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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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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入三更,凡遥江上月光朦胧如轻纱凝雾,微风吹起江面潋滟波光,皓月当空江流宛转,两岸花林延绵几里,随风起花落不绝!

    月孤城是整个平南国的商贾汇集地,以前城里市场基乎是通宵达旦的开张,相比月孤城人民更喜欢叫它不夜城,要是以前平南国和无双国没有战争的时候,下半夜的喧哗声也不减白日,来自整个平南国乃至各国的商人也会云集在此,黄金斗称,明珠斗斛,康衢烟月,琳琅满目热闹非凡。可如今因为战火已经烧到百里不到的云陵城,这里人事全非特别是夜里和以前相比竟有些荒凉难涂的错觉。

    站在渡口的凝霜发髻有些许凌乱,发丝就着汗水贴着额头已然一副风尘仆仆之态。一袭黑衣粗布,只着银色束发冠,清冷消瘦的脸庞,不减天然姿色般般入画,一双水杏似的眼睛,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似看淡了人间世态透着冷冷的深邃与沉静。

    长途跋涉的人面容稍显倦色,手中拉拽着一个老汉,那老汉似乎极其不情愿却又因为挣脱不开,只能嘴上吵嚷着:“你这姑娘好生无理,现以是深夜渡啥劳什子江?”老汉一边骂咧着一边伸出手掌摊开来不耐烦的嘟囔道:“银子呢?!”

    凝霜皱了一下眉头,面露尬色吞吞吐吐到:“没.....没有...”虽然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却仍无撒手之迹。

    老汉气急跳起脚大声嚷道:“没银子那坐劳什子船!”可不管老汉如何用力想挣脱那被钳制的手,凝霜却丝毫没有撒手的迹象。

    如此僵持不下凝霜心里已是窘迫难安,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对着老汉恳求道:“我叫凝霜,有要事必须渡江而且非渡不可望艄公伯伯行个方便。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只要你愿意渡我!”语气诚恳却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姑娘要渡江吗?巧了在下刚好也是!”寻声望去不远处的石桥上一男子在月色下正使轻功翩翩飞来,白色衣袂随风轻扬,月色朦胧中更衬其俊逸风姿。有美英姿七尺长,皎如玉树临风度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男子吧。

    那白衣男子转瞬间就手举一锭银子晃到了艄公面前。有棱有角的脸好似拨开了月光朦胧的轻纱,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凝霜,却对老汉轻飘飘的说道:“艄公就载我和这位姑娘一程吧!”

    那艄公见了银子双眼放光,迅速手接了过来哈腰道:“公.....公子.....请!”好似慢了那银子就会跑了一样。

    白衣公子朝着凝霜抬手作揖,彬彬有礼的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同船渡江?”凝霜到是爽快,毫不客气的对着男子点了一下头:“多谢公子!”大大方方上了船。男子挑了挑眉,淡定从容的跟在后面上了船。

    船不大却也简单舒适,凝霜想到也不能白白占了别人的便宜,抬手作揖向白衣公子说到:“我叫凝霜此番多谢公子相助,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相助之恩!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日后凝霜必会登门拜谢!”虽然言辞恳切但仍是面无表情一脸的冰霜。

    那白衣公子一动不动直勾着看她笑而不语,一脸高深莫测姿态。凝霜见不得他如此扭捏,装模作样,心中已有几分胍燥,见他并不答话就继续道:“公子如不便告知那便有缘在报吧!”

    “姑娘方才对着艄公说的那番话,在下可是听得真切。既然你许诺艄公要替他做一件事那自然是不能食言的,如今这渡江的银两在下已经替姑娘付过了,那这一件事自然要替在下办了!”白衣男子探了探头看着正在划桨的艄公慢悠悠开了口,一副悠然自得。

    虽然不清楚此人身份来历,可男子助她是事实。凝霜目光冷利看着对方开口问道:“何事?我替你办了就是。”

    “不急,这事嘛以后在办.江湖路远我相信有缘天定,日后有缘终会再见,今日一诺你可莫要食言。”白衣男子说话慢条斯理,依然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洋洋自得。

    凝霜虽然不喜他像花孔雀般的张扬自得,心里也只能无奈叹到:罢了。倘若这次雲陵城之行完了,当真有缘再见了替他办了就是。左右不会因着这样的小事让她办什么太难的大事。心里便轻松许多:“公子放心,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天道伦常或是超出我能力范围之事,他日再见必践此诺。”说完默默转过了身,背对着白衣男子自顾的看着江面。

    凝霜向来不喜多说,既已谈妥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白衣男子见状也识趣的闭嘴,顺着凝霜的目光注视着这凡瑶江的湖光水色。船桨搅动着水面,湖面在星星和月亮的倒映下,粼粼波光微风一吹心旷神怡。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远远望去那一夜凡遥江上的小船上,月光和星辉下站着的一男一女一白一黑,风起发丝脉脉而动,如诗如画流光成卷。

    艄公划得不慢,江面一派祥和,无风也无浪。

    凝霜望着湖面渐渐陷入了沉思,两年以前她还是楼兰孔雀城暗杀组织,幽冥绝的嗜血煞曼珠沙华,她从那般幽冥地狱爬向人间,历尽千辛回到中原自由散漫的躲藏了两年,在听说了雲陵城战火连连,即将失守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后,便毫不迟疑的奔赴而来。

    十二年了她终于还是要回到雲陵城了,为什么要回去呢?可能是为了心中那可笑又微不足道的执念吧!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想要又害怕知道的答案吧!

    那一年她十岁,她仍然记得生吃老鼠和青蛙的满嘴腥味,尝遍野果后,酸涩苦辣都几乎不辨的麻木舌头。记得和小乞丐抢食让自己鼻青脸肿的拳打脚踢!记得每到黄昏为无处露宿提心吊胆的滋味!一开始鞋破了后来脚破了再后来走着走着脚就慢慢没了知觉!

    那一年她靠着一张来历不明的图纸,一路打听,凭着记忆终于找到老家祖房珀阳街的冷宅,她清楚的记得那天的风是咸的,吹起来还有丝丝的疼痛。盛夏的日中太阳毒辣的很,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来。

    她看到了母亲还像以前那样眉眼慈爱,看着院子里追逐打闹的一对漂亮的娃娃,边笑边喊着:“宝儿别跟你姐姐打闹了,你最会欺负姐姐了。日头这么晒可别中了署”也许以前母亲也会这样看着她叫她霜儿。可是太久了,久到记忆都模糊了。

    父母把她送去樾州钱家五年了,妹妹现在应该有六岁了,弟弟的个头都快赶上了妹妹。妹妹出生她虽然还小,却是极其疼爱,甚至父亲想抱一下她都不愿意,唯恐粗枝大叶的父亲摔着妹妹,为此她急了还咬过父亲一口呢。父亲也不恼,笑呵呵的缩回了手,转头又继续过来抱。

    弟弟应该是父亲和母亲在把她送去了樾州钱家后生的,眉眼像极了母亲,边跑边飞扬着嘴角高声喊道:“姐姐该打,娘你不许管!”妹妹也不答话只是哈哈大笑,也不反驳就这么嬉笑着奔跑让弟弟追着。

    原来在父母膝下是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是可以这般轻松的嬉笑打闹,她躲在门口,看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家人,由开始的狂喜渐渐转为害怕,五年多来她有多期望相见那一刻,现在就有多害怕,一路走来信念有多坚定,在那一刻就有多忐忑。

    那样的画面过于美好,美好得让她觉得自己卑微的犹如尘埃里看不见的灰尘自惭形秽。那个时候她虽然还小,有些事情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五年来在钱家为奴为婢,父母没有再去看过,甚至没有捎过只言片语,对她不闻不问。她只是不甘,不甘于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却在咫尺之地不敢往前半步。她哆哆嗦嗦到处找水想洗净自己的一声脏臭,终于在跑了两条街,找到了一个水缸,泡到了里面清洗了很久很久。从怀里掏宝贝似的,拿出了母亲临走时从头上取下留给她的木钗子,无比虔诚的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遍又一遍的对着水面检查着自己,维持着那一点在今天看来无比心酸的体面。

    再回去的时候,门口只有妹妹蹲着在玩耍,又反复的踌躇了许久,才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妹妹跟前。“翠儿我是姐姐,我回来了。爹爹和娘亲在家吗?”努力了许久终于开口,却发现因为太过激动和紧张,声音都在颤抖。

    这时的弟弟恰好从房里跑了出来,到了妹妹旁边,妹妹也起了身一脸疑问的看着她。弟弟对着她大声呵斥:“骗子,我从未听爹爹和娘亲说过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只有一个姐姐那便是她”说完小手拉起了旁边妹妹的手。

    像是有人往她的心里压下了一座大山,压着她的心口不能呼吸。压着她没办法说话只能将目光投向妹妹求救。

    妹妹睁着大眼睛关切的问她:“小姐姐你是饿了吗?你在找你的爹爹和娘亲吗?”

    “不是的!我是姐姐。爹和娘不可能不要我的。”她摇头急切的想要解释,冲上去抓起了妹妹的手。不停的说:“我真的是姐姐。”她又慌又怕,却还是不死心,尽管真相昭然若揭。

    她不相信珀阳街的冷家,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越想越害怕越抓越紧,疼的妹妹哇哇大哭。

    一旁的弟弟见着这般情景,拿起地上的石块疯狂的砸上了她。那身高不到她肩膀的小男孩力气却大得惊人,一下又一下对着她砸。院子里的她仓惶着躲避着那一块又一块的石子。

    “叫花子!滚!滚!”弟弟厉声大喝!

    “谁在门口呀?翠儿,宝儿”屋里的母亲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声响,此刻正急切的往门口赶。弟弟听到母亲的声音停下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了屋里的方向。她的心也随着母亲的脚步声,一点一点上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母亲的脚步再快一点,她的心就会随时从嘴里跳了出来。

    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母亲出来的方向,执拗着不肯眨眼,内心惊涛骇浪般激动的说不出一个字,泪水簌簌而下。

    可是出来的母亲只瞟了她一眼,眼里晦涩不明的光闪了闪,然后她永生都不会忘记,母亲再看向她的眼神,陌生中还带着嫌弃,甚至毫不犹豫的拍掉了她迎上去的手。

    她怔怔的看着母亲,那个‘娘’字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如千斤之重。

    母亲最后没有再看,而是她转过了头去,冷漠的打发着她:“小叫花子,家里没有多余的粮你且去别处问问去!”是什么一点一点的剐着她的心,战战兢兢下她再次抬起了手伸向了母亲,小心翼翼的轻声叫到:“娘!”那是她此生最怯懦卑微的时候。

    可母亲蔽明塞聪般,像躲瘟疫一样后退了一步,冷冷的说:“你走吧!”一字一字真真切切的入了她的耳朵,伸在空中的手顿在那里,不可置信的她看向了母亲的眼睛,可母亲不曾迟疑片刻,急忙躲开了她的目光,拉着弟弟和妹妹刚毅果决的回到了屋子关上了门。

    命运再次让她惊慌失措的坠入了深渊。

    她像是不着寸褛的处在了冰天雪地中,天寒地冻,心底里的温度瞬间冰到了极点。母亲眼里的陌生,像是一把刀,一刀又一刀,千刀万剐般凌迟着她,他们不要她了!

    母亲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她的存在,哪怕是她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认了。是她蠢,是她无知,是她不甘于被抛弃的事实。

    苦苦支撑下的执念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所有的不甘和执拗转瞬间土崩瓦解。她曾经也幻想着那微乎其微的万一,如今得到了证实,就连再次敲上那扇紧闭的门的勇气都消失殆尽。烈日下她默默的在门口无声的等待了许久,直到日落再到夜幕。门始终没有再开,最后在绝望的疯狂下跑入了漆黑的夜色中。跑,疯狂的跑,之后的记忆她完全记不起来了。

    她依稀记得再次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她发着高烧浑身骨头好像断了,周身动弹不得。车上坐着一个黑袍独目的男人,问她想不想活下去,如果想就跟着他,如果不愿意跟着他,就马上把她扔下马车自生自灭!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哭,脑袋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就那么了无生气的睁着眼睛许久,最后对着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那一天成了她心里的一把刺刀,刺在了心里再也没能拔下来过。后来的岁月里,她总是习惯性的拿着那把刺刀,对着心脏一下又一下,刺的鲜血淋漓,刺的百骸剧痛,她停不下来,她控制不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当时的痛。

    男人带着她走了很远很远,到了一座城,那里的人们穿着怪异,她从来没见过。男人虽然话少一路上却好吃好喝的待着她。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遇到了好人,到底是孩子,虽然伤心却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直到她知道了他是幽冥绝的教头之一疯绝子,跟着他去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幽冥炼狱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走到了今天。

    船停了,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了她记忆中那种咸腥的味道。她自嘲般笑了一下,风怎么会是咸的呢?

    还未等艄公完全停好。凝霜匆匆转身对着男人点了一下头,抬手作揖算是礼貌道别了。提脚迅速掠过江面上了岸,留下船上的男人一脸错愕。她是真的急,从听到消息赶过来一路上马不停蹄,盘缠用尽了就风餐露宿的,实在累了就在树上而尔小憩一会儿。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不顾生死都要回到雲陵城的疯狂。

    凝霜赶路的时候在一个小茶馆处趁夜色顺手牵了一匹马。虽然不道德了点,倒是比双脚赶路轻松了许多,奔波了许久天渐渐亮了,许是越来越靠近雲陵城,路上时不时的遇到一批批逃难的难民,都只是带了简单的包袱,个个神情惶恐步旅匆忙。她一路上每每遇上一些人,都会停下来问珀阳街冷宅的人。

    人群中一个气质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听说她要去雲陵城后,走到了她的面前问道:“姑娘,雲陵城现在危如累卵,那无双国昨夜已经在攻城了,太守和他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战死,平南国的主将萧莫轩带着区区三千兵马,如何抗衡那无双国强于他十倍的兵力啊!你去了必是九死一生啊!”凝霜看着老妇人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眉目慈爱的母亲,眼神坚定无比的轻声说到:“夫人我必须去,我必须亲眼见着他们平安无事!”

    老妇人觉察到了凝霜的倔强,言辞恳切的劝到:“城内的大部分百姓都已经逃离了出来或许你找的人也已经安全出城了,他们不会希望你去送死的!”

    “我不会有事的!夫人你放心!”说完对着妇人莞尔一笑,转头奔向了雲陵城的方向。我来完成的不过是一种让我无法摆脱执念,或许只有完成了这一场血肉的洗礼才能完整的步入下一个轮回。

    妇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抹着眼泪喃喃道: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神在山中犹避难,何须责望东诸侯。”

    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一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看她又抹泪了,红着眼圈轻声安慰道:“娘,爹和哥哥们虽然为国捐躯了,你还有我啊。还有嫂嫂们啊。咱们赫连家世代英豪,女儿定能照顾好你和嫂嫂们。”

    雲陵城太守满门忠烈,身先士卒,如今只剩下了这些老弱妇孺,在他们的拼死庇护下仓惶而逃。

    奔腾中,远远的就看到了雲陵城方向火光滔天,浓烟滚滚,凝霜加快了骑马的速度,此刻她全心记挂着的是雲陵城珀阳街的那几个人。哪怕让她作为陌生人与之擦肩,天涯海角只要他们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