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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
三叔是我一个隔了不知有好多代的远房叔叔,打我一开始喊人,我父母就要我叫他三叔,虽然他比我父母都大了许多,是爷爷般的年纪,可按班辈他和我父母是同辈,所以我只能叫他叔。级别和年龄是不能划等号的。
三叔在家排行老三,本名叫高杨茂,小名叫三杆,后来不知是谁在三杆后面加了个子字,于是都叫他三杆子。当然,这只能是他的长辈,至少也得是他的同辈才可以这样叫,像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是断断不能这样叫的,要是这样叫被他听到了,重者要挨他的鞭子,轻者也要遭他的耳光。有一次,一个放牛的小孩,看到他挑一担石灰过路,挑石灰后面的一只箩筐有个洞,一路走一路满地都漏的是石灰,小孩本是一番好心,想告诉他一声,便喊道,三杆子,你的箩筐漏了。三叔一听,不仅不领情,还火冒三丈,放下担子,给小孩就是一个耳光,还骂道,你这个有娘养无娘教的兔崽子,老子今天要撕破你的嘴,看你娘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小孩捂着被打的脸,哭着回家告诉父母,父母一听,不仅没安慰他,还说该打。三杆子是你叫的吗?你得叫他三爷爷。小孩不敢再哭了。
三叔是个孤老,一生没结过婚,无儿无女,只活到六十二岁就告别人世,到那边寻他的父母去了。死时连一个给他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说来也挺可怜的。
其实,三叔人长得一点都不差,一米七五的个头,模样也挺英俊,驶牛耙田、栽秧割谷农村的活样样都是把好手,他还做得一手木匠活,打出来的家俱严丝合缝,连一根头发都插不进。本来按他这样的条件,找个女人是不难的,怪只怪他太挑剔,让好多机会失去了。
他父母去世得早,两个哥哥在他还不到二十岁时也先后去世,婚姻大事当然也只能靠他自己了。二十岁时,他看上了一个姑娘。一次,他从黄羊塔做木匠回来,走到岩屋口时,看到一个姑娘背一捆柴上坡,可能是柴背得太重,也可能是路太滑,在上一岩墩时,怎么上都上不上去。我三叔见了,马上跑上前去,捉住姑娘的手拉了她一把。岩墩是上去了,可当时姑娘的脸却羞得通红。我三叔便趁机偷偷地向她瞄了一眼,顿时他的心也像打鼓似的,好一阵狂跳,姑娘那个美啊!他还是头一回看到。一打听,姑娘原来隔他家不远,就住在邻村的小溪坎,叫张秀英。第二天,三叔就打着找木匠活干的幌子来到了小溪坎。也真是碰巧,张秀英正在水井里洗衣,三叔一走到水井边就看到了。四目相碰,当然眼里又冒出了火花。姑娘只说了句大哥,昨天真谢谢你了,脸一下又绯红起来。三叔心里明白,姑娘看到他就脸红,那说明她心里对自己也有那个意思了。接下来当然要请媒人说合啊!
可是,媒人从张家回来却给他带来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说张秀英已经名花有主了。早在两年前她就许给地主黄老爷的公子,今年下半年就要结婚了。我三叔不相信,他要亲口问问秀英,是不是真的。他一连在张家门前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秀英的出现。他上前拦住秀英,开口就问,你真的放人家了吗?秀英脸倏然一下又红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他拉到一僻静处后说,是的,我爹把我许给了黄有财的儿子黄生钱。听说黄生钱又瞟又疤,可他家里有钱呀,我爹看上了他家的钱,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就把我许给了黄家。我几次给我爹说我不愿意,要他把这门亲事退了,我爹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武力压制,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啊!只怪我的命太苦了说着便唔唔唔地哭了起来。
三叔很失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是社会规制,他当然无法改变这残酷的社会现实。
三叔虽然没有娶到张秀英,但以后找老婆的标准却明晰了——赶不上张秀英的他坚决不要。他把找老婆的具体要求归纳为四句话:长相要漂亮,做事要力量,为人有度量,处世有教养。有人开玩笑说,三杆子的四句话,是他找婆娘的二十字经。
他的二十字经向外一公布,都觉得他所列条件太苛刻,眼光太高了,许多本想给他当介绍的都打了退堂鼓,不敢上他的家门了。世界上那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人呀!
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多年,三叔依然孑然一身,许多好心人看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找个女人成个家,年纪一大,以后怕是越去越困难了。有的也以为他到了这般年龄,标准自然会降低了一些的。一次,一好心人把村里一个刚结婚还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模样、为人、条件都不错的寡妇介绍给他,他一听,顿时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一杯刚沏的茶也给震翻了,怒道:你把我高杨茂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就只配得上一个过根草(结过婚的)吗?弄得好心人下不了台,灰溜溜地走了。
时间又过去了十年,这时三叔已经是四十好几快奔五十的人了,好多和他同龄的人,早已是儿女一长溜,有的还做了爷爷,只有他还仍然打着光棍。那时我们那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找不到媳妇不用愁,本地没有就去辰州。这话现在如果要照字面去理解,也许有些民族歧视,可能还会产生一些误解,但按当时的历史背景来解释,其实不然,是说那时的辰州比较偏僻边远,贫穷落后,女人嫁人都想嫁出山外,故一般在我们这里年龄偏大或身体上有点瑕疵而找不到媳妇的,就去辰州找,并一找一个准,还漂亮得不得了,所以就有此一说,并形成了一句谚语。这当然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已成为历史,化作云烟飘散。
我的一个远方大伯,一次在水井里挑水,看到三叔也在水井里,正在洗一件白汗衫,汗衫上有一块汗渍,三叔怎么都洗不去,大伯看了好一阵,心里有些不忍心,便说,老三啊,你这是何苦啊,家里要有个女人了,还要你干这样的活吗?
三叔说,是呀!我也想找个女人,不是没有合适的吗?
大伯说,你不要再讲你那什么狗屁二十字经了,哥给你找一个,好不?
三叔像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也没那么当真,便顺嘴答应道,好啊,是哪的?
大伯说,是辰州的。还是红花女,人也长得好看,年纪也
不要说了。亏你想得出,我就只能讲个辰州佬吗?三叔一下截断大伯的话,猛地抬起头,对我大伯狠狠地挖了一眼,又说,要我讲辰州佬,她就是给我搭三担苞谷子,再加一付磨子,还派来人帮着推,我也不会要。
最后的一扇门也被他关死,后来就再也没人给他作介绍了。随着时光的流逝,三叔的年纪也慢慢地变老,到了最后,他就是不讲什么条件,也没女人肯嫁得他了。谁愿意嫁一孤老头子呢?他就这样孤独地、糊里糊涂打发了自己的一生。不过他创造的那一经典名句,一直在我们那里存留了下来,如果遇上什么自己不愿应承的事,就会这样说:三杆子的话,要我讲个辰州佬,就是给我搭三担苞谷再搭付磨子,还派来人帮着推,我也不要。
六哥
六哥和我同辈,但岁数却比我大好几轮。我叫他六哥是沾班辈的光。
六哥本名叫高和民,但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许多比他小的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大名,而他的一个叫尿天锤的绰号,倒是很出名。这名是谁给取的,现在已没人知道,也无法考证了,不过这名对他还真名副其实,配他扯谎吹牛说大话的性格再恰当不过了。
是的,他扯谎打小就有这种天分,扯出来的谎有鼻子有眼,比真的还真,不由人不相信。他扯起谎来从来不分内外,在家里到父母面前他也敢扯谎蒙骗,在外面当然就更不消说了。
十一岁那年,他一个人独自跑到县城,找到父亲后,告诉他说,家里喂的年猪得瘟死了,妈要我来找你取点钱回去,想再买头小猪,不然今年就别想杀年猪了。父亲在县公安局当刑侦队长,虽然他能戳破许多犯罪嫌疑人的谎言,但他好多次在儿子的谎话面前却打了败仗。父亲听了儿子的话后,开始有些不相信,他知道儿子有扯谎的毛病,何况自己从家里还回来没几天,怎么猪就死了呢,便问,我在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得瘟死了呢?你是不是又在扯谎。儿子说,那我怎么知道啊。你不相信就算了,我的信是送到了,我回去就跟妈说你不给钱。说着就要走。父亲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又问,那你妈怎么不来?儿子又说,哦,我还忘记说了。妈的脚崴了,回去时还让我给她买几张膏药的。父亲继续问,我不是给家里留得有钱吗?我现在又没发工资,手里那有钱呀!儿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给我钱的,本来我是不来的,妈硬要让我来。以后就是打死我也不来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父亲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想,看来这回是真的,不像是扯谎的样子,不然他不会那么倔犟的。他急忙追出门来,大声喊道,你回来,我给你钱。
儿子拿到钱后说要马上赶回去,妈等着钱要买猪崽的,父亲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快点上路,好早点回家,说完便回办公室去了。他看父亲已走,一个转身钻进商店,买了一斤麻化后,剩下的钱全买了鞭炮。路上,他吃一个麻化又点上一个炮竹,一路炸回家来。到家时,已经夜深人静了,人们在睡梦中被惊醒,听到一阵阵的鞭炮声,还以为是谁家的老人过世了呢。当然,后来他父亲回来和母亲一对证,他也挨了一顿好揍。
揍归揍,但他仍然没长记性,都长成大人了,他还照样扯谎骗人。
十八岁那年,他把他的一个隔房老爷爷也骗了一回,还差点闹出了人命。一天,中午时分,老爷爷正在家打草鞋,他慌慌张张的跑来对老爷爷说,爷爷,毛坪的人挑有五担石灰两担茶枯,到岩板潭放闹去了,我告你一声,快赶闹去吧。老爷爷知道他是个偷天买日头的角色,说十句话出来,没一句是真的,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便淡淡地问道,是你亲眼看到的?哪你怎么不去呀!六哥说,我不仅看到了,他们挑的石灰和枯我还数了,这不,我才赶回家取家伙呢。信不信由你,到时你可不要说我有好事没告你啊!说着便从家里取出一把闹兜和一只鱼篓,急急忙忙地走了。临走时,他还没忘给爷爷打声招呼,我走了,你可不要后悔哟。
当他走出了老爷爷的视线后,便躲在一棵松树下,偷偷地观摩着通往岩板潭那条路上的行人。他知道老爷爷是个赶闹迷,他不会不来。果然,这时的老爷爷也正在琢磨,要是扯谎他自己怎么搬着闹兜去了?看来这回是真的,不像是在扯谎。老爷爷急忙放下正打着的草鞋,取出闹兜和鱼篓,也直向岩板潭奔来。
其实六哥骗老爷爷是馋他屋后两棵树上的李子。老爷爷在家名为打草鞋,实际上是守家里那两棵压弯树枝的李子。好久六哥就打起主意的,只是一直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把老爷爷调走。老爷爷在家时,就像门上上的一把大锁,什么人也休想靠近李子树半步,他那长长的竹鞭可不认人了。五年前他就尝过鞭子的厉害。这回他只能智取。
老爷爷果然上当。六哥看到老爷爷去了岩板潭,心想,他这一个来回少说也得要两个钟头,两个小时足够他摘李子了。
再说老爷爷,他为了早点赶到岩板潭,好赶上闹场,便没命地一路猛跑。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岩板潭时,连个人影也没看见,眼前除了哗哗哗地流水声和山上松林里发出的阵阵松涛声外,想找个人问问也没有。狗日的,老子又被这龟孙子骗了。老爷爷气喘嘘嘘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也不知歇了有多久,反正老爷爷打了个盹醒来时,日头已经快要下山了。老爷爷站起来往回走。走到牧羊洲过最后一道溪时,他脚下一滑,一下便摔到水中,他按着水中的一块石头想站起来,也许是他年纪太大再加之这一路的奔跑,体力消耗过大没劲了,也许是水中的石头太滑或流水太急,他几次都没站起来。当他拼足最后的力气再次爬起时,刚一站立,只觉得眼前一花,又被摔倒在水里,并被水冲着直往下走。幸好下游有一打鱼的年轻人,见了急忙一把把他扶起,又把他送上了对岸后,便问,你老都这一把岁数了,还来这里干什么呀?摔得个三长两短了这么办?老爷爷摇了摇手说,别提了,都是我那龟孙子造的孽。老爷爷试着准备站起来,可脚痛得要命,又一下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的脚被崴了。年轻人见状,又把他扶起,问他住哪?便背着他把他送回了家。
老爷爷回到家找六哥时,六哥早已不见了踪影,再在屋后一看,树上的果子已去了大半,老爷爷气得直哼哼,只好去找六哥的母亲,把六哥是怎么骗他的经过,给他母亲详细地说了一遍,母亲听了一边给老爷爷陪不是,一边忙着拿钱给老爷爷看腿伤,老爷爷不要,推搡了好半天,才勉强收下。母亲打发走了老爷爷之后,长叹一声,说了句,你这不肖的东西,到处惹事,几时才会长得大啊!说完两颗眼泪潸然而下,接着便瘫坐在地。
六哥自背上这扯谎的恶名之后,又加之屡教不改,最后也害了他自己,到三十多岁还仍打着单身,没找到媳妇。这期间,他父母亲倒是到处托媒人,给他找了好几个,可是当人家女方到这里一打听,听到的全是他的坏活,成了堂屋门前挂粪桶——三十里地都是臭名,女方立马就拒绝了。没找到媳妇,这样自由自在地过着,吃穿都不要自己操心,也挺好的,他自己倒是不很着急,着急地是他的父母大人。
父亲在县城,平时就母亲一个人在家,母亲跟说他什么,他总是当耳边风,根本就没把他母亲的话当一会事,打吧,他已是大人了,也打不过他,骂吧,你还没张嘴,他就把手一摔走了,母亲拿他没一点办法,只得偷偷地在一边流泪。一次他父亲从城里回来,母亲和他父亲一商量,把他叫在身边,父亲问他,你今年多大了,你知道吗?他说,我今年不是三十五,前不久才给我过生吗。父亲说,亏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今年才十五呢。六哥嘿嘿嘿地笑了笑。父亲又严肃地说,和你一样大的哪个没有成家立业,有的儿子都放得牛了,就你还放单,你到底想不想找个老婆成个家?六哥说,我怎么不想啊,可找媳妇得要钱呀!我不是担心你那点工资又要给奶奶治病,又要送弟妹读书,还要贴补家用,没钱吗?要不然我早就找了,找我的姑娘多得很,我是螺丝吃泥巴只要开口的。父亲把眼一瞪,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到现在你还吹牛说大话,你四处打听打听,有哪个姑娘会看得上你,你除了扯谎吹牛你还能干什么?我告诉你,要找的人我们也找过了,要托的人也我们托完了,我们再也丢不起这人了,要找你自己去找。我们再给你五年时间,你要是还成不了个家,你就从家里滚出去,我们不认你这个儿子。
六哥知道,这回父母联合一起,还动了那么大的肝火,对他是皮匠铺的锥子当针干了,他开始害怕起来,他怕五年之后被真的从家里赶出来,那可就惨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快点找一个女人。可找女人那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也算六哥命里不该打单身,三年后他还真找到了一个女人。那次他帮毛陀给肉食站送派购猪,完了,他们在面馆里下了碗面,刚端着才吃上一口,就被站在身边捡面汤喝的一个小孩往碗里吐了一口口水,他放下碗捉住小孩的一只胳膊,准备狠狠地揍他一顿,这时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人,向他央求道,大哥,你就行行好,饶了他吧,他已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那么做的。毛陀也说,算了。就送给他吃了吧。接着毛陀又给他下了一碗。毛陀站起来给六哥买面时,无意间对女人瞟了一眼,坐下来后,对六哥努努嘴,六哥也对女人看了看,女人还真有几分姿色,只是被破烂的衣衫和满脸的污垢所掩盖着。六哥明白毛陀的意思,他立即把毛陀给自己刚下的那碗面送给了那位为孩子说话的女人。女人一声谢谢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趁机六哥便和女人拉起了家长。从谈话中知道,女人是贵州一个大山里农妇,刚死了丈夫,家里实在是没活路了,母子俩才出来讨米的。
六哥本来就是油嘴滑舌之人,更加之有毛陀从旁边打凑合,没费多大功夫就促成了一对姻缘。后来有人开玩笑说,尿天锤真有本事,一碗面就讨到了一房女人。
六哥把媳妇一娶回家,就当了爹,大家都说他有福气。不过这孩子和他一样,特别的淘气跳皮,刚来时还好,和家里人一混熟就开始捣蛋起来,除了他妈的话外,其他人的话他谁都不听,六哥还真拿他没办法,打吧,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怕老婆有想法,不打吧,说话他又不听,六哥还真不知怎么管他才好。六哥伤透了脑筋,这时他才知道当父母的不易。
一次,儿子在外面玩耍,不知怎么把人家一只猫的腿给弄断了,猫的主人找到了六哥,六哥在气愤中骂了儿子一句狗日的,不想儿子也回了他一句,你也是狗日的,六哥又骂他一句妈的个屁,他同样也还他一个妈的个屁。六哥一怒之下,又骂道,老子日你娘,讲得到做得到。儿子也骂他日你娘,不过这讲得到做得到儿子还不懂,只好省了。
自此,六哥便留下了这句经典:尿天锤日他儿子的娘,是讲得到做得到。
九表
九表和我是一个组上的,那时叫生产队。九表的全称叫孙玉良,也不知和他是怎么扯上老表关系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一直这么叫,他也一直这么应,其它也就不重要了。
九表人十分精明,脑子好使反应快,心里的鬼点子特多,北方人叫这样的人称弯弯绕,我们这里叫心计客,说法虽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和他共事,那怕你多长十二个心眼,也算计不了他,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他从小就很聪明也十分占强,说一件小事就可见一斑了。一次,他和几个伙伴上山砍柴,当走到一个长有许多杂木的地方时,同伴们选中一棵木头后只顾着去砍,而他却不忙着砍,而是在这棵木头上砍上一刀,削去一块皮对着同伴说,这棵我包了,又在那棵木头上砍一刀,削一块皮说,这棵我也包了。同伴们砍下一棵后,一看,这一片地的木头上,全都是他包下的记号,再也没有什么可砍的了,就问,你包了这么多,你砍得了吗?他说,你们也可以砍呀,不过你们砍两根就得给我一根。同伴想了想,除了他号上的这些木头外,这里再也没砍的了,只得答应他的条件。就这样,他用心计毫不费力的就让同伴给他砍上了一捆柴伙。不过,以后这些同伴都不和他作伴上山砍柴了。
九表是家里的老大,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他和弟弟分家时,当时父母年纪都不是太大,还做得起农活,尤其是父亲身强力壮,干起活来比年轻后生还作数。于是,他便心生一计,对弟弟说,父母现在是干得起活,但以后总会要老,要我们赡养的,不如现在我们兄弟俩就把赡养她们的责任分了,一人承担一个,负责生养死葬。弟弟是个中厚人,没他哥心里那么多的小九九,就说,随便吧,怎么都行,反正儿子养老的是天经地义的事。九哥又说,既然你没意见,那这样吧,妈跟你,你老二不是快要生了吗,有老妈在你哪,帮着洗洗,带带孩子什么的方便些。爹就只好跟我了。弟弟说,我没意见,爹妈跟谁过都行。
可是,只过去五年,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父亲得了一场大病,花了一大笔钱命算是捡了回来,可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最让人头痛的是还落下一后遗症,说话流口水,走路要人搀,还要经常吃药。九哥想,父亲现在除了不能帮家里干活外,还要给他花钱治病,还要人去服伺,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样的累赘,自己不能一个人扛着,怎么也得让弟弟承担一半。于是他又找到弟弟说,父母分开过已有好几年了,她们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也挺可怜的,好多次我看到爹在一边时,偷偷地抹着泪。俗话说,少时夫妻老是伴,我们还是让她们搬回来住一起吧,这样她们以后也才互相有个照应,有个伴好说说话。她们今后吃的用的,我们兄弟还是二一添作五,决不亏待她们。你看怎么样?弟弟知道他心里的算盘,只是不当面说破,笑了笑说,你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不同意吗?不同意不就是忤逆不孝了,我可不愿担这恶名呀!九哥知道弟弟并不蠢,这回放火是自己,打火也是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便又急忙解释说,我这不在和你商量吗?要是你不同意,就还照原来的样过。只是有些太对不起父母了。弟弟赶忙抢过话头说,我没说不同意呀。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九表在七十年代初,大伙选他当了生产队长。其实大伙选他当队长是有原因的。他之前是杨五保当队长,杨五保是个的的道道的好人,为人正直,办事公道,不贪不占,不得罪人,就是人太老实厚道,经常被人欺负。那时时兴搞一平二调,大队和公社经常到生产队来调人派款拿物,平调任务来了时,他总是一句困难的话都不说,上级怎么说他就怎么办,从不讨价还价;上级在分发救济粮款时,其他队的队长都趁机摆困难讲原因,想方设法的为自己队里多争点,也正是肯哭的孩子有奶吃,而他同样不争不闹,给他多少就要多少,为这大伙跟着他没少吃亏。后来大家想到了九表孙玉良,心想让他当了队长,以后肯定是不会再吃亏的。就这样,大家只得忍痛要杨五保让位,让孙玉良坐上了生产队长的这把交椅。
九表当队长之后,果然不负众望,队人再也没吃亏了,还经常占到别队上的便宜。
一次,大队准备统一修一条水渠,拟把水库的水引到各队,以保证天旱时有水灌溉。水渠有一半要经过我们生产队,要占我们的土地。这时九表说话了,修渠是给全大队灌溉,占地却是我们的,这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就太不合理了,我没法给大家解释。大队书记说,就这点小事,你就讲点风格吧,给大家解释还不是你的一句话。再说,从你这过,不是也说明你们受益的面积大吗!书记万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问题,要是杨五保当队长,就是全占他队上的地,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九表见书记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又说,要解释还是你书记给社员们解释吧,要是社员都没意见,我也没意见。要是社员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
书记一听,知道遇到难题了,这是他们在开支委会研究时没想到的。于是他问九表,那你说怎么解决才合理?我听听你的意见。
九哥说,要最合理,就是把要占的土地一丈量,再一平均,看一个队要出多少,没占地的队或占得少的队,就拿出土地来。如果不这样,也有第二种办法,那就是保证我们队上以后要优先灌溉,免去这次修渠道的出工和以后对渠道的维修。
书记为了让渠道快点上马修通,也没考虑那么多,就说,第一种办法太复杂,就按你说的第二种办法办吧。九哥说,那我们是不是要签个协议?书记又说,搞那么复杂干什么,你把你刚才说的写出来,我签个字不就作数了。
就这样,九表的一番话,把书记也装了进去,就是土地到了户的现在,我们队里还依然享受着他的这一胜利成果:只管用水,不用管渠道的维修。
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便像九表那样聪明透顶的人,也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并且他的这一失蹄,把腿都给弄折了。
一次,在公社开会,他正在台上发言,给大家介绍合理密植的经验。他女儿是公社的团委副书记,半脱产干部,也是与会者,就坐在台下。当她爹正讲着密植就得先打索,打索的好处时,女儿知道爹是在说谎,便站起来说,我爹在说谎,他除在路边上和过路看得到的地方打过索外,其它地方都没打索。女儿这一说,坐在下面的人立即炸开了锅,有人站起来问,是不是这样的?你刚才是在说谎骗我们吧。
九表说,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她知道什么?女儿又问,那光同坝打了索吗?九表说
打了呀。张家山呢?也打了。女儿说,你扯谎吧。张书记要我带人明天就去检查的。到时我看你怎么收场。九表一听要检查有些心虚了,就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说,张家山都是山田,有的太小,是没打。女儿还是咬住不放,继续说,不是田太小,而是你心里根本就不想打,只想把上面糊弄过去就行了。这该死的丫头,怎么老是和爹过不去,当人百众尽揭自己的短,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一怒之下,也许是慌不择言吧,他用手指着女儿,厉声骂道,你胡说八道,找不到一筒,你还说是棒棒棒棒。
接着会场一阵哄堂大笑。女儿被羞得满脸通红,抹着泪跑出了会场。
自此,便又在我们那里留下这样一句经典:孙玉良的姑娘,找不到一筒,还说是棒棒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