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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西陵湖外的玉道半个时辰清一遍雪,但这异常的雪纷落不停,宫人刚扫罢,不多时便又积上一层薄雪,四更天后,四下死寂,除了换班的金廷卫交接时的些许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外,只余檐下宫铃在啸啸寒风中凄清地晃响。
突然响起的策马声便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尤为突兀,四下一瞬戒备,然策马而来的身影没有一瞬的停滞,横冲直撞地向着正门奔来,隐约还见两道黑色身影飞身紧随策马之人左右。
西陵湖乃皇家御苑,能这般骑着马入园的,往日里,整个大周也便只长孙无境长孙曜姬神月三人,旁的,便是康王大公主一流,也不敢在西陵湖这般纵马高声。
“何人胆敢——”
出口问话的金廷卫话未说完,猛然叫迅身迫近的黑影打落。
“放肆——”
长孙无境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似离弦之箭冲入园中,紧随左右的两名黑衣护卫如同飞影紧随而入。
雪尘飞扬,四下里死寂一瞬,旋即甲胄摩擦声奔跑声倏起。
长孙无境策马直线奔向朝宁殿。
一个时辰前,长孙无境自东城门入京,按密报,四日前长孙曜携长明入西陵湖,二人至今还在西陵湖,而朝宁殿便是长孙曜在西陵湖的寝殿。
待近安端门,蓦地自左右而出两队金廷卫,安端门之后再过紫藤廊,便是朝宁殿所在。
长孙无境猛然勒紧缰绳翻身下马阔步,冷喝:“立刻去告诉太子,他要的东西,朕取来了——”
守门金廷卫迅速让开一条甬道,长孙无境冲进甬道间,冷不防撞上自金廷卫间而出的姬神月。
长孙无境布满血丝的晦暗乌眸紧紧盯着姬神月,脚下步子未有停顿。
姬神月看得长孙无境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眸中几分意外,视线稍落在长孙无境颤抖的手臂,却也没有看得旁处异常,待长孙无境近前,闻得他有异的呼吸,方知他此刻并不似看起来那般无事。
长孙无境阔步越过姬神月。
霜降自姬神月身后而出,袖中长剑倏祭,拦下长孙无境。
“滚——”
姬神月嗅到长孙无境身上的血腥味,冷漠扫向长孙无境狼狈的玄衣,冷喝:“曜儿已经不再需要你手中的东西,该滚的人是你!”
长孙无境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的身躯倏地一滞,他猛然转身看向姬神月。
不再需要?不再需要?!
长孙无境死死盯着姬神月,声音哽在喉间几瞬,莫名地、突然几要喘不过气,哑涩的声音从喉中艰难地挤出:“……你说什么?”
姬神月蹙眉,长孙无境好似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一般,那张冻得发青的脸露出有几分让她嫌恶的莫名其妙,她很是不耐地乜他一眼,迈步走回安端门。
“滚。”
“姬神月——”长孙无境蓦然一声暴喝。
姬神月脸色倏黑,侧身乜向他怒喝:“我让你滚——听清楚了吗?!长孙无境!”
“朕问你到底是什么……”长孙无境脚下步子快得几是冲向姬神月。
“太子妃无事了。”
略微疲惫的声音突然淡漠响起。
长孙无境步子陡然一滞,浓黑的眼眸骤然扩了几分。
“陛下。”
长孙无境僵硬滞缓地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太后自提灯宫人身后缓步而出,她遥遥看着长孙无境,淡漠的眸子如同静湖般无波无澜。
姬神月颇为意外回身看向太后,声音一轻:“姨母?”
太后淡声:“哀家有些睡不着,起来随便走走。”
她应着姬神月的话,又自然地将下一句话说出。
“太子也无事。”
雪羽纷落,四下无声,灯影摇曳不止。
长孙无境玄衣包裹之下的身躯几不可见地轻颤,他看着太后,翕动的唇瓣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字音。
太后立于安端门前淡漠看着长孙无境,面上却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第182章鵲阁语
画卷有烟熏火烤的痕迹,长明情绪不明,慢慢展开画卷,画卷方展开露出那张与她一般的脸,长明又一下阖起画像,回身将画卷挂在身后的博古架。
画卷垂落展开。
红衣、少年郎、长剑、琥珀浅瞳、凤眸。
陈炎眉间微皱,画上之人确确实实是同长明一般模样,也便是长明以往为男子时常有的装扮,甚至于少年手中的那把剑都是……辟离?
他离得稍远,不甚看得清少年郎手中的剑是否是辟离,同为赵姜皇室三把传世宝剑,辟离、不问、君归都錾刻有极为相似的赵姜皇室图腾铭文,所以那把剑也或许是长明现下的佩剑不问。
长明盯着画卷,错愕地慢慢地执起残破的画卷左下角,画卷四角都有些许残破,左下角残破的面积和位置更是微妙。
长孙曜记得长明同他说时,这幅画上应当还有萧兖的题字印章等落款,他自长明手中接过画卷角。
画卷四角常是落款处,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在自己的画作题字盖章,现下这幅画的残破损坏程度,如果不说,并不会令人觉得这副画的画主留下过自己的落款,只当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无主丹青。
而一幅画的落款,有时候甚至比画更重要,只有落款才能证明这副画出自谁手,这副画又有怎样的价值,是真又或是假。
“落款原在这处?”
长明点头。
陈炎看向画像边缘,四下毁损的边缘像是沾染了雪,雪融后浸湿毁损的,但当时长琊非常冷,应该不会有融雪,这幅画被东宫收起后没有任何不妥的处理。
“从长琊出来,臣清点时,这幅画就是这样的,是金廷卫从李翊身上所收取之物。”
“先安排人验一下画作的时间。”长明声音微变,回身看向陈炎再道,“另安排人去一趟李家。”
她话音一停,却是改口道:“……另安排人去寻裴修李翊,就说我有些东西落在他们那了,那东西对我很重要,请他们带着我落在他们那的东西来见我。”
长孙曜陈炎一下明白了长明的话。
陈炎躬身领旨:“是。”
……
两个时辰后,画作查验结果出来,画作并未有篡改做旧,确实有二十到二十五年之久。
东宫也已经翻查玉凝儿与其锦州傅氏一族,除却玉凝儿与长明略微有一二分相似外,余下锦州傅氏一族,能查到的人中并未有与长明相似者。
也差不多是画作查验结果出来的时间,裴修与李翊赶入了东宫,二人看得长明说不出话,脸白得吓人,眼睛又红得瘆人,浑身都在抖。
他们没有想到,看到的真的是长明。
长明叫二人吓了一跳,赶紧道:“你们不要担心,暨微圣人说我已经没事了。”
两人听得暨微圣人,不敢置信地点头。
李翊看着长明恢复如初的墨发,眼泪差点就砸了出来,嘴唇抖得不停,可看到立在长明身后的长孙曜冰冷的一张脸,他又死活不敢叫眼泪掉出来,连声音都不敢从喉咙挤出。
长明错愕回身看向长孙曜,长孙曜面上的冷意倏然退散,眉眼柔和地望着长明。
长明呆呆看长孙曜半晌,才又回身重看向李翊裴修,轻声问李翊:“长琊那幅画的落款,带来了吗?”
李翊支支吾吾,眼睛转着又不敢看长孙曜,可余光冷不防又看得长明身后的长孙曜眼神冰冷吓人,李翊心里发憷,许是他不该看长明,这令长孙曜不满,四下里并未只有长明一人,长孙曜在此,陈炎和一个内侍官也在此,可……
长明突然回身一下挽起长孙曜的胳膊,牵着他的手上前,长孙曜自然又亲昵地靠着长明,将长明的手紧握。
李翊裴修怔怔看着,颤抖的身体却似乎缓了些许。
陈炎自也明白长明这般是为何,他不甚明显地看向李翊裴修二人,当日在长琊的除了李翊裴修,还有五公主韩清芫,这四人在长琊都受了伤,醒来的时间各不相同,也都是分开关押的。
但问话时,四个人像是事先串供了般,他之所以说四人像是串供了般,是因审问时,他看得出每个人都竭力隐藏,但每个人都在害怕有人说漏,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存在事先串供的可能。
四人只字未提南楚说及的长明身世,但四人也没有自作聪明到把一切都与南楚一干撇清,但四人口径出奇地一致,一口咬定南楚抓他们诱引长明,再抓长明是想要用来威胁长孙曜,四人一字都未提及那幅许能指证长明身世的画。
关于长琊发生的一切,他是从长琊出来的那一干百姓中问出的。
长明轻声:“长琊与画像的事我早与他说了,我同他是夫妻,我不会隐瞒他任何事。即便那幅画真出自南楚末帝之手,画上之人真是南楚末帝宠妃、是我的生母,它也不会对我有半分威胁,更不会令我有半分危险。”
李翊哆哆嗦嗦地看着二人,看到长明再次肯定地点头,他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地、颤抖地解大氅内的袄衣扣子。
“剪、剪子。”
他说着话,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抖着手脱大氅,裴修一下明白,上手帮李翊脱衣服解扣子。
薛以赶忙去找剪子,李翊也不要薛以帮忙剪,自己摸着位置,小心地剪开袄衣的几角,从掺裹着厚厚细绒的袄衣里翻找出几片画卷残片。
李翊怕叫人摸出藏在其间之物,没有另外用丝绸等物包裹,又将一整片的画卷残片小心地分割藏在袄衣各处,画卷残片没有损坏,只是有着落款的画卷残片被分割成了六份。
画卷残片边缘没有同画卷一样有作假的融雪侵蚀痕迹,只有极为小心的撕痕,拼接后还是完整的落款,所有题字和印章都是清晰的。
长明知道李翊的用心,动容望着他,哑声道谢:“李翊,谢谢你。”
陈炎薛以自也看得出其间的用心,陈炎取得画卷残片行礼退出。
裴修帮李翊穿回衣袍,转头看长明又复低了眼眸。
她方才与李翊说,她与长孙曜是夫妻,她不会隐瞒长孙曜任何事,她连南楚一众的话与画像之事都没有对长孙曜隐瞒分毫,那她又有何事,是长孙曜不能听的呢?
“顾夫人让我们带你走的时候,同我说了一句话,她让我告诉你……”
顾夫人也便是顾媖……
四下目光一下聚在裴修身上。
长明错愕看向裴修。
裴修声音哑涩,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她的名字,叫玄三月。”
薛以送裴修李翊出去后,长孙曜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顾家的顾媖一直都是这个顾媖吗?是否有变化换过?”
长明还在想裴修说的那句话,冷不防听得长孙曜的声音,转身看他,却见长孙曜面色有异。
她顿了顿,觉到他突然的严肃,情绪不甚明朗:“一直都是,二三岁的时候我不一定记得,但至少四五岁时,我记忆中的顾媖一直都是这个顾媖……怎了?”
“父皇身边有一支玄卫,为首十二人以玄为姓,以月为名,顾媖身上有常年封穴的金针痕迹,按陈炎所审,李翊裴修等人说,在长琊时,顾媖的武功并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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