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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一路上被孤独无依的感觉紧攫住,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花白的头发直立着,没有遮住上额。他伸手一摸,不知不觉间额头已一片潮湿。
记得有次同事开玩笑说:老曹眼里见不得一丝龌龊,耳中听不得一点丑恶,否则便要怒发冲冠,很有岳武穆“还我河山”的气势,次数一多,头发便再也弯不下来了。这解说词很让老曹很是高兴了几天。只到那次老曹要给年轻教师上一堂很重要的指导课,才狠狠心花二十块钱进了一次美发厅。可是除了染黑头发并外送几个令老曹作呕的媚笑及及半小时的准“性搔扰”头发仍然没有低下来盖住上额。按老曹的说法:自己飞也似的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呜呼,此生无福享受此等现代文明矣!头发短是短了此,可仍刀剑般挺立着,颇有不屈之风貌。连那黑色,也于一月之后恢复了花白。老曹不由感慨:还是本色的好!
老曹出门时天已全黑了。之前老伴催了他几次,可他看看天色,看看手表,一次次说再等会儿。迎着一路明亮的街灯,他提着沉沉的两个小包走向白天刚打听到的河对面的李局长家。
刚上河桥,老曹突然一愣:同事小张正对面走来。他甚至有点惊异于自己的目力了,为什么平时竟没发现自己的眼睛其实这么好呢?可是不容他多想,小张就快到跟前了。老曹一身冷汗,怎么解释呢?他转过方向,把上半身紧紧倚靠在桥栏上。这样他该看不到我了吧?可他分明感到了自己的心跳突然剧烈起来,甚至一阵阵生痛。他小心地数着身后走过的脚步声,默默地计算着过去了多少人。一、二、三、四、五两手不空提着东西靠在桥栏上的姿势实在太不省力。可小张过去了吗,为什么刚才不看清他是第几个呢?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曹感觉有点支持不住了,便用眼角的余光做先锋,慢慢回过身来。小张已不在视野之内。他的心一下子轻松下来。可庆幸之余,老曹又有点难过。就在两天前,小张还劝过他:要想职称上,先得请领导“研究研究”可当时自己竟一口否定了小张的建议,还因小张刚走上工作岗位就有这些歪思想而把他训了一顿呢。
老曹是县一中的老师,今年52岁,参加工作已经三十五年,在校内也算是元老级别了。虽说生不逢时,没捞到一纸大学文凭,但他一心扑在教学工作上,加之极嗜书,照同事们的说法,现在的本科生可不敢跟老曹的水平比,至少发表的那些论文无人敢小看。然而职称,却因学历问题一直搁浅于中学一级。
今年国家有了政策,像他这样的条件可以申报中学高级职称,并且给学校分了一个名额。可难题就出现在这一个名额上,因为本校有资格的还有一个——50岁的李某,新局长的叔叔。虽然其人一贯工作懒散,业绩平平,职称问题却随着李局长的上任而被看好。一个是近水楼台,一个是成绩斐然,到底谁上呢?同事们议论纷纷却各执一词而不见结果。
小张劝他那天,老曹回家和老伴商量了一下,说,再等一年吧。可老伴不同意,他姓李的凭什么和你比?你不能就这么软下去。老实受人欺,你几十年吃亏还少吗?你去拜访拜访李局长,也许新局长不会那么任人惟亲的。老伴说干就干,第二天就买了那两包东西,用去了老曹近两个月的工资。事已至此,老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老曹避过了小张,来到李局长的家门口,可他实在提不起勇气去敲一下局长家的门,只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前转来转去。
真想把这些东西扔下一走了之啊。可这一回去不就白来了吗?回去又怎么跟老伴交待呢?
终于,老曹举起发抖的枯瘦的手,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一下。又一下,门开了。他嗫嚅着向那个穿着入时的妇人问:“请问李局长在家吗?”
妇人瞄了他一眼:“你是谁?找他有事吗?”
“我是没事,没事!”下意识地,他用身子挡挡了那两个小包。
“他不在家。”妇人说罢关上门。
老曹脸色苍白,那只举着的手无力地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