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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一等将军娶妻,虽是续弦,比不得求娶李夫人的排场,却也礼数周全,三媒六证,一概齐整,让人无可挑剔,日子定在八月二十六,正值休沐,林如海和贾敏夫妇携手同去道贺,到底是荣国府,又逢贾代善仙逝后第一件喜事,处处张灯结彩,颇为热闹。
堂客均入荣禧堂,作为女婿的林如海,自是与众人好一番寒暄,相互问好,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是能来荣国府的都是非富即贵,便是林如海也不敢怠慢。
林如海轻袍缓带,愈发显得儒雅俊秀,众人见了无不赞叹,却听一人笑道:“这便是今科的状元公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林如海听这话口气不像,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锦袍玉带,容貌俊美,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眉宇间的骄矜高贵之气,林如海心中略觉诧异,细细思索片刻,方认出此人乃是南安王妃的娘家侄儿,名唤叶停者,他口气不佳,想是因霍灿之故,欲为霍灿出气,早听说叶停同霍灿情分极好,果然如此,不过他却并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如海才疏学浅,侥幸得圣人点为头名,实觉犹有不足之处,叶公子谬赞了。”
叶停启口欲言,忽被同席的霍煜打断,道:“林大人过谦了,我倒觉得林大人实至名归,我也读过林大人的文章,十分佩服,早想请教林大人一番了,好沾些书香之气。”
叶停瞪了霍煜一眼,心里不满,只因这个林如海,导致霍灿小小年纪便被送至西海沿子,他不说替自己的姐姐出气,竟然还对林如海这般和颜悦色,难道他忘记霍灿这一年多以来在西海沿子吃的苦头了?好好的郡主,竟嫁给了四品官员之子,还三不五时地拌嘴。
霍煜暗暗皱眉,祖母和母亲都已经妥协了,怎么这位表哥却放不下?霍灿有什么好处值得他处处维护?本就是霍灿的不是,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自作自受,和林如海有什么相干?人家可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皆是霍灿一厢情愿,乃至于自己王府中仍为人所厌,自己已经十六岁了,早两年想结亲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却没有动静,都是霍灿惹的祸。
李恂瞧在眼里,因见叶停为难林如海,霍煜却为之解围,便知南安王府为人,心中倒是赞叹了两句,接口笑对林如海道:“正如世子所言,你别太谦逊了,上回你做的文章就极好,我那些老友都夸赞得很,说你很有见解,不同于旁人。”
又对坐在他身边的贾琏道:“琏儿,你不是说功课上有不懂之处么?还不请教你姑父。”
今日贾赦成亲,李恂和李母亲自过来吃喜酒,便是告诉外面他们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因此李恂坐在上首,贾赦又令贾琏过来相陪。
贾琏今已七岁,转年便是八岁,因不记得生母,只得贾敏疼爱,又听外祖父母和贾敏开解多日,对窦姑娘进门一事并不如何抵触,喜笑颜开地面对众位宾客,听了外祖父的话,连忙跳下来跑到林如海跟前,煞有其事地行礼道:“侄儿有劳姑父了。”
向霍煜和叶停告罪一声,林如海到了李恂席上,在座的都忙让座,他连称不敢,笑道:“晚生年幼,哪能当得起诸位此举?命人另设一座在下面便是。”
话音一落,贾琏便道:“姑父请,侄儿站着听姑父教导即可。”
眉清目秀,彬彬有礼,林如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果然坐在最下面贾琏原先坐的座位上,经过好生教导,此时的贾琏胜过上辈子十倍不止。
林如海为官以来,颇得圣意,众人哪敢小觑,都对他十分和气。
叶停愈发不忿,霍煜忙伸手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表哥,表姐明年就嫁入保龄侯府了,保龄侯府乃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娘家,表姐将来便是老太君的娘家侄媳妇,你何苦对往事斤斤计较?倒弄得老太君和表姐生分了。”
叶停想起即将嫁给保龄侯之孙的妹妹,只得暂忍一时之气,住口不语了。
林如海如今常练习骑射功夫,虽不能飞檐走壁,却也身强体壮,耳聪目明,简之两席极近,隐隐约约听到了只言片语,嘴角掠过一丝冷意,他久经官场,行事便不是处处光明磊落,也不会对内宅女子动手,霍煜忒瞧低了他。
叶停之妹嫁给保龄侯之孙,即史湘云之父,可惜虽为长子,上辈子却不曾袭爵便与妻早亡,竟无一子,只留下襁褓之中的独女史湘云,祖上的官儿反让其弟史鼐袭了,封为保龄侯却是靠自己的本事,其三弟史鼎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封了忠靖侯,史家一门双侯便源自于此,门第虽尚不及荣国府,本事却远胜同辈的贾赦贾政等人,同时又都手握实权。
对于叶停的敌意林如海丝毫不放在心上,不过又是个糊涂人罢了,叶家虽出了一位南安王妃,实际上已经略现败象了,不值得他对此多心。
史鼐和史鼎却过来同林如海闲谈,神色间格外亲近。
林如海笑道:“怎么只你们二位来了?”
史鼐道:“家严交代大哥哥一件要紧事,便只打发我们过来了。”
林如海与他们并不十分熟悉,但也有所来往,自己从文,他们兄弟则是从武,遂笑着让座,道:“听说二位如今用功得很,打算参加后年的武举?”
史鼎年纪最小,心气儿最高,性情也最豪爽不羁,笑道:“这是当然,我们家将来的爵位是大哥的,我和二哥自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如海兄,你说,我和二哥的功夫能不能考中?便是个武举人也好,明儿进军中好有些个体面。”
林如海想了想,笑道:“能不能考中我不知道,不过我略懂一些相面之术,观二人都是封侯拜相之命,待他日成真,你们二位须得请我吃几杯酒才是。”
相较于贾家和王家,史家兄弟两个倒值得结交。
贾家不必说了,便是王子腾有本事又如何?官官相护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只因贾雨村解决了薛蟠的案子,便保本举荐贾雨村,一妹嫁到荣国府,一妹嫁到薛家,女儿中凤姐嫁给贾琏,次女嫁给保宁侯之子,有子王仁亦不曾教导有方,最终竟卖掉了巧姐,可见其人品,王夫人凤姐的本性林如海更是一清二楚,若非家教如此,焉能那样胆大包天?
反倒是史家兄弟格外争气,一门双侯,而且其眷属持家有道,早早地缩减用度,一家上下都是自己做针线,不用针线上的人,其中固有史家已不如从前的缘故,但未尝不是眼光长远,哪里像荣国府明知内囊已尽,不思俭省,仍然奢靡之极,最终若不是得了自己留给黛玉的家业,只怕根本熬不过元春省亲的时候。
史家不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最终抄家的罪名林如海记得不甚清楚,毕竟相较于王家,史家一直远着贾家,史鼐和史鼎同贾母的来往并不十分密切,只有史湘云常住贾家罢了,林如海自然不会巴巴儿地跑去史家瞧个究竟。
虽然知道史家最终的命运,但是不妨碍林如海看重史鼐和史鼎的为人。
史鼎听了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难道如海兄竟是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不成?那可好,不说什么封侯拜相,离那时候还早着呢,且说一说我能不能榜上有名。你是今科的状元公,竟是叫我沾些福气,说不定能高中呢。”
林如海静静打量着他,神色肃然。
众人闻声见状,都好奇地看着他如何言语,反是史鼎有些惴惴不安。
过了良久,林如海笑道:“这一科你无缘,但是下一科却能高中,且是第三名。”
史鼎闻言一呆,他原本以为即便林如海不知,也会说些好听的吉利话,不曾想他竟会这么说,幸而他原是洒脱不羁之人,倒也并不恼,笑道:“今儿可有许多作证,若是这一科我中了,你请我吃酒,若是我落榜了,我请你吃酒,只为了你说下一科我能高中的话。”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理,齐笑道:“那可好,我们都在这里听着呢,到时候瞧他说的对不对,若是成真了,明儿也找他算一命。”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我若能算命,早已先给自己算了,哪还等各位来算?”
史鼎却道:“那可未必,你说的可是相面之术,这相面之术算是源远流长,状元你都考上了,懂这些也未可知。”
史鼐在一旁摇头,失笑不已。
此事有人放在心上,有人当作笑谈,早已忘到了脑子后头,不想一年半后史鼎果然落第了,非但史鼎落第,便是史鼐亦未考上,不过史鼐年初已娶了妻,考前便去军中效力了。
得此消息,忽然有人想起那日在荣国府上说的话来,不觉深为罕异。
史家下人看榜回来后告知史鼎,因榜上无名,唯恐这位小爷发火,哪知史鼎听到后却是拍案大笑,道:“瞧来如海兄的相面之术真有几分门道,我果然落榜了。”
史鼐亦已知道了,走过来听了这话,道:“你当真以为你我有封侯拜相之命?”比起身为长子嫡孙的大哥常随着父亲,由父亲悉心教导,他们兄弟二人不大见父亲,但他妈自小一处长大,情分更为深厚,因此史鼐跟弟弟说话毫不避讳。
史鼎不以为然地道:“我瞧如海兄倒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再等三年不过十九岁,到那时考中算是年轻有为,因此如今落榜倒也不觉得如何颓废。
史鼎想起林如海说话时候的神情,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可不像是胡诌的,若自己真如他所言,有封侯拜相之命,那岂不是说自己比大哥哥还强?毕竟他们祖上的爵位传到大哥哥已经不是侯爷了。史鼎眼睛一亮,胸中更添几分豪迈之气。
史鼐拿起弟弟房中兵器架子上的一把刀,掂了掂,笑道:“说不定那日不过是如海兄见你年幼,觉得你这一科没有胜算,故有此语,好安慰你继续用功,下一科考中,偏生你还信了。不说别的,单凭本事,你我颇有自知之明,难道还能比大哥强不成?爵位是大哥的,如今天下太平,便是你我在军中效力,又哪是那么容易封侯拜相的。”
史鼎昂首道:“二哥忒妄自菲薄了些,爵位是大哥的,我又没想过取而代之,只想靠自己罢了。再说,谁说如今天下天平了?东南西北,哪一处一年不打几次仗?认真从军,好生杀敌,便不能封侯拜相,也能建功立业。”
说完,他道:“我不和你说了,我既落榜了,且下帖子请如海兄吃酒去。”径自去了。
史鼐摇头一笑,把刀放回架子上,也出去了,彼时正是初春时节,花开烂漫,史鼐撷了几枝花儿打算送给妻子,途经枕霞阁,见到父亲坐在其内垂钓,忙过去请安。
史父问道:“从哪里来?”
史鼐忙回答道:“三弟落榜了,儿子过去安慰他一回。”
史父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兄弟两个知道长进自然极好,不过也得知道过犹不及,鼎儿年纪还小,有他用功的时候呢,一时落榜也没什么,咱们家又不凭这个进军中。”
史鼐笑道:“儿子知道,父亲放心罢,儿子已经说过三弟了,只不过三弟始终记得那日在荣国府跟如海兄说的闲话,君子一言九鼎,因此三弟下帖子请如海兄吃酒去了,想是不曾因一时落榜而失落。”
史鼐知道父亲的意思,过犹不及无非就是说不能越过大哥,他并不觉得如何难过,毕竟大哥是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家业,肩负起一门老少,父亲看重大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是他自己,将来定然也会把担子交付给长子,而非幺儿。
史父想了半日方才记起当日他们回来说的话,史鼎当时年少,并未瞒着父兄,今听了史鼐的话,笑道:“罢了,我瞧着就是如海安慰鼎儿罢了,偏他还正经当真了。”
史鼐笑道:“儿子也这么说呢。”
史父摆摆手,道:“罢了,由他去罢,如海越发得圣人的意了,你们都得唤他一声表姐夫,亲近些也好,虽说文武殊途,但以他的本事,终究能帮衬着你们好些。”
史鼐点头称是,不必父亲提醒,他也愿意和林如海交好。像林如海这般做官做到游刃有余的地步,满朝文武中就没有几个,他的那些同年也有做官的,但是和他相比,便如同孩童之于大人,真真是奇哉怪也,明明林如海年纪最轻,如何手段却最是圆滑老道?如今林如海虽依旧是六品修撰,但在圣人跟前的体面胜过三四品的官员呢,自己就算不在朝中,也时有耳闻,听说林如海给圣人献策,都得圣人看重。
这一年多以来,林如海已得了好几次赏赐,连两岁的林睿都在圣人跟前挂了名儿,上元节时还得了圣人赏的花灯,东西虽小,其意义深远。
和林如海相比,贾政就远远不如了,更别提贾赦只知道花天酒地,不过自从窦夫人进门以后,贾赦便不比从前那般自在,听说窦夫人厉害得很,把东院上下里外都把持得严严实实,连贾赦身边的小厮都有一多半儿听窦夫人的吩咐,贾赦买字画买古董纳姬妾窦夫人并不深管,但是若贾赦意欲仗势欺人,或是收别人孝敬的古玩字画,窦夫人都勒令还回,最难得的是贾赦居然还肯听从,且面上也不曾露出不悦之色。
林如海不知史鼐心中所想,当他知道放榜以后便知道史鼎定会请自己吃酒,那年他半真半假,只是随口说的,虽是事实,但也没想到史鼎居然会当真。
史鼎并未在府中设宴,而是拿自己好容易方攒下来的月钱在酒楼里定了一桌酒席,又请长兄次兄并几位世交好友作陪,另外还有几个唱曲的小幺儿,酒楼清静,酒席丰盛,不想来时恰巧碰到了叶停,又见长兄在侧,只好谦让一回。
叶停之妹既嫁入保龄侯府,那便是亲戚了,史鼎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心里有些不悦,上回在荣国府里叶停说的话他还记得呢,后来也说给父兄听了,这回自己请林如海,叫他过来做什么?竟是相看相厌么?他记得二哥说过,叶停没少为难林如海,只不过林如海聪明,此次化险为夷,若是别人,只怕早就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霍灿是个不知羞耻的,叶停也是个没见识的,明知南安王府早已与林家和解,偏他还一身正气地替霍灿打抱不平,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霍煜还颇为通情达理,只可惜被霍灿连累,至今尚未娶亲。
这时,外面说林如海到了,史鼎忙大步出去迎进来。
林如海年纪比史家三兄弟都长,不独史鼎亲迎,另外两个也一样,其他作陪的人多是门第高但并未做官,比不得林如海有官职在身,且素来佩服林如海,都站起来相迎,便是叶停也不甘不愿地起身。
看到叶停,林如海眼光一闪,微微一笑,与众人寒暄时不偏不倚,并未流露出对叶停半点不同之处,风度翩翩,堪称无暇。
史鼎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海兄,我请你吃这一顿酒,可不是因为这回落榜了。”
林如海不觉莞尔,点头道:“知道,定然是为了我说下一科你必高中的话才请我吃这一顿酒。放心罢,我的卦再不错的,不会白吃你的酒。”
史鼎点头笑道:“正是。”林如海科举出身,乃是文人,身上却有一股豁达之气,不似许多读书人总是十分酸腐,贾政便是如此,因而史鼎同他总是无话可说,常不去荣国府,反倒同林如海十分投契,言语间亲热非常。
众人听了,都笑了。
酒过三巡,林如海笑道:“三年后,你榜上有名,更该请我吃酒了。”
史鼎听得极入耳,可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高中,然后得一武职,将来也体面些,遂笑道:“放心,那是应当的,若真如兄所言高中,十顿酒我也请得,我从这时候便开始攒月钱,买好酒请兄品尝。”
叶停冷不防地道:“堂堂侯府公子,难道还缺钱使不成?”
史鼎淡淡地道:“我纵出身侯府,但至今一事无成,并无进项,只有每个月几两银子月钱,若不攒将起来,怕今天吃酒的钱都没有呢!”
史鼐听了,恐他的话刺长兄之心,也怕长兄以为史鼎暗地里抱怨在侯府中做不得主,忙呵斥道:“你才吃了几杯酒就胡说,父亲和大哥早已交代了,你今儿请客走公账,是你自个儿说要用自己的钱请客方如此,咱家哪里缺你买酒的几两银子。”
史鼎抿了抿嘴,尚未开口,林如海便笑道:“府上兄友弟恭,着实令人羡慕,今日如此请我,可见都为彼此着想,不肯叫彼此为难呢。”
此话一出,史家三兄弟脸色缓和,相继点头。
林如海暗暗瞅了叶停一眼,这人平素为难自己也便罢了,今日竟要挑拨史家三兄弟不成?难怪叶家后来败落了,这样的人,如何撑起门楣,真真和霍灿一脉相承。他本不曾将叶停放在心上,但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林如海本是秉着小心谨慎方如此,没想到后来在江南当真躲过了几次算计,却是后话。
一顿酒众人吃到月上中天方散,林如海与史家兄弟挥手作别,临行前道:“我观大表弟似乎劳累太过,竟是多做歇息的好,千万别仗着年轻就不当一回事儿,一心忙着事务。”上辈子他就是因病早亡,自己知道的不多,但还是知道这是大夫说过的原话。
史家人会不会听进去,林如海不知道,不过,他尽心了。
因吃了许多酒水,林如海便未骑马,只乘车回家,见林睿坐在门槛上顽耍,便上前抱在怀内,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奶娘呢?丫头们呢?”
林睿道:“妈妈哭了,在屋里。”他不过两岁多的年纪,声音十分稚嫩。
林如海一怔,走进里间,果然看到贾敏正在窗下垂泪,丫鬟婆子们环绕,正解劝着,见林如海来了,忙上来请安,又提醒贾敏,贾敏也站了起来,拭泪道:“老爷回来了?这就吩咐人送热水过来供老爷梳洗。”
林如海关切地道:“不急,倒是你,好好儿的哭什么?”
听他一问,贾敏忍不住又掉下几点清泪,道:“二姐姐家来信,说二姐姐正月里没了。”
林如海恍然大悟,贾敏上面有三个姐姐,实际上都是庶女,不得贾母喜欢,待之平常,但是贾敏自小和姐姐们一处长大,倒比贾母多几分情分,这些年来林如海想不起她们,也因前世没什么瓜葛,不过贾敏一直与之有所往来,只是比不得荣国府罢了。
林如海劝了一回,道:“既得了消息,可打发人去了?”
贾敏叹道:“去了,咱们在京城里,离二姐姐家远得很,也只能让下人们走一趟。”
林如海点头不语,虽然知道贾敏痛失姐妹伤感,但到了各地官员进京述职的时候,他如今做官已将三年,考绩极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是留在京城升职,还是外放出京,按着他的意思,必然是后者,哪怕外放出去品级不高,也比做这劳什子修撰强。
翰林院清贵,但也清闲,没有正经实职,林如海常做的是替宣康帝写圣旨,一笔字练得越发好了,纵然不及二王颜柳,也比一般人强十倍,十道圣旨里有八道是他亲笔所写,消息也较他人灵通,常有人前来打探,幸而他知晓厉害,从不曾吐露半分,令宣康帝十分满意。
不等他的前程的如何,程胜却被外放到云南做知县了。
林如海想起沈傲之在云南,今已连升二级,圣旨前儿才发下去,程胜外放之地便在他的麾下,给程胜饯别时忙将书信一封并些礼物托他捎给沈傲之。他们都知道三年一任,今日一别,相隔千里,通信莱昂不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便是程胜再回京城他也未必仍在京城,因此饯别宴上难免有些伤感。
程胜也知道云南蛮夷杂居,民风剽悍,常有官员折在那里,今日自己所得的职缺便是县令不曾安抚好异族死在任上,方点他过去,因此并没有掌权一方的喜悦。
林如海道:“兄莫如此,我辈读书人岂能知难而退?何况云南一带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只需善待百姓,调解各族纷争,待得三年一满,未尝不是一件功绩。另外,我已在信中托了表兄,他在云南已有三年,想来有些经验,到时你持信过去请教,定会倾囊相授。”
程胜谢过,心中感激不尽,道:“不知兄将何处去?”
林如海摇头道:“我尚不知,还没有消息呢,无非是留在京城,或是外放。”
程胜道:“圣人素来看重,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出京,以兄之本事,定然会胸有成竹,只盼你我将来能有在京城相见之日。”以他们的品级,即便是任满,也未必能回京,须知外放官员三品以上方能进京述职,余者皆由上峰考察。
林如海笑道:“定有那一日。”
当下,两人饮尽杯中酒,程胜独自上路不提,云南之地艰险,他不敢带家眷同往,便托林如海夫妇在京城中对他们多加照应。
送走程胜不久,林如海一如往常地上班应卯,昨日林睿一夜不曾好睡,无故惊醒了几次,啼哭不止,他和贾敏只此一子,爱若珍宝,忙着请医问药,好一阵子忙乱,夫妇二人不敢入睡,皆守在床前一夜,至清晨林睿安稳些了他方匆匆出门。
因此林如海不免有些困倦,只强打着精神处理公务。
他在翰林院已当差足足三年了,本就是有手段的人,除了寥寥几个人依然妒忌外,余者皆同他好,何况圣人重用,旁人更加不敢对他如何了,因此他在翰林院中竟是如鱼得水。
李恂从朝中回来,见状,把他叫到跟前,问道:“怎么说昨儿你们府上请了大夫?”
林如海忙道:“劳大人惦记着,犬子小恙,故忙了一宿,但不敢耽误公务。”
李恂知道林如海夫妇如何疼爱林睿,虽知此时说这些极为不当,仍忍不住问道:“大夫怎么说?如今可好了?”
林如海点头道:“吃了药,今儿早上便安稳些了。”
李恂点点头,不再多问,反而说起别的话来,道:“今日圣人问起你了,大约已经有了你的去处。”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下面所有官员的考绩都出自他手,宣康帝若要重用林如海,自然要询问李恂,而非自作主张,免得他人心中不忿。
林如海感激道:“多谢大人提点。”
少时,他并未等到圣旨,反而等来了大明宫的内侍卢新,他常出入大明宫,自然认得是宣康帝跟前的卢新,卢新不曾捧诏,只走到上面,道:“圣谕:宣林海觐见。”
林如海忙磕头谢恩,领旨随之前去。
林如海与卢新极熟悉,言语之间也不似旁人那般不自在,但他已从李恂处得知消息,便没向卢新打听,且前往大明宫的途中,守卫森严,也不好轻言妄动。
翰林院本就在大明宫外不远,不久便到宫门外了,见到林如海过来,立即便有内侍进去通报,出来后道:“宣林海觐见。”
林如海忙整了整冠服,抬脚进去,三跪九叩大礼行毕,方听宣康帝道:“平身。”
林如海谢恩后起身,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阶下。
宣康帝见他静心屏气,神色淡然,站立于殿中,竟有一种悠然雅致之象,虽然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但此时仍不免多几分赞意,道:“来人,给林卿家研墨,让林卿家起草旨意。”
旁边卢新并几个内侍答应一声,忙上前依言研墨。
林如海对此早已驾熟就轻,连续写了三道圣旨,皆是升迁官员的旨意,接着又写了三道,却是贬官的旨意,这些官员无不是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林如海一面写,一面心中暗想,上辈子的这时候尚未参加殿试,虽知这几道旨意,却不是很明白。
宣康帝对林如海十分满意,处事圆滑,又有本事,难得是虽然出身世家,却并不倚仗于此,其心性宣康帝更是观察了三年,决定外放出京。
宣康帝道:“卿家今年二十有九了罢?”
林如海一怔,情知宣康帝绝非突有此语,忙道:“回陛下,正是。”
宣康帝命内相袁淮拿出早已御笔亲写的圣旨,对林如海道:“都说三十而立,金陵应天府下有同知之缺,我已经交代下去留给你了,即日上任去罢。”
应天府在金陵,上一世贾政给贾雨村谋的便是应天府之缺,不过却是知府,金陵乃是最繁华之地,离姑苏又近,不过几日路程,虽然只是同知之缺,在知府之下,但也是肥缺,宣康帝给他这么一个职位,可说十分看重,林如海连忙磕头谢恩。
宣康帝笑道:“应天府现今的知府有人告他贪污受贿,我已派人去查探了,你此去也帮衬着些,待此人离任后,你便做知府罢。”
林如海登时吃了一惊,查其证据不过是几个月的工夫,这是说一旦落实其罪,自己便立时从五品跃为四品了?升迁之快,怕是世所罕见。当然,林如海也明白宣康帝的意思,若是查不出什么罪证来,到那时,自己还是从五品的同知。
宣康帝见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心下甚是满意,道:“你上任之后,须得善待百姓,若叫我知道你为官不仁,别说知府了,便是同知你也做不成。”
林如海连忙道:“陛下恩典,微臣肝脑涂地尚且不及,焉能辜负圣人之期。”
宣康帝点了点头,道:“旨意你拿去,不必叫人宣了,况且按规矩,只需吏部颁发文书便是了,你今日得朕御笔,别忘记你方才所言,回去打点行囊,早日启程南下罢。”
林如海谢恩应承,出了大明宫,去翰林院告诉李恂一声,回家收拾不提。
贾敏得此消息,喜不自胜,顾不得一夜未眠,忙命人收拾行李,又与贾家送了信过去,也与各处告别。别人犹未如何,只来道贺,唯有贾母听了,却是十分伤感,好容易和贾敏母女同居京城,不过三年,她竟又要随着林如海南下了。
林如海此次连升二级,去的又是风流富贵之地,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地位非常,谁还敢为难了他不成?因此羡慕者众多,难怪都说他得圣意,果然不错。
他们夫妇原非常人,亲友众多,日日忙得不可开交。
林如海早已打探清楚了,现任应天府知府姓苏名黎,乃是姑苏人氏,只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同窗兼好友,若是自己的好友,其家富贵无匹,为人也清高自傲,焉能是贪污受贿之人?只能到时候见了再说。
待林睿略痊,行李皆已收拾妥当,各处也都别过了,贾敏方去北静王府一趟,请北静王妃在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多多照应赵安,又拜托了各位姐妹并贾母窦夫人等人,方择吉日随着林如海登船南下。
贾敏曾经从京城回江南,又从江南回京城,不曾想,这回又要南下了,只是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和林如海,如今却多了林睿。望着林睿央林如海带他出去看水,贾敏脸上都是笑容,打算回到金陵后安排妥当,自己带林睿回姑苏一趟。
林如海不知她的想法,但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乐得带儿子观水玩赏。
一路舟车劳顿,不日抵达金陵。此时已是夏日炎炎,荷花初绽,美不胜收,离金陵越近,越见繁华富贵之景,林如海只是从五品,虽是下面官宦行商争相奉承之人,但到了金陵第一件事却是去拜见上峰,首先便是甄应嘉。
甄应嘉早得了消息,又久闻林如海之名,见他来拜,先是一阵称赞,方道:“你来这里只管放心,令岳家已经来过信了,定然没有敢为难你。”
又指着现任应天府知府苏黎,道:“这是现任应天府知府,你先拜见罢。”
林如海因知宣康帝的意思,乍然见到苏黎,不由得一愣,但见他不过三十余岁年纪,人物清秀,丰神如玉,一口官话中还带着姑苏口音,果然便是自己昔日的好友,只听苏黎笑道:“说来,咱们同是姑苏人,又是同窗,不曾想,一别多年,竟到一处做官了。”
林如海叹道:“正是,算一算,得有十年了罢?”
苏黎笑道:“可不是有十年了,那一年若不是世伯仙逝,状元岂能落入我之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估计偶今天睡不成了,六点的车,要回家。
哎,偶拉肚子就是拉肚子,没别的毛病,偶家妹子感冒发烧挂水都两三天了,今天又说是肠胃炎,居然不挂水就回来了,说没钱,气死偶了,偶还是陪着她挂水的时候用笔记本码的,回来发上,然后再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