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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镜早早地赶到办公室,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柜子顶上那个瓷筒好久没抹了,就取下来小心地抹着。不料他手一滑,瓷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他顿时一身冷汗。这时柳秘书长正好进来,笑道:“碎碎平安啊。”朱怀镜到底还是拘束,说:“可惜了。”柳秘书长不再同他说这事,只说:“我过会儿来叫你,带你去财贸处,与同志们见个面。你就正式过去工作了。任命文件下了,你看见了吗?”朱怀镜还没有见到任命文件,却只好说:“哦哦,看见了。”又说:“我那天去医院看了余姨,她精神很好哩。”柳秘书长笑道:“谢谢你啊。”
柳秘书长一时没有来,做不成事,又不能干坐着。他猛然想起曾俚说的公共关系处理软件的事,心想那的确是个绝招。他便找了个干净本子,心里琢磨着皮市长和其他副市长,柳秘书长和其他副秘书长,在本子上写着a1、a2、a3、a4b1、b2、b3、b4c1、c2、c3、c4。他还没来得及想到所有关键人物,柳秘书长同副秘书长覃原、人事处处长揭世明进来了。朱怀镜忙同覃原、揭世明握手而笑。覃原是协助副市长司马天联系财贸的,今后是朱怀镜的顶头上司。朱怀镜早就想去拜访一下覃原的,但文件没下来,他觉得不方便。
财贸处在一办公楼,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处里的同志早接到人事处电话通知,已坐在会议室等着了。柳秘书长他们四人一到,财贸处副处长邓才刚忙站起来迎接,一一握手。柳秘书长坐下来,环视一圈,问道:“都在吗?”邓才刚就说:“都到了,就五个人。当然加上朱处长,就六位了。”说罢就望着朱怀镜客气地笑笑。朱怀镜忙拱手表示了谦虚。揭世明先说了几句,覃原接着说,柳秘书长再接着说。朱怀镜看上去像在认真听着,心里却在琢磨财贸处这些人。邓才刚是多年的副处长了,与他共过事的两位处长现在都是厅级干部了,朱怀镜从知道自己将去财贸处任职那天起,就时常想也许自己在这里干得顺不顺,只怕还要看邓才刚是否配合。
柳秘书长说完了,要朱怀镜再表个态。朱怀镜知道这是程序,说是要说的,但不必多说。他不了解财贸处的情况,不便多说。再说柳秘书长和覃原也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发表就职演说。会很快就开完了,柳秘书长同揭世明就告辞,同大家一一握手。朱怀镜也同大家握了手,很客气地对邓才刚说:“老邓,我今天就请假吧,回那边清理一下东西,明天正式过来上班吧。”邓才刚忙摆手道:“你是老一啊,哪有向我请假的道理?”两人再握一下手,非常客气。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并不想马上就清理东西。他坐下继续写着各类关键人物的代号。
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写好了。再认真检查了一遍,把个别漏掉的补上,又斟酌了那些可去可留的人物。最后敲定,共有各个级别应该长期联系的关键人物二十八人。有些人物虽不纳入名单,却也应心里有数。比如宋达清、韩长兴这一类的人,当然不用他经常去拜访,但得同他们保持必要的联系。有些事情大人物往往还办不了,只能劳驾他们这些人帮忙。朱怀镜又把哪天要拜访谁,全用代号记在日志上。先用铅笔写上,再作适当调整。最后认为安排合理了,再用钢笔填定。做好这件事,他将日志本随意往桌上一丢,又拿起来随意翻开,就见每隔几天,就有个日期下面标有a1或b3或c2之类奇怪的代号。
别人看到这些符号,会觉得莫名其妙。他不免有些得意,心想没有电脑,他照样可以拥有一个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一看手表,早该下班了。他便将日志本塞进抽屉,回家去。
走在路上,脑子里就在默念:a1皮市长,b1柳秘书长
过后几天,朱怀镜便天天在应酬。先是综合处欢送他,全处人聚在一起喝了一顿,柳秘书长应邀到场。他同柳秘书长碰着杯,心里就自然而然想着b1,又想这次活动就冲销他安排中的一次拜访吧。什么代号代表什么人物,他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了。紧接着就是财贸处欢迎他到任,照例喝了一顿,覃原应邀到场。他当然也就想到这不妨算是拜访了一次b2吧。不一定每次都由他主动上门拜访这些人,像这类聚会,也可算作他的公关性“拜访”权且称作准拜访吧。不过准拜访不宜太多,次数多了就得打折,就算三次准拜访折合一次正式拜访吧。
朱怀镜已去财贸处正式上班。这天下午,一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朱怀镜拿起电话筒一接,原来是韩长兴。“祝贺你高升啊!我想请几个兄弟庆贺一下,叫了几个乌县老乡,你不一定认得,都是很好的朋友。还是放在龙兴如何?”朱怀镜当然也愿去龙兴。
放了电话,马上就打了玉琴手机,说晚上有人请他去龙兴吃饭。好几天没去玉琴那里了,她有些不悦,朱怀镜不说别的,只死皮赖脸地笑。
挂完电话,邓才刚敲门进来了。“哦哦,老邓,请坐请坐。”朱怀镜本想叫他邓处长的,可一出口就成老邓了。邓才刚说:“朱处长,我想把处里的工作向你汇报一下。”朱怀镜就谦虚道:“老邓,财贸处在我是新课题,我现在脑子里还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领。你先拿些文件、资料让我看,过两天我再向你讨教如何?”朱怀镜说的是讨教,其实他是想自己什么时候要邓才刚汇报,再让他来汇报。邓才刚笑道:“朱处长别谦虚嘛。
你在县里是管过财贸的,这市里财贸同县里财贸,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给你吧。不过有件事,要请你先定一下:就是处里福利费问题。年关了,大家都望着哩。”朱怀镜说:“我定什么?我俩商量一下吧。现在账上有多少钱?”邓才刚说:“只有八万多块。”朱怀镜问:“往年你们都发多少?”邓才刚说:“这几年都是发两千。”朱怀镜又问:“范围呢?”邓才刚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说:“你是说发放范围?处里全体同志,加上覃秘书长。”朱怀镜道:“老邓,是不是考虑一下柳秘书长?”邓才刚说:“行吧。不过我们处多年都没有这样发过。”朱怀镜笑了,说:“老邓,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是发吧。”邓才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余了,忙说:“我不是说不发哩。那么,发多少?”朱怀镜就这个这个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家手头都紧。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点,每人发五千,你看如何?”邓才刚说:“你定吧。处里每月都还得给干部补贴两三百,这个因素要考虑到。”朱怀镜说:“找钱你有办法。”邓才刚抓抓后脑勺:“哪儿啊”福利费的事就这么定了。邓才刚不多坐,说去找找有关文件。一会儿,送了一叠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朱怀镜就想邓才刚这人心眼太实了,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难怪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处长。看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问是不是可以走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厅外面,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淡地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们老相识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玉琴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陈清业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朱怀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陈清业到了兰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朱怀镜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门电梯里出来了。几天没见,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朱怀镜就走过去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老乡,你不必管。”玉琴说:“你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朱怀镜笑笑说:“只是应酬多。”玉琴抬手在他肩头弹了弹,说:“去吧,有人望着你哩。”
朱怀镜回过身来,见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陈清业一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思,我有个坏毛病,从不点菜。”大家都在谦让,韩长兴就说:“干脆让小姐拣这里有特色的菜报,谁想吃就说。”小姐便自然选最高档的菜报了。每定下一个菜,陈清业就大声说好。他越是大声说好,朱怀镜就猜想他越是心痛。朱怀镜善解人意,忙拿过菜谱,说:“别总是上这些高档菜。我来选几个小菜。”他便做主定了几个蔬菜。
菜点好了,就先喝茶。陈清业拿出名片盒,双手递给朱怀镜一张名片。朱怀镜自然也给各位递了名片。他没有给小熊名片,只说:“小熊有我的名片,就不用给了?”听了这话,小熊便觉得自己是朱怀镜老朋友似的,反倒觉得特别有脸面。其实朱怀镜一直没有记清他的名字,便说:“小熊,把你的名片还是给我一张吧。我昨天把电话号码簿掉了,朋友们的电话全在上面。”小熊忙掏出名片递上。朱怀镜说道谢谢,看了看名片,原来小熊叫熊克光。
大家说什么话都有些附和朱怀镜的意思,听他说电话号码簿丢了,他们都说这最麻烦了,那些电话号码,很多都是偶然收集的,可遇而不可求。见这场面,朱怀镜自然明白他是今天的贵客了,韩长兴成了陪衬。熊克光仍想表现自己同朱怀镜关系不一般,乘他们说电话号码簿的空儿,忙打断别人的话头,说:“朱处长,上次那事,很感谢你啊!张书记专门打电话来,要我好好感谢你。”朱怀镜知道他说的是摆平皇桃假种案报道的事。这小伙子知道隐晦着说这事,还算老练。不过他说什么张书记电话,就是自作聪明了。别人听不出这话有什么毛病,朱怀镜听得出。张天奇绝不可能亲自给他熊克光打电话。他最多只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给他打电话。朱怀镜当然不会让熊克光没面子,便顺水推舟说:“小事一桩,张书记太客气了。前几天,他给我来过电话了。”两个人客套着,话题又神秘,陈清业他们听了就觉得高深莫测。他们虽然出来做生意了,到底还算乌县子民,太知道张书记有多大了。而这样一个人物,听朱怀镜口气,就像他的老兄弟!老朋友!朱怀镜在他们眼中更加非同凡响了。
菜还没上,玉琴带着一个男人来了,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三楼的餐厅经理吴先生。”又吩咐吴经理:“这位是韩处长,这位是朱处长,其他各位都是二位处长的朋友。
请你好好关照。”玉琴客气几句走了。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陈清业就说:“还是二位处长的面子大。我们平时在这里吃饭,上菜没有这么快过。”酒喝的是酒鬼。陈清业举杯说:“感谢两位处长赏脸,特别是朱处长,我们几个兄弟祝贺你高升。来,这一杯就干了吧。”朱怀镜不想多喝酒,就说:“我是没有量的,就喝一小口吧。”朱怀镜是贵客,大家也就不便勉强他。接下来,自然是各位依次敬朱怀镜的酒,祝他官运亨通。
敬酒的人干满杯,朱怀镜只干半杯。但韩长兴敬酒时,朱怀镜干了满杯,说这是破例。
这一则让韩长兴觉得有面子,二则让其他各位明白这中间的层次,让他们明白有些界限毕竟是不可随便逾越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你敬而仰之。这是朱怀镜多年行走官场的心得之一。
朱怀镜同韩长兴原先打交道并不多,这是头一次在一块喝酒,不知他的酒量。喝了一会儿,就知道韩长兴的酒兴很高,挨次同别人碰杯,话也多了起来:“朱处长,你,你不错,皮市长赏识你,前程无量!”大家便齐声附和。朱怀镜听着这话,内心很难堪,忙摇手说:“哪里啊,各位都是人才。特别是韩处长,是办公厅的资深处长,说话是很有分量的。”朱怀镜这么说,有谦虚的意思,也有为韩长兴护面子的意思。但韩长兴却来了牢骚,说:“有个屁分量!他妈的谷秘书长现在死了,我本不该说他。但这人也太没味道了。我在他面前是当牛做马,他家的什么事我不把它安排得好好的?他对我怎么样?就连他家弟媳,一个字都不认得的,我都为她安排了事做,让她在西区十栋宿舍开电梯。她只需每天清早六点钟把电梯喀嚓打开,晚上十二点钟再把电梯喀嚓关上,一天工作时间不到一分钟,工资照拿。可他姓谷的对我如何?”这些话太敏感了,朱怀镜便举杯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喝酒喝酒。”大家便举杯碰了,韩长兴喝了酒,忍不住又说起这个话题:“朱处长,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能力当参考,关系最重要。
你是样样具备啊!我们乌县,就靠你了!”
老乡在一起喝酒,免不了就是这一类话。而这些话,任何一个外人听了,都会觉得滑稽好笑的。韩长兴话这么多,做东的陈清业只好望着各位傻笑而已。朱怀镜便主动同陈清业搭话,问他具体做些什么生意。韩长兴插言道:“这几位兄弟,生意都做得不错啊!陈老板除了开公司,最近又搞了家酒店。”陈清业忙谦虚道:“一家小酒店,没上档次,今天不敢请各位去哩。下次请各位屈尊,去指导指导吧。两位处长,我是个直爽人,说话不绕弯子。如今我们做生意,没有靠山,不行啊!你钱再多,没有几个上档次的朋友,别人就瞧不起你,你碰上麻烦就没有人救你。如果你二位处长不嫌弃,我就投靠你二位了。”朱怀镜不习惯别人这么赤裸裸地说话,觉得脸上很不好过,连连打拱,说:“兄弟言重了。都是老乡,在外地工作,走到一起不容易,互相提携吧!”大家便齐声说是是,互相提携。越说越来兴头,其他几位也都说要请朱怀镜。他听着自然高兴。
但对这些人他不识深浅,不好贸然答应。再说也该稍稍拿一下架子,就说不要客气,免了吧。可这几位硬是要请他的客,说乌县老乡在市里就你和韩处长最行得开,我们有事还要请你二位多关照哩!朱怀镜怕的正是这关照二字。自己现在虽说有些开始走运了,但官帽子毕竟太小,不是所有事情都办得了的。今后这些人要是有事无事找上门来,也是个麻烦。就只说有空多联系吧。于是大家都说多联系。又是敬酒不迭。这时,韩长兴拍拍朱怀镜的肩头,附在他耳边说:“你那老弟瞿林人很聪明,做事蛮不错的。我有个想法,同你商量一下。”
因为喝了酒,朱怀镜脑子开始发木,猛然听说瞿林,不知是说谁。但他猜想可能就是四毛。他真的一直不知四毛叫什么名字,倒是知道他姓瞿。便问:“什么好事?听你的吧。”韩长兴把身子再贴过来一点,很神秘的样子,说:“我想让瞿林来负责维修队,现在的人马,我准备全下了他的,再让瞿林重新请人来。”朱怀镜明白其中的意思了,问:“这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原来的人马,全是谷秘书长的亲戚。机关每年维修、小改造工程几百万元,赚头很大。我包你老弟干几年就发大财。我怕什么?我自己一不贪,二不占。
瞿林又不是我的亲戚。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你的亲戚。这几年谷秘书长不说别的,光是维修队给他送的,就不知多少!”韩长兴将头紧贴着宋怀镜,一副阴谋诡计的样子,其实他的话谁都听得见。朱怀镜怕在场的人听了这话不好,就轻轻说声谢谢,再有意高声说:“好好,韩处长,我们不谈工作了,酒桌上不谈工作,喝酒吧!”为了表示谢意,他特地再敬韩长兴一杯。碰了杯之后,韩长兴却端着酒杯半天不喝,豪气喧天地说这说那。越发语无伦次了。朱怀镜怕他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来,就抚着他的肩头,很亲热的样子,说:“韩老大,我们来日方长,再多的话,都放在以后慢慢说。现在你只喝了这杯酒。千言万语,尽在杯中!”韩长兴想再说句什么,顿时觉得口讷,只好嘿嘿一笑,一仰脖子喝了这杯酒。朱怀镜见韩长兴的酒已不行了,心里也想着玉琴,就说:“大家酒都差不多了,今天很高兴,到这里?”陈清业望望朱怀镜,又望望一塌糊涂的韩长兴,点头会意,说那就谢谢各位了。等陈清业买了单,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致谢,再一同乘电梯下楼送韩长兴上了车。
朱怀镜在酒店外边有意兜了几圈,再去玉琴那里。两人一起往外走,进了电梯,正好没人,朱怀镜早忍不住了,抱着玉琴亲了起来。可刚下一层楼,电梯停了,两人忙分开了。却听得一位男人在抱怨保龄球馆吵死人。出了电梯,玉琴说:“我们保龄球馆设在十楼,的确不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来九楼只好当写字楼出租了。酒店生意不好做啊。荆都什么事都是一窝蜂,前些年酒店没有桑拿浴不行,现在酒店光有桑拿浴,没有保龄球也不行,客人就说你这里没有档次,生意就不会好。唉,怀镜,最近老雷和我商量,我们还是下决心把塑料厂的地征一块过来,专门搞个娱乐城。要不然,我们酒店前途成问题。你现在可真的是我们的领导了,要关心我们酒店哩。”宋怀镜笑道:“我俩还是公私分明吧。这个事,就由雷老总同我说。我光给你出个主意,你们以主管部门商业总公司的名义,就征地问题,向市政府打个报告,我再帮你们找皮市长,找国土局、经委、城建等有关部门。”玉琴道:“那好,就这样吧。我俩不谈公事了,只谈我俩的私事。”她说到“私事”二字,声音就有些发沙,呼吸也异常起来。这时,两人走进了通往住宅的林间小路,玉琴身子就发起软来。进了门,朱怀镜一把抱起她往浴室里去。两人你掀我的衣服,我掀你的衣服,顷刻间地毯上就满是长衣短褂,两人早双双泡在浴缸里。朱怀镜凑嘴上去,却让玉琴拿手堵住了。“谁要你亲,满嘴酒臭!”朱怀镜越发要亲,用力扳着她的头说:“平日我俩都喝了酒,你怎么不嫌我臭?”闹了一会儿,玉琴趴到男人身上忸怩着,朱怀镜却笑起来。玉琴问:“怎么了?”朱怀镜稍作支吾,忙说:“我突然想起蒋介石同陈洁如,两人在洞房里正享燕尔之乐,蒋介石突然翻倒在床上大笑不止。陈洁如问他笑什么?蒋介石说,我平生有两大心愿,一是统一中国,二是娶你为妻。今天二愿已遂一愿,怎么不开心?”却见玉琴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懒懒地沉在水里,头枕在浴缸沿上,背着他。他不明白玉琴怎么又不高兴了,就去撩她。玉琴冷冷地说:“陈洁如好歹还是人家的老婆,我呢?”朱怀镜没想到玉琴会说这话。这是他俩平日回避的话题。两人都不做声了,朱怀镜侧身去搂玉琴。两人一动,浴缸的水便哗地溢了出去。这声音在朱怀镜听来很夸张,顿时有种丧魂落魄之感,不知身在何处。
他想抚慰玉琴,却胸闷得太难受,说不出一句话,就只好用手在玉琴背上轻轻摩挲着。
清早一去办公室,朱怀镜就同邓才刚说:“老邓,我俩商量一下工作吧。”说是商量,其实是让邓才刚来汇报。
不一会儿,邓才刚拿着个本子进了朱怀镜办公室,在他对面桌子前坐下。他便起身替邓才刚倒了杯茶,老邓连说谢谢了。朱怀镜半天不开口说话,只是递烟点烟。点着了烟他还不开口,只顾美美地吞云吐雾,望着邓才刚微笑。邓才刚见他不开言,嘴便嗫嚅起来,想说话了。朱怀镜等他刚想开口,就把烟灰轻轻一弹,说话了:“老邓啊,你是财贸通了,今后处里,靠你多做工作啊。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虚心向别人学习。这样吧,请你把处里的工作概况、办事程序,特别是最近要抓的主要工作介绍一下,我俩共同研究吧。”邓才刚说:“我早就向组织上建议,处里的班子快些定下来,好让工作正规起来。现在总算你来了,我就松口气了。”邓才刚客套几句,就开始汇报工作。
朱怀镜熟悉财贸工作,听起来感觉很轻松。也正因为熟悉,他听了一会儿就心不在焉了。他私下琢磨起邓才刚这个人来。心想财贸处处长位置空了一年多,老邓一再要求组织上明确处长人选,说明他事实上也是瞄着这位置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最后终于从外处派了人来当处长,他心里自然不会很舒坦。可看上去,老邓好像没有半点情绪。
凭直观印象看人,朱怀镜是有过很多教训的。他不得不试着先设想一个人也许很坏,戒备在先。对邓才刚,他想也只能这样。谁知道这张憨厚的脸庞后面隐藏着什么?邓才刚在汇报的时候,好几次递过烟来,他都客气地挡回去了,说抽我的吧,便递上他的大中华。他实在忍受不了老邓那荆山红牌香烟的纸臭味。
老邓汇报完了,朱怀镜心想工作上的事,处里反正没有多少自主权,得听主管副秘书长覃原的。他便就工作扼要说了几句,把话题转到处里福利上来,说:“处里工作能否做好,我看主要还是看同志们的积极性调动得怎么样。说句实话,在荆都,靠我们工资册上那几百块钱是过不下去的。干部的福利问题,我们得认真研究。得让同志们干起工作来有实实在在的想头。我们固然不能光靠这个调动同志们积极性,但不抓好这个工作显然是不行的。我们处里这方面工作,原来是抓得不错的,老邓你们有现成的门路,要继续发挥作用。是不是还可以考虑开辟一些新门路?我看只要不违背法律,不违背政策,哪怕就是打一点擦边球也是可以的。”老邓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朱处长的意见很对。可我这人真的不中用,不善找钱。现在处里账上的钱,都是老底子。我也想过办法,就是没有实际收效。你关系多,门路广,我们听你的吧。”朱怀镜搞不清邓才刚是真没办法,还是假没办法。说不定是老邓想把担子全部往他一个人身上推。哪种情况都有可能,也都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责任的确在他朱怀镜肩上了,他必须想出好的创收办法来。好在早就想过这事,不然这会儿就卡壳了。他吸了几口烟,略作迟疑,表示自己下面的意见不太成熟:“老邓,别客气了,我也想了一些办法,看是不是可行。
我想得把创收同工作结合起来,才能不让人说什么。首先,为了便于工作联系,我们可以编一本全市财贸系统的电话号码簿。再就是将中央、国务院和市里有关财贸方面的文件汇编起来。电话号码每年都有变动,文件每年也都有新的,所以这两个项目可以每年都搞一次,每年赚十几万。钱虽不多,好在处里人也不多。还有,明年财贸工作的重点是加强财源建设,我们可以在各级干部中开展财源建设理论与实践征文活动。找几家赞助,争取市领导支持,还可以向财政要一笔经费。”邓才刚听完他的意见,非常佩服的样子,说:“你随便这么一点,就是几个好门路了,况且都同工作紧密结合,怎么搞也说得过去。我跟着你干就是了。”朱怀镜不知老邓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也只好谦虚几句。
创收问题就点到为止,如今机关搞小钱柜建设,没人说出去什么事都没有,但真的摆到桌面上就不一定说得过去。有人自己一边捞着好处,一边就去上面告你去了。
扯得差不多了,朱怀镜提议,就在最近几天抽时间开个全处干部会,好好总结一下今年的工作,认真研究一下明年的工作。邓才刚说好的好的,你定吧。他客气地同朱怀镜招呼一声,便起身去自己办公室了。
朱怀镜独自想着创收的事,到底还是有些得意自己的点子,想到应早点把工作想法向覃秘书长汇报。照说,应等处里开了会,集中了大家的意见再去汇报。可汇报太迟了又不好。汇报对于当下级的来说太重要了。大多数领导都喜欢下级多汇报。并不一定在于汇报的实际内容,重要的是汇报所象征的姿态。他便挂了覃原的电话,覃原客气地请他过去,他忙收拾起身。刚要出门,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宋达清。“朱处长吗?祝贺你啊!你有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不告诉我!我请客,敬你几杯吧!”宋达清在电话里一边哈哈一边豪爽。朱怀镜急着去覃原那里,又不便草草打发宋达清,就说:“这算什么好事啊!四十岁的人了,当个处长,还值得惊动大家?老宋,这样吧,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现在我得马上去司马市长那里。他寅时叫,我不敢卯里到!对不起啊!”朱怀镜同宋达清说话,就像自由市场的商贩,一张口总没个实价。宋达清一听说司马市长,立即恭敬起来,说:“是啊,你是干大事的啊,先忙你的吧。”
朱怀镜敲门进去,覃原正在看文件。他抬头望一眼朱怀镜,说道坐吧,又埋头看文件。朱怀镜便手足不自在了,不知该不该汇报。覃原拿起一支铅笔在文件上画画,头也不抬,说:“怀镜你说吧。”朱怀镜就说:“好好。我现在只有个大致想法。过几天我们处里准备开个会,再过细研究一下。就看覃秘书长有什么具体指示。您是不是有空参加?”不等朱怀镜说完,覃原把文件夹一收,说:“我带你去见见司马市长吧。”司马市长办公室就在覃原对门,朱怀镜随他进去了。司马市长正在同人说话,是新任的工商银行行长。行长见了覃原,忙起身握手道好,又回头朝司马市长点点头,说:“那我就走了?”覃原就笑道:“我来了你就走了?”行长又同覃原握了手,说:“哪里啊,我的事汇报完了,就不影响市长了,他这里忙得不得了。”行长走了,覃原就向司马市长介绍道:“司马市长,我带小朱来见见您。”司马市长握着朱怀镜的手,随和地笑道:“小伙子年轻,不错。”朱怀镜忙说:“还望司马市长多指示,多批评。”朱怀镜望着司马市长,想等他的指示。可司马市长不再望他,把目光转向了覃原,说:“老覃,财政那个事,你有什么态度?”覃原说:“我还是那个观点。”朱怀镜不知两位领导要说什么事,只是意识到自己坐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就先告辞了。出了司马市长办公室,朱怀镜只觉得迷糊。刚才覃原在电话里很客气,可见了面,他照旧看着文件,好像全不在乎他的汇报。才说上几句开场白,覃原就打断了他的话头,带他去见司马市长。说覃原对他不以为然吗?人家又主动提出带他去见分管的副市长。真说不清覃原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司马市长样子好像也热情,可只同他握了下手,就同覃原说别的事去了。朱怀镜低头走着,竟下意识里勾了下手指,算算司马市长对他说的话,仅仅七个字。他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个处长今后是不是能够当得自在了。如果司马市长和覃秘书长不信任他,他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的。他原打算同这两位领导把关系弄近一点,时不时同他们联络一下感情。可是看今天这个场面,他那套自鸣得意的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也帮不上忙了。
a2和b2似乎对他不以为然。他懵头懵脑地下楼来,路过一个办公室的门,随意望了下里面,却见是韩长兴坐在里面,知道自己鬼使神差走错地方了。韩长兴瞟见了他,忙伸出手站了起来。好在他也正要找韩长兴扯扯让四毛当维修队包头的事,便将错就错,说:“我一早就想过来看你,哪晓得一上班就让覃秘书长叫了去,后来司马市长又叫。直到这个时候才下得楼。”韩长兴说你是大忙人,目光里充满着钦羡。两人就坐下说说闲话。
说了一阵,朱怀镜就问:“韩处长,你说的瞿林那事,怎么操作?”韩长兴说:“这样吧,你把我的想法同他说说,看他有没有把握搞好。他有把握的话我再同他谈一次。行了他马上回去物色人马,一过年就上。”
两人细细划算了一番,就到下班时间了。朱怀镜回到家里,刚坐下,香妹领着儿子琪琪开门进来了。琪琪叫了声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跑过来同他亲热。香妹望了男人一眼,不冷不热,朱怀镜心里发毛。同儿子说说话,心里慢慢才不再慌乱。这才过去倚着厨房门同香妹说起让四毛来当维修队包头的事。说到正事,香妹也像没有气了,只问:“四毛有这个本事吗?”揩揩手去打传呼。朱怀镜猛然想起宋达清还等着他的电话。香妹放下电话,说:“四毛回电话,你同他说吧。”朱怀镜先挂了宋达清电话:“喂,老宋吗?实在对不起。刚才向司马市长汇报完了之后,他正好有个应酬,要我一道作陪。
我们再联系好吗?对不起对不起。哦,还有个事,你知道袁小奇现在哪里去了吗?下次我们会面把他也叫上吧。”宋达清说:“袁小奇现在是云游四方,仙踪不定。我找找他吧。”朱怀镜故意高声大气,好让香妹在厨房里听得见。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
是四毛回机,他让他马上过来一下。
朱怀镜又走到厨房门口,望着香妹做饭菜。香妹回头望望他,目光温存多了,嘴上却仍怪他,说:“你现在扯谎不要起稿子了,张口就来。老宋也是帮了我们大忙的,你就这么哄人家。”他知道香妹其实很高兴他中午没出去吃饭,便索性发挥起来“这一段应酬太多了。晚上龙兴大酒店的雷老总要请,中午宋达清要请。我只好扯谎推脱老宋了。要不然,我回家你得问我贵姓了。”香妹叹道:“女人啊,嫁人不要嫁太窝囊的,也不要嫁太出色的。只需嫁个平平常常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最好了。”朱怀镜嘿嘿一笑,问:“我是窝囊的,还是出色的?”香妹就笑他,叫他别得意忘形了。
饭菜很快弄好了,四毛也来了。多日不见,朱怀镜发现四毛整个变了样,衣服讲究多了,头发也打摩丝了。人也大方些,却有些不是味道,坐下来就跷起二郎腿一弹一弹的。吃饭间,朱怀镜说起了韩处长让四毛当维修队包头的事。四毛听了眼睛一亮,脸都红了,人也拘谨起来。朱怀镜问他自己有没有把握搞好。四毛搓手摸脚一会儿,说:“没问题吧。我在别人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见也见得多了。”香妹总是护着这位表弟的,说:“他几兄弟,就四毛读到高中,人也聪明。”朱怀镜就对四毛说:“这个机会你要珍惜。下午你去韩处长办公室,他要找你谈谈。大方一点,都是乌县老乡,没关系的。
你回去中午好好想想,做个准备。”四毛就告辞了。
吃了中饭,两口子就说着闲话。朱怀镜猛然间发现屋里冷冷清清,缺乏生气。再看看香妹,眼角的鱼尾纹紊乱而深密,脸面很是憔悴。儿子面色略嫌苍白,头发似乎也有些发枯。他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妻儿是这般模样了,胸口隐隐作起痛来。他很内疚,心想晚上龙兴大酒店的应酬还是借故推掉吧。
过后几天,朱怀镜都没有时间同雷拂尘、玉琴聚会。玉琴却送了一个征用塑料厂土地的报告来。朱怀镜草草看了看报告。龙兴大酒店请求征用一亩地,征地费六百万元。
按办公厅规定,报告应送秘书二处,按工作程序送呈有关领导。但有的人与领导关系不一般,也直接送呈。朱怀镜觉得自己在皮市长面前说得上话,就准备直接去找皮市长汇报。皮德求已是代市长,比以往更加忙碌了。方明远见了朱怀镜,点头而笑。朱怀镜蹑手蹑脚进来了,用手指指里面。方明远点点头,示意皮市长在里面。朱怀镜把报告让方明远浏览一下,就示意一道进去。方明远敲敲门,再推开说:“皮市长,怀镜有事找您汇报。”皮市长笑道:“小朱呀,多日不见你了,很忙吧?什么事?”朱怀镜就按早就想好了的话,尽量简洁地汇报了龙兴大酒店请求征用塑料厂土地、扩展服务设施的事。
口头汇报完了,再递上报告。皮市长说:“学习外地经验,鼓励特别困难的工业企业出卖土地、厂房等,‘退二进三’,异地开发,这是好事,我支持。报告放在这里吧,我同有关部门通一下气再说。”事情汇报完了,朱怀镜就告辞了。回到办公室,马上打电话告诉了玉琴。玉琴自然高兴,说事成之后,一定奖励。朱怀镜就笑了起来,问是你们酒店奖励,还是你个人奖励?玉琴就说他满肚子坏水。
可是事后一直没有下文。朱怀镜自然不好老是去催问,就托方明远提醒皮市长。方明远问了一次,没有消息,也不好再问第二次了。朱怀镜只好让方明远留意那份报告,看最后皮市长怎么签字。很快就是春节了。领导们格外忙。雷老总和玉琴却很着急,只想早定下来就早动手上项目。朱怀镜就安慰他们,这么几年都等过来了,干脆就等过了这个春节吧。
过了春节,正月初八,市人大会正式开幕。大家知道肯定是皮德求出任市长。但在这之前,外界传闻照样很多,有的说这个会当市长,有的说那个会当市长。朱怀镜作为大会工作人员,参加若有地区代表团活动。这正好是他的家乡。张天奇是市人大代表,也参加了会议。代表报到的头一天,朱怀镜就去看望了张天奇。两人说了些客套话,朱怀镜觉得应去看一下吴之人和葛建元。吴之人是若有地委书记,本代表团团长。葛建元是若有行署专员。张天奇会意,说:“你去吧,都是老领导,应该去看看。”朱怀镜敲门进去,吴之人和葛建元正好都在,两人站起来同他握手道好。朱怀镜同吴葛二人都没有深交,说的便都是些场面上的话。三人正客气着,有人敲门了。葛建元忙去开了门。
进来的却是皮代市长和他的秘书方明远。皮市长很是热情,拱手说:“两位路上辛苦了。
哦,小朱也在?”一一握手。大家忙请皮市长坐下来。皮市长关切地问:“路上还好走吗?”吴之人答道:“好走好走。这几年市政府抓基础设施建设,公路交通的变化真可以说是翻天覆地。这说明现在这套政府班子是实干的班子,是坚强有力的班子。”吴之人轻而易举地就把见面的客套话变成了奉承话。葛建元忙点头附和。皮市长谦虚道:“还得接受人民代表的检阅啊。”吴之人忙说:“皮市长,我以党性担保,一定维护组织意图,投你一票。”葛建元也说道:“是是,投你的票。”皮市长就换上玩笑的口气,说:“不光要保证自己,还得保证你们这个代表团啊!”吴葛二人忙说当然当然。就这样,由寒暄而暗送秋波而公开摊牌,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完成了。皮市长放心了,再客气几句就走了。
不一会儿,司马副市长又敲门进来了。吴之人见了,忙拱手笑道:“司马市长,我和葛专员保证投你的票。”看来吴之人同司马副市长很随便的。司马副市长同吴葛二位握了手,笑道:“人也难做。你们来了,我不来看看你们,你们说我这人架子大。来看看呢?又说我拉选票来了。”吴之人忙认真起来,说:“我刚才还同葛专员说起,自从你管财贸以来,对我们若有地区关心支持确实很大,我是到处摆你的好哩!领导同志怎么样,代表们心里清楚。不投你的票又投谁的票呢?”司马副市长摇摇头,笑道:“我接受人民代表的挑选。好,你们休息吧。”司马副市长像是这会儿才看见朱怀镜,朝他扬扬手,走了。朱怀镜觉得坐在这里有些尴尬,就告辞了。出了门,又见一位副市长在敲一个房间的门。朱怀镜本想再去看看几位老朋友的,却发现今天不是串门的日子,就只好回了自己房间。
这次人代会还算开得平静,选举皮德求当了市长,原来管农业的副市长成仁同志出任常务副市长。增选了一位副市长,其他的几位副市长仍然当选。只是会间有代表团临时动议,提出司马副市长作为市长候选人,经组织做工作,司马自己声明放弃了。没有太多的花絮。因此说,这是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但自此皮市长同司马副市长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可人们感受到的却是司马对皮市长更加尊重了,皮市长对司马更加客气了。后来有好事之徒吃了饭没事干,说司马要是坚持接受人民代表挑选,说不定能取皮而代之。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皮市长耳朵里,皮市长一笑了之。又有人把皮市长的笑传到了司马那里,司马也就哼哼鼻子笑了。司马的笑七弯八拐又传到了皮市长那里,皮市长不高兴的是司马笑的时候还哼了鼻子,他便连笑也不笑了,只是轻轻的哼了哼鼻子。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人大会已散,代表们基本上走了。朱怀镜接到张天奇电话,说有事要麻烦他。朱怀镜就去了张天奇住的房间。张天奇为朱怀镜倒了茶,又递上烟,点上,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自己的私事。我这两年在你的母校财经学院读硕士研究生,快结束了,现在正做论文。真人面前拜真佛,我的文章你是知道的,上不了档次。我马马虎虎搞了个初稿,我知道过不了关的,想拜托你点铁成金。”张天奇说罢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论文。
朱怀镜接过一看,见题目是地方财源建设的现状及对策研究。他随意浏览着,见文章的素材倒很翔实,文字也干净。心想这恐怕还不是张天奇自己的手笔,他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一定是他的秘书班子代劳的。朱怀镜对这类文章早烦了。但碍着张天奇的面子不好推脱,就说:“张书记你太谦虚了,这文章很不错嘛!你是直接从事经济工作的领导,掌握着丰富的实际情况,这样的文章学院派学者是望尘莫及的。我相信你提出的观点,在他们都是耳目一新的。我说就这样行了,你一定说我偷懒。那我就拿去学习一下吧。时间上有个要求吗?”张天奇说:“时间倒很充裕,七月份才答辩,只是要在五月份先交导师看。还有三四个月时间,不急。今天还要麻烦你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导师贺方儒先生。这次人大会前一天,我先去拜访了他,偶尔说起你,才知道他当年是你的老师,很赞赏你。我同他打了快两年的交道了,知道这位先生性格古怪,从不轻易说一个人的好。”贺方儒先生是财院的资深教授,现任副院长。凭贺先生治学的认真和为人的严谨,张天奇别想同他建立什么个人关系。朱怀镜明白张天奇的意思,大凡在官场上混惯了的人,干什么事情都想靠某种关系讨个巧。就说:“好吧,我也正好想去看望一下贺先生。”
车上没有别人,张天奇又同朱怀镜说起读研究生的事:“我其实不想赶这个时髦的。
但我只是个专科生,而如今在场面上走,起码得是个本科生才说得过去。我就想补一下文凭。后来一想,补本科也是两年,读硕士也是两年,那不干脆一步到位算了?后来真的读上了也觉得不亏。导师要求严,我这两年还真学了些东西哩!”朱怀镜其实知道在职研究生是怎么回事,不过混个文凭,往脸上贴金而已,谁认真读书?可见张天奇发着感慨,他当然只好做个人情,说:“是啊,你张书记有这么多年的实际经验,再来学理论,是别人不可比的。想我们当年读书,从书本到书本,从概念到概念,死记硬背,苦不堪言。要是现在再回去读书,效果肯定不一样。”这时朱怀镜想起应给贺教授打个电话,贺教授对他的造访很欢迎。
财院有些偏,路上走了三十多分钟才到。贺教授满头白发,脸很瘦,身上的西装不太得样式。若是不知他的身份,这外相显得有几分潦倒。师母李老师从里屋出来,满面春风,同张天奇招呼一声,就打量着朱怀镜,说:“胖了胖了。”朱怀镜笑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学生惭愧啊!”贺教授摇头说:“怀镜读书勤奋,工作也一定是敬业的,怎么可能无所用心呢?只是我相信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干部只怕不多。”张天奇一个人有些冷场,就附和道:“贺院长算是了解学生的。怀镜同我共事多年,我对他太了解了。他真是个好同志。都是贺院长教育得好啊!”张天奇好像生怕显得不敬,硬要叫贺院长。贺教授一笑,说:“我的学生,有的成了大官,有的成了大贪。谁不是老师教过的?”朱怀镜一听这话,知道贺教授还是那种改不了的怪脾气,忙打圆场,笑道:“贺老师总是喜欢开玩笑。”师母像是看出了张天奇的窘态,就说丈夫嘴巴就是不上路,尽说些不中听的话。张天奇忙故作轻松,很佩服的样子,说:“哪里啊,贺院长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呢。”贺教授也不谦虚一句,只望着朱怀镜说:“怀镜,现在大家都在赶时髦,攻硕士、攻博士,你怎么不来?我很难收到你这样的学生啊!”听了这话,朱怀镜耳朵根都发红了。因为这话太伤张天奇的面子了。他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圆场了。倒是张天奇从容应对,说:“怀镜的水平很高,不用再来学了。他有原来的底子,加上实践经验,博士的水平都够得上了。不像我这种人,没读多少书,再不抓紧补上,就要被时代淘汰了。”朱怀镜见今晚的谈话不太投机,不知贺教授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就有意岔开话题,问他二老身体怎么样?要好好保重。又问起他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又有意同师母扯些家常话。张天奇时不时很得体地插上几句,消解着自己的无聊。贺教授不太顾及别人,见这会儿没他说话的份,就独自微合双眼,手在沙发沿上悠然敲着。朱怀镜见了贸教授这神态,正是抽身的托辞,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告辞了。贺老师也该休息了。”分手时,贺教授又对朱怀镜说:“你有兴趣的话,还是来攻个学位吧。
你要读就直接读博士,目前博士中间的假货毕竟还是少些。”朱怀镜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贺老师器重。
张天奇坚持要把朱怀镜送到宿舍楼下才回宾馆。因为今晚的活动有些不是味道,分手时朱怀镜不知说什么好,就问张天奇是不是还在荆都呆几天?他得请一请,尽尽地主之谊。张天奇说:“还得活动几天。就不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吧。”朱怀镜低头上楼,猛然想起张天奇前天在讨论会上的发言,不禁好笑。张天奇口口声声说,开了人大会,真的坐不住了,只想早点把会议精神带回去,带领全县人民大干。现在会开完了,他却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