿的吟呓,呢喃着明月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儿,重蹈梦里,纷飞烟岚雾霭。
硕大的玉盘,总是引人遐思,眺首,遥望。女孩点点的如星子,闪烁在月光下。小小的手,指着月光,嬉嬉地笑着:爷爷,那是明月吗?好圆,好亮,好大,好美,我想吃。
——不能吃的。
——为什么不能吃。
——因为那是月亮。只能观望。只能遐思。
她是离人的泪糅捏的,她是漂泊人的落漠织就的,她是世间的离欢絮就的,她也是天上的彩霞织就的。她是黑夜里的太阳,是孤独中的明镜。
女孩瞪着黑亮的眼,炯炯地望着老人,那眼的姿势,造就了另两个小明月。老人的笑溢满了苍凉如水的沁冽。老人与小女孩的身影在婆娑的荫影下成了点点的白,最终成为一片虚黑。与树与物与夜相融,溶溶冶荡着风月情。月的清丝更冷了,清辉玉臂寒,让所有的世间之物都化为月下的那个玉儿般的清透的人,意象的抽离,幻化。
女孩双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悬挂的月轮。一盘清冷。老人的姿势在树影下斑驳,他轻轻的絮语,又像喃喃的自呓。女孩像是听着,又像是没有听着,她像是入了梦境,又像是灵魂离了身,升腾在月空下,缥缈。
你的奶奶就是一个月般的清冷人儿,可惜她太清高,纯净的心灵受不得一点的瑕丝。她日日在月下等我,却听信了谣言,在月夜里吊死在树下。她本可以等到我的,为什么不再等等呢?慢长的三千六百日都等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天,再等一天,我就回来了,她也就不必死了。
唉,你的母亲同样的是一个月下精灵般的人儿。本以为你父亲会好好的待她,懂她,不再重蹈我的覆辙。可是他是个混蛋啊。让你母亲绝望的死去。
那是个明月很清很冷的夜,少妇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慢慢地行在路上,候在路口,等候归家的夫婿。可夫却不是良人,是个酒鬼。曾经清逸的身,飘逸的神,洒脱荡达,攫住少女的身心。少女离了所有的红尘,绝了俗心俗情,以一轮明月的姿态相随。
然,曾经的朴秀少年,不再是云影风神,粘了酒,彻底的神脱元离。比之李白折煞人,比之李白恨煞人。才情空付流光,明月下,踉踉跄跄,不再挺逸的身与神,反之伛偻匍匐。少女显怀,夜夜挺肚相候。她的坚贞呵,如明月般的清澄绵远。
彼时的那一夜,月皎洁清冷,溶溶晔晔。她在明月下,倚树而立,村路口,腹痛而产。茫然中,她不觉有异,下体滑下的婴儿,随之荡哭在夜色沉沉下。踏月而归的男人,惊喜地抱着鲜血满身的婴儿,抛下一句:去告诉父亲再来啊。嘻嘻笑着远去。她绝望的眉眼,瞅着月光。身后似乎长出了双翅。她无知无觉地挪着双腿,一步步淌着淋漓的血,蹒跚了一路,也逶迤了一路。
终于,在临近家门口,听着响亮的婴儿哭声倾身而倒。她的身上,尽管因生产而鲜血淋漓,面目苍白,却被染上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光泽。她阖上的眸,宁静而凄婉,面色和缓清霭。那里,她似乎梦着明月把她的灵魂吸附进月宫,从此,远离人嚣的忧郁离怆。
那一夜,在那个妇人的周围遍布泠泠月华,流萤萦飞,聚光而笼。辽阔虚无的夜空下,女人身上的莹莹光泽,幽幽绿韵,使人联想到神秘的幽冥,那是否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倾覆女子,在怜惜女子。没有人知道。很多夜晚,在月光霭霭的夜色下,那座敛葬女子的坟茔总是能看到飞舞着的绿光,萤火闪闪,光华潋滟。
男子被老人在月下抓住,狠狠揪打了一顿后,远遁他乡,从此流良在外。终身不归。
老人衣不解带地抚养着小小娃儿,祖孙俩相依为命。以月魂相思。时时坐在大树下看着轮盘的满月,教着娃儿识字冶情,处事怀人。寂静的夜色,漫长的人生,他与她的明月相依相偎。半是自语,半是诉说的断断续续在每个月圆的夜念想着他的明月情,明月怀。
女娃的名子,就叫明月。她总是在月的夜晚,托腮遐思,她仔细地聆听老人的自呓般的诉说。她像明月般吸纳所有,无声无息,畅游遐想,过滤所有的人世离欢悲怆,以一轮明月心剔透而纯澈地看待世人世景。她的心思早已不是老人可以理解了。她就像一个月下精灵,吸足了月灵,幽冥虚无,可以直通幽冥,直透人心。
这是一个早慧的女孩,这是一个剔透的女孩。她知道老人在世已无多少时日,一切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他身边,以着小女孩的单纯相触相怜。而她也同样知道自己的命亦不会长久。这是一种虚无的幽冥的力量。她会因慧极必殒,她会因知天机而泄人命。
月下,老人禽命,苍老的一生,有着自己都不知的错失,有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幸福馨暖。他在月下,于梦里与多年前月下杳逝的妻子相见。妻子依旧清美,如月芜菁。
女孩静静地敛葬老人,然后相伴明月,幽井般的清冽眸子,时时泛着月华般的溶溶光晔。她在等着自己的最后时日来临。她又想起母亲,那个鲜血淋漓在月夜下的女子,凄厉得让人悚然惊心。她其实在出生时便有着记忆。彼时,落地时,她幽岑的眸子看了眼母亲,便在父亲的怀里呵呵地笑着。所以,她的父亲才抱走了她,把母亲遗忘在彼岸。
母亲怔怔而又茫茫的神色,是因她的幽瞳,闪烁的光泽,离落而幽绝,颓败而讥讽,荒凉而又悲悯。最后才无知无觉地挣扎起来,无知无觉地任血拖流,惶然而凄切。直至她看到那打在窗棂上的皎皎月光,溶华潋滟,她才惊觉。尔后,生命一窒,离魂远去。
她释放的月华气息,令萤火群聚,堆灿封绝她生命的最后哀切和清美。
她是月的子,一生吸食月华,溶溶荡荡,当所有的亲人离逝,她便也化作幽冥之物,山中月灵。
淹在梦的深处,那里一座城堡,一片森林,郁郁黑黑,苍苍茫茫。夜的尽头,是明月光,如嵌在云端,如镶进黑夜。冷冷地散发着优昙般的清逸绝美的光华。恍无声息,只有束束冷艳的光芒,光芒里裹着一层又一层薄纱雾茧,茧衣又缥缈着一重又一重的迷梦
2014。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