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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业已接近黄昏了,虽然看不见斜阳的余晖,西方的晚霞,但灰蒙蒙的低云,沉翳翳的光晕却已显示出一天的将逝,时辰的向暮了。如今,初雪已经飘过,看样子,只怕还得再连续落着呢这是秋离力挫“太苍派”那几个叛徒之后的第二天。
客堂里。
秋离、马标、梅瑶萍三个人围桌而坐,桌子底下,便生.着一盆火,红泥小炭炉,热烘烘的,小客堂里溢满一股柔软的暖意。
三人面前,各有一杯酒,酒刚烫过,温热香醇,十分顺口,秋离正为大家斟酒,又将那只锡酒壶坐回桌下的小炉上。
马标举杯浅吸了一口,呕呕嘴,舒适地吁了口气:“好洒一入喉之后,那股子劲能直透丹田,连全身都热呼呼的了”秋离笑笑道、“我就知道天要下雪了,昨日到镇上办那几件事,顺便也捎了一小坛子‘二锅头’回来,大哥,怎么样?味道还足吧?”
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马标呵呵笑道:“醇厚甘冽,好得很!”
秋离也喝了一小口,道:“大哥,我呢,可真算善体人意了。”
斜眼一瞅,马标笑骂道:“妈的,你看你,老毛病又犯啦?就不能夸你一句,否则,即便使棍打上,你马上就随棍而上了!”
轻轻地,梅瑶萍也吮了点酒,她慢慢品着味,一双凤眼儿水盈盈地注视着秋离,婿然一笑道:“秋离,寒天温酒,围炉赏雪,亏你也想得到,我一直还看不出你有这么风雅呢”转动瓷杯,秋离深深地看着梅瑶萍,安详地道:“我本来要损你几句,因为你是如此的不够了解我,但是,我现在又打消这个主意了。”
粉脸儿有些配红,梅瑶萍双眸流波地问:“为什么?”秋离一笑道:“因为你此刻看起来相当之美,美得我不忍加以嘲弄。”
不待对方回答,秋离缓缓吟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媚眼盈盈处,咽,媚眼盈盈处。”
脸蛋儿更红如五月的榴火,梅瑶萍羞涩地道:“你——你是喝醉了。”
秋离笑道:“灯下看美人,醉里赏百花,是人生一大享受,朦胧中更显出其脱俗的艳丽,醉了便醉了也罢!”
梅瑶萍又躁又甜又熨贴地佯嗔道:“你看你,秋离,越说越不象话了”端杯再饮,秋离笑哧哧地道:“本不该说,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两情相悦,一点灵犀早通,又何需用言语来表达什么呢?”急了,梅瑶萍埋怨道:“秋离——你也不怕当着大哥面前”眉梢子轻扬,秋离昂昂地道:“你我比翼双飞,枝结连理,乃是自然发乎情性这事,光明堂皇,人之大伦,又伯当着谁人面前?”马标“咕噜”干尽了酒,脸红脖子粗地叫道:“行了,行了,我的爹,你他妈这强嘴赛过街头卜卦的李铁口,十个人也说不过你一个人,你就别拿着肉麻当有趣啦!”
梅瑶萍连忙岔开这个想听却又不敢再听的话题,轻细地问:“秋离,你还没说你托人送信的那家镖局子靠得住不?”秋离先弯腰自火炉上提起锡壶,再为大家斟过一巡酒,将锡壶放回去了,他才颔首笑道:“那家镖局子‘震远’,我以二百纹银的代价托他们送一封信到‘小青山’去,这种轻松买卖他们还不抢着干?我人还没有离开那镖局子,他们业已派出两个得力镖师骑着快马上道了!”
马标默默盘算了一会,道:“照这样说,用不了多少天他们便会赶来啦,我们何老爷子一见你的信,只怕要喜出望外?”喝了口酒,秋离道:“这一下用不着他老先生亲自出阵或督战了,他只要等着与葛世恒两人接收‘太苍派’就结了。”
搓搓了,马标笑道:“兄弟,何老爷子的这桩子事,可说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志愿,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记忆着为‘太苍派’正名惩逆,为他自己与葛世恒雪耻伸屈,如今,他这愿望可以说已经大致达成了——”顿了顿,马标又道:“我不得不说,这全是你的功劳,在这件事上,你处置的手法简直完美到了极点,又明快,又利落!”拱拱手,秋离大笑:“过奖过奖,大哥,这还不是你的教导有方,夹磨得法,要不,我哪来的这种天才?”大模大样地“呢”了一声,马标道:“这个么,却也不是假话,对你的教诲开导,我也的确不遗余力,费过一片苦心哪”梅瑶萍忍不住轻笑道:“大哥,怎么你也学起他那德性来了?”马标一派尊重地道:“梅姑娘,这可是真话。”
往椅背上一靠,秋离耳听着屋外的北风呼啸,不禁摇头道:“外头可委实冷,我们这里生着小火炉,烫着酒喝,才叫享受呢,有谁在这种大寒天冒着风雪赶路的话,只怕连心都要冻透了”马标笑道:“那万三叶与包二同十有八九便是这样。”
若有所思地,秋离道:“假如他们来得快,说不定今晚就会抵达这里,我想了好久,认为用不着去等,更不必要那李斌做暗记,反正这里才二十来户人家,他们只要问问,找上门来并不困难。”
点点头,马标道:“不错,这样也省掉我们不少麻烦,否则,多费手脚说不定还弄巧成拙,惹起他们的疑心哩。”
秋离双手合着瓷杯,道:“等着吧,可能他们就快到了。”
有些忐忑地,梅瑶萍道:“你得小心点,秋离,万三叶是你手下败将,不足为敌,但那包二同可不好对付碍”笑笑,秋离道:“包二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认为收拾他该不成什么问题,姓包的还能强上了天?”梅瑶萍幽幽地道:“你就是这么狂——秋离,你总要留心自己的安全,不要任什么都以为不屑一顾。
收敛了笑容,秋离正色道:“瑶萍,其实你还真不清楚我,我口里说话随便,心里却非常慎重,我一向是如此,表面上又狂又傲又蛮不在乎,真正做起来我可以说比谁都小心,瑶萍,我从来应敌之前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敌人,不论我的对手是强或弱,因为我的谨慎,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我实际的行动也象表面上这么张狂大意,恐怕在很久以前已经栽了跟头了!”马标也严肃地顿首道:“梅姑娘,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这兄弟确是如此,他这个长处,可以说乃是他所以有今天的武林地位的最大理由!”
秋离一笑道:“我还有很多人所不及的优点呢,大哥。”
深深看了秋离一眼,梅瑶萍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望了望窗外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马标低咳了一声,道:“后面,兄弟,柴房里的那几位仁兄,盖的东西可够御寒?别在何老爷子未来之前就把他们全给冻僵了!”
秋离喝了口酒,道:“他们挨不了冻的,我给他们加了两床棉被去,下面还多垫上一层褥子,而且四个人挤在一堆也够暖和了,老实说,身为阶下囚,有他们这种待遇已经很难得啦,设若我们落在他们手中,大哥,你瞧着吧,不叫他们活剥了才怪,还会有棉被褥子给你盖,给你垫?”马标缓缓地道:“他们不仁,我们岂可不义,同在道上混,同在圈里闯,一样舔刀头血,一样索人命债,大家的下场却有善有恶,不尽相似,其道理也就在这里了。”
颇有感触地点点头,秋离道:“大哥说得是。”
梅瑶萍也深深有所体悟地道:“这是大哥几十年的经验之谈,有很多人也明白这层道理,但真正做到的人却不多”举杯干了,马标微笑道:“经验是什么?血与泪的堆砌,悔与恨的回瞻,那全是过采人的话,是浪费了多少青春岁月才连贯成的,若是未尝过其中的苦楚,光明白表面的浮理,自是做起来就不容易言行一致了。”
靠在椅子上,秋离一笑道:“大哥,我却似乎想透了也做到了,你老兄一本正经说起教来,可是与你那拈花惹草的老毛病大异其趣?”马标老脸一红,咆哮道:“妈的,你小子又把问题扯邪啦马标尚未说完话,秋离蓦地以食指比唇,神色立即严慎起来,他侧耳静听,一边连连摇手。
过了片刻。
秋离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道:“有人来了。”
马标与梅瑶萍也仔细听,但这时除了风声呼呼之外,他们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
皱皱眉,马标低声道:“不会是房东婆子给送饭来了吧?”摇摇头,‘秋离道:“不会,有两个人,而且牵着马。”
也紧张起来,马标道:“那么,恐怕是万三叶与包二同了!”
秋离沉着道:“十有八成是他们。”
马标也吃力地站起来,他道:“你在外面等着?”推开椅子,秋离来到门口道:“大哥,你与瑶萍不要出去,以免发生意外,我办完了事自会招呼你们。”
马标忙道:“我晓得,我们会在窗口观战。”
梅瑶萍的脸庞上有着掩隐不住的焦灼关切之色,她急急地道:“你小心——”点点头,秋离猛然启门而出,一阵冷透心脾的寒风夹着雪花扑门卷入,马标与梅瑶萍才只打了个颤栗,门儿业已关拢。雪低风紧,光黯雪飘;秋离长衫飞舞,独个儿缓步来到客堂门前,面对竹门站立不动。
这时,人语声与马匹喷鼻低嘶声果然更清晰地来近了。
在晕黯的天光下,两个人各牵着马匹左盼右顾地来到竹门前面停下,其中一个隐约看得出是个紫面红髯的魁梧老者,他低声向另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一袭补满补钉的灰衫的高瘦人物说了几句话,然后,拍门大叫:“开门哪,开门来”秋离平静又沉缓地道:“门没顶,一推就开。”
当然,秋离已经认出那紫面红髯的老者就是与“百隆派”闹翻了后又投奔“太苍派”的“紫面熊”万三叶,他身后那位看上去边幅不修,邋里邋遢的高个子,则定是‘疯樵子’包二同无疑了。”
门外,万三叶似是没料到在这种天气下会有人等在院子里应门,他也怔了怔,有些疑惑地高喊:“我姓万,小哥儿,可有几位外客在你们这里租屋么?”秋离平静地道:“有,他们一位姓魏,一位姓朱,一位姓邵,一位姓李,业已来这里住了两天了,就在后头。”
似是十分高兴,万三叶大喊:“那就对了,小哥,老夫与他们几位是同路的,约好在这里会面,他们向你提过么?”踏前一步,秋离回应道:“提过,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侯你们两位,请先进来吧。”
万三叶与包二同推门而入,包二同回身掩门,万三叶却跺着冻得有些僵麻了的双脚,一边用嘴里的热气呵着左手笑道:“辛苦你了,小哥,难为你还等在这里应门,老夫两人的坐骑也烦你牵入厩里加料,不妨多喂点掺酒的黄豆,天可冷蔼-”猛然间,万三叶后面的话尾却噎住了,他睁大了眼努力注视秋离,刹那间,他象见了鬼一样怪叫一声,脸上五官可笑地扭曲成一堆“噔噔噔”地一连往后倒退三步!
来到一边的包二同不由皱了皱那双眼眉——呢,包二同的长相可也够惊人的,马脸,八字眉,细眼窄鼻,薄唇尖领上是未经修剪过的一片胡碴子,再配上他满头耸立的乱发,瘦长的身材与白补灰衫,那形态,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是,他的这副面孔却流露着一,种冷漠又孤傲的意味,好象早已看透这个人间世,也早就厌烦了这些世间人了,现在,他冰冷地问:“什么不对?!”
颤抖抖地指着秋离,万三叶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了,他喃喃地道:“包兄这这小子是秋离!”
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惊异表情,包二同正面凝注着秋离,淡淡地问:“你是么?”点点头,秋离微笑道:“我是。”
一下子跳了起来,万三叶怪叫:“可了不得了,他他他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魏超能几个人八成是吃他坑啦,天爷啊,这不是阴魂不散么?”包二同一睁那双细眼,精光四射,他冷冷地道:“不要大惊小怪,三叶!”
万三叶手足无措,气急败坏地道:“包兄,大事不好了,姓秋的怎么会突然在此地出现?这不是太也巧得不成话了?如此一来,我们的整个计划只怕就要告吹——对了,内奸,一定有内奸去出卖我们!”
漠然地,包二同道:“三叶,你吵闹什么?事情发生了,便有它发生的原因,真相未明,你自怨自艾加上疑神疑鬼,不是搞自己的笑话给人家看?”于是,万三叶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他惊恐地瞪着秋离,惶惊地道:“你,你是怎么来的?”秋离安详地道:“‘黑草原’一别,思念无已,知道三爷你要光临此地,是而我便早早赶来等着侍候了。”
当然知道秋离是在故意嘲讽自己,万三叶赤髯拂动,急吼吼地叫:“姓秋的,你少给老夫来这一套,你是个什么人物,老夫早已看得透之又透,老夫问你,魏超能他们四个人呢?”秋离仍旧笑嘻嘻地道:“你以为他们在哪里?”万三叶愤怒地咆哮:“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也不管你怎么来到此地,秋离,如果你伤害了他们四个一根汗毛,你看老饶不饶你!”弹去襟前的雪花,秋离笑道:“老朋友,你这个牛皮未免吹得嫌大了,如今,你业已自身难保,哪还顾得到别人?”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不饶我?老友台,你我之间,彼此的分量大家完全心里有数,就凭你这几下子三脚猫把式,恐怕还不够格谈到那个‘饶’字上吧!”
双目怒瞪如铃,胸口起伏急剧,万三叶色厉内荏地叫着:“秋离,你且慢得意,好运道并不是永远跟着你的,今天你就别想再象以前一样逞能逞霸了!”眉梢子一扬,秋离道:“凭什么,你?”万三叶窒了窒,随即壮着胆道:“你不用问老夫凭什么,秋离,老实告诉你也不妨,你可知道我们所以在此聚合,便全是冲着你?”’秋离一笑道:“我知道。”
呆了呆,万三叶讷讷地道:“你,你也知道?”笑笑,秋离道:“否则,我等在这里替二位应门作甚?我疯了,在这天寒地冻里?”机灵灵地一颤,万三叶恐怖地道:“魏超能他们四个人——秋离,你可是将他们杀了?”淡淡一笑,秋离道:“恕不奉告。”
咬牙切齿地,万三叶厉叫:“你这刽子手碍”这时——沉默良久的包二同凑上半步,他冷冷地道:“秋离,以你的聪明精灵来说,相信我与万三叶来此的目的你心里明白,因此,我们少兜圈子,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点点头,秋离道:“很好,还是我们包爷说话爽快!”
八字眉微皱,包二同平淡道:“‘太苍派’的人邀我来对付你,这一挡,你知道?”秋离低沉地道:“知道。”
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包二道:“当然我晓得你十分难缠,但万三叶与我交情不同,盛意难却,因此,我来了,只求尽心力,不期有结果。”
秋离颇为赞许地道:“十分佩服你的高义精神。”
包二同毫无表情地道:“我你两个之间,迟早是要来一场狠斗的,我并不抱什么太大希望,好好歹歹,能为恩友万三叶表达一点微忱,偿还点人情债也就够了,你无须心存慈悲,而我,也不会稍有顾虑。”
吁了口气,秋离慎重地道:“可能你已想到了,包二同,你向万三叶表达的这一点微忱,代价恐怕却相当大呢。”
细眼突睁,包二同生硬地道:“我包二同江湖生涯三十五年,自来不欠人情,从小至今,只有万三叶曾经恩赐及我而我尚未报偿,这些年来,为了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他来找我也正好给了我一个报恩还债的机会,为了心安理得,代价大小又何置一顾?秋离,不论在下与你之斗是生是死,是胜是败,至少,我将无牵无挂了!”秋离淡淡地道:“万三叶在你一次病困之际帮助过你,这只是一个人最低的同情心表现、他如今却要你以性命之危来偿还这笔人情债,包二同,你不觉他索求过甚,有意为难了么?”狭窄的鼻孔耸动了一下,包二同木然道:“不论他心意如何,我受他之惠乃是不争的事实,我便不该忘,更当有以报!”
万三叶也嘶哑地叫道:“姓秋的,你有种就干一场,如此挑拨离间,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摇摇头,秋离道:“万三叶,你休要看低了我秋某人,我并不需要藉挑拨离间来分化你们的战力,我只是认为包二同不值!”
髯拂发竖,万三叶厉声道:“什么地方不值?”.冷冷地,秋离道:“你施人小惠,却滥讨人情!”
万三叶又气又怒又窘地大叫:“胡说,你胡说!”
搓搓手,秋离道:“姓万的,用不着强词狡辩了,事实胜于一切!”
几乎气绝,万三叶哆哆嗦嗦地道:“好一张利嘴啊!好一张杀人的利*!”鼻子里却哼了哼,包二同道:“三叶,他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你无须气恼,我包二同并非是个没有心窍的人。”
气急败坏加上惶恐冤枉,万三叶赶忙道:“包兄,幸亏你也是个明白人,天老爷,你听,刚才这小于讲的话还叫人话么?换了个不明事理的角色听了去,不在心里咒我万某人祖宗八代才怪了,唉,真是可怕,可憎,又可恨啊!”包二同漠然道:“五十余年人生际遇,江湖浮沉,三叶,令我看不清,想不明的事情只怕还很少哩。”
抹了惊急出来的汗水,这大冷天里,万三叶竟连髯根上的冰碴子也叫口里的热气给蒸化了,他讷讷地道:“当然,呢,这是当然”一扬脸,包二同又向秋离问:“要讲,你就讲,否则,你再插科打诨不行——魏超能、朱伯鹤、邵达贵、李斌四个人你怎么摆布他们了?”笑笑,秋离道:“你以为?”包二同冷冷地道:“我以为你是个出了名的煞星,秋离,恐怕你不会太善待他们,但是,如果你将他们全杀了,未免也稍微狠毒了点:“秋离深沉地道:“我没杀他们。”
唇角一抽,包二同道:“人呢?”
以右手姆指朝后一指,秋离道:“柴房里。”
包二同僵木地道:“大约你将他们整治得不轻?”侵吞吞地,秋离道:“要不,我还把他们当祖宗待候?”双目微闪,包二同道:“很好,现在我便开始履行我的允诺了,秋离,若是我赢,你就苦了,若是你赢,我这条命随你处置!”
秋离安泰地道:“你胜了我的话,包二同,就是你饶我的命也会觉得没意义,反之,你等着瞧吧!”
包二同回身,自马鞍旁“唰”地抽出一根灰黄泛着黑斑的细长竹竿,大约有四尺长短只有姆指般粗,后丰前锐,他一手握竿头,一手握竿尾,用力一弯,左手倏松,竿尾“削”地弹颤,呢,韧性好强!
秋离含着一抹微笑,颔首道:“‘龙筋竹’。”
深沉地凝注着秋离,包二同细小却锐利的双眸中闪耀着一种特异的古怪光芒,酸酸地,他道:“我不惊奇于你认出这根竹子,虽然认得出它名字来的人很少,但你与众不同,秋离,若你认不出来才会令我失望,自上次与‘武当派’的大掌门比试过后,这尚是我首次需要应用到它!”
秋离目注对方手上的那根“龙筋竹”平静地道:“包二同,这种竹子可是刀剑难伤?而且,抽到人身之后肌肤上的苔痕乌黑泛紫且永不消失?”点点头,包二同道:“不错,我叫它是‘烙仇竿’,抽在人身上,那条苔痕便象火烙似的再也不会消失了”舔舔唇,秋离道:“我衷心希望不要挨上一下。”
包二同冷冷地道:“你可能做得到。”
说着,他又侧首对万三叶道:“三叶,我若败了,你就觅机离开吧,在我与秋离较斗的时候,请你千万不要插手!”
万三叶激动地道:“不,这种人用不着讲究江湖规矩,包兄,容老夫和你并肩为战,合同收拾秋离这厮!”
摇摇头,包二同道:“我不理什么江湖规矩,我只求自己心安,否则,以多凌寡,不管胜负,我都会永难安心的。”
万三叶忽道:“包兄,姓秋的不是省油的灯哪——”勃然变色,包二同道:“莫非我就是么?如果你不愿意,第一场由你上,你输了我再来!”
当然深知包二同的脾气,万三叶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再争执下去,他难堪又尴尬地道:“好吧!随你的意思便是”斜斜侧身,包二同眼皮子也不撩地道:“秋离,我要动手了。*
雪如絮,风号陶,秋离微微掀长衫下摆,他迎着凄厉的寒风站立,沉稳地道:“请便。”
“削”声轻啸,竹影飞向秋离面门,而影像尚在,却又在一抖之下剥刺秋离胸膛,其快其急其狠,简直匪夷所思!
整个身躯倏然横着弹空,竹影落虚,秋离双掌齐扬,血刃也似的掌影便激射合罩敌人!
单足足尖着地,包二同闪电也似旋转,而在旋转中,他手上的“烙仇竿”就带着刺耳的尖啸一波又一波,一轮又一轮地分向四面八方重叠挥截!
秋离却在双方那密密重重的竹影如雨中掠飞,腾挪,纵横,他的“苦寒八掌”也连环运展,循回不息地反复使用着,一时只见掌如浪,如风,如刃口,隼利的交流旋飞,威力万钧!高手相搏,其过招变式之快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在人们的视力追摄之前,思维转动之前,往往已经数易其势,数幻其形了,如今,秋离与包二同之间的拼杀便正是如此!
万三叶站在院门边掠阵,他在目睹这两个顶尖高手的比试下,不但心里紧张,焦灼,惶恐,忐忑,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惭愧与自卑,在武林中闯荡了几十年,在江湖上翻滚了几十年,此刻,他才真正看到了技击之道的精粹显示,才真正认清了武术一门的浩瀚渊深;他目眩神迷地注视着场子里的拼斗,不禁暗暗地为他自己捏了把冷汗——他庆幸这些年来道上生涯未曾硬碰过与和这等强者较量过,他更们心问着自己,既有这样厉害的武林人物,他自家却又是凭什么混出来的?凭什么又混到了今天?!
洒洒飘飘,纷纷的雪花落得更密了,而雪花在这凛烈的寒风中飞舞,却也仅在两个狠斗者的四周,雪花飘不进他们的出手范围之内,因此,看上去那些白茫茫的雪花便形成了一圈圈的随着两个拼搏的能手在周围团团旋转——有如一圈又一圈的白环!
很快的,双方已交手一百余招!
当然,他们彼此早已清楚了对方的实力深浅,包二同的功夫之佳,可以说是秋离近年来少遇的敌手,在秋离的感觉中,包二同的本领虽说比不上“少林派”的明心大师,也比不上当年的天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但却决不稍逊于“天山派”的一干前辈,甚至就连大名鼎鼎的“铁骑八龙”恐怕他们中四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就能对付得了包二同,现在,秋离业已相信了包二同曾经力战“武当派”的大掌门三百余招以上的传说了,就以这人的精湛所学来说,秋离也不敢夸口能在三百招内取胜!
包二同却更是心里明白,他开始与秋离动上手,便立即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束缚兴起,经验老到,身经百战的包二同对这种无形的压力及束缚是十分陌生又相当清楚的,陌生的原因是他自来难逢对手,很少有眼前相似的感触;清楚的道理,却是他亦乃技击强者,在什么状况之下才有此等情形他早已揣摸体会得透彻——他知道,只有在遇上一个比自己更厉害的对手时,才会有这种无法随心所欲,无能尽力施展的拘束情形发生,换句话说,只伯他今天是要栽筋斗了!
不服输和荣誉感原是每一个江湖人惯常的通性,而功力越高,威名越甚者,这种通性也便越强,包二同任什么事全看得十分恬淡,独对这一点他却也无法漠视,因此,他虽然自知得胜的希望渺茫,却更加倾尽全力拼死周旋,他已决定,无论胜负,也要战到不能再战的结果为止!
对方的心意表露是在那凌厉狠毒的招式上,流示于那凶猛骠悍的冲扑里,秋离当然感觉得出,因此,他的反击力道也就逐渐加重,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敌人挫败!
“烙仇竿”尖锐呼啸令人魂惊魄颤地飞舞穿掠,带着旋转的雪花,怒号的寒风,抖回成一个一个式大式小的圈子,泛闪着一溜溜迷蒙的黯色光影,而秋离的掌势则宛如万千只蜗蛹在闪掣腾流,呼啸着回射纵横,幻映为各形各样的景况,偶如圆弧并罩,偶似群星齐泄,偶象蛇电空掌,偶若怒潮澎掀,风加杂着力,呼呼轰轰地,在暗地里,他已经在掌劲中贯入“弥陀真力”了!
两百招已过一
逐惭地,包二同蓬乱的头发已被汗水粘湿在一起,汗水更浸透了他的衣衫,随着他的面颊滚滚滴落,在黝黯的光线下,在云飘风号中,可以看见他头顶上腾腾的白色雾气并发——还有他急促的喘息声!
秋离一言不出,攻势在突然间加快,他掌舞足飞,身体翻腾挪展,往往几十个动作在刹那间完成,无数的招式在同;时刻并展,他的运行形态,竟已大多脱离了人身力道的惯性与肌肉控制的最大极限!
包二同吃力又艰辛地持竿抵抗“烙仇竿”简直已化成一片骤雨,一阵旋风,一连串的尖啸了于是——两百七十六招。
陡然暴叱,秋离的“攀月摘星手”击出!
星芒弧淬罩包二同,包二同斜滚如桶,反手抖起一百九十竿布成一道呼啸的无形劲力来阻挡,顿时双方劲道相触,霹雳粉碎!
秋离倒退三步,包二同踉跄推出五尺!
狂笑旱雷惊天,秋离毫不迟疑,贯足“弥陀真力”的“阎王斩”在暴旋中齐展:几乎同时,包二同的“烙仇竿”抖成一百个小圆弧,突然自胁下古怪倒射而来,劲气化剑!
双方的接触只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空隙,在狂涛般的足力旋回罡风中,一连串“削削”声响裂耳膜,瞬息间,秋离飞掠七步,包二同却震上半空重重朝丈许外摔落!
惊叫一声,万三叶拼命抢了过去,堪堪将跌落的包二同抱住,由于包二同下坠的力量过猛,几乎连万三叶也撞倒在地下2紧紧抱着包二同,万三叶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他俯视怀中人,只见包二同面色灰白,双眼闭拢,粗浊地吐着气,整个身子就象瘫痪了一样,但是,却仍然紧握着他的“烙仇竿”!
轻轻将包二同放在地下,万三叶惊恐过度地颤着声叫:“包兄!包兄!你醒醒,啊!都是我害了你!都是老夫我的不该碍”冷清地,秋离的语音传来:“现在,你才知道你的不该?”蓦然抬起头来,万三叶仇恨之极又怨毒之极地瞪视秋离,秋离站在六尺之外,他那件灰色长衫赫然裂开了七道破口,就好象是用利剑削割成的情形一样,但是,显然并未伤及他的肌肤!
万三叶咬牙切齿,双目如血地咽声厉吼:“姓秋的,你害了包二同,我这条老命也与你挤了!”
冷冷一笑,秋离道:“包二同死不了、我和他无仇无怨,况且他更是一个有骨气、有节操的江湖怪杰,我看得起他,因此,我不愿杀他,若换了你,老小于,恐怕你现在连尸都僵硬了!”
似乎不敢相信秋离的话,万三叶怔愕了一下,讷讷地道:“你是说——你没有下重手对付包二同?”秋离生硬地道:“我只是用真力震伤了他的内腑,本来,我有机会在他身上实击九掌,但我放弃了,如果那样,包二同此刻早已断了气!”
犹自不敢完全相信,万三叶迟疑地道:“你,呃,有那么好心?姓秋的,谁都知道你那个凶残的习惯——对敌交手不留活口!”
一撇唇,秋离道:“那要看什么样的对手才能决定,譬喻说,象你这一类的!”
万三叶的怒火突起,他正强力压制,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发泄出来,怀中的包二同业已低弱地呻吟出声!突来的惊奇冲散了他的怒火,万三叶连忙低头探视,恩,可不是,包二同已经悠悠醒转,沉重地撑开了眼皮。
安慰又喜悦地,万三叶低促地道:“包兄,包兄,你,呢,不要紧吧?”包二同闭闭眼,又睁开,微弱地吐了口气,低软地问:“秋离呢?”万三叶忙道:“就站在那里;”唇角抽搐了一下,包二同用力挤出一丝苦笑:“很对不起你!三叶,我未能完成!你的嘱托”万三叶赤髯颤动,哆嗦地道:“快别这样说,包兄,你业已尽心尽力了,老夫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为了老夫的这点情面,你差点连性命也卖上,如果老夫我尚不知足,还能算是人么?包兄,不管胜负如何,老夫是感激你一辈子,老夫!
实在抱愧不安”
话没说完,万三叶的语声竟已带着呜咽了。
包二同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罢了!技不如人,奈*?”万三叶唏嘘着道:“姓秋的说,他只是以真力震伤了你,未用掌劲实击,因此,你的伤虽说不轻,尚不至太过严重。”
低沉地,包二同轻轻点头道:“他说得不错他原可有八九掌打在我身上的但他临时又突然含劲未吐否则,此刻我怕已经完了”万三叶小声道:“包兄,你也不用过于气馁,你亦抽中了他七竿子,连他的衣衫都抽裂了”苦涩地一笑,包二同叹息道:“不用安慰我了!三叶!我那七竿子是在他的掌力未发之后才抽上去的如果他狠下心先将掌力打实我就根本没有机会抽抽上那七竿子了!”呆了呆,万三叶油油地道:“但,呃至少你也和他鉴试了好几百招,包兄,能和‘鬼手’打这么长的时间,亦够难得啦”包二同居弱地道:“只不过两百八十招而已唉,我与‘武当派’掌门人之战也还打了三百多招呢!”
心头“扑l通”万三叶惊震地道:“如此说来姓秋的功力之高,竟是强过‘武当派’的大掌门人?”包二同艰辛地顿首道:“这是无可置疑的。”
暗里吸了口凉气,万三叶直感到背脊发麻,腋下冷汗涔涔,他舔了舔干的嘴唇,惶恐地道:“那么秋离,呢,岂非近乎天下无敌了?”
痛苦的痉挛了一下,包二同低哑地道:“在我的看法来说是的!”喘息几次,他又道:“三叶听我的劝不要再和此人作对这样与你毫无益处至少,你难以找出一个可以压制得住他的人记住一件事,前面是个火坑你绕开它如果蒙着头往里跳不就显得太傻了?”沉重又缓慢地点头,万三叶喃喃自语:“是的前面是个火坑,就绕开它,就绕开它”微微挣扎着,包二同吃力地道:“扶我起来三叶。”
悚然醒悟,万三叶立即小心翼翼地扶着包二同站起,包二同晃摇了几下,方始站稳,面对秋离。
微微一笑,秋离和煦地道:“至多养息个把月,包二同,你便痊愈如常了。”
包二同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两颊的肌肉抽吊了一下,他呛哑地道:“你不准备要我们性命!”
摇摇头,秋离道:“不!”
吸了口气,包二同镇定了一下略显激动的情绪:“为什么?”秋离平静地道:“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包二同,我们之间,原无此等深仇大恨!”
瘦削的身子颤了颤,包二同缓缓地道:“可是你知道我若胜了你秋离,恐怕我就不会似你待我这般优握慈悲了!”
秋离谈淡地道:“那是你的事,但你并没有胜我,是么?”双目的光芒凄黯,包二同低细地道:“我想你或者早知道知道我难以胜你?”笑了笑,秋离道:“我不知道。”
慢慢地,包二同苍白泛灰的面也上浮起一抹病态的红晕,也浮起一抹感激的微笑,他沉沉地道:“秋离多谢你不杀之恩。”
秋离平和地道:“不客气,我也谢你那七竿子手下留情!”
叹息一声,包二同苦笑道:“别再捧我了秋离事实上我根本伤不着你不过我得承认当当时是存心伤你的。”
微微一笑,秋离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斤斤计较于其中的细节?总之包二同,我十分欣赏你。”
晃了晃,包二同道:“再说一次多谢了。”
秋离严肃地道:“不敢当,包二同,老实说,我也不舍得伤你。”
苦涩地一笑,包二同道:“多承抬举秋离,万三叶,你也可以放他吗?”点点头,秋离道:“看你面上,可以!”
万三叶老脸候热,却顿时如释重负,心头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他当然清楚,莫说以前他与秋离所结的梁子已足够秋离有理由取他老命,单凭今天这一桩事——他请了人来对付秋离,欲待摆平秋离这桩事,就足以激怒秋离收拾他了,但秋离却慨然放过,这“可以”两个字出自秋离口里简单,而其中却包含了多少的宽宏及仁恕碍”腆腆的,万三叶窘得紫脸涨红,他讷讷地道:“秋——呢,秋少兄,老夫,呢,便多谢了自今以后,老夫发誓不再和你作对说什么也不了”拱拱手,秋离笑吟吟地道:“幸蒙恕过,秋某人不胜感激之至!”
万三叶尴尬十分地道:“这,呢,哪里话,哪里话”衰弱地,包二同侧首道:“走吧三叶?”万三叶急急点头,关怀地问:“你能骑马?”闭闭眼,包二同疲倦地道:“可以。”
他又转向秋离道:“秋兄我们告辞了。”
抱拳施礼,秋离静静地道:“二位好走,但愿后会有期。”
于是,包二同偕同万三叶,两人互相搀扶着牵马出门,回首招呼之后,象来时一样,他们又双人双骑瞒珊地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
关上竹门,秋离才长长吁了口气,客堂的门扉已突然启开,梅瑶萍跟路不稳地向他奔来,一边兴奋过度地叫着:“秋离,秋离,你还好吗”快步迎上,秋离伸展双臂紧拥梅瑶萍入怀,一面频频吻着她的秀发,一边低声笑道:“好,是好得和没有与对方较量之前一样,瑶萍,你怎么跑出来了?外头风雪太大,你恐怕吃不消哪!”
仰起那如花般娇艳的脸,梅瑶萍深情款款又欣慰无限地道:“我实在太高兴了,秋离,你又胜了一场艰危的激战我在窗口看着你们拼,你不知道,我一颗心都差点惊得从口里跳出来了,好惊人碍”轻拍着她,秋离温和地笑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瑶萍,你不是说过,在技击一道之上,我是个天才,又是个鬼才么?”婿然笑了,梅瑶萍脸蛋儿红艳艳地道:“不过,现在我又发觉了你更大的长处,秋离——你心地很善良,而且颇重仁恕,并不象外传的那样凶恶。”
哧哧一笑,秋离在梅瑶萍颊上轻吻着,小声道:“另外,我还有个慧眼识英雄的长处呢。”
羞啐一声,梅瑶萍还未及说话,马标已当门出现,他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大嚷:“天老爷,你们小俩口要亲热也得找个地方呀,大风大雪的站在外头也不怕冻僵了么?要是迫不及待,我老哥就先为你们做了媒证成亲吧!”
直到秋离挫败了包二同与万三叶等人的第四天,在风雪交加的清晨,何大器才由“中原双绝剑”周云等三个人陪同,满面倦色地赶到这里,他们才将马儿牵入院中,秋离已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
周云背着何大器下了马,何大器一见秋离,便激奋地大嚷道:“老弟,你那封信可是真的?”秋离先向“中原双绝剑”见过了礼,才又向何大器抱拳道:“前辈辛苦了——什么真的假的?”何大器急切地问道:“我是说你信里提的事”“金绝剑”衣帆一笑,插口道:“何兄,这种事情岂是开得玩笑的?一路上兄弟早已向你说过好多遍了,秋老弟当然不会虚构故事逗你开心”“银绝剑”鲍德也笑道:“因为消息来得突然,何况,你难以置信这件事情会有着如此顺利的发展罢了,但秋老弟却神通广大,在他来说,只怕不象你老兄这样看得严重呢秋离被呼啸的风雪冻得直缩脖子,他嚷道:“各位前辈,进屋里再细谈成么?我的天爷,在这里呆着能把人冻成冰棒!”周云忙附和道:“二位恩师,何前辈,我们先进去吧?”于是,在大家宏亮爽朗的笑声里,一行人急匆匆地进入屋内,客堂上,梅瑶萍与马标业已候着啦。
红泥小火炉早就生得旺旺的,屋子里温暖如春,与外头那种酷寒比较起来,不啻是两个迥异的世界。“中原双绝剑”与周云、何大器几个人不由立即脱下披风大氅等御寒衣物,纷纷洒抖着上面沾附的雪花,何大器被放在一张软椅上坐下,他那张老脸业已冻成红紫紫的了,连连搓着手,他顾不得享受室内的温暖气息,急巴巴地道::老弟,秋老弟,这是怎么回子事,快点告诉老夫吧,你不知道,这几天,真把老夫憋疯了”不待秋离回答,梅瑶萍已经笑着道:“哟,前辈,见了我们也不问问近情,二句话不说,一开口就先急着追问你自己的事,未免也太漠视我们了!”
苦着脸,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何大器忙道:“哪里话,梅姑娘,老夫会漠视你们?老夫确是为了这桩正名惩逆的大事搞得坐立不安,魂牵梦系,这些日子正算计着你们的佳期呐,连双老眼也望穿啦,谁知道没盼着你们,却将那镖局里的两位镖师盼来啦,他们专程送来秋老弟的亲笔信,老夫拆开一看,当场便兴奋得险些一头从椅子上栽下来,一颗心,也早飞到这里来了,这一路上紧赶慢赶,恨不得一步就迈到此地,趁早将事情问清了结——梅姑娘,这可是老夫今生唯一的最大心愿,或者在你来说不觉什么,但在老夫的感受里,只怕连新婚当晚的洞房花烛夜也没这么急呢!”
不由粉脸微红,梅瑶萍佯嗔道:“前辈,你看你扯到哪里去了?”连连拱手致歉,何大器窘道:“对不住,对不住,唉,老夫只要心里一发急,往往就语无伦次,不择言语了,该打该打!”
一侧“金绝剑”衣帆接过秋离递上的热茶先深深啜了一口,笑呵呵地道:“你们没见着何老兄接信之后的那副急迫模样,他一面看信,一面便大嚷大叫了起来,我在惊愕之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幸的意外呢,等问清楚了,尚不及向他道贺,他老兄就马上催着走,甚至连件棉袍子也不加,逼得我只好立即收拾,匆匆交待了家里几句,偕同老二与云儿陪着他专程往这里赶,一路上,他就象得了失心疯似的,一会自言自语,一会嘻嘻窃笑,一会横眉怒目,一会扬臂挥拳,我在旁边真在担忧,生怕他人还未到,先却将自家弄癫!”
周云也笑道:“我们从这里回去,连椅子尚未坐热呢,却又冒着风雷赶了回来,早知道,不如就呆在这里等着还省事得多!”
秋离哧哧笑道:“妈的,你这小子大约从老婆的热被窝里钻出来有些不大情愿吧?”面罩后的双目涌起一片羞窘之色,周云忙道:“秋兄,你又嘴上带荤了!”
用力搓着手,跺着有些僵冷的双脚“银绝剑”鲍德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又扯到南天门去了,这厢我们何老兄还在等着查问这件大事的详情呢,别光顾着瞎胡闹啦。”
于是,秋离笑嘻嘻地面对何大器道:“好,前辈,你问吧,我逐条奉答。”
摸了摸被雪水浸得湿漉漉的尚未干的须髯,何大器尽量沉住气,咳了两声,渴盼地道:“这件事,老弟,可是真的?”秋离正色道:“如此重大之事,岂能任意与前辈戏耍?”立即又眉开眼笑,何大器急切地道:“那几个叛逆——魏超能、朱伯鹤、邵达贵、李斌,可确是被你捉住了?”秋离点头道:“是的,就在后面柴房里关着!”何大器又忐忑地道:“你信上提过一笔,说那‘百隆派’余孽万三叶去邀请‘疯樵子’包二同前来助拳对付我们,那姓包的,呢,来过了么?”笑了笑,秋离道:“来过了,就在四天前的黄昏?”震了一下,何大器紧张地道:“你们干过了?”秋离道:“干过了。”
何大器讷讷地道:“那么,你——赢了?”
豁然大笑,秋离道:“如果我输了,前辈,我会是这么好端端的样子站在这里与你回话?”何大器并没有跟着笑,他突然长髯颤簌,老眼蕴泪,语声带着低哑地呛咽道:“者弟秋老弟你先救了老夫的再次性命,又携着老夫东奔西走,整日价照拂老夫这伤残之身,如今你又冒着惩大艰险为了本派复位正名,惩奸除逆之事独自卖力卖命,老弟老夫何幸识你,何幸交你你对老夫,对太苍一派的恩惠,只怕我们是永生也难报答得完的了”秋离连忙上前一步,严肃地道:“前辈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休说前辈你对我有过收养教诲之恩,便没有这一层,就凭前辈所遭受的欺压,太苍派所发生的篡位夺权逆行,我站在武林同道的立场上也不能漠视袖手的,前辈,人生在世,尤其我等江湖中人,最讲究的是这‘义’字,就为了这个字,连朋友都能两肋插刀,何况是前辈与我这种渊源?前辈,请莫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否则,会令我感到‘有意施思’的难堪,那也就失去我对前辈效劳的意义了。”
感动又唏嘘地,何大器沙着嗓子道:“老弟,你如此说,就越见你志行之高,涵养之佳,心性之诚老弟,老夫实在无法再向你说什么废话但,老夫却非得尊重地讲一声不可,千恩万谢!”
秋离微微躬身,低沉地道:“受之有愧,前辈,受之有愧。”
这时,憋了好久的马标再也忍不住了,他嚷道:“暖,这算怎么回子事?大家自己人,一下子却变得文绉绉,酸兮兮起来了?何老爷子,你谢他作甚?这根本就是秋离小于该做的事嘛,理所当然,凭什么谢他?好了好了!让我们商量一番怎么接出葛老儿来正名复位才是正经,光在这里你谢我推,你谦我让能搞出啥个名堂?”“金绝剑”衣帆也含笑道:“不错,全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一客气反而显得生疏了,来,秋老弟,你先说说看,对太苍派正名复位的事有什么高见?”秋离笑道:“这要请示何前辈。”
何大器忙道:“不,老弟,你先说说看。”
周云出催促道:“秋兄,快点麻,你怎么就这几天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一瞪眼,马标也叱道:“该打屁股!”
连连摆手,秋离无奈地道:“好,我说,我说就是——”顿了顿,他正色道:“这一天,太苍派的一干叛逆们除葛掌门的那位三师弟外,其首要人物可以说一网打尽了,现在的形势是对我们绝对有利的,叛徒们业已陷入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我认为,只要何前辈由我们保驾回去,再将老掌门葛世恒救出来,则对方那批乌合之众必可不击而溃——便是他们企图抵抗,亦不用费什么功夫即可将之歼灭。据我想,太苍派中,叛逆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大多数都应属于效忠原掌门人的,如今他们之所以不得不同流合污,恐怕也是在重压下含辱吞声,他们心中,一定并不甘服,并不拥戴那些少数叛逆者,只要原主重出,这批人便会立即响应归顺了,何前辈,我说得对是不对?”何大器由衷地颔首道:“完全正确,反叛派下的弟子,全是朱伯鹤他们几个人直属的徒子徒孙,数目不过只占全派弟子的三分之一,约有两百人左右,而掌门人与老夫手下调教出来的弟子,则在四百人上下,只要一旦葛掌门师弟与老夫重回派中整顿,则老夫可以保证这批人会闻风而来,并肩同战!”
又叹了口气,他接着道:“说来也是惭愧,老夫与掌门师弟太过疏忽,同时也未料及大师叔他们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施行篡位夺权之举,因此一上来我们便栽了筋斗,空自掌握着大部分弟子,却未曾发挥出什么作用”秋离静默了一下,道:“现在我们且将当初的失误放在一边,现决定以后的重大步骤:第一,我们要正名复位,在这个原则下,我们首先至‘百齐镇’东面的‘蛇背岗’救出葛世恒老掌门,收拾了他那位排三的师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扑入‘太苍派’的总坛,将几个比较硬札点的叛逆摆平,再向门下弟子正式宣布,原主复位,奸徒业已遭擒的事,告诉他们,‘太苍派’从今以后仍然沿传正统,基业还帜——这样,正名复位的大举算是完成。”
踱了两步,他接着道:“这个步骤妥当后,跟着就要开始第二个步骤——肃奸清逆,凡是魏超能他们几个人的属下徒子徒孙,全部逐出门墙,永不赦恕,如此一来,则余祸根除,不至再生变化;这些人若有不肯从命的,便由我们来对付!”
何大器十分有把握地道:“这件事大约就不用劳动各位大驾了,肃奸清逆的事,老夫可以下令我方的手下弟子执行——老夫想,他们是巴不得藉此表明心迹的。”
笑了笑,秋离道:“那时优劣已现,胜负立分,我想,那批贵派的忠心弟子们就更该揭竿响应,膺服旧主了!”
搓了搓手,何大器汕汕地道:“老夫知道老弟你在不满这批人的懦弱,但是——唉,他们也有苦衷,老弟,力有不逮啊,在人屋檐下,怎么不低头?”秋离笑道:“便算他们是力有不逮吧,这一次前辈师兄弟回去展开重整门楣的行动,二位这批昔日弟子可需要着实表现一番了!”
连连点头,何大器道:“老夫想,这是必然的”此刻,周云忽问:“何前辈,叛逆中的小角色全被逐出门墙,那么,为首的几个呢,又该如何处置?”犹豫了一下,何大器苦笑道:“这要问过掌门师弟之后才能决定,但老夫之意是至少得叫他们这几个人面壁思过十年!”
秋离大大摇头:“太轻!太轻!”
怔了怔,何大器问道:“老弟,你的意思是?”秋离平静地道:“在这件事上,前辈,我只是建议而已,因为我无权干涉贵派的家务事!我的浅见贵派派规可列有对篡位夺权、残杀掌门兄尊的叛逆如何惩治的这一条?”为难地垂下了视线,好半晌,何大器才低沉地道:“有秋离道:“怎么说,对这种叛逆处以何刑?”叹了口气,何大器道:“你知道的,老弟,在武林门派中犯了这一条大罪的人会得到什么惩罚,若按他们所犯的派规来治罪,他们就全别想活了但,唉,彼此全属同门手足,魏超能更是尊出老夫两辈以上的长者,如说要置他们于死地,委实也于心不忍,下不了这个辣手碍”点点头,秋离道:“我也早就知道前辈下不了这个辣手,所以,我业已思筹了一条折衷的办法,尚请前辈斟酌。”
何大器忙道:“老弟,你说说看。”
秋离缓缓地道:“废掉他们的武功,然后,令其面壁思过十年,这样,比要他们的命及被逐出门墙要慈悲得多,象这类人,废掉武功对他们来说有益无害,免得他们再依仗着那几下子把式去为恶行歹,这与其说是残酷,还毋宁说是仁慈;而不杀他们,也因为他们尚有一点难得的善心——未曾将老掌门葛世恒干掉!”“金绝剑”衣帆微笑抚掌道:“很好,老夫十分赞同秋老弟的建议!”“银绝剑”鲍德也道:“合情合理,有严有宽,亦惩亦恕,这条法子是再好不过了,何老兄,你认为怎么样?”沉吟了片刻,何大器道:“好吧,我就如秋老弟的说法向掌门师弟提议。”
秋离果断地道:“多承接纳我见——前辈,什么时候走?”看了看大家,何大器讷讷地道:“各位的意思呢?”衣帆笑了笑,老谋深算地道:“我们后天再启程吧,好好歇上一日,恢复点疲劳,然后,梅姑娘,马老弟便由云儿护送回‘小青山’休养,此间事了,我们再返‘小青山’聚合,梅姑娘与马老弟的伤势,大约已可以勉强行动,慢走,不会有碍的:“马标在一愕之后,立即抗议道:“不,前辈,我也可以前去凑合凑合呀,怎能叫我回去晒太阳捉虱子空闲着?”周云也急道:“师父,弟子想跟着一道——”摇摇头,衣帆道:“马老弟旧创尚未痊愈,跟着去,并发挥不了什么力量,而且,更无形中替我们增加累赘,这是实话,梅姑娘的情形也相同,所以二位最好不要随行,至于云儿,正须沿途护送马、梅二位返山,怎么可舍此重负一心只想随着秋老弟与为师等去逞那匹夫之勇?老夫之意,就此决定,大家无庸再为此事争辩了,有关何兄太苍一派正名复位之举,老夫相信,在坐诸位,不论参加此事与否,何兄的感念也全是一样的”何大器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衣大哥说得对,马老弟,梅姑娘,周少兄三位也就不用跟着去了,何况马老弟及梅姑.娘还带着伤!”
秋离亦道:“就这样决定吧,后天周老友便伴护着大哥及瑶萍回‘小青山’,何前辈的这端子大事,有衣鲍二位前辈及我效力业已足够了。”
一看这场面,马标知道要想跟着去也不成了,他只有满心不情愿地咕映着道:“好吧,不去就不去算了”梅瑶萍更是爽落,她笑道:“我不给你增添麻烦,秋大侠,我乖乖地跟着大哥及周云回去也就是了。”
“嗳”了一声,秋离笑道:“很好,这才听话!”
横了秋离一眼,梅瑶萍啐道:“死鬼!”
座上各人全不由笑了起来,笑声里,秋离又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何前辈,关在后面柴房里的几位仁兄,前辈可要先和他们见上一面?问几句话?”略一犹豫犹豫,何大器道:“老夫看,不必了吧?该知道的事都已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亦已发生过了,现在问他们,又能问些什么呢?”顿了顿,他又苦笑道:“而且,魏超能是老夫的大师叔。
朱伯鹤,邵达贵等人也是老夫的滴系师弟,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彼此之间未免都有些尴尬,再说,在规矩中,老夫于此时此地审讯他们,也有些不太合适,这是掌门师弟的事呐!”
秋离想了想,顿首道:“也罢,全看前辈的意思了。”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何老兄说得对,在现在的状况下,他与他同门的尊长手足见面确有些窘迫,固然他们全是叛逆之徒,但渊源仍在,何老兄说起话来,就有点不好开口了,即使开口,他又说些什么好呢?还是不见他们算了。”
呵呵一笑,鲍德道:“不过,迟早也得见面哪,从后天我们带着这几个宝贝启行开始,不就朝夕相处了么?”衣帆正色道:“是的,但那时场面不一样,气氛迥异,双方的难为处也就可以减少到最低的限度了。”
朝着秋离,何大器低声问:“秋老弟,他们被你伤得不重吧?”眨眨眼,秋离道:“不算太重,但是够他们躺几天的,我已经请过大夫替这几位诊治过了。”
马标接口道:“而且也给他们添了些御寒的衣物被褥,虽说他们全睡在后面柴房里,但也包管冻不着。”
哧哧一笑,秋离道:“前辈倒还关心这几位叛逆哪!”
叹了口气,何大器伤感地道:“他们不仁,老夫却不能不义啊!”搓着手,马标又问到另一件事,他侧首道:“衣前辈,那两个送信的镖师可是与各位相偕而来的?”衣帆笑道:“不,他们先走,这两位漂师交到信,索到收条之后,立即又马不停蹄地赶下了山,有些象八百里快马的驿差般急,好在秋老弟信中言及此地老夫记忆犹新,用不着他们引导也能找得着。”
他刚说到这里,鲍德忽然嚷道:“身子已是暖过来了,心却是冷的呢,秋老弟,烫壶酒,暖暖心吧!”
秋离大笑,连声答应着到里面去提酒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