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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冷啊……这是下雪了吗……
绒绒的雨滴浸湿了麦斯卡林的脸,混着血流入他的嘴角,那是一种苦涩的腥味。
喔……原来只是雨水罢。
在即将堕入无尽的沉眠之际,连雨水也变得此般冰冷如雪。好困,眼皮好沉,奔跑了那么久,早就透支了全部的体能,全身骨头都散架了般,又酸又痛,没有一丁点力气,只是能够这样静静地躺着,放弃一切的思考,就已然是一种令人欣然的恩赐了。
只是,这一躺大概是永远都不能再起身了吧。
“……不,眼前还有如此重要的未竟之事……我怎么能就这样歇息了呢……麦斯卡林啊,你身为牧生,可知牧生这个名号的尊严……背负着多少人的期望,轻易不能糟蹋啊……至少要把自己捅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好手尾,交接到可靠之人的手上……否则就真如被踩死的蝼蚁那般,毫无价值了……”
全身上下都是辛辣的痛楚,感觉有无数的细针在体内肆意闯荡游动,贯穿五脏六腑。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之内一片血色,仿佛已然身处异境。
“嘿……我是堕落到异神的梦魇了么,怪吓人的……”他游离的眼神看着四周游走依旧的人群,只是贝杜文与他那群光鲜的贵族朋友已然不在:“我还在人间啊……麦斯卡林啊麦斯卡林,看来你还死不了……圣父让你遭受这样的折磨,果然你还是有必须去完成的事情吧……”
他挣扎着爬向自己的背包,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背囊,霎时间,袋口处鱼贯地冲出一群折纸蜻蜓,它们振动着双翼,乘着微风起航,冒着毛毛的雨点向四面八方分散开去。
他用手臂支起身体,翻过身过,仰面朝天,透过被染红的眼膜,去看那满天飞舞的纸蜻蜓。
“真漂亮呢……折纸果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了……”
“说是让我好好享受……大概只有疯子才能从这种感觉里寻求到享受吧……就让我挣扎一下,尽我最后的努力……只要让莉莉安看见就好……她一定可以做到的……她是属于学园的,她和我一样,忠于此地……”
他沿广场边爬起来,直到仪式之柱下,扶着石柱,好不容易才艰难起身。
“湖的方向……湖的方向……”湖边的话,也许能碰到莉莉安。他心想着,扭头一望,竟发现躲在柱子另一面的凡德林,手上拿着一把精雕匕首,刀尖明晃晃的正对着自己。
“……”麦斯卡林抬眼看了一下紧绷着脸的凡德林,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蠢材……怎得你会自投罗网!”笑罢麦斯卡林迎着刀尖纵身一扑,将凡德林奋力扑倒:“我正想找你呢!一起下地狱吧……杀人犯!”
“啊——!!”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麦斯卡林双手环抱,把凡德林压在下方;凡德林怪叫着,惊恐万分地死命挣扎,像条黄鳝一样左右扭拧着身体,挣脱了麦斯卡林的擒抱,连滚带爬地逃远了。
安瑟伦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纸蜻蜓。
「麦斯卡林。」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那一瞬间他就知晓了一个事实:麦斯卡林被禁言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祥的想法俘虏了他的思绪,让他忐忑不安,心跳如捶鼓:“我有强烈的预感,麦斯卡林他现在非常需要我!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通往图书馆的林道上,一脸的茫然。此时,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背后,回首一看,却是一只折纸的蜻蜓,在他的背后萦绕不去。
此时,在广场上,麦斯卡林挣扎起身,忍受超越生理的痛楚。
我还不能死……他在心里给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趔趔趄趄地朝湖畔走去。
“莉莉安……莉莉安啊……你在哪里呢……我快要不行了……只要找到你……莉莉安……找到你,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安瑟伦沿着飞机扩散的方向,往降神仪式广场回溯过去,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心里的不安也在一分一分地加深。
“麦斯卡林……麦斯卡林……你到底在哪里?我知道你在找我,你需要我……现在的你一定是孤独一人的吧……可恶……都怪我,都怨我……为什么……安瑟伦啊,安瑟伦!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白痴!为什么偏偏要在要在那么重要的时候闹别扭……”
麦斯卡林一个趔趄,重重倒在地上。
啊……我虽然已经竭尽所有……但心里为何还是如此的不甘……好吧,至少在告别之前,圣父啊,请原谅我自私一下,让我再仰望一次那些美丽的纸蜻蜓吧……
麦斯卡林竭尽全力,翻过身来。忽然,他看到了安瑟伦,就自己眼前匆匆走过,追着纸蜻蜓,正在快步远离着自己,往广场那边走去。他想向安瑟伦招手,向他打招呼,为此前造成两人间的摩擦而真诚地道上一歉,以请求他的原谅。但安瑟伦看不到他。
对不起……
附近有人在惊声尖叫。安瑟伦心中一震,转身往回跑。只见不远处有三五成群的人聚集在一起,围观着什么。安瑟伦冲上去,拨开人群。
他终于找到麦斯卡林了。
平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的麦斯卡林,腰部的血染红了一片路面;脸上鲜血横流,眼睑微张着,平静如水地,用失去神采的眼眸地望着天空,露出孩子般的表情,仿佛在遐想着什么天马行空的境象。
原本生机灵动的纸蜻蜓们,失去了主人后,像断线了的风筝,有的在毫无目的地随风飘去,在雨水涟漪的湖面降落,然后吸满水分,沉入湖底;有的无力地在雨中打着旋,缓缓地凋零,飘落到地面上,变回了普通的纸张,被雨水打湿,消融在泥水中。
贝杜文站在旁边的一棵树下避雨,女仆一路小碎步过来:“阁下久等了……”在他身旁努力地高举起双臂,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才让伞盖越过他的头顶。他静静看了一会,转身走了:“……宿主的生命消逝殆尽,如寄生虫一样枷伏其上的印迹也随之一起消弥失效了呢。”
“麦斯卡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瑟伦抱着他的遗体,痛苦地大嚎起来。
我这半生随遇而安,从来不曾为人生的各种波折所大悲大喜,只祈求内心的一寸安分,心境平淡如水,即便末日当前,大概也能轻笑而过吧。所以啊……这么悲痛的恸哭声,怎么会是我自己发出来的呢?
为什么啊……麦斯卡林……你不是那个无所不能,众人仰望的优等生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像个无名之辈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呢……这不应是你的人生……真正属于你的未来,才刚刚要开始啊……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眼睛。有很多人围观着。成为众多视线的焦点,一直是安瑟伦最讨厌的事情,因为那样会让他感到窘迫不安,无法真正地思考,无法如意地行动,也无法做出自己的决定,众人的视线就像木偶的扯线,紧紧地束缚着他。
但此刻的他却只感到了孤独,如同只身漂泊在茫茫大海中,头上脚下,前后左右,皆无物可依。
安瑟伦感到掌心一凉,心下一惊,低头一看,竟发现不知何时麦斯卡林已握住了自己的手,悄无声色地,往他的手心放了一把染血的匕首。
安瑟伦很清楚,学园严禁学生携带任何危险器物,以麦斯卡林的性格,绝对不会违法学园规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杀人魔留下的。他抬头环顾四周,没人看见他身下掖着一把匕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同时,在人墙之外传来了一阵密匝紧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势汹汹。
他小心翼翼地,在众人眼皮底下,把匕首收入到上衣内侧的口袋中。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肩膀一沉。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安瑟伦惊出一头冷汗来,抬头看时,竟是噩梦般的科莱格在怒视着自己,青筋凸起的手掌紧紧吸附在他的肩上,肩膀传来的勒痛,让他想起了科莱格的真言蜈蚣噬咬神经时的那种钻心刻骨之痛。
他松开了双手,看着穿着黑色制服的教士们把麦斯卡林围起来,把周围的学生厉声驱散,连同自己一起,驱逐出现场。
刹那间,安瑟伦看见了,透过朦胧的泪目。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教士的身后偷偷溜过,捡起了麦斯卡林丢落在地上的背囊。但那人用兜帽遮住了脸,分辨不出他是谁。
杀人魔?!
安瑟伦开始挣扎,大喊大叫,但这一切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小子长得瘦猴似的,力气怎的像头牛一样……”教士一边抱怨着,一边拖拽着自己。沥沥雨下,麦斯卡林就这样在视野之内,变得越来越小,然后在林道的转角处,永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