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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主要税收是田税和口赋,还有各种徭役。田税税率在三十税一到十税一之间来回波动,在盛世时还曾经免过田税。总而言之,大汉的田税很轻,但是百姓还要负担按人头收的口赋,还有许多繁重的徭役,整体负担并不轻松。
新莽时天灾人祸不断,朝廷财政困难,人民负担加重,许多农户为了逃避税赋,躲避徭役,出外逃亡,也就是所谓的逃籍。此时他们的姓名不列入户口册,成为隐户。官府不掌握隐户的资料,更无法对其征税,这对于朝廷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隐户不为朝廷贡献赋税,却大都投入到豪门大户门下,为他们辛苦劳作,以换取豪强的庇护。他们忍受豪强的盘剥,交纳高额的田租,收入十分微薄。但是他们能吃上饭,人身安全相对有保障,也不需要直接面对官府,所有与赋税有关的麻烦事都由豪强代理。因此,成为隐户,托身豪门是贫苦百姓在乱世生存下来的捷径,而在那个时代,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说到底,隐户不是国家的人,而是豪门大户的人,他们不为国家创造价值,只是为所依附的豪强服务。
大汉的奴婢地位比之先秦已大幅度提升,从律法上来说,主人不能对其随意打杀。当年王莽因为儿子王获杀死家奴,逼令他自杀。虽然有王莽政治作秀的成分,但也可看出,在大汉随意处置奴婢是要付出代价的。
尽管如此,奴婢依旧具有私产的性质,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豪强们拥有大量的奴婢,他们有的在官府登记,有的官府没有记录在案,不能掌握其数据。
天下大乱了几十年,人口减少严重,相对来说人的价值提高了。人就是财富,是国家赖以发展的根基。可大量的人口都被少数豪强占据,对于国家来说是很不利的。
豪强除去占据人口之外,还大量占据了农业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
豪强所占的田地,有一部分是合法的,在官府有登记,缴纳田税。除此之外,还有数量更多的隐田,都是非法占有的。大乱之世,许多人抛下田地逃走,很多闲田被豪门趁机占了,耕作的收获为豪强自已所有,国家得不到一分钱。
这就是刘钰所说的:“豪强贪了朕的田,又抢了朕的人。”
人和田都是有限的,豪强占的多了,留给国家的自然就少了,这些被抢占的资源大大损害了国家利益。为了大汉天下,为了天下百姓,刘钰必定要和豪强斗上一斗,把田和人都抢回来。
为此刘钰一定要想法子削弱豪强的力量,让他们失去反抗之力,乖乖地听他的摆布,而豪强也绝不甘心束手就擒。这是双方的核心利益之争,绝对不会轻松。
拆除坞壁是削弱豪强实力的第一步。虽然只是拆了几面墙壁,却使豪强失去了退守的堡垒,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无从抵御。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道有形的墙壁将人口束缚在豪强的羽翼之下,让人心理上有一种归属感。拆除这道墙,打破了一道无形的壁垒,让豪强与依附他的人口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缝。
刘钰就是要告诉天下百姓,你们都是大汉的治下之民,是属于国家的,而不是豪强的私产。
接下来的动作显而易见,必然是收回田地,释放人口。
郑深对此忧心忡忡,“陛下,当年王莽也欲行此事,可是却逼反了天下人,以致于天下大乱,江山倾覆。陛下,殷鉴不远,此事太过凶险,要行之必须慎之又慎。”
对于推翻王莽恢复汉室的刘钰来说,反对王莽是政治正确,王莽支持的他要反对。可是实际上,他要做的事和王莽是一样的。
王莽推行的“王田制”、“私属制”,一为田,一为人,都是有针对性的措施,从出发点来说是完全正确的。只是他在方式和手段上来说完全走错了。
王莽时期政令密集,改革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他以为凭借一纸诏书就可以将问题一古脑地解决,从而使新朝成为一个人人有饭吃,有人有衣穿的崭新的王朝,万万没想到,他的复古改革将天下拖进崩溃的旋涡。
天下人蜂拥而起反对王莽,他为此十分委屈,认为百姓不明事理,不知感恩,不知道朝廷是在保护他们的利益。他王莽完全是为了天下人,可为什么天下人会如此恨他?
理想的政治家王莽到死都认为是天下人负了他。
这个真心想做事的皇帝以悲剧收场,在他之后,刘秀的措施温和了许多,他分阶段下诏书,一批一批地解放奴婢,释放了大量人口。但是单单有人口是不够的,释放出来的人口需要种田,而田还在豪强手中。人口脱离了豪强,却没有足够的田地分配,使得这些人对朝廷产生怨恨,竟然和豪强们一起在度田时反对朝廷。
刘秀的度田力度不可谓不大,为此他下了狠手,杀了十几个郡的太守,处置了许多豪强。但是在全天下豪强的反对浪潮中,度田依旧无法彻底推行,最后只好虎头蛇尾草草收场,以皇帝和豪强相互妥协而落下帷幕。
此时豪强已经开始成势,要对付他们难度巨大,但却是刘钰必须要面对并加以解决的。
郑深问道:“陛下入邯郸之后,却迟迟未下令度天下闲田,这是为何?”
刘钰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时机错过了,此时在关东度闲田,比不得当年了,从汝南度闲田一事中就能看出来了。”
建世汉实行的度闲田令在关西成效显著,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下手早。那时天下处于无序状态的时间并不长,田地抛荒的时间较短,豪强大户都在急于固垒自保,能活下来都不容易,哪儿来得及占闲田?
朝廷迅速出手,锁定闲田,开展屯田,限死了豪门大户的扩张空间,因此,关西目前的状态比较理想,普通百姓有田可种,大量皇田在刘钰掌握之中,源源不断地为大汉提供钱粮支撑。
而关东在刘秀治下近十年,有一段稳定发展时期,豪强趁势崛起,占据大量闲田,留给朝廷的操作空间小了许多,以致于刘秀屯田的效果大打折扣。此时去度闲田,恐怕不会有什么建树。
“田是要度的,不只是要度闲田,而是要全面度田,此事须从长计议。”皇帝抿紧了嘴唇,这使他的脸显得格外坚毅,他说道:“朕不会像王莽一样,轻率发布那些完全无法执行的政令,那样不仅骚扰天下,而且会使朝廷权威受损。朕也不会像刘秀那样与豪强妥协,向朕的臣子们低头。朕要一步一步向前走,一次哪怕只做一件小事,也要做得彻底,绝不半途而废。给朕三十年时间,哪怕每年只迈出一步,三十步下来,一定会做成惊天的大事。”
皇帝说这个是有资本的,毕竟他才二十四岁,别说三十年,五十年都有可能。
郑深不自觉地向着旁边的铜镜看了一眼,镜中映出他苍老的容颜。皇帝可以有几十年时间,他却比皇帝大了三十多年,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那个医药水平落后的年代,属于随时可能报销的一类人。不过作为一个信奉儒学的人,他依旧野心勃勃,想着跟随皇帝作出一番事业,建立青史留名的丰功伟业。
“闲田先不度了,关东的田亩之数就以官府现有籍册为准,朕要试着推行陵邑制。”
陵邑制其实也是为了田地和人口,和度田的作用异曲同工,都是奔着豪强去的。
杨延寿急了,“陛下,陵邑制此时万不可行,天下豪强的力量加起来,恐怕朝廷也应付不来。便是区区汝南一郡,若是豪强一起闹事,臣,臣是万万压不住的。”
刘钰笑了,问道:“士元,你打过架吗?”
杨延寿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地答道:“臣,臣少时曾遇群盗,虽极力抵抗,仍旧力不能敌,不仅财物被夺,连命也差点丢了。多亏臣以言语在群盗之中挑拨生事,使其内讧,才赢得一线生机,寻机逃了出来。”
刘钰道:“这就是了,群盗你敌不过,可是若让他们自己相争,你就有机会就中取事。对付豪强也是如此,万不可将天下豪强视作一家,而是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分歧,利用他们的矛盾,分化他们,瓦解他们的联盟,使其互相争斗,豪强们便会争相投靠官府,为我所用,如此则主动权便到了官府手中。”
杨延寿本就聪明,听了这话,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悦诚服地道:“陛下高见,令臣茅塞顿开。”
郑深捋着颌下的胡须,心道,这皇帝只有二十几岁,怎么竟如此老谋深算?自己虚长了三十岁年纪,反倒不如他想得清楚。只能说这是天生的皇帝,不是凡人。
他问道:“陛下要行陵邑制,难道是要修建陵墓么?”
“不必。”皇帝摇了摇头,“有现成的皇陵,何必再建?五陵邑如今人口不足,朕要从关东迁些人来补充。”
“武皇帝时家财三百万以上者都要迁徙,想必陛下不会以此为据吧?”郑深慢慢有点猜到了皇帝的意思,出言探问了一下迁徙的标准。
“若如此的话,朕就真的要与天下豪强为敌了,家财三百万,迁徙标准太低了,会把那些人逼得抱团,一起来与朕对抗。”
刘钰面带微笑,说道:“此次迁徙没有财产标准,只以田地为准,田地多者迁。关中各郡不必迁,青、徐、豫、冀、兖、益、荆各州,每郡迁二个家族,其余六州,每郡迁一个大姓。”
“每郡只迁一两个豪强,被迁者势单力孤,想必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名堂。若不敢以一姓之力对抗朝廷,只能听任官府摆布了。若是他们敢起事,官府也会轻易将其平定。”郑深也笑道:“陛下,您这可真的是一小步啊!”
“不小,不小!”皇帝脸上十分轻松,“一石入水,也能激起浪头,朕就是要投石问路,看看他们的反应。”
杨延寿道:“臣愚钝,陛下方才说了,不度田。官府不度豪强之田,那么如何确定各姓田地之数?如何择其田地最多者?”
皇帝指点着他道:“士元啊,你如此聪明,怎么犯起糊涂来了?官府是评判者,是中间人,怎么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呢?”
杨延寿眼睛一亮,“陛下,您的意思。。。是要那些豪门大户自己来选?让他们。。。互相推举?”
“算你没糊涂到家,记住,你身为一郡太守,是全郡百姓的庇护者,是豪门大户的依靠,是要为他们主持公道的。朕的话一定要记住,一定要给咱们大汉的豪强以公道,公道!”皇帝看着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这小放牛的实在是太他妈的狡猾了!这句话突然在杨延寿的脑袋里冒了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杨延寿像是要把这念头赶走一般,急急地拜下,说道:“陛下真是睿智,有大智啊,臣能追随圣君,效微薄之力,实在是臣的福份!”
郑深忍不住哈哈大笑,胡须都随着上下抖动,他笑道:“陛下,您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如此一来,恐怕郡里豪强要斗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当这全郡第一大族的名头,他们会争着来找官府度田。只是迁徙几个豪强,连田地都一起度了!或者,那些大户要抢着卖地了!哈哈,实在是妙啊!”
郑深在皇帝眼中是守礼的典范,此时竟然少见地失仪了,在皇帝面前,他张着嘴大笑,大声地说话,完全没有了平时沉稳的姿态。皇帝面带惊异地看着他,心道,郑尚书居然也会这么欢乐。
郑深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一下子收了笑容,嗓子里咳了两声,规规矩矩地拱起双手,施礼道:“陛下恕罪,老臣一时忘形,失礼了。”
皇帝忽地伸出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笑道:“郑尚书,想笑就笑吧,笑一笑,十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