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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玉龙和苏倾雪悄悄出了玉兰楼。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一准办成了。吕呆子看着不着调,其实内心骄傲的很,答应过的事儿,那可是会花上十二分的心思去完成的。司空玉龙往玉兰楼大堂里望了眼,拉着苏倾雪远了去。
吕为先在两人走了以后,把满桌子的酒都喝完了,醉得那叫一个不省人事,最后还是人家店小二给扛回房去的,店小二把他扔床上的时候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叨叨着,眉头锁的跟城主府府门上那把大锁一样。小二不是个很精明的人,可也知道吕公子,这是愁的呀。只是愁是个什么滋味呢?小二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在店里上菜的时候,听着过几个独自喝酒的酸秀才说过什么“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只言片语。再想想咱浔阳那条浔水,这问题可就大了呀。
小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这江水滔滔的,吕公子你可得挺住了啊。
带上了吕公子的房门,小二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楼下有桌客人出手阔绰得很,不上二楼雅间,但菜可点了真不少,尤其是这酒水点的尤其多。小二定睛瞧去,哟,客人是两个老头。好家伙,酒量可真够大的,瞧瞧两人脚边的空坛子,吕公子刚才喝的那点,那就是个屁呀。
一位老头夹了一箸菜,就着一口酒吞下,笑道:“浔阳这酒啊,是不一样,好。敢情当年太武帝不是钟情这穿城水,是看上了这穿肠酒啊。”
另一位老头点点头,只顾闷头喝酒,大概这是最好的回答。
两个老头,一位白发白须,一位白眉,气度非凡,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对简单的滑稽老头吧。
说话的白发老头屈着四指在桌子上打着节拍,抿了一口酒,闭上眼睛,轻声问道:“尉迟,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很好。”
“哦?你夸人的次数可一只手数的过来。”
“俺说的是实话。”
“因为他一出手就拿下了嘲风烘炉?”
“不是。”
“因为他没有去碰不会认主的青犊?”
“也不是。”
“那就奇怪了,那小子哪点能入了你的法眼?”
唤作尉迟的白眉老头抬了抬眉,嘴唇动了动,沉声道:“老爷你忘了?他可是还揣走了一把‘平平无奇’的短剑呢。”
白发老头想了想,点点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假装没听到。
尉迟老头拿老人没办法,喝了口酒,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过那都算了,再怎么样那也是老爷您自己的东西。不过是十四把刀剑,说拿出来便拿出来了,俺无权过问,俺也不心疼。这小子眼力劲儿怎样先不去说,但俺这双眼睛可是看的明明白白,四品之上,三品以下,天生雷池圆满无暇。老爷,论练武的天才俺见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但这小子是个例外,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武榜了。”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继续打着拍子,闭目小息。
老人不说话,白眉尉迟也就不敢言语。
片刻后,老人问道:“有没有心思收个徒弟?”
尉迟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试探道:“俺降不住他。”
老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手将半杯没喝完的酒倒在了地上。再提起一坛酒,拍去泥封,老人又道:“听说这小子还是襄阳城一名守将呢,尉迟,你能想象他在战场上白袍雪甲的样子吗?一准儿威风。”
尉迟挠挠头,犹豫了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哦?”
“因为大公子在战场上从来都是白袍白甲,俺想象的出来。”
老人倒酒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
尉迟心胆粗,接着道:“老爷,这是大公子的儿子吧,您不用瞒俺,俺猜得到,当年那件事儿,俺也是知道一点儿的。”
老人沉默片刻,提起酒坛子倒了一杯酒,推在白眉老头子面前,这才笑道:“你这榆木脑子今天终于跟你那双眼睛一样活泛起来了?”
尉迟受宠若惊地接过那杯酒,小心地用两只手四根手指举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老头欣喜道:“老爷,还真是公子的孩子?”
老人点点头。
尉迟一拍大腿:“难怪,俺打一开始瞅着就觉得跟大公子年轻时候像,要模样儿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也就是大公子,才能生出这么带把儿的娃儿了。”
老人无可奈何地笑了。
“老爷,俺们啥时候带小公子回去?以小公子这天资,那还不得是一鸣惊人?俺寻思啥将军不能捞个当当。要是有一天能爬到俺们几个头上就更好了,统御天下兵马啊。”
老头越说越兴奋,激动道:“狗日的北漠西启,在中州搞东搞西的净整小动作,这些年俺们肚子里都憋着火呢。要是能等到小公子一阶一阶直破天命,可不就是万人敌了嘛。到时候指北指南,哪个龟孙敢出一口大气?白衣雪甲啊,俺想想都……”
“尉迟泫!”
白发老人轻呵一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白眉老头瞬间噤声。
这一趟北行,老人第一次呼他全名。尽管老人已经压低了声音,在他这里依旧是如雷贯耳。
“这个孩子,不会是个将军。”
老人望了尉迟泫一眼,“也不会是个元帅。”
尉迟泫汗如雨下,“是,卑职明白。”
老人颔首,望着满桌子酒菜,忽然感到意味阑珊,“结账吧,酒已经喝够了。再喝下去也就是这么个味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酒楼,天已经黑下来了,浔阳城结起灯火。
走至一处人少的僻静处,老人忽然站停。
“尉迟,世人都说你是最憨傻的,看来世人蠢得很啊。”
尉迟泫大惊道:“卑职不敢。”
老人无声笑道:“二十年前那事,不论是是姬月满,还是杨弈秋说给你听的,肯定都不希望你随便说出来害死自己。以后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
“是。”
一架马车从暗中驶出,停在两人身旁。
白发老人跃上那架外饰极简的马车,尉迟泫立刻拉上帘子,上车与车夫共同驾马。
尉迟泫问道:“老爷,我们去哪里?”
“找个地方落脚,先在浔阳城里转几天吧,我想看看这两个孩子生活过的地方。至于苏满堂那边,呵,他多半已经知道我到了吧。不用去通报了,让那头老狐狸等着吧。”
“是。”
一条长街,光影流转,老人的朴素马车驶进夜色。
待马车走了很久之后,角落里,另一架马车缓缓行出。马车之内,竟是去而复返的司空玉龙和苏倾雪。
苏倾雪放下车帘,一脸担忧,“还真给咱们猜对了,这两老头果然不是啥好东西,正常人谁会吃饭的时候一直往楼上瞟着咱们这桌的?”
“怎么,害怕啦?”
司空玉龙看到她那皱着眉头的脸蛋,强忍住笑意,出声安慰道:“别担心,暗地里的算计再多,最后还不得归结于刀斧了事。战场上千军万马我都没死,这些小伎俩就更杀不死我了。”
苏倾雪转头,刚想骂一声这个有勇无谋的玉龙,就看见他一只手撑着头,身子侧躺在马车上,作闭目养神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差没打呼噜了。
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跺脚,惊的司空玉龙立马坐直,顺手抽出挂在车壁内的剑,凑到倾雪身边。
“咋地咋地?那俩老头发现了?还是碰见劫道的了?他奶奶的敢把咱们当肥羊?跟他们拼了!爷爷我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
“要是真碰见了劫道的才是好事呢。”
苏倾雪白了他一眼,强忍住笑意,敲了两声车壁。
“宋爷爷,回府了。”
她掐着司空玉龙腰间的肉说道。见着司空玉龙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大小姐终于是银铃般地笑了出来。
秋风卷落叶。
浔阳城街上,朴素马车缓缓行驶着。
与外表不相符的奢华内室,白发老人闭目养神,屈指扣膝。
一扣一呼吸。
二十岁的半步“高位”,这样的天才祁阳百年来也只出过一个,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嘲风烘炉、灵剑青犊?哼,不值甚钱的玩意儿,能买的来几两人情人心?
尉迟泫憨傻,却并不痴笨,要不怎么不肯趟这份事关师徒香火的浑水?有些斗争不能轻易踏进去,他白眉不会不知道。他敢这么过早地暴露意图,又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孩子的身份连一个尉迟都能点破,那还有几个看不出来的人?这极北荒凉之地,除了战火硝烟,背后又编织了一张怎样的蛛网?
老人揉了揉眉头,长出一口气。西北三州欺我无眼?
老人轻吐出声。
“震。”
“在!”
兀然传来一声沙哑回应,不知出自何处,又像来自整辆马车。
老人敲了敲车后壁,说道:“这孩子很敏锐啊。”
没有回答,车内只有老人悠长的呼吸声。
老人接着道:“让‘艮’继续驻守吧,浔阳目前暗流汹涌,那就先钉在地里面。不要太信得过苏满堂了,有些事,他未必肯跟我们分享。”
暗中之人依旧没有说话,似乎极其吝啬言语,连在白发老人面前也是惜字如金。
“震,其实有时候,我还挺希望你跟车外那个匹夫一样是个话痨的。”
无言,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收起玩笑话,老人目光一凝,冷声道:“西北三州一片漆黑,事急从权,现在由你来暂时接管暗阁。暗阁全面运转,谍子死士全撒出去,我要看清整个西北三州,事无巨细。”
“是。”
震低声回应,然后隐于无声。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能人,八杀手,暗阁之中八位主事,跟随老人已经长达五十年了,精于一切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暗阁,谍子机构、情报机关,就是老人看中州的另一双眼。
片刻之后,老人知道震已经离去了,心思一动,掀起了马车帘子。窗外吹进来一阵冷风,老人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裘子。
放眼望去,远方天地一线黑,这世间何曾少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