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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墨北缓过劲来,郭晟来叫他们去吃饭。
郭晟很机灵地把晚餐弄成了自助式,菜式虽然不多,但份量十足,而且中式西式的都有,方便众人端着餐盘走来走去地跟旁人边聊边吃——反倒没有人到墨北身边来套近乎,大多是和墨北寒喧几句后就识趣地留给他个人空间。
用龚平安的话来说就是:“我哥这副狗脾气,全世界都知道。”
两个女大学生脸上带着拘谨的笑容走过来,试探地问:“北纬大大,可以帮我们签个名吗?”
墨北正专心对付一块煎得太老的牛排,眉心微蹙,这副样子让两个女孩不免有些畏缩。
龚平安立刻活泼地向她们招呼:“签在哪里?是这几本书吗?啊呀,这版的《童殇》很难买到了,我家里都没有。”
这倒是实话,龚家连一本墨北写的书都没有——龚小柏和孙丽萍都不爱看书,墨北更不会给亲戚送自己的作品来装点门面。
龚平安自己虽然看过墨北的全部作品,但却一本也没收藏——她总是偷偷买来看,看完就送人,想重温的时候再买,然后再送人,壕的女儿就是这么任性!
女大学生开心地笑起来:“我淘了好久才找到的……”
墨北接过龚平安递来的笔,在那几本书上签了名,说:“谢谢。”
两名女大学生满脸飞红地道谢走开了,龚平安听见她们小声议论:“北纬大大好帅!好有礼貌!好亲切!”
龚平安一脸黑线,妹子你们昧着良心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墨北亲切,除非他要坑人!
墨北在把那块牛排碎尸之后还是放弃了它,这个过程已经让他觉得胃里有充实感了,忽然之间就对眼前的各种食物失去了兴趣。
夏多正在跟一畦春韭、郭晟、柯南小太刀几个人说话:“其实这次真要谢谢你们,让北纬能有机会和大家接触。要把这么多人组织到一起,还要安排场地、食宿,你们费了不少心吧?”一边说一边把几块可乐鸡翅拆骨,放到一盘扬州炒饭上。
郭晟不好意思地只会说“不不不”、“没有没有”,一畦春韭比他练达得多,忙客气道:“哪里哪里,还要谢谢北纬赏脸,大家都知道他连媒体采访都很少接,说实话,平安妹子说北纬答应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是真的,还跟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小太刀说:“可不是嘛,本来我们都想好了,北纬不来才是意料之中,那我们就单纯地做个线下聚会好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侃侃大山。没想到,嘿嘿,那天晚上小草莓激动得给我打了五六次电话,舌头都绊蒜了。”
郭晟脸红了,小声说:“我那是要跟你确认活动安排。”
墨北听着他们聊天,但没往心里去,只是恹恹地盯着桌面发呆。
夏多把手里最后一只鸡翅拆骨,连同那盘炒饭都递给了墨北。
墨北苦大仇深地盯了炒饭半分钟,默默地吃起来。
小太刀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墨北坐的位置是在夏多左侧斜后,夏多刚刚一直在跟他们说话,连余光都没有向墨北的方向扫一下,居然就能发现墨北的情形还及时准备好了替代的食物。如果不是夏多的感知太灵敏,那就只能说是他太了解墨北了。
夏多摘掉一次性塑料手套,顺手倒了杯白开水放到墨北手边,接着聊天:“这件事小平安是功臣。”
龚平安立刻把脑袋探了过来:“有奖励吗?”
夏多笑道:“肯定有啊。”
龚平安大喜:“可以我来定奖品是什么吗?”
夏多说:“行啊。”
墨北说:“做梦。”
龚平安:“……”
“哼!”龚平安缩回头去,忿忿地说:“你们看到了吧,什么北纬三十七,明明就是北纬最小气!”
墨北说:“奖励没有了。”
龚平安把自己面前的红烧肉端给墨北,讨好地说:“哥,吃啥补啥,你看你都瘦了。”
墨北看看红烧肉,又看看龚平安,伸手在她脸颊、下巴、腰上分别点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肥肉,还吃。”
龚平安恨不得把哥哥的脸给按进那碟红烧肉里:“坏人!”
墨北不理她,接着吃鸡翅,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宣示着他的好心情——妹妹就是用来欺负的啊,特别是在哥哥心情低落需要治愈的时候。
夏多看着好笑,抬手揉了揉龚平安的头发,决定把给她的礼物加厚,以弥补可怜的小姑娘在哥哥这里受到的伤害。
用餐后,场地很快就清理出来,柯南小太刀站到中间,口中吆喝着:“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今天的重头戏来啦!大家都围着我坐啊,坐成一个圈,一层两层三层都行啊,坐出狗不理包子的十八褶,关键是近一点、再近一点,哎哎哎,再近就亲上啦。那个谁谁谁,别坐那么远啊,挺帅一小伙儿,高冷冰山范儿不适合你。过来过来!”
被点到的“老夫来也”不情愿地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心里暗骂小太刀多事,他刚才的位置多好啊,能不着痕迹地一直盯着北纬大大看呢。
小太刀三言两语就炒热了气氛,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聚拢到了自己身上。
“说说咱们这个游戏啊,很简单,可能大部人都玩过。我们在挑选游戏的时候就力求规则易懂、趣味横生……”
他一开口就先扯了足有七八分钟的广告词,直把大家弄得好奇心高涨,姬良辰等几个年轻人不耐烦地又是打唿哨又是大声催促,小太刀这才笑嘻嘻地揭晓谜底,原来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天黑请闭眼”,顿时嘘声一片。
果然没有人不知道游戏规则,小太刀稍微讲解两句就能开始玩了。
头一轮墨北第一个被杀,倒也是他意料之中,气定神闲地旁观夏多将杀手抓出来替他报仇。
第二轮首杀还是墨北,紧接着就是夏多,第三个是龚平安,弄得龚平安哭笑不得:“我们一家子全军覆没啊?多大仇?”
第三轮墨北抽中了杀手牌,他愣了愣,顿时露出苦笑,随手指了一个人被杀。但不出意料,因为首杀不是墨北,所以先是夏多被大家猜是杀手,被投票处决,随后墨北这个真凶就被揪出来了。
这样下去墨北简直没法玩了,大家不得不临时加了个规则,无论是谁抽中杀手牌都不能首杀墨北——无论有多爱他都不可以!
不少正磨刀霍霍的人遗憾地咂嘴,能把崇拜的大大给斩于牌下,那可是粉丝们难以抵抗的诱惑啊。(龚平安:我哥的粉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热热闹闹地玩到了晚上十点,最后还来了个抽奖,奖品是——“小草莓的原味胖次!”小太刀大声宣布。
郭晟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正在理牌的手下意识地一扬,小太刀被扑克牌打了个落花缤纷。
“咳咳,开玩笑的,大奖一名,奖品是由平安妹子提供的kindle。友情提示,这可是由北纬大大的工作室官方授权的限量版,里面已经存上了北纬大大所有作品的精校电子版,封套是北纬大大亲自设计的三种款式之一‘二十四重身’。喏,看这里,左下角绣着北纬大大的签名哦。”小太刀头上顶着一张方块2,举起手中的kindle眉飞色舞地介绍。
本来已经显得疲倦的众人轰的一下就炸了,不少人发出了激动的尖叫声,‘老夫来也’跳到了凳子上:“我的我的!必须是我的!”
姬良辰不屑地哼道:“什么你的?谁抽中是谁的!”
一个女白领摩拳擦掌:“老娘抽奖的手气可是旺得很!”
另一个女孩开始卖萌:“小太刀蝈蝈,求黑箱,么么哒!”
小太刀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嘿嘿地笑了,顿时连同那个女孩一起被大家给鄙视了——求黑箱求得这么明目张胆,卖萌卖得这么行云流水,简直要把公正公平公开之路给堵上了好吗?
姬良辰立刻叫了起来:“爷有钱,求黑箱,钞票多多哒!”
玩笑开过,大家还是规规矩矩上来抽奖,小太刀和郭晟、一畦春韭三个组织者为以示公平而没参予抽奖。中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荒野求败”,捧着kindle乐得见牙不见眼,没忍住还原地蹦了两下,原先那一副酷哥形象轰然崩塌,招来大家嫉妒的嘘声一片。
墨北不知不觉笑弯了眼,夏多看看墨北,也满足地笑了。
快乐的时间眨眼即过,除了有两个书友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提前离开,其他人都愉快地玩到了最后。
第三天中午就是最后一场聚餐和游戏,之后从天南海北过来的书友们就要分别了。每个人都已经通过抽奖或是游戏的获胜得到了墨北提供的礼物,但他别扭地全都是以龚平安或工作室的名义送出的,好像这样大家就不会发现他的慷慨一样。
虽然游戏是在中午,但早餐后柯南小太刀就拿出扑克牌让大家抽取分组,据他说这是要给大家一些游戏前的准备时间。
姬良辰为人虽然有些狂妄,但头脑还算聪明,在游戏中表现得一直很出色。他随便从柯南小太刀手里抽了张牌,撇着嘴说:“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啊,光膀子上呗。”
柯南小太刀笑道:“这回咱们玩得可是有技术含量的。我瞅瞅,好,黑桃9,审判组的。”柯南小太刀在小本本上记下来,又把牌给其他人抽。
老夫来也很好奇,蹦着高往前挤:“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啊?网游pk吗?我黑桃3,嘿,姬哥,我3你9,我比你大哦。”
姬良辰翻了个白眼给他。
之前戏言要黑箱kindle的女孩“福尔嬷嬷”也抽了张牌:“方块4。柯南咯咯,剧透一下呗?”
一个眼风飞过去,柯南小太刀的骨头又酥了:“嘿嘿,福尔妹纸,等大家都抽完牌我统一讲解。”
福尔嬷嬷:“嘁。”
很快扑克牌都抽取完毕,墨北和龚平安抽中的都是黑桃,夏多抽中的却是方块。龚平安拿着牌去调戏夏多:“小哥,想不想跟我换牌呀?想不想跟我哥一组呀?想就求我啊哈哈哈哈。”
夏多笑了笑,对也抽中了黑桃的女大学生“警察蜀黍不是我”说:“你愿意跟我换下牌吗?”
“警察蜀黍不是我”红着脸点头。
夏多道了谢,但是并没有真的跟她换牌,只是冲着龚平安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龚平安把脸一扭,哼,美男计什么的最讨厌了!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最终分组结果是,黑桃审判组二十二人,方块表演组六人,红桃执行组二人,柯南小太刀做为组织者依旧独立在外。
“《十二怒汉》大家都看过吧?”柯南小太刀先甩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大多数人都在点头,也有几个在摇头,还有人问:“美版的还是俄罗斯版的?日本版的我没看过哦。”
柯南小太刀笑了:“哪个版的都一样,没看过也没关系,咱们这个游戏只是借用里面的一个形式,其实更准确点来说,是借用海洋法系的陪审团制度这么个形式。”
这次大家都在点头了,电影不一定全都看过,但是做为推理小说爱好者,必然是看过英美作家的作品,在那些书里自然也会有涉及到法庭的情节,所以说起陪审团制度大家都不陌生。
姬良辰指着老夫来也笑道:“那咱们这儿可有个不合法的陪审员啊,没成年呢。诶?咱们当中有没有当警察、军人、律师、或是神职人员什么的?那也不合法哦。”
还真有人举手,“我,我算半个神职人员吧,我妈信基督教,我爸信道教,我是佛教在家居士,兼任我们那地方一个小居士团体的秘书长、财务和后勤。”
轰的一声大家全笑了,这一家子的宗教信仰倒是够自由的。
福尔嬷嬷好奇地问:“那你们一家三口平时不会因为这个吵架吗?”
这个叫“波洛先生”的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不会啊,都是劝人向善、修行自身的嘛。我们互相尊重、互不干涉……主要是我特别尊重他们,不然夫妻双打我可抵挡不了。”
又是一片笑声,只有姬良辰挺讨人厌地追问:“那要是你爹妈非得要你跟着信他们信的教呢?我认识一家人就是,老太太信什么什么教——听都没听过,开始的时候家里人都没当回事儿,觉得能让她打发时间也不错。后来越信越入迷,非得让家里人都跟着她信教,儿女不同意,她就见天儿地作,还骗儿女的钱去捐给那个教会。后来生了重病,她就立毒誓,儿女要是不信教,她就不治病,儿女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信教了。现在一家子都神神叨叨的。”
波洛先生一脸正色:“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我佛慈悲,可施方便法门,暂时糊弄一下老人家是没关系的。”
姬良辰一脸讥色:“哦,和尚也不咋诚实嘛。”
“咳咳,扯远了啊,回到咱们的游戏上来。”柯南小太刀连忙打岔,幸好波洛先生很有气度,对姬良辰的无礼并不理会。
一畦春韭帮腔:“说回到游戏,我们是这么设计的,首先会由表演组进行案件重演,而后由审判组根据案件重演获得的信息进行讨论、宣判,由执行组对犯人进行惩罚。这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主要是给表演组的。因为要重演哪个案件是由表演组决定的,可以是真实案件,也可以是某个电影、小说的场景重现,自己编一个也行,唯一的要求是表演要真实,因为这会影响到审判组各位的判断。”
福尔嬷嬷嘿嘿嘿地笑出声来,众人侧目。“我大学的时候是学表演的,可惜毕业后没能干这行,这回我可要过瘾了。嘿嘿嘿。”
荒野求败举手:“审判组有二十二个人呢,要是每个人都发言,那也太占时间了吧?”
柯南小太刀说:“所以我们是要先投票,按控辩双方再分组,控方组和辩方组轮番发言,每人发言时间限定不得超过三分钟。过程中可能还会有再次投票,也允许有弃权,但是一旦弃权,接下来的整局游戏就只能旁观不能再进行表决了。最后,要审判组全体投票一致,才能进行最后的宣判。”
又有人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柯南小太刀和一畦春韭都耐心解答了,随后表演组的人就去兴致勃勃地进行准备了——他们为了保密还跑去三楼开会,严禁其他人刺探。
其他的人各自活动,墨北独个儿到外面散步——此处风景虽然乏善可陈,但空气着实清新湿润。
这段时间墨北正在构思新的作品,他走着走着就沉浸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去了,浑然忘却了时间。他在脑子里打开一个深海蓝布面笔记本,在横线格上用灰蓝色的墨水记录着:1945年的中华大地满目仓夷,任何魑魅魍魉都敢堂而皇之地行走在日光之下……传奇的诞生似乎格外容易,而罪恶的诞生更加轻易,很多人的道德感已经随着枪弹炮火轰然崩塌……在他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值钱的和不值钱的……
“北北。”夏多的声音让墨北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林子里已经走得太远了,裤脚都被草叶上的水珠给打湿了。
“在这儿。”墨北应了一声,循着夏多的声音往回走,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夏多一看到墨北脸上就绽开了笑容,眼睛也亮了起来,那份喜悦简直是在透过周身每个毛孔散发出来,熏染得墨北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夏多的脸上,但这似乎并不比他自身的光芒更盛。夏多是那种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就愈发有魅力的类型,当年轻时的青涩从他身上褪去,而温暖光明的气质却依旧得以保留,墨北觉得自己是越来越难以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了。
两个人也不用说什么,握住对方的手就这么慢慢往回走,自然而然的就感到很满足。
夏多既然来找墨北,表演组的准备自然是已经完成了的,但不管别人怎么打听,表演组的几个人却都是神秘兮兮地不肯透露到底要重演哪个案件,把“老夫来也”等几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逗得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于是大家用午餐的速度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很快杯碗盘碟被撤下去,桌椅也都归拢整齐,黑桃和梅花们自己搬椅子分坐在两边,中间空出来给方块们表演。
另一端还设了个屏风,做为方块们准备出场前的屏障,也不知他们在后面折腾什么,大家只能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到人影晃动。
一畦春韭先站出来说明一下:“这个案子比较简单,是真实案件再现。”
接着一张方桌被摆到屏风前,桌边放了四把椅子,接着福尔嬷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福尔嬷嬷本来是个漂亮时尚的姑娘,但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来,染成棕色的披肩卷发此时被胡乱扎了个马尾,头发上还沾了些灰,脸颊上打的阴影和眼袋上涂抹的黛色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这副形象和之前大家看到的相差太远,不少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过也正因为福尔嬷嬷如此敬业的装扮,大家观看案件重演的态度不知不觉端正了些许。
福尔嬷嬷饰演的人物右腿似乎是有残疾,这让她走得很慢,而且不太好保持平衡,她好不容易挪到了桌边,将手里的粗瓷大碗放了上去,盯着那一碗米粥发怔。
“这是个生活困苦的女人。”不少人心里这样想。
“他娘,愣着干啥,端菜啊,你想饿死谁啊?”这粗声粗气的乡音从屏风后传出来,墨北顿时一愣,接着就看到打扮得土里土气的夏多走了出来,衣服一样廉价而寒酸,头发乱得像鸟窝,手里居然还拿了根烟袋锅!
“噗!”龚平安喷笑。
墨北回过神来,也忍不住笑了,飞快地掏出手机对准夏多咔嚓了几下——有生之年能看到夏多此等造型,必须留念!
夏多脸上和手上都被化妆品弄得黢黑,但在众人抑制不住的笑声里他脸颊上涌起的薄红还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龚平安已经笑得快掉到椅子下面去了,挣扎着也拿机要拍照,但却被墨北给抢走了,这种把柄他一个人有就够了。
福尔嬷嬷不愧是表演专业出身,笑声并没有影响到她入戏,她在听到夏多的声音那一刻起整个人就从麻木的状态变得紧张起来,等看到夏多走出来时,更是吓得急忙拖着残疾的腿往屏风后走,还特意绕了个能距离夏多远一些的弧度。
福尔嬷嬷的入戏也影响到了夏多,他没有再看墨北,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在福尔嬷嬷经过身边时,他出其不意地一脚踹了出去。
笑声戛然而止,由于角度的缘故,很多人都没看清楚这一脚是不是真的踢在了福尔嬷嬷身上,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了福尔嬷嬷摔到了地上,脸上露出了一闪而逝的疼痛的表情。
“妈的,手脚就不能快点儿?养你这个懒娘们儿有什么屁用!”夏多骂骂咧咧地走到桌边坐下。
福尔嬷嬷爬起来,瘸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但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低着头走到了屏风后面。
现在大家对这个人物的感觉是:“这是个遭受家暴的生活困苦的女人。”
在屏风后面又传出几声苍老的女人的咒骂声,虽然听不清她在骂什么,但语气中的厌恶却清晰可辨。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大家硬是没听出来是谁——表演组里只有福尔嬷嬷和另一个女大学生“八戒他二婶”,但“八戒他二婶”是萝莉音。
咒骂声渐渐清晰起来,“八戒他二婶”化着老年妆,蓬头垢面地走出来,把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顿,冲着屏风后接着骂起来:“养你个败家媳妇是老宋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光吃不干活,端个饭都要人三催四请,城里人了不起啊!快点吃,吃完去喂奶奶和小二吃!”
没想到“八戒他二婶”还会变音,这粗砺沙哑的老年妇女的声音和她平时讲话的萝莉音相差太远,连墨北都不禁惊讶地挑了挑眉。
接着出场的是扮成老头子的“一畦春韭”和扮成少年的“皮卡熊”,四个人坐到桌边开始吃饭,而福尔嬷嬷却端了只破碗坐到了似乎是门槛的地方。随着他们的对话,众人也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福尔嬷嬷扮演的是这家的儿媳妇,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演的是她的公婆,夏多演的是她的丈夫,而皮卡熊演的是她的儿子。
在这个家里,福尔嬷嬷受到所有人的鄙视和压迫,包括她的儿子。皮卡熊支使她盛饭时是像自己老爹一样骂骂咧咧的,倒是没有补那一脚——不过谁都看得出来,那完全是因为他怕弄掉饭碗。
也许是他们演得太逼真,黑桃和梅花们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还有人在小声地骂着这一家人。
福尔嬷嬷一直没有说过话,对于公婆一家人的羞辱打骂她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神情麻木得像是这具躯壳里早就没有了灵魂。她低头吃着饭——碗里其实是空的,但她的表演却让大家觉得那是一碗粗砺难咽的糙米饭,不知不觉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反倒忽略了一边吃饭一边骂人的夏多四人。
突然,咣啷一声,一畦春韭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捂住肚子。接着其他三个人也都捂着肚子□□起来,皮卡熊动作幅度大得把桌子都掀翻了。
折腾了大约一两分钟,四个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显然是死了。
而福尔嬷嬷依旧麻木地吃着她的糙米饭,呆滞的眼神只盯着脚前一小片地方,甚至连皮卡熊死前向她求助的那声“妈”都没有让她有任何反应。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意,龚平安下意识地往墨北身边偎了偎。
福尔嬷嬷终于扒完了那碗饭,她站起来,动作缓慢但有条不紊地开始收拾碗筷,扶起桌子,把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搬到椅子上放好……她走入屏风后,很快传出砍剁的声音和惨叫声。
龚平安打了个寒颤,她想起之前八戒他二婶台词中的提示,在那个代表着他家后屋的屏风里应该还有一个奶奶、一个孩子。
福尔嬷嬷一手提着沾血的菜刀,一手抱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出来,她把孩子放到桌上,默默注视了片刻,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小脸,扬起菜刀劈了下去!
“啊!”“警察蜀黍不是我”吓得尖叫起来。
惊叫声让这场案件重演落下了帷幕,“死”掉的人都站了起来,福尔嬷嬷还冲大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警察蜀黍不是我”拍着胸口笑起来:“吓死我了,刚才我都以为你真的要杀人了。”
福尔嬷嬷洋洋得意:“这就是表演的魅力。”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并在小太刀的主持下很快分成了控方和辩方两队,互相调换了座位——控方坐左边,辩方坐右边。
【控方】荒野求败发言:“很明显,这一家子都是被儿媳妇下毒给毒死的。杀人偿命,这没什么可说的。”
【辩方】姬良辰反驳:“同样明显的是这一家子虐待儿媳妇,连她自己生的儿子都对她不好,她会走极端都是被逼的。”
【控方】m发言:“就算她是被逼的,难道那个小婴儿也逼她了吗?她毒死一家子还不够,连那么小的孩子她都亲手杀了,这也太狠了,简直不是人!”
【辩方】警察蜀黍不是我发言:“可是、可是……哎呀,我、我可以改成控方吗?不不不,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挺可怜的,可是、可是杀人也不对……算了,我弃权吧。”
警察蜀黍不是我搬着椅子坐到远离审判席的地方去了。
【辩方】happy果果发言:“看她那个大儿子,对她又打又骂,显然是家庭教育的结果。在这种家庭里,小孩子会有样学样,长大了也会对她又打又骂的。既然是这种逆子,凭什么不能杀了?他的命还是她给的呢。”
话题一下被扯歪了,接下来众人争论起了孩子是否是独立的个体,父母的身份是否就代表着无懈可击的高尚道德。控辩双方内部开始出现不同的意见,混乱之下有的人干脆改变立场搬着椅子坐到了对面去,最后焦点又变成了人工流产是合法的还是杀人……
咚!咚!咚!
小太刀不知从哪里弄来把木锤,在桌上敲了几下,大声说:“第一次控辩时间到,现在大家可以投票了,处决凶手还是放过她?”
众人安静了片刻,纷纷举手投票,最终结果是选择处决的人占多数。
小太刀宣布:“处决!请执行组出场!”
郭晟和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站起来,走到福尔嬷嬷身边,郭晟手里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盒子,上面有几个不同颜色的按钮,还延伸出几根连着贴片的电线。他们把贴片粘到福尔嬷嬷胳臂上,郭晟哑着嗓子说:“执行处决。”
年轻人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按下了蓝色的按钮,福尔嬷嬷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手臂上粘着贴片的地方竟然闪烁出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火花。
咣当一声,墨北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被带倒在地。
在那一瞬间,墨北恍惚闻到了人肉烧焦的气味,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他下意识地看向夏多,夏多也正担心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想要过来拥抱他,墨北轻微地摇了下头,拒绝了。
好在墨北的这番失态在众人的惊诧中并没有显得很突出,满室俱静,众人都吃惊地看着痛得哭出了声的福尔嬷嬷。
“电击?”荒野求败惊呼起来。
“我靠!来真的?!”老夫来也也大叫起来。
年轻人吓得扔掉了盒子,被郭晟一把接住。
这时除了方块组和郭晟、小太刀几个人,其余的人都已经乱了起来。龚平安和几个姑娘跑过去查看福尔嬷嬷是否受伤,其他人有的在质问小太刀和郭晟,有的愕然观望,似乎有无形的阴影一下子笼罩了这个片刻前还欢声笑语的地方。
(下)
不知是谁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又要下雨了。”
众人扭头向外看去,铅灰色的雨云低低地压在树梢上,但这不是极限,沉重的雨水凝聚不散,让云慢慢地压下来、压下来……
墨北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记得方块组还有一个人,他应该也扮演了角色吧?为什么没有出现?”
夏多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微笑,眼睛闪亮,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发现!”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顿时议论纷纷。
小太刀大声说:“没错!刚刚展现的只是第一阶段的剧情,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不少人都露出愕然的神色,无人为小太刀的恶搞叫好,他只好摸摸鼻子,改口说:“ok,接下来是补充剧情时刻,让你们看到在案件发生之前的故事。换句话说,宋家全家被毒杀是后果,现在是让你们看看前因的时候了。”
说话间方块组成员已经飞快地把场地重新清理布置好了,几个人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这次所有人都怀着种种疑问紧盯着那面屏风,忽然一声凄厉的呼救声把大家吓了一跳,接着就见刚才没有上场的第六个人——蓝皮鼠——拽着被五花大绑的福尔嬷嬷出现了。
这时的福尔嬷嬷的妆容比刚才要年轻漂亮得多,从衣着可以看出还是个城市里的大学生或刚开始工作的样子,只是她整个人都很狼狈,像是刚刚被毒打过。
蓝皮鼠粗声粗气地呵斥她:“再叫老子就打死你!”说着狠狠扇了她几巴掌。
“他九叔来啦,快坐快坐。”打扮得也年轻了不少的“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夏多也都出来了,热情地向蓝皮鼠打招呼。
蓝皮鼠把福尔嬷嬷推过去,像展示牲口一样捏着她的下巴给人看,口沫横飞地吹嘘:“三哥,三嫂,我说话算数,人给你们带来了,你们瞧瞧,满不满意?”
夏多三人便凑过来上下打量福尔嬷嬷,还伸出手揉捏她的身体,像是在衡量这块肉是不是紧实新鲜。
一畦春韭说:“长得倒是俊……”
八戒他二婶立刻瞪了他一眼,说:“长得俊有啥用,要是不能生,那还不如养头老母猪,好歹能下几个崽卖钱呢。他九叔,保证能生不?”
蓝皮鼠说:“这谁敢保证,会不会生又看不出来。不过你放心,先试上两年,要是两年都生不出来,我给你换货。”
八戒他二婶和一畦春韭对望一眼,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福尔嬷嬷的泪水淌了满脸,恐惧地看着他们。
八戒他二婶推推夏多:“栓子,让她给你生儿子,中不?”
夏多一锤定音:“中。”
接下来八戒他二婶和蓝皮鼠三言两语商量好了价钱,八戒他二婶从怀里摸出手绢包裹的钞票,一张一张蘸着唾沫数了三遍,这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了蓝皮鼠。
等蓝皮鼠走后,八戒他二婶叹了口气:“为买个媳妇儿真是把家底儿都刨空了,要是不能生儿子,那就白买了。”
福尔嬷嬷哭着哀求:“叔叔阿姨,你们放了我吧,我们家就我一个,我爸妈身体都不好,要是没了我,我们家就完了。”
夏多三人无动于衷。
一畦春韭说:“栓儿他娘,跟咱妈说一声,栓子有媳妇儿了。”
八戒他二婶答应了一声,走到屏风后面,接着就是她一人饰两角的对话声,老太太含混而兴奋地叫着:“好!好!只要能看见我曾孙儿,我下去也有脸见你公公了。”
福尔嬷嬷又哀求:“你们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花多少钱买的我,我全还给你们。不,我再多给你们一倍,足够你们再买一个媳妇了。”
这回一畦春韭和夏多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但想了想,一畦春韭摇了摇头:“那不中,坏了规矩,以后他九叔就不能往我们村送人了,村里还有那么多娶不上媳妇的人单身汉呢。那样我们老宋家得让人戳脊梁骨。”
不论福尔嬷嬷怎么哀求,一畦春韭和夏多都不答应放了她,觉得烦了,夏多干脆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到了屏风后。福尔嬷嬷的哭声、哀求声让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再次出现的时候福尔嬷嬷一副憔悴的样子,但眼神里还有着倔强的光芒,她想逃离这里,但没走出多远就被抓了回来,被夏多暴打,被八戒他二婶辱骂。在他们口中,她成了个混蛋,她竟然敢逃跑,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让他们损失多少钱吗?奶奶急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她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福尔嬷嬷的腿被打断了,但行房这回事仍然逃不掉,做为一个生育机器,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替他们家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
表演结束了。
几个女生看夏多的眼神都充满了憎恶,可见他刚才的表演有多么真实。
小太刀敲了敲锤子,说:“ok,第二轮审判开始,请控辩双方就座。”
这次大家沉默和思考的时间有点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动椅子。
【辩方】happy果果:“原来她是被拐卖的,吃了那么多苦,这家人是罪有应得!我支持无罪。”
【控方】荒野求生:“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但是杀人就是杀人,当她下毒和举起尖刀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和拐卖、□□她的人置于同一地位了。她犯了罪,应该接受法律的惩罚。”
【辩方】姬良辰:“呵,法律?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法律在哪儿?法律怎么不惩罚人贩子和买家?她要不是被逼到绝境,能杀人吗?这是这个社会欠她的!”
【控方】龚平安:“就算她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她怎么忍心连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杀了?她是个母亲啊。”
【辩方】m:“你忘了吗?她是被强迫生下那两个孩子的,而且孩子对她也没感情。做为一个受尽折磨的受害者,或许她看到那两个孩子就和看到□□她的人一样,我们这些局外人是无法感受到她的痛苦的。况且,在这种折磨和强压下,恐怕她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我能理解她的做法。”
……
在一番争论之后,又一个成员弃权,结果同意行刑的和反对行刑的人数持平了,争论再起。
墨北在思索着,如果从探讨案件和法律角度来说,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情绪化而非理智型的,他们关注的焦点仍然是人而不是法。只有个别几个人才是从法律角度出发,强调法理正义,但这种剥离了个人情感的选择,却往往让其他人感觉他们冷酷无情。
可是,这是这个游戏的目的吗?让一群门外汉来探讨一个案子的凶手是否应该判死刑?
郭晟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墨北的目光一一扫过郭晟、一畦春韭、福尔嬷嬷、小太刀……福尔嬷嬷微笑着,很认真地听大家争论,但墨北发现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嘴角的那抹微笑显得很不自然,呼吸也有些急促。
墨北的视线又移到夏多身上,几乎是立刻,夏多就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关切的目光随之投射过来。
夏多为什么会同意出演这样一个案子呢?
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焦灼的神色?让他不安的是什么?
“北纬,说点什么吧?”小太刀突然转过头,热切地看着墨北。
大家一下安静了下来,全都在期待着墨北的发言。
墨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是个真实的案件,能被方块组复制、重演,想必案件中的这个被拐卖的女人早已被捕,否则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些细节。我不太想知道她的最终结果是怎样,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个婴儿真的死了吗?”
福尔嬷嬷的声音发涩:“没有。她那一刀劈歪了,她没忍心……”
墨北说:“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吧?他知道这些往事吗?”
福尔嬷嬷的嘴唇在颤抖:“知道。”
墨北说:“他很痛苦?”
“她怜悯父亲,因为他贫穷、无知;她同情母亲的遭遇,甚至也理解母亲的复仇。可是,她从小就成了孤儿,因为父母的冤仇受人歧视,这些是不是她的错?该不该由她来承担?别的孩子如果父母被杀害,至少他们还有个可以仇恨的对象,可是她呢?她该仇恨谁?是囚禁□□她母亲的父亲,还是杀了她父亲一家的母亲?”福尔嬷嬷越说越语无伦次,终于失控地痛哭失声。
大家都惊呆了,一畦春韭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
墨北同情地看着福尔嬷嬷,想来那个幸存的孩子就是她了。不知道她后来是因为怎样的际遇才离开了那个贫困愚昧的乡村,或许和村里其他的女孩相比,她现在的人生要幸运得多。但是,这种幸运的代价太沉重也太残酷,出身表演系的福尔嬷嬷又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也难怪一谈起来她就几乎要崩溃。
之所以设计这个游戏,不是为了想知道什么法理正义,也不是想论辨出个孰是孰非,或许她只是想知道对于这样的身世、这样的过往,她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该如何承受这份沉重。
会有答案吗?
来的时候有多兴致勃勃,离开的时候就有多萧索感伤,送走众人的时候,作为福尔嬷嬷的未婚夫,一畦春韭一直陪着她向大家道歉。
龚平安很同情福尔嬷嬷,但是对她令这次见面会变了味道还是感到很生气,所以早早就猫到了车上,孩子气地不肯当面道别。
墨北却留在最后,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别人的意见都是无关痛痒的,真正决定你的生活的是你自己。我只能建议你最好还是放下,否则你会连现在拥有的也失去,而你的未来就只能是不断轮回的悔恨和质疑,那可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夏多的脸色终于放晴了,他拉着墨北的手一起走向自己的车,开车前还是忍不住欠身吻了吻墨北。
墨北在劝福尔嬷嬷放下,何尝不是也在劝他自己放下,过往的泥沼已经度过,是时候抖掉脚上干掉的泥巴轻装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