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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谦,字士安,明面儿上的身份是省城里的一间古玩商行的古董商人,最擅长品鉴文玩字画。
也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督军沈厚的幼子。如今他父兄俱有武职在身,沈家只有沈谦一人毕业之后便开始经商,而且行事低调谦和,当真人如其名,是一名谦谦君子。
只是省城这里无人得知,他还有另一重极为隐秘的身份——海上帮~会中人都敬称他一声,“小爷叔”。
这天沈谦被老同学邵雪松邀出来,在咖啡馆小坐。沈谦有时会忍不住偏头望向窗外,全然不计较老同学偶尔打趣——早先那名留着长辫的旧式少女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这闹市街头,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阿俏其实就在与沈谦一墙之隔的“欣欣”。为她做头发的女师傅冲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瞪眼,实在是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舍得将养了这么久的好头发剪去的。
没过多少工夫,阿俏就已经从一个梳着长辫的旧式少女,变成了“规矩而无趣”的女学生样貌。她打量镜中的自己,只见原本的长发已经剪至齐耳。她的头发本来既黑且厚,一旦吹干,就显得十分蓬松,垂在脸颊两侧,将她一张雪白的瓜子俏脸衬得越发娇小。
“师傅,我向您打听一件东西。”阿俏起身,向给她做头发的女师傅轻声询问。
不久她从“欣欣”出来,立在街边张望片刻,不见阮清瑶的人影。阿俏便自己转身,沿着来时路回阮家去。
此刻她脚步轻快,仿佛彻底甩脱了一个包袱:上辈子她曾被人逼着盘发,只有盘发立誓终身不嫁,才能作为阮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代表阮家出面奔走——如今,再没有人能逼着她盘发了。
至于阮家……
阿俏承认自己很虚伪:虽然她明着说要回乡,可是内心里她比上辈子的自己更想得到阮家——既然上辈子阮家是祸起萧墙,自家毁了自家,那这一回她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把阮家抢下来?
否则,叫她怎么对得起让她重活一回的老天爷呢?
阿俏这么想着,只管低头向前走,径直路过“欣欣”旁边的咖啡厅,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靠窗位置上的沈谦与邵雪松。
沈谦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想再看一眼那名旧式少女的模样,他甚至连那姑娘的正脸都没有见到过。但是他一见了她,就觉那对纤瘦的肩膀与笔挺的脊梁对照鲜明,再加上她自行盘起长发的姿态,沈谦觉得这该是个深藏着故事的女孩子。
只是他坐了很久,再也没见到哪个长发少女从咖啡厅旁边经过。
阿俏回到阮家大院的时候,阮清瑶还未到家。
门房好不容易才认出了这位“三小姐”,懒懒地放人进门。而阮老爷子与宁淑都在东进准备晚上的生意。阿俏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在西进住的阁楼。
她的贴身丫头小凡见到了自家小姐这副清清爽爽的新模样,抿着嘴直笑,只说:“回头二老爷二太太见了小姐,肯定认不出您来。”
阿俏也笑,从随身背着的斜挎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小凡:“来,帮我戴上。”
小凡仔细看了看,才赞叹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她替阿俏戴在头上,左右看看,笑着说:“三小姐,您等等。”
说着她奔下楼,又咚咚咚地跑上楼来,手中拿着一枚表面镶着红绒的发夹。“三小姐,小凡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阿俏抬头,望着面带忐忑的小凡,心底有些感动。到阮家这么久,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然是这个。
她珍而重之地点头:“小凡,这个发夹真好看。谢谢你!”
小凡原也没想到阿俏这样郑重地谢她,仿佛两人并非主仆,而是朋友。她手足无措地拿着那只发夹,不知该答什么才好,就听阿俏笑着说:“还傻站着干啥,送给我就帮我戴上啊!”
小凡这才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替阿俏将发夹戴上。
待宁淑见到剪短了头发的阿俏,立在原地,足足呆了两分钟,待确认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儿阿俏无疑,她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说:“阿俏,谁让你把头发剪掉的?是清瑶么?”
阿俏笑嘻嘻地摇摇头,“没有谁,是我自己一时兴起,想看看剪短发会是个什么感觉……娘,你怎么了?”
宁淑是真的动了气,她大步走上前,来到阿俏面前,又盯着阿俏看了片刻,恨铁不成钢地说:“阿俏,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你好生生的长头发,怎么能剪,这一头散发,梳不成辫子,又怎么能下厨?”
宁淑一时气急,只想着一点:阿俏将头发剪得这样短,若是下厨,头发容易落到菜式中去——若是阮家待客的菜式里有根头发……那对阮家的声望来说,会是一场完美的灾难。
阿俏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见她终于说出了口,唇边的笑容就一点点隐去。接着她抬起脸,盯着宁淑的双眼:“原来……娘想方设法把我接到省城,不是想让我在省城上上学,读点儿书什么的。娘心心念念的,就只是让我下厨啊!”
宁淑听了心里一震,当时就没能接上话。
阿俏突然将宁淑的手一拉,让她的指尖触到自己发上。宁淑身体轻轻一抖,她的指尖分明触到了一只尼龙发网。她再踏上半步仔细去看,只见一只细密的黑色发网将阿俏一头俏丽的短发尽数罩住,她两鬓的小碎发也被发网上的尼龙松紧带尽行扣在其中。除此之外,阿俏还戴着一只红色的小发夹,一并将这发网扣得紧紧的。
原来阿俏在剪发之前,早就将这些琐屑小事都想过了。可是宁淑呢?宁淑还丝毫没有为阿俏考虑过她的未来。她只想着阿俏聪明又吃得了苦,是学厨的好材料,却压根儿就没想过阿俏到了省城,或许该让她像清珊、清瑶那样,去上两年学,再考虑其他。
宁淑一下子愧疚得无以复加,颤声唤:“阿俏?”
阿俏耷拉着脑袋,慢慢转过身去。
“娘,我明白了——”
她只留给母亲一个凄婉欲绝的背影,宁淑心头顿时如刀剜一样,她有种预感,觉得这个女儿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而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