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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嘉二十一年九月,北淮景正帝驾崩。
京城内,平日熙攘喧闹的长街行人寥寥,每家每户大门紧闭,百姓皆于家宅中忙碌着……忙着偷偷庆祝。
他们偷摸着杀鸡宰鸭,举杯欢庆。
这狗皇帝终于死了!
与此同时,皇宫内也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宫人们正忙碌地准备登基大典。
虽大典简办,但时间仓促,明日新帝就要登基,因此宫人们都如离弦之箭,脚下生风。
而后宫则似笼罩着阴云,愁云惨淡。
亡君的妃嫔们,一个个跪在皇帝的寝殿前,哭得一声更比一声高。
一小部分得宠的,在哀叹皇帝的逝去,带走了她们的荣宠,至今以后,她们将在深宫中寂寥地度过余生,再无人宠爱她们,让她们倚仗皇帝的宠爱作威作福。
而更多的妃嫔只是在扯着嗓子干嚎。
她们假意抹着眼泪,实则不断向立于最前方的两名女子瞄去。
荣嫔和昭妃,这二人并肩而立,立于所有妃嫔的最前方。
她们不是位份最高的,但昭妃是最受宠的,荣宠近二十年从未衰减,就连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刻,都指名要她陪伴在身边。
因此,皇帝的最后一道口谕是由昭妃转述的。
——传位于六皇子晏云。
大家对昭妃所转述的口谕深信不疑。
因为被她一句话送上皇位的,不是她名下的七皇子,而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荣嫔的子嗣。
加之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在皇帝薨逝后,迎出了皇帝早已拟好的圣旨,圣旨上那鲜艳的玉玺印,更是让晏云继位之事板上钉钉。
如今后宫无后,晏云坐上皇位后,那小小的荣嫔,便一跃成为了太后。
妃嫔们望着那二人的背影,皆唏嘘不已。
曾经有过多少受宠的妃嫔,到最后,胜利的竟然是荣嫔这未曾得过恩宠的,竟是连昭妃都没有比过她。
当真是造化弄人。
正当宫中众人,都在尽力适应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只有一所宫殿内,闲适得与平日无异。
裕安公主孟鸿羽,此时正慵懒地窝在榻上。
她捧着本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啃着瓜子,好不惬意。
贴身宫女茗宜换掉桌上冷了的花茶,抑着嘴角的笑意道:“陛下薨逝,公主可莫要让人瞧见了这开心的模样。”
孟鸿羽翻了一页书,又将瓜子壳丢进小盘中,一心三用:“左右皇帝都没了,他们向谁告状去?”
茗宜提醒道:“六殿下明日就要登基了。”
闻言,孟鸿羽拿瓜子的手一顿。
她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是了,若是让晏云那厮抓到我的把柄,定不会放过我。”
可也不过正色了一瞬,她就又放松了下来。
她摆了摆手,又无所谓地道:“不过即便没把柄,他也总能找茬,无妨无妨。”
这般想着,她重新抓起了瓜子,“咔哧咔哧”地嗑了起来。
还没嗑上三个,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说是晏云来了。
孟鸿羽画着精致青黛的秀眉微微蹙起。
真是白日不能说人,才刚说上没两句,讨厌鬼就找上门来讨债了。
她正要让茗宜闭门谢客,来者已踏进了门。
来者萧萧爽朗,眉目如画,一如临风玉树,皎洁浩然却又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盛气,端的一派风华无双。
这是在这不缺美人的深宫中,也令人挪不开眼的出众相貌。
孟鸿羽瞧见了,却像是见着了小虫子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依旧窝在榻上,手上的瓜子都没有放下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晏云似习惯了她的这个态度,自顾自地上了榻,与她一案之隔坐着。
他顺手就要抓起瓜子,然而孟鸿羽眼疾手快地挪开了瓜子盘,一副护食的模样。
晏云被她气笑了,“就几个瓜子,值得你这样护着?”
“对别人自是不值得,对你,一个都不能给。”孟鸿羽将瓜子盘放到自己的身后,一脸的不欢迎,“你不是要忙明日的登基大典,本就只有一天准备,你还来我这儿做什么?”
晏云来找她,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来找茬,同她吵架的。
她今日身子虚,没心情陪他拌嘴,只想着快点打发了这人。
若是真吵起来,她吵输了,那得多丢人!
晏云却不明白她的这些小心思。
他拿过孟鸿羽的茶杯,喝尽了杯中的花茶。
“你倒是知道我明日要登基。明儿起,我可就是北淮的皇帝了,你对北淮的皇帝,就连几个瓜子都舍不得?”
孟鸿羽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气势汹汹:“你一个要当皇帝的人了,还来偷我的茶喝!”
晏云见她的关注点不太对,大发善心,提醒她道:“以后我是皇帝,从前你被限制不能做的事,你说说好话,保不准我心情好,就让你做了呢?”
听得此言,孟鸿羽恍然大悟。
原来晏云忙里偷闲来找她,是来向她炫耀的!
孟鸿羽瞧出他脸上隐隐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他的脸上,刻有明晃晃的“小人得志”四个大字。
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但对于晏云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她的小脑筋快速转了转,而后把瓜子盘放回了桌上,并忍下割爱之痛,推到了晏云面前。
“这瓜子炒得可香了,殿下快尝尝。”
晏云垂眸,看了眼那被孟鸿羽视若珍宝的瓜子,端起了架子,“可是我今天写字写多了,手有些酸,剥不了瓜子了,这怎么办?”
孟鸿羽险些脱口而出“爱吃不吃”,对未来美好的期许,逼着她将这几个字憋了回去。
她堆起假笑,一开口便满是虚情假意:“殿下的手是要操劳国家大事的,怎能用在这种琐事上呢,我替殿下剥就是了。”
说完,孟鸿羽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剥着瓜子。
等剥完抬起头时,却又摆出了讨好的笑容,“我都剥好了,殿下快尝尝。”
晏云看着几粒瓜子仁,躺在孟鸿羽白嫩的手心上,嘴角勾起,伸出手去。
他的指腹摩挲过孟鸿羽的掌心,挑起了她的一丝痒意。
而在孟鸿羽即将发作前,他及时收回了手,将从她掌心带走的瓜子仁丢进口中。
他细细咀嚼后,毫不吝啬地赞道:“是挺香。”
孟鸿羽闻言,大喜。
只在顷刻间,她已在心中列好了愿望清单。
可还没说出口,她就又听晏云道:“说起来,我一早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过饭……”
此话为何意,不言而喻。
孟鸿羽愤懑不已。
让她剥瓜子也就算了,还想蹭她一顿饭,真是不要脸!
而且景正帝才死了几个时辰,他作为儿子的,竟然还有心情吃饭?
不过转念一想,几年前,景正帝怕是都不记得还有晏云这么一个儿子,这父子二人也没多少情分在,朝政之外的见面,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晏云这般冷静,她倒也能理解。
更何况……
孟鸿羽还在神游,晏云又道:“你莫不是连这一顿饭都舍不得?”
“怎么会呢?”回过神的孟鸿羽心思灵敏,立即让人去准备午不午,晚不晚的膳食。
今儿后宫中,无人有心思用膳。
因此,所有的司膳都得空为孟鸿羽准备膳食,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六七道菜送了来。
孟鸿羽一眼瞧去,有她最喜欢吃的螃蟹。
为了方便贵人们食用,司膳把螃蟹的肉壳分离,方便夹取。
孟鸿羽当即就要夹一块蟹肉。
就在筷子碰到蟹肉前的那一瞬,她的筷子落了空,从侧边伸过来另一双筷子,将她的目标给夹走了。
她愣了一瞬,看向抢走她食物的罪魁祸首。
而后劝说自己,忍辱负重,方能成就大事。
她沉默地再度去夹蟹肉,而这一回,晏云更加过分。
他直接把整个盘子往自己跟前挪,还厚颜无耻地道:“今儿我特别想吃蟹,这儿还那么多菜,你非要和我抢吗?”
自己的词被抢了,让孟鸿羽心生怒意。
她抿了抿唇,在心中痛骂了晏云好一通后,才堆笑道:“你累了一天了,是该多补补。”
此后,她默不吭声地吃起其他的菜。
吃饭过程中,她不住地安慰自己,能屈能伸,才能得偿所愿。
她好不容易忍着气吃完了,想要端过西瓜酿的凉饮,结果才伸手,又被晏云抢了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晏云已迅速喝完了两碗凉饮。
孟鸿羽瞠目结舌。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头好被喝得一干二净。
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对晏云破口大骂。
她深呼吸后,向晏云讨要自己忍气吞声后应得的奖励。
“殿下可还舒心?”
晏云轻笑了一声,“还算不错。”
得了肯定回答后,孟鸿羽提出自己的心愿:“那殿下能否准允我出宫?”
自打进了这北淮的皇宫,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她想要见一见这宫墙之外的北淮。
晏云看着她,问道:“你想要出宫做什么?”
孟鸿羽答得爽快:“寻个夫君去。”
晏云神色未变,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被瞧得不自在的孟鸿羽,向后靠了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快答应我呀!”
晏云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就那么急着嫁人了?若你真想要嫁人,我可以答应你,替你找个夫君。”
孟鸿羽一脸质疑地看着他。
给她找夫君,晏云不给她找个冤家就不错了。
她立即辩驳道:“我哪儿小了?我年初就已经及笄了。何况情这一事可遇不可求,自然是要靠我自己的缘分去遇得的。”
说着,她让茗宜去取来榻上的书,往晏云面前一摊,“你瞧瞧,这样的才是金玉良缘。”
晏云快速扫了一页,就见上面描述着,落魄书生捡着了青楼佳人的锦帕,二人因此结缘的一幕。
他略显惊讶:“你竟然还信这种玩意儿?跟你说,这种故事的结局,基本上都是那佳人耗尽多年积蓄,供那书生金榜题名,而后那进入仕途的书生再把旧人抛弃,这算什么金玉良缘?”
孟鸿羽的美好憧憬被晏云说得一文不值。
她愤愤不已:“你别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揣测旁人!”
看着那被晏云吃得干干净净的装蟹盘,以及盛有西瓜凉饮的空碗,孟鸿羽将“小人”二字咬得格外重,像是要把晏云吞吃入腹。。
晏云抿了一口饭后的清茶,缓缓道:“我是好心劝你,以你的眼光,即便待你一心一意的良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一定瞧不出来。比起一见钟情那不靠谱的缘分,还是知根知底来的靠谱。”
孟鸿羽懒得听他说个没完,不耐烦道:“你直接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在你今日这般听话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
此话一出,晏云在孟鸿羽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光辉了不少。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晏云又紧接着道:“不过你要出宫,必须和我一起。”
孟鸿羽一听就不乐意了,“和你一起,我还怎么偶遇良缘?”
“若真是良缘,岂会因为我的存在就消失了?”
“你是在耍我!”
孟鸿羽想起自己方才伏小做低,竟只换来这么一个结果,积压了一顿饭的气立马就腾腾地蹿上心头。
晏云却状似不解地道:“我都顺着你了,你怎么还生气?你也太难伺候了。”
孟鸿羽看穿了晏云无辜话语背后,那并没有用心掩饰的得意。
她算是看明白了,晏云今日忙里偷闲来找她,真的就是为了向她炫耀的!
一想到今后自己要向晏云这厮行礼,她就万分不甘。
她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晏云,生气地将他往门外推。
晏云不恼不怒,任由她将自己推至门口,才定下脚步,“那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同我说,我很好说话的。”
孟鸿羽重重摔上门,“滚!”
对被晏云戏耍的这口气,让孟鸿羽的心堵到了晚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孟鸿羽特意给了茗宜一些银子,让她去请司膳多做一些蟹。
茗宜似有些犹豫,“七殿下离开前吩咐,说不让公主吃这些,说是……”
没等茗宜说完,孟鸿羽就道:“他还没当上皇帝呢,这就要管我吃食了?”
惊怒之余,她又换了副面孔,向茗宜撒娇道:“好茗宜,没让我瞧见也就罢了,今日瞧见了,若是吃不到,我连着几天都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你就帮我去这一趟吧!”
茗宜看着她伺候了近七年的小公主,倍感无奈。
只要不是面对晏云,孟鸿羽的性子是格外的好,即便对她们这些宫人,也是平易近人,樱桃般的嘴像是抹了蜜似的,甜得很。
而孟鸿羽面如桃花,娇俏的出挑模样中,掺着几丝还未完全长开的柔媚,一撒起娇来,就让人骨头发酥,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因此,在明日的君主以及孟鸿羽之间,只一瞬间,她就选择了后者。
她叹了口气,便去往了尚食局。
当夜,孟鸿羽吃了近十只蟹后,终于放下了对晏云的怨念,心满意足。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的喜悦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