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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希的瞳孔一瞬涣散,他的身形迅猛变化,从流连席卷的狂风,到急欲散开的微风,刹那历经万种不同的形态,然而冬神的冰锥始终狠辣地固定着他的心脏,直接将他从地上抬起到空中。
“你……为什么……”风暴之神竭力挣扎,衣袍逐渐被厚厚蔓延的冰霜覆盖,“你竟要……杀我……”
“因为你太愚蠢了,流言说什么,你还真就信了,”冬神叹了口气,摘下冠冕,先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而后再规整地戴上去,“愚蠢的神通常是活不长久的。并且恰恰相反,你不仅不该责怪我,你还要大大地感谢我。”
罗希的心脏发出冰晶皲裂的脆响,他不甘地嘶吼出声,意图向冬神反击,然而那些攻击都开始变得力不从心,被对方轻松地阻挡了。
“不知道为什么?”冬神冷冷地笑了,“你落在冰海之主手上,死相只怕要比现在凄惨一千倍、一万倍,就算你交出了祂的人类,你以为祂就会善罢甘休么?当年死了那么多的神,才平息祂的怒火,眼下招惹祂的,却只有你一个……想想看吧,到时候你要承受多少痛苦啊,我的兄弟!”
“不过,”冬神凑近他,漫不经心地在冰霜上描摹着图案,“真要说起来,你的名字是记载在第四代的神谱上的,正儿八经地称作我的兄弟,似乎也不太够格……”
冬神笑了起来,呼出的每一口气,皆在室内形成了一股小型的冰雪旋风。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去死亡那里寻找你的主神之位,以及永恒的新娘吧,我祝福你,罗希。”
冰锥发出震耳欲聋的破裂声,罗希的躯体也在这样的声响中碎成了千万块残损的碎片。
冬神踩踏着咯吱作响的冰碴,提起他的头颅,径直走了出去。
云池屏住呼吸,从这杀伐决断的女神口中,他听出了点不对劲的东西。
“你从哪儿得来的假消息”“流言说什么,你还真就信了”“去死亡那里寻找你的主神之位吧”……
萨迦依稀提到过,除了冬神,罗希也是强有力的主神竞争者,况且他身具风神的职位,消息灵敏之处就不用说了,关于萨迦的流言传成了那种离谱的模样,居然也没有知情的神明出来辟谣吗?
而且萨迦才走了没多久,罗希就找上门来了,你说他耳目灵通,那确实是灵通,可到底是哪一方走漏了风声呢?萨迦不是鲁莽的性格,他肯定要对自己的行踪保密,剩下的……
如今遍布世间的强盛元素,除了风,就只剩下水和冰雪了。
云池静静地推算着。
先炮制不切实际的流言,让四代的神明都相信萨迦不过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再放出讯息,让风灵知晓萨迦离开的讯息,紧接着就是罗希抓人,自己被迫和萨迦分离。
刚刚听他们的意思,似乎现在萨迦正在外面大闹,然后冬神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拿下罗希的人头,作为赔罪的筹码……
这么看来,她既顺理成章地除去了主神之位的竞争者,又主动朝萨迦展示了人情,说不定还能获得其他神明的感激……一箭三雕的买卖,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思及此处,不管是不是他多虑,云池也不敢顺着走上去。他谨慎地按照原路返回,在暗道里一路狂奔,又从台阶爬回了存放神历的殿堂。
或许是感应到主人已经逝去的噩耗,神宫内部的生机正在急剧消退,光彩炫目的装饰黯淡下去,那些精妙绝伦的玉雕金刻,已经开始自内部蔓延出腐朽的裂痕。原先在这里工作的数千名画师早就不见踪影,大殿空无一人,满地都是砸碎的画笔颜料。
云池飞快地逃出
去,发现外面的混乱更甚于里头,神宫活像遭了一场洗劫,被冲进来的暴徒尽情烧杀掳掠了一番,以至整座宫室都在摇摇欲坠中将倾。
是不是萨迦找来了?
云池满怀希望,跌跌撞撞地跑向长廊尽头,沿途还得躲避不断砸下的挂饰花瓶。神宫发出即将解体的哀响,他正准备转弯,却急忙一个急刹车,脚下的碎石簌簌滑落。
云池以手臂死死抱住旁边的护栏,防止失足摔下去。
“我的天……”
云池完全傻眼,因为他面前已然不是层叠的宫殿,而是一个天堑般的深深沟壑——风暴神宫的横截面就在眼前,它居然被某种不知名的外力直接劈开了!
“这怎么搞,我又不会飞……”
眼见他待的这一半也危如累卵,不住在风雨中飘摇,云池要么就再找出路,要么就闭眼跳,反正有神衣护体,他也死不了。
就在这时,上方阴暗的天空忽然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母神啊,就是你吗,那位冰海之主的新娘?”
云池抬头一望,只见一张辽阔无比的巨脸从天穹中蔓延出来,霞光填充它的肤色,流云组成它的轮廓,这是一张老人的面孔,皱纹深邃,雪白的长须拖曳至天边。
云池被镇住了。
“你……您是谁?”他大声问,“难道是天空之神乌戈?”
老人发出得意的低沉笑声:“呵呵呵,看来冰海之主对你提起过我……嗯,不对,你怎可还在风暴神宫中逗留,快坐上来,我带你去找你的丈夫!”
得意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赶忙沉下脸,一匹云彩中生出的驮兽摇头摆尾,飞快地下降到云池面前。
也许这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了,云池立刻跳上去,驮兽高高地升起,很快就将濒临破灭的神宫抛在了
“全世界都在找你,孩子,幸好我的眼睛足够宽阔……”乌戈沉沉地叹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不止是罗希,希望同祂一般的小辈,都能记住这个教训罢!”
云池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说:“罗希他……他死了。”
“什么!”乌戈的胡子惊讶地抽搐了一下,“是你杀了祂吗?”
“不是我,”云池说,“是冬神。”
乌戈沉默了,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低声嘟哝:“我今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几百年加起来的还多……闹剧啊,还是快快地结束它罢!”
他们已经飞上了天空的最:“你看吧。”
云池坐在驮兽背上,他向下鸟瞰,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震撼太过,使他的舌头打结,双目也凝固了,不知愣怔了多长时间,云池才颤抖地问:“萨迦……这是萨迦?”
即便隔着月球到地球的距离,他都可以看到,有只庞大到不现实的白色海獭,把一整块陆地都高高举起,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随时可以重重地将其击碎。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过许多回了。在冰海狩猎的时候,每到饭点,萨迦就会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张扁扁的石头小桌板,放在自己胸前,再让云池坐在他的肚皮上,他们就一边吃饭,一边在海上慢慢地漂流摇晃……
过去甜蜜温馨的回忆,同眼下的场景重合在一起,更令人觉得惊颤。
“怎么搞的,”云池难掩心头的酸涩,“萨迦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被罗希带走,祂因此失控了。”乌戈低声说,“这一刻,我请求你,不为这世上同你一样的生灵,也为了你的爱侣,让祂冷静下来罢,再这样下去,祂的理智离去得太远,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但我要
怎么说呢?”云池急得身上冒汗,“现在我站在他面前,比一粒灰尘还要小!”
“祂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事物,祂的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即使你的存在于他来说比灰尘还要小,那也强过其他人千万倍。”乌戈缓缓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云池看着萨迦,耳朵上的金印滚烫无比。
萨迦很痛苦,云池能感觉出来,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黄昏如血的时刻,拼了命地赶回家园,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地了无生机,惨痛万分的尸首。
他从前失去了家人,现在失去了云池,命运怎能给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希望,然后又残忍剥夺?此刻他承受的疼痛,便和他的疯狂一样多。
“不管了,”云池下定决心,“这烂摊子总得解决,我就莽这一把吧!”
他纵身一跃,跳下驮兽的脊背,在乌戈惊讶的呼声中,云池笔直地掉落下去,迎着扑面的狂风,他喘不上气,快要扯破喉咙地大喊:“萨迦——!快来接我,不然我就要摔死了——!”
暴怒的巨兽停住了意欲砸毁的动作,困惑地转了转耳朵。
“唔……?”白海獭缓慢地转着小行星那么大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我在这儿——!”云池的神衣发出剔透的白光,远远望过去,就如同坠向大地的一颗星星,“这么醒目的一身白,你倒是快发现啊!”
白海獭的眼睛倒映出了那点白光,蓦地睁大了。
“唔唔!”
海獭发出温柔的,几乎要落下泪的低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但他实在太大了,大到再怎么小心,依旧难免会伤害到云池的地步,于是海獭又慌张地收回了毛手掌。
一伸一收的动作,已然产生出了能将云池再高高托到天空,和乌戈肩并肩的飓风。
白海獭低低鸣叫,急得不行,肚皮上的陆地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来回摇晃。最后,他总算想到了变小,于是高涨的海潮消退,大陆也逐渐沉入熟悉的冰洋,慢慢与海水嵌在一起。
云池在风中翻滚了半天,最终头晕眼花地撞到了一个混杂着血腥、碎石与冰雪的柔软怀抱里。
“云池……”萨迦嘶哑难辨,模糊不清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真好、真好……原来你在这里啊。”
云池抬起头,看着他的海獭,他的皮毛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瞳孔内也尽是混乱无序的光,不仅口鼻处滴答着鲜血,更有两道血痕,顺着泪沟的方向蜿蜒而下——变成那样灭世魔神的形态,毕竟是需要代价的。
萨迦低下头,灼热的鼻息摩挲着云池耳畔的金印,他哭了,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云池的颈侧,将他的心也烫得又酸又软。
“是,我在这里,”云池吸了吸鼻子,将萨迦抱得更紧,“我真的很想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萨迦认真地点点头:“好。”
紧接着,他松懈下来,就从天空一头栽进了大海。
云池慌乱道:“萨迦?怎么了,你醒醒,别吓我啊!”
但即便是昏过去,白海獭仍然死死地把云池抱在怀里,一直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