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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陵是大清国的皇陵所在之地刚刚去世的康熙皇帝就安祥地躺在这里。康熙皇帝奉安虽然只有三年可这座陵寝的修建却经历了五十多年。陵墓是依山势凿成的殿字辉煌巍峨壮观松柏苍翠郁郁葱笼。寝宫外是三座用整块巨石雕成的墓门一条笔直的卵石南道直通拜殿。四周殿字环绕更显示了它的尊崇人们从外边来到这里都不由得被笼罩在它那神圣和庄严的气氛之中。
这里的规矩和紫禁城一样一到陵寝门口也是官下轿武将下马的。范时绎小心地搀扶着允祥走在通往后殿的路上。他担心着那个不辞而别的道士早就在这里布满了军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得分外森严。允祥一进到陵寝就觉得有一种端庄肃穆之感扑面而来。他想着已经去了的皇阿玛和自己今天带着的差使看着这里的石人石马石象石翁仲听着那郁郁沉沉的松柏出的阵阵涛声他的心收紧了。一股料峭的寒风吹来使他打了一个冷战。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范时绎的护持下慢慢地向前走着。
十多个守在陵寝的太监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兵又伴着一位王爷全都不知所措地惊慌四顾。里面一个戴着蓝顶子的太监飞也似的跑了出来老远的就打了个千儿紧走几步上来又跪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奴才赵无信给十三爷请安!”
允祥点点头问“这里就你一个管事太监吗?”
“回十三爷还有一个。他叫秦无义是十四爷的随身侍从太监。他在里边呢奴才这就叫他去。”
“不必了。本王是奉旨来看望你们十四爷的。”允祥放眼四周只见偌大的陵寝几乎是沓无人迹一片荒芜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他对赵无情说“你用不着去通报带我进去就是了。”
“扎!”
允祥边走边问“你十四爷住在哪里?”
“十三爷您瞧从这儿往前走那边北偏殿门口站着人那里就是了。”
“他身子骨还好吗?”
“回王爷十四爷的身子好像不那么好。他常常睡不着觉吃饭也不香。”
“哦。每天早上他还打布库吗?”
“早就不打布库了只是偶而打几下太极拳。平日里也散散步什么的可是他却从来也不说话。”
“他弹琴或者下棋吗?”
“不。他和谁下棋呢?琴也早摔了。倒是常常写些字不过又总是写完就烧。小的们哪敢问他呀。”
允祥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看见殿门口跪着迎接的一群宫女了。一个跪在最前边的大概就是那个秦无义。允祥摆手示意他们免礼自己却登堂而入。只见一个浑身穿着黑衣黑鞋腰间束着一条玄色带子的人正在低头写字。允祥在门口站了很久他都没回头看上一眼。好像对外面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管不问似的。他们俩曾是熙朝中有名的两位“侠王”个头和模样也非常相似。只是允祥现在留的是八字胡而允禵则是像浓墨写就的“一”字胡须罢了。看着这位弟弟现在的模样允祥真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他走上前去轻轻他说“十四弟是我来看你来了你还好吗?”
允禵这才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允祥。允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十四弟我是来看你的。怎么你不舒服吗?”
允禵的眉棱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他把笔放下略微带着点口吃地问“啊你是奉旨来的吧?”
“是。”
“那么是显戮还是要暗鸩?”
“十四弟你不要这样说”
允禵消瘦的脸上目光炯炯如同看着一个不怀好意的人那样地盯着允祥。他已经不再口吃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让人不敢逼视。他挚着地问“告诉我是显戮还是暗鸩?!雍正派你这个铁帽子王爷来见我不是要杀我难道他还能有别的事情吗?你要是问我在这两种死法里挑选哪样那我可以告诉你老十三若是旨意里说将把我绑赴西市在万目睽睽之下明正典刑我现在就磕头谢恩奉诏;他要用毒酒来灌我我就把这里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叫来我当众饮下这毒酒。你睁开眼睛看着如果我皱一皱眉头我就不算是爱新觉罗的后裔!”
允祥见他虽然身陷囹圄但还是这样地倔强还是这样地英爽不由得得一阵感佩。原来雍正皇上交代他的那些话看来全都用不上了。他只好另外换个法子便故作轻松地一笑坐了下来说“请十四弟也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行吗?我和你是同父之子是亲兄弟;当今皇上和你更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难道你和他竟然相疑到这种地步吗?”他回过头来叫道“谁是这里侍候的太监过来一下。”
“扎。奴才秦无义静听王爷吩咐。”
“我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话只是想问问你十四爷每天进几次饭?吃多少肉?”
“回王爷十四爷每天早晚两顿正餐却从不吃肉。”
“他吃得香吗?他不吃肉是不愿意吃还是被你们克扣了?”
“奴才怎么敢那样大胆?”秦无义连连叩头语不成声地说“十四爷虽然遭禁可他还是固山贝子还是金枝玉叶!爷平日就吃得不多一天顶多吃一两个鸡蛋八两多粮食”
“早晚他身边有没有人在服侍?”
“有怎么能没有呢?十四爷的身边是十二个时辰从不断人的、最少时也必须有四个。”
允祥又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们十四爷不是受了囚禁而是来守陵读书的。你们也应该常常陪着他到处走动走动散散步什么的。”
秦无义瞟了一眼十四爷连连叩头地说“这个差事奴才们办得不好。十四爷平常日子里总是在这屋里转悠他老人家是从不肯出去的。奴才哪敢作主让他出去”
允祥说了声“你起来吧。”回头又对允禵说“老十四方才我问的这些话就是旨意上要我问的。我劝你不要把弓弦拉得太硬了你这样让你的小哥子心里头难受。你看皇上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何苦要杀头掉脑袋地先闹起来呢?”
允禵不信任地看着他问“是吗?那就请十三哥上复雍正我老十四安分着哪一点也不敢乱说乱动。他必定还要你问我。老十四有什么想法你也不妨把话明说了。我就是这么个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人我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受过如今我什么都看开了只想早一点出脱一死算完。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就是不忠这句话难道你不懂吗?杀了我就是他最好的处置。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了我既不会和哪个兄弟勾结造反也不会被人劫持去当什么傀儡皇帝了。不过四哥的心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大概不会对我开这样的恩也不想落下个屠弟的坏名声那就请他答应我出家为僧好了。我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打心眼里感激他还要赞他一句雍正是个仁君!”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再也不说话了。允祥知道他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也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漫步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天上的浮云。允祥这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白一是因为西蒙古的策零阿拉布坦趁着年羹尧倒台的机会又在蠢蠢欲动。他拒绝了朝廷的册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允禵在西大通和他们打过仗对那里的形势十分清楚。如果他肯回京就可以为雍正参赞军机;另外雍正自己也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把他囚得太久了也怕会招惹一些闲话。但允祥亲自看了谈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允祥能不想想老十四这一肚子的怨气怒气是为了什么?就是把他带回京城他能听任雍正的摆布吗?
允祥回过头来时见允禵已经又在写字了。这两兄弟早已是多年的宿仇康熙在世时他们之间的争斗是多么激烈呀!要不是老皇上的保护有好几次允祥就差点死在他允禵的手下了。但允祥如今身子赢弱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心也早已把从前的恩怨抛在一边了。他看着允禵的样子心绪更是烦乱。他既不能不按皇上的要求来劝说允祥又害怕他一旦回京重又招致杀身之祸枉自送了性命。他回过头来对允禵说“十四弟刚才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似的”
“哦刚才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现在我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不说我说!”允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允禵说话“十四弟我想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经被高墙圈禁了整整十年的那件事吧。”
允禵听到这一声放下手中的笔颓然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从前的对头。允祥说的事情他哪能就忘掉了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我们都是皇子地位尊崇人见人敬。可是一旦惹了圣怒或者是犯了罪除死之外高墙圈禁大概就是最重的处分了。你从前见过我那十三爷府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园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可是我在里边竟然住了十年。十年啊!那是什么样的十年十四弟你想过吗?抬头看是四四方方的天低下头又是四四方方的地。憋急了我每天看蚂蚁怎样把苍蝇拉上大树看墙角下的牵牛花怎样爬上高墙比起我来你眼前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允禵冷笑一声说“你本来就是位英雄嘛我哪能与你相比呢?”
允祥听出了老十四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并没有反驳“英雄不英雄的你知、我知如此而已罢了。我知道我是个凡而又凡的人为了替皇阿玛做些事情也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们整死如今我落下一身的病。每天失眠、高烧也每天都咳嗽不止。你看我还有当年的锐气吗?还是当年的‘拼命十三郎’吗?昔日的那个允祥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允祥的话让允禵吃惊也让他自叹。但允祥并没有给他留余地仍然不地他说着“现在看来我们俩确实不大一样了。你是贝子而我是亲王兄弟逐鹿已见了分晓嘛!我可以告诉你皇上并不记恨当年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位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你应该赢得起也应该输得起!瞧你现在这个熊样还敢大言不惭他说什么‘爱新觉罗的子孙’?连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一股热血冲上允禵的头他脸色苍白气喘嘘嘘地问“那我的乔引娣呢?你有乔引娣吗?他雍正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乔引娣?他这样做还算得上是哥哥吗?”
允祥没有回答这件事也是他最难回答的。离开京城前允祥曾和雍正长谈了一次劝他不要夺走乔引娣。可是雍正什么都能容忍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允祥还清楚的记得雍正的话“你去告诉允禵除了乔引娣之外他无论要谁朕全都答应。哪怕是他在朕的嫔妃之内在大内在畅春园在热河行宫之中看上了哪个女子朕都能答应而且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乔引娣朕却不能还给他!”皇上这样决绝的话允祥怎么能告诉给十四弟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说我没有我的‘乔引娣’可是你知道我有两个呢可惜的是她们都为我而死了那是个可怕的大雪之夜皇阿玛驾崩四哥带着圣命来救我脱出牢笼。可就在此时阿兰和乔姐两人却双双饮鸩自尽了。她们这样做是在以死明志啊”他在心里叫着“阿兰乔姐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错疑了你们”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允禵是完全知道的。这两个女子也全是他和八哥商量好了送到允祥身边的。原来以为她们是被允祥杀死的现在他才知道这两人竟是自尽的。允禵听到这里不屑地一笑说“我当你是说谁呢原来是说她们二位!她们不过是两个**的女人你竟拿她们来和我的乔引娣相比真是令人可笑”
“啪!”没等允禵把话说完他的脸上已经被允祥重重地掴了一掌。允禵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左颊顿时肿胀起来。他霍地站起身来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在互相盯视着。屋内外的太监、宫女以致范时绎都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可是他们谁又敢出来相劝呢?
也许是允禵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哥子也许是允祥并不想和已经斗败了的允禵较真。过了好大一会儿允祥才平静下来说“事不同而理同。我不作践你的乔引娣你也不可作践我的乔姐和阿兰!”
允禵的嘴上却还是不肯相让“是的你没有作践阿兰她们可是雍正却在作践我的乔引娣!你懂得什么叫夺妻之恨吗?雍正这样的所作所为他还能算得是个明君吗?”
允祥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皇上并没有把引娣怎么样更没有把她纳为嫔妃这一条我可以向你打保票。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人勾通了汪景棋想把你劫持到年羹尧的大营去造逆作乱这一点早已审明在案了。你身边有这么多匪类朝廷难道给你一点处分也不应该吗?就是把你也算进叛逆之中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再说乔引娣并不是你的福晋甚至连侧福晋都不是而只是一个寻常的丫头。按例把他们全都换掉是怕你陷得更深。这些难道不全是好意吗?”
“巧言令色为虎作怅!就凭你们这样的好意还想让我去北京替他卖命?妄想!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他要把我怎么样敬请随意好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允祥看出来了他这次已经竭尽了全力劝允禵回京臣服。但他也看出允禵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倒不如就让他住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反倒易于保全他。想到这里他笑着说“十四弟你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呢?我囚禁时你出兵;我被放出来时你又到这里来守灵。十五年了吧我们兄弟两个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聊过。刚才我们斗口我可不是奉旨和你辩理。你既然不愿意回京就再住些日子也好。引娣的事我再和皇上说说能周全的我自会周全的。我明日就回京去了临行前想在老范那里备酒与你作个告别我们也吃一次团圆饭你说行吗?”
“哦这么说尚在情理之中。成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