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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神月不满阴霾的面容一瞬晴朗,猛地喘过气,快声再道:“我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
长明心口大幅地起伏着,错愕地茫然地望着姬神月。
姬神月望着她,字字有力:“这些话对我与曜儿说便够了,姨母若问,我自会和姨母说,其他人没有资格问你,京中有我与曜儿,你不必担心任何事,往后只管做你的太子妃。”
她自宽大的袖袍中抽出襄王陵帛书与先古武王手札,她望着长明,沉默过后,声音又是微微一变:“曜儿以后真的只会是你一人的,你这个太子妃没人动得,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动你。”
长明又惊又怔地看着姬神月,好半晌才接过姬神月递来的二物,襄王陵帛书入手,她尤为怔了怔,待看得襄王陵帛书那原本被血污遮盖的文字,心下更是一痛,待看得先古武王手札所记生死蛊种种,面上煞白得透着灰气。
她抬眸震愕低声:“母后……”
“襄王陵帛书所记乃是先古武王设想之中的生死蛊,先古武王手札乃是生死蛊之主先古武王亲笔,千年前,另一对种生死蛊的情人在种蛊之时便死在了生死蛊之下,但你同曜儿不一样。
“你们醒过来了……即便你们死了一回,但确确实实再次活过来了,生死蛊给了你们重生,重塑了你的心脉。
“但从长生蛊与同生蛊来说,先古武王蛊有一个共通的特性是极端,长生蛊的利弊你应当已经很清楚,同生蛊折子蛊宿者寿时尚且只能续养母蛊宿者肉身,生死蛊到底有怎么样隐患,我们还无从得知。”
长明紧紧攥着两卷帛书说不出话。
“曜儿说,三年前枇子山,他同你误入襄王陵拿到了昭王后的生死蛊,但是他当时并未太过重视生死蛊,不过生死蛊一直都在东宫。”
长明听得出姬神月的话是有些模糊的,她大概能猜得,应该是长孙曜模糊了她拿取生死蛊之事,不愿姬神月怪她,但……
“生死蛊是我拿的,一直都在我手里,我住进东宫之后……生死蛊才随同我一起到了东宫。”
姬神月面上却并未有变化:“我知道,如果是曜儿拿的,他会把生死蛊给我,他知道我最喜爱这种世间难得之物,更何况这是先古武王三蛊之一的生死蛊。”
“母后……”
“我说起这件事,也并非是要怪你或者怪曜儿,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处处为你着想的,我也知道你并不会因为害怕我而对我隐瞒,因为你也是处处为他着想的。
“但我……我并没有像他那样地爱你,我只爱着他,我不愿让他为你冒任何险,他知道了同生蛊所在……按理说,先古武王蛊一人只能种一蛊,他有长生蛊必然不能种同生蛊。
“可即便能种,我也不愿他种这样的折寿之蛊,又或是他会令旁人与你种同生蛊,再将长生蛊与你……我害怕这一切。
“我阻止了他,在他即将得到同生蛊时,暗下对他出了手,令他失去了得到同生蛊的可能,在没有同生蛊的情况下,他去枇子山取了襄王陵帛书,我不愿意让他种生死蛊,我喝令阻止他,但是……”
姬神月无奈而苦涩的声音颤抖地响起:“他对我完全隐瞒,在我入东宫之前,便令暨微与扁音为他种下了生死蛊,即便他知道了生死蛊所有的隐患和问题,即便是赴死,他也令暨微扁音为他种下生死蛊。你曾认为对于他来说,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但真到了选择的时候,他选的是你,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长明浑身颤抖地望着姬神月。
“他为你,什么都愿意做,可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为你做任何事,并且一直阻止他,此事我不想对你隐瞒,不想令你误以为我支持他为救你做任何事,我并没有为你不顾一切,是他不顾一切地要救你,是他不让你死。”
长明眼睫轻颤着,长孙曜……长孙曜……
她哑声:“可是、母后做的也都没有错。”
姬神月想过她听到的会是这个答案,但真的听到长明说出这句话时,心口却还是微微灼烫,她知道长明并非是出于某种考量而与她这般说。
她深深望着长明:“按先古武王手札所写,生死蛊需要你们永远相爱,永远忠于彼此。”
长明已将先古武王手札的每一句都刻入脑中,她自能明白生死蛊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因生死蛊震撼,气息禁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会做到的,母后。”
“好。生死蛊到底会如何,还需要你们的一生来解答,我祈愿关于生死蛊尚待验证的残缺记载,是你们圆满的一生,祈愿你们无病无灾,祈愿先古武王这最后一蛊,如他所愿。”姬神月微微颤抖的手到底还是探向了长明,她小心却又亲近地抱住长明。
她的气息因颤抖的身躯乱了:“你能活下来,我真的很开心,我希望你和曜儿都能好好的,这些话我都是出于真心的。”
长明用力回抱住姬神月:“母后,谢谢……”
……
姬神月出去后,外间安静了一阵,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阵,殿门被急切地推开,长明望着冲进来的长孙曜发颤,长孙曜全然没有半分身为储君的矜持,如她梦中那般飞奔向她,却不再似她梦中那般反复的消散清晰,他此刻的每一个瞬间都那样鲜活而真实。
长孙曜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在这一刻无比真实而熟悉。
长孙曜低眸捧住她的脸,浑身都在发颤,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长明身上感受到温度,而她此刻的身子是这般温暖而柔软,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重新活过来了。
“长孙曜……”长明望着他欢喜生颤的眼眸,声音发哑,“……为何不告诉我生死蛊之事?”
长孙曜拥住她消瘦的脊背,吻过她的眉眼,气息都在发颤:“因为……孤强横无礼,不想问你愿不愿意,所以,直接替你做了决定。”
长明心口灼烫地狂跳,猛然扑抱住长孙曜,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埋入他怀中。
第181章西陵夜
长孙曜与长明刚醒,鵲阁上下还不敢放松,生死蛊到底如何都还很难说,至少两人醒来的这几日,扁音必得是随时候着的,几日未有阖眼的扁音与霜降轮换了三个时辰,回来换值,却见暨微还在此。
没等扁音问,暨微先开了口:“我歇过了。你晚上还要轮值,我来瞧瞧你。”
姬神月令暨微也暂留在西陵湖,但念暨微年岁大了,只令暨微白日轮值。
他捧着帕子自身侧的食盒中端出一只炖盅说:“早些时辰,我炖了些药膳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这一盅是给你炖的,你连着熬了好几夜,当多注意些。”
扁音愣了一下,应声过去,在暨微对面落座:“师父也熬了好几个日夜。”
“我白日歇过了,待会儿回去也还能继续歇着。”暨微说着话,将炖盅搁放到扁音面前。
“师父明日不必急着来,皇后殿下身旁的女官霜降,这几日会一并轮值,皇后殿下也都在此。”
暨微应声说好,旋即揭了炖盅盖,扁音低着眼眸瞧去,是小半盅炖得浓黑的鸡汤。
扁音勺子握在手中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舀起一勺入了口,她蹙着眉眼,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师父的药膳自是好的,就是好像……”
“还是很难吃是吧。”
扁音以往在九息,暨微时常会给她炖些药膳,但暨微的药膳通常只管效用,几是没有一丝的好味道可言,她笑了笑,只又唤了一声师父作了回答。
“良药苦口,难吃虽是难吃,但起效快,我知道你嫌我的药膳难吃,我炖的也不多,你这勺子舀十勺便也差不多吃完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的药膳起码得舀三十勺子才吃得完呢。”
扁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的药膳长明许还念着暨微辛苦勉强吃下去,但长孙曜怕是一口都不会咽下去,她不忍告诉暨微长孙曜有一张异常挑剔的嘴。
暨微又自食盒中取了好几盘扁音爱吃的菜和点心,甚至还有一碗盛满的米饭:“你急着来轮值,恐怕是连饭都还未有吃过,你好强,又独身一人在京中任职,总不在意这些,但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扁音应声,没说晚些时候宫人会给她送膳,一口气将药膳喝完,暨微便也不再说话了,只给她添菜,吃了没几口,扁音却是咽不下去了。
暨微脸上肉眼可见地紧张,两条苍白的眉毛都一块抖了起来:“这饭菜不是我做的,这是我去膳房让御厨做的啊。”
他解释着想试试菜,却又发现自己只带了扁音一人的碗筷,他想着御厨做的总归不可能难吃的,便也没试,做好了他便趁热带来了,他这些日子在船上在东宫吃的,那也都是极美味可口的。
“不是,不是。”扁音一开口连声两个不是,“不是饭菜难吃,都好吃,我只是……”
暨微面上一头雾水。
“只是突然想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心底难受。”这不单是关乎她的生死与前程,她是真心喜欢长明,真心敬重长孙曜的。
暨微很是一怔。
“太子殿下种生死蛊的时候一声都没有吭。”
暨微是知道的,无论何蛊,只要是往心口种,越接近灵台便越是痛苦,更何况是需要牵引定位的先古武王蛊。
“太子妃殿下的殒心蛊是我拔的,太子妃殿下在拔蛊时也一声都没有叫。”
暨微心尖颤动,不论是种生死蛊还是殒心蛊都必得是在清醒状态下,都不能用麻沸散等物,那孩子……
“就算殒心蛊失控,太子妃殿下也不曾伤过一人。”按理说,殒心蛊失控必定是大开杀戒的。
“没有保护好太子妃殿下,是我们这些臣子的失职,幸好、幸好生死蛊起效了……”
扁音尾音微颤,她似想掩藏一下她的失态,低着头假装吃东西。
暨微摸到帕子想给扁音,可扁音低着头,他犹豫握着帕子,可到底还是把帕子放到了扁音旁边。
扁音看着帕子发愣。
“小音,太子妃殿下对你很重要吗?”
扁音一顿,默了会儿点头:“……很重要,我是东宫臣,忠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看重的一切,便是我所看重的一切,太子妃殿下便也是东宫之主。”
暨微面上动容,好一阵没说话。
扁音将帕子握在手中,好半晌才抬眸看向暨微,问:“师父是不是也还有个很重要的人?”
话出口,她浑地一滞,她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重要到,可以令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欺瞒太子。
短暂的沉默的后,暨微颔首。
但扁音也并没有立刻听到暨微的回答,想来她还是不该问的,她正要说一两句话岔过去打破这尴尬,暨微却突然开了口。
“我有一个孩子,总是不辞而别,也从不给我回信。”
扁音手中力道倏地一收,错愕地瞪大眼。
暨微一下看出扁音误会了,急忙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确实不曾娶妻,更无子嗣。”
他说完又发现该是他的话令人误会。
他又解释道:“这个孩子是我大师姐的弟子,也是我小师妹的孩子,我同我师姐都未有成婚,便都将小师妹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般,还有一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几是我们师姐弟几个看着长大的,他们天资聪颖,万般可爱,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天地不吝,几将世间一切才能与美好赋予二人,他们是我们所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孩子。”
暨微面上露出个极为难言的苦笑。
“可二十年间诸国征战不断,他们并非只是普通人,其间一个孩子早已不在了,但我……我见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的血脉,并且这个孩子的血脉——那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她刚刚扛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她现在成了亲,我知道她喜欢她的夫婿,我也看到这个孩子的夫婿能为她做任何事……”
扁音震愕地睁大眼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暨微的那个从不给他回信的孩子是……司空岁?而另一个孩子的血脉是——长明?!
“为太子殿下种生死蛊那夜,我确确实实将你的生死抛下了,为医者不能罔顾轻视他人性命……我本不该那样拿太子殿下的生死,与你们的生死冒险,可那是唯一的机会,因为我的私心……所以即便可能搭上所有人的性命,我还是那般做了,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应当生我的气……”
“师父不要说这样的话。”扁音打断暨微,她捏着银筷哑声,“我没有生师父的气,如果有选择,如果能为太子殿下种生死蛊的人是我,只要太子殿下下令,我也会这样做……”
暨微发怔:“小音……”
扁音视线微低:“师父,我是东宫臣,我会服从太子殿下所有的命令。”
不管是她,还是陈炎墨何,又或是薛以南涂,他们都不会违抗长孙曜的任何命令,即便是长孙曜令他们死,他们也会叩谢长孙曜的恩典,他们拿着东宫的俸禄,用着东宫的权势,自当在任何时候都忠于长孙曜。
暨微望着她说不出话了。
扁音也好半晌没说话,稍低的视线冷不防落到暨微空无一物的身前,她一顿,赶忙起身:“是我粗心了,师父怎只带了一副碗筷?师父用过膳了吗?我唤人再取过一副碗筷来……”
“小音……”暨微终于再轻声唤她。
扁音一顿,停下动作回身,看得他有话说,又将迈出的步子收回。
“有一件事我没有与你说过。”
“诚然我是因东宫对九息的供养才收你为徒,但你确确实实是我最出色的弟子,对你有所隐瞒,是因我所经历的岁月太长了,我有许多过往,无法对任何人说起。”
“师父……”扁音扶在案上的指微微发着颤,望着他,“徒儿、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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