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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血天下闻名,平日里慕名而来的酒客数不胜数。
然而此刻的醉仙亭里,却依然只有这一桌酒客,气氛异常的安静,萧唯吾重新戴上了竹笠,西门吹寒重新整好了衣衫,凄惨的烛火摇摇晃晃,映照着这两个沉默寂寥的身影,不时的轻呷浅啜。
“既然不死归来,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已经决定了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必不死不休!”
“可是对于有仙庇护的镇国府,你我都不过是飞蛾而已,何必扑火!”
“若为自由故,何惜做飞蛾!”
“那你要怎么做?”
“当下要先除掉那只鬼,至于镇国府,可徐徐图之。”
西门吹寒茫然地看着对面的那双冷峻的眸子,尽管很疑惑萧唯吾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信心能杀掉那只传说中的鬼,但却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彼此都是那种对于已经决定的事情而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只是在沉默许久以后,西门吹寒突然问道:“可是你要怎么找到那只鬼?”
镇国府一门七杰,备受天下瞩目,尤其自那绝世仙杰口衔龙玉降生之后,镇国府的光芒已然遮天蔽日,然而光芒越强盛的地方,影子就会越稀薄,而那只传说中的鬼就藏在那淡淡的影子里,不为人道,自然也无迹可寻。
藏在荣耀的影子里,既不为人道,又无迹可寻,那要怎么找?
萧唯吾仿如刀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木桌上的幽幽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门吹寒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似乎是人岂胜仙的无奈犹自沉默。
醉仙亭里的气氛就这样彻底沉寂开来,直至许久许久以后,才被那个小堂倌轻声打破:
“剑神爷,明日天德合岁,岁前夜里小亭要早些打烊了。”
那小堂倌唯唯诺诺躬着身,声音虽然很轻很细,却让这沉寂肃穆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明日天德合岁?”
萧唯吾愕然地望着西门吹寒,却见西门吹寒迎着自己凛冽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
所谓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这几年隐退南曦,先是饱受血咒折磨,痛苦不知年月,而后血祭诛天契,便开始苦修诛天决,终日沉浸在诛天诀的奥妙之中,早已忘乎了岁月,没想到归来之际,居然赶上了万众瞩目的天德合岁!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萧唯吾微微动容,有些诧异。
这时却听西门吹寒又道:“明日正是十年难遇的天德合岁,按黄历皇朝会在雁翅台摆下文武擂,到时候必然天下围观,而且观擂的早在三五日前便已赶到帝京。西城自古就是江湖,且又是风月英雄冢,那些观擂的大都留宿西城。今晚岁前夜,最应把酒问月,奈何镇国府文杰重开沉鱼宫,传言沉鱼宫里新晋一位绝色鱼魁,将在沉鱼池里芙蓉出浴一展红颜,而那个鱼魁……”
西门吹寒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那个鱼魁……很可能就是雨芙!”
芙者,花之君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而能当得起芙之一字的,大都是亭亭玉立,纯洁不可方物的人儿。
此刻芙字的话音还未落下,却见烛火猛然簇动,醉仙亭里瞬间失去了那个顶戴竹笠的黑袍身影,而转瞬之后连那道青衣身影也都消失不见,古色古香的桌子上就只剩下那盏飘摇簇动的幽幽烛火。
那小堂倌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吹了烛火,醉仙亭里就此打烊。
深秋云寒月冷,岁前夜里一片肃杀寂然。
此刻雁湖水上已然冷雾横起,便在这冷雾之中,一艘千斛长船悄然出没,在深波荡漾的秋水之上冲风驾浪,仿若山涌,船头竖有一块青铜古碑,上书沉鱼云云,船身挂风帆六道,数十宫宇呈环形围列,拱卫一潭碧水秋池,一座映水楼台雕栏玉砌,翼然池中央。
那池曰瑶天,台曰沉鱼,一位谦谦俏公子岿然盘坐台中央。
这公子姓龙,名讳乘风,乃镇国府文杰是也。
龙乘风独坐沉鱼台,宽袖雪袍,面容极为韵致,掌间轻抚一口九霄环佩落霞琴,琴音雅致,空灵悠长,而九位绝世佳人正和着琴声在碧水秋池里游舞,个个轻纱裹身,身段玲珑,舞姿曼妙,令数十宫宇里的满座看客蓦然神往。
正当满座看客正如痴如醉之时,龙乘风却反手扣住琴弦,那袅袅琴声登时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佳人散去。
龙乘风轻轻挽袖,将那双修长的手臂优雅地背在身后,细眼望了望四周的天下看客,嘴角带着一抹似露非露的幽然浅笑:“传言太古盛世之时,沉鱼宫女艳天下,三千鱼魁舞倾城,今晚太古沉鱼之风采将重现天下!”
虽是轻言细语,但却字字如珠玑扣地般铿锵有声,清晰飘到宫宇之内的每一双耳朵中。
直到此刻,满座看客才恍然知晓,原来镇国文杰竟也有不俗的武道修为!
龙乘风犹自悠然浅笑:“一舞人独秀,二舞月梢头,三舞踏飞燕,四舞鬼风流,五舞影凌乱,六舞牡丹羞,七舞八舞雨玲玲,九舞朝天游,这些都不过是沉鱼宫的开胃小菜而已,接下来的芙蓉出浴才是今晚的主菜!”
话音方落,只见那瑶天池里不知何时竟然漂起了十株雪莲来,株株亭亭玉立,青青荷叶盖绿水,朵朵白莲净出尘,宛若天佛坐莲降世,不蔓不枝,真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雪莲之下有九条三寸锦鲤,鱼身金黄,在皎洁冰冷的月光下耀眼夺目,九条锦鲤幽然闭目,浑然忘我,在瑶天池里闲游。
“那雪莲不艳不妖,纯净的气息好像可以洗去铅华,竟让人有种望莲息心的感觉!”
“尤其是那雪莲的姿态,宛若天佛坐莲,出尘脱俗,莫非是传说中的佛家净生莲!”
“还有那些三寸黄金鲤,不仅逍遥忘我,竟还能幽然闭目,这世上也只有那道海逍遥鲤了吧!”
满座看客之中有人认出净生莲和逍遥鲤,使得满座哗然。
传说中能普度众生的净生莲以及逍遥忘我的黄金鲤,此刻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这瑶天碧水里,是以满座无不望莲望鱼兴叹,同时个个瞪大了双翘首以盼,想那佛道两家的圣物还只是芙蓉出浴的配角,那个绝世鱼魁又该拥有怎样的倾世容颜?
便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突然一道芊芊丽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瑶天碧水里!
那丽影颈项白皙,锁骨纤瘦,宝鬓向上挽就,被殷红如血的丝带轻缚着,只余一缕青丝垂在身前,身外缠一条三丈红绫,半遮半掩,身段玲珑有韵致,风姿曼妙惹人思,面上遮着一块红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两弯眼眸却格外明澈,宛若清灵透彻的冰雪。
满座看客哑然沉寂,沉鱼宫的绝世鱼魁竟是这样一个清灵透彻的女子!
唯独龙乘风面不改色,犹自挂着幽然浅笑,看着满座看客的举止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鱼魁身缠红绫在瑶天碧水里舞游,舞姿绰约,竟让锦鲤开目,净莲低头,满座看客无不痴迷,而瑶天碧水倒映夜空,她在瑶天碧水里就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青丝浮动,红绫飘扬,倏尔弄月,倏尔摘星,九条逍遥鲤跟在红绫尾端醉游,十株净生莲在水面娇羞,画面美到窒息。
然而天下至美,不过刹那芳华。
刹那之后,那鱼魁便开始从瑶天碧水里冲出水面,这一瞬间,那十株佛家净生莲竟然齐齐枯萎凋落,就连那九条道家逍遥鲤也齐齐闭目气绝,如若从此不见卿,宁愿花凋鱼沉,星散月落!
满座屏息凝神,想来芙蓉出浴不过一舞,熟料竟还有如此凄美的画面。
然而就在鱼魁破水而出的瞬间,一个顶戴竹笠的黑袍男子凌空飞来,把那破水而出的鱼魁抱在怀里,然后轻飘飘的落在沉鱼台上,竹笠下是一张凛冽逼人的脸,深邃的眼神与那鱼魁深情相望。
“对不起雨芙,我回来晚了!”
萧唯吾搂紧怀里的香肩,轻声安慰,那个鱼魁原来唤做雨芙。
萧雨芙眼波流转,微微抬头看了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这张脸在别人眼里或许很冷峻,但是在她眼里,看到的分明是温柔,如春风拂骨,酥酥的温柔。虽然这张脸较之往昔已然大大改变,但仅仅一眼,她便认出了他。
然后,她顷刻之间泪流两行:“妾本情深,怎奈何梧桐已死!”
她在他怀里梨花带雨,虽然只言片语,但却诉尽两年的凄苦衷肠。
萧唯吾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只有把怀里的人儿搂的更紧,然后相拥走下沉鱼台。
“你就这么走了?”
龙乘风仍自背手而立,只不过嘴角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幽然浅笑,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怒意,芙蓉出浴贵在出浴,因为出浴瞬间红绫贴身,曼妙身躯若隐若现,必然是无尽好风光。
然而此刻,芙蓉出浴却被那个顶戴竹笠的家伙收进了怀里!
非但如此,那个顶戴竹笠家伙竟还在沉鱼台上视他如无物,与他觊觎已久却不曾染指的绝世鱼魁眉目传情,这对于身为镇国府文杰的龙乘风来讲,无疑是种羞辱。
“她可是我沉鱼宫里的绝世鱼魁,你算什么东西,就这么带她走了?”
“嗯嗯,是不能就这么走了!”
萧唯吾缓缓回过身来,深邃的眼神冷冷盯着那个宽袖雪袍的俏公子,冷峻的脸上渐渐起了杀机。
绝世鱼魁这四个字在萧唯吾听来非常刺耳,他不知道在自己黯然隐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萧雨芙成为了沉鱼宫这种烟花酒地里的绝世鱼魁,但他知道,萧雨芙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
“想跟我动手吗?”
龙乘风不屑一顾,以他天武境的武学修为,以及异常显赫的家世,绝对可以在这个天下横着走。
所以他的姿态高高在上,似乎是对面的那顶泛黄的竹笠,以及那件已经有些泛白的褴褛黑衣根本不够资格让他正眼相看,以致于他的眼睛细细地斜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就仿佛是在面对着一个卑贱的蝼蚁。
萧唯吾却并不以为意,经历过生死的无常变化,他的心境早就坚韧如铁。
“我没想和你动手,我只是想打死你而已。”
萧唯吾一脸无辜地看着龙乘风,话音平平淡淡,但却透着格外凛冽的杀意!
蓦然间踏出一步,只此一步,却仿佛踏过了山河万里,带有无尽的浩然威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龙乘风眼前,然后伸手拿住了龙乘风的咽喉将他凌空举起再砸下,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简单粗暴,气大力沉,没有丝毫的花哨动作,只闻得一声沉闷声响,沉鱼台上便被砸出了一个深坑出来。
龙乘风仰面躺在深坑里,全身筋骨寸断,到死都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满座看客骇然沉寂,以龙乘风天武境的修为竟然弹指间被击杀,天下何时出现了这等人物!
更不可思议的是,此人竟然无惧镇国府龙族的威势,这是在对镇国府龙族的挑衅吗?
“你变得杀伐果断了!”西门吹寒不知何时也落到了沉鱼台上,“当年你十二岁后挑战天下武者,虽然百战不殆,但却从未伤人性命,可如今出手就是浩然正气诀……你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唯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云淡风轻。
“既然那只鬼藏在镇国府的影子里无迹可寻,那就让他主动来找我!”
此刻泛黄竹笠下的那张脸突然变得很邪魅,西门吹寒怔怔的看着,那张曾经最为熟悉的脸庞此刻居然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他生硬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的目送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