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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在屋内也听到了村长娘子的话,虽心下疑惑,但也没有多余的精神思量这些,只是拿出自己从裴府带来的一对玺玉错金耳坠,把何九唤进屋来,让他去当了,换些银钱先应付家中开支。
那耳坠极名贵,也是何氏昔日的随身之物,何九虽不愿,当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从母亲的话,由村长娘子带着去了临近镇上的当铺。
有几家小当铺因估量不准这耳坠的价值,也不敢随意接收,辗转了几家,直到寻到一家店面大些的,当了一百两银子。
可一百两银子,又能支撑几日?
“九哥儿,别怪我多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算为着你娘,也应该寻个活计,养养家了!”
一日何九走在溪边,心烦意乱,耳边尤似还响着前几日村长娘子那话。
可寻什么活计,他只有一只手,所作之事有限,之前问了几家也都不愿请他做工,难道真要去那街头卖艺不成……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有人大喊“裴兄”!
这一声裴兄恍若隔世,他猛一抬头,只看见溪对面田垄之上,有人在向他用力挥手。
来人身型高大八尺有余,身着锦缎宽袍,年纪却甚轻,与他相仿。何九定睛一看,这不是段见,又是何人!
他呆了呆,闭眼再看,真是段见!
就如同之前在京中一般,二人当下结伴去了镇上的最大的酒楼,互问冷暖,熟稔非常。
何九虽然此时落魄,但一身傲骨尤在,并未有在段见面前抬不起头之感,而段见也浑不在意他如今装束打扮,还只是将他当作之前那个裴九。
“裴兄,没想到你竟在此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这水平也在我面前掉书袋,还是收了吧!”何九笑道。
“我已不是昔日裴九,今后你叫我何九便是。”
“啊,晓得晓得!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此处,省得麻烦!”
段见将头一阵点,又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话说回来,你怎知我在此处?”
原来那日之后,裴国公进宫觐见圣上,禀明裴九一事,对外只说裴九中毒毁功,当晚发作生死不明,剑冢易主静待问剑大会等事。
此风声一出,京城内和江湖中均狠狠震荡了一下。裴九之前那些相交好友也都尝试找他,却杳无任何线索。
裴九此人,自那夜之后,就像在世间蒸发了一般。
这段家巨富,做的原是当铺的生意,除了京城几家主店,九州各处也有一些分支铺面。
直到两日前,段府下面的一个小铺面掌柜,说献礼给段夫人,亲自送了一对玺玉错金耳坠上来。
这错金耳坠原是裴府之物流出,即使在京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那掌柜收了这对耳坠,虽不知出处,但他眼光老辣,看出此物不凡,欲巴结主母,为自己谋些晋升路子。
不想段夫人喜滋滋戴了出来,却被段见一眼瞧见。
三年前裴母生辰,裴九为母亲庆生致礼,特地拉着段见走了京城数家金铺,耗费三千两银子请巧匠重工订做了这对玺玉错金耳坠。
这花纹,还是段见特地央告千红醉的锦儿姑娘,套着裴母最喜欢的式样描画出来。
只是他年年贺礼,哪还记得这些细节。此时听得这耳坠当年花了三千多两,何九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段见一眼认出这耳坠,立时便叫来那掌柜问话,顺藤摸瓜,便急忙带着一名小厮扑到了这余兴镇来,找到那张当票里的信息一对,这才赶到阳溪村,果然遇见何九。
段见边说,便让小厮拿出一个布包。
“何兄见谅,此番我是瞒着家里偷偷出来,那耳坠段见无能,不能替兄弟要回,这里是三千两银票,就当是卖给我了吧!”
他二人关系本就亲近些,此刻何九心挂母亲重病,家中也确实需要用钱,当下也并不与段见客气,坦然收了下来。
段见见他如此,也就放下心来,突然想到另一事,又有些吞吞吐吐。
“段兄还有何事?尽管说来。”
“咳……其实,这事也和你有关……”
……
何九并不知道是如何和段见分手告别的,他原本只是忧心母亲无钱看病,可眼下有了银子,他的心却比方才更加沉重。
仿佛五脏六腑原本被人一下挖空,如今好端端地又送了回来,却灌满了铅。
“何兄,下月十五,凤见公主便要奉旨和亲,远嫁漠北王,这是她托我给你的。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再难寻你了,可不想却真找到了你……你……要不要去见她一面?”
摊开手掌,是一只含翅待飞的玉蝉,身体莹白双翅晶绿。
除了这玉蝉,便再无他物,也无只言片语。
段见不知何意,也不好问,只当是公主打了个哑谜,他将东西带到便是。
只有何九,一瞧见这玉蝉,瞬间便懂了。
“青白一知了,清白已知了。”
可这突如其来的和亲,这漠北王,又是怎么回事!
……
画阁中,凤见依旧是那身淡蓝色缀银花的常服,风轻轻拂过她的袖口和裙角,轻纱拉动,却又覆回,像是要将她往那云端带去,又生怕惊动了她。
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一幅幅画中的男子,细细从他轮廓边慢慢移去,顺着指尖一寸寸摩挲到那画的角落,或金杯之上,或枯暗枝头,立着一只只无人注意的朱红小雀,每一只雀儿,都直直凝望着男子的方向。
她转过头来,那双极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却让他心中掀起层层惊涛骇浪。
“只要你说,我便寸步不让。”
烈焰顿起,画阁瞬间倾为灰烬。
凤见的身影被吞没在火光之中,一阵模糊。
突然他又似置身大殿,周围觥筹交错,金碧辉煌。
衣袂飘动处,他似乎被一股赤色巨浪吞没,那巨浪裹挟着他一次次靠近凤见专注抚琴的脸,指如玉钩,霹雳弦惊。
说不清楚她的眼中交织着怎样复杂的神色,时而轻颦,时而释然,又似隐隐暗动,又似心神不耐,只是她每一次眉尖轻蹙,都令他心里一阵难过。
可当他刚要伸出手想要去抚平那眉尖,巨浪就将他拖离开来,复又将他往她面前推去,无论如何使力伸手,他仿似已经堪堪触到,又好像什么都没触到。
往往复复,皆是徒劳。
突然凤见抬起头来,凄然一笑:
“裴公子,我要走了,你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