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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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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这条起伏不平的,高地上开出来的山道往前赶,乌篷车的车身颠簸得很厉害,拉车的四匹健马也相当吃力,车轴有些吃不消地吱呀呻吟着,轮子辘辘辚辚地直跳,坐在车座上的秋离专心神地驾驭着车子,搞得满头大汗,他一面口中大声叫喝着马儿,一面眯起眼来往前看,呢,前面约莫五六里远,好宽好大好繁华的一座城镇,一条大河绕过那城墙婉蜒而下,波闪闪的河面上系满了船舶艇,光景好不热闹秋离抿唇笑了,不错,前边的城镇即是襄阳,那条河是汉水,而中隆山与小洪山便挟持在襄阳两侧,称得物丰地沃,人杰地灵了。这地方,秋离十分熟捻,他在城里一家非常不出名的漂局里呆过一阵时期、’那时他才十二三岁,一个可拎的小孤儿,小流浪者,那出身“和”字门的总镖头在他苦苦哀求下收留了他,让他充任一名童工,后来,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秋离无意中在后园里撞见了这位总镖头和他手下二名镖师妻子的奸情,于是,恶运就立即临头,事后,这位恶毒的总镖头和他手下一人要以毒药置他于死地以图灭口,当然,秋离逃走了,逃得辛酸而悲愤,现在、事隔十多年,秋离又回来了,他要湔雪那些个日子所受的折磨与羞辱,要叫他们知道十多年前的一个孤儿不是永远长不大的;不是永远都那般瘦伶伶,畏瑟瑟的,更不是可以任意拳打脚踢,任意杀剐由便的,孤儿仍能成材,成器,甚至——成霸!

    那家镖局子,叫“雄泰”那位总镖头,呢,人称“九翼手”邵斌。邵斌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气派的人物,体魄修伟,面容威武,尤其一双眼睛锋芒隐射,沉凛镇定,说起来声如洪钟大吕,锵铿有金铁之韵,他在镖局护院的这一行业中盛名赫赫,襄阳城里也是极有地位的高尚人物,江湖道上,凡是与漂局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朋友也没有不知道他的。’说起来,这也算是个相当硬扎的角色了了

    秋离可不管邵斌如今和以前是什么样子,他只要找到他,只要做完他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决定了,便绝对做到,而不理在进行他的计划时遭到任何的阻挠危难

    唇角含着一抹奇特的笑意,秋离凝注着襄阳城的高耸城楼子,他自己向自己说着话:“姓秋的,就要到了,你马上即将与那位偷人老婆的大镖头见面了,他不但偷人老婆,还想要你的命哩。你说说看,见了面之后,你要怎么摘下他那副道貌岸然、宛若不可侵犯的假面具呢?你先想好,记着一定要弄得大大方方的,热热闹闹的啊:“

    终于,顾跟着,震晃着,秋离驾驭这辆装载了价值巨万的宝贝篷车进入襄阳城门之内了。

    现在,正是下午,大城大府的风光果然不同凡响,看那一条条纵横交织的麻石板街道,栉比相连金字楼阁,街上车轮行人摩肩擦踵熙来攘往,商家店面是一家连着一家,各自争奇斗妍,陈列着八方杂货,四处珍品,花花绿绿的绸缎布匹,绒茸茸的黄褐毛皮,花粉铺靠着核糊店,而大银楼中金饰银器又在买卖双方的手上闪光,山药铺里的伙计正在秤称包扎药料,押当店中人出人进,净愁眉苦脸,茶楼洒肆却相对地闹翻了天嘿,可还真正繁嚣得紧!

    秋离挥着长鞭子叫喝着开道,鞭梢子在空中一连串地“噼啪”作响,而马儿嘶叫着,轮轴辘辘,他就这么旁若无人般大拉拉地穿过了三条最热闹的大街,适宜转到右手边较僻静的一条横路上来,这横路尽头,有一座高大坚固的楼房,十分气派,门口悬挂着一面金字招牌“鸿兴钱庄”!

    抹去了额头与鼻尖上的汗珠子,秋离吁了口气跳下车来,他朝着那“鸿兴钱庄”的金字招牌吐了口唾沫,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擂门,在一片“咚咚”的震响声中,过了片刻,那两扇紧闭的黑漆接木大门并未启开,门板上端的一小方暗窗却“啪”地掀起,刚好露出一个人眼来,那双眼睛疑惑地打量着秋离,好象并未有开门的意思呢。

    秋离没有说话,也冷冷地回视着他,过了一阵,门后的、那位仁兄才带着五分不耐烦,五分轻蔑的语气道:“喂!你是干什么的?刚才一个劲地敲门做什么?有事就快点讲,我们:这地方岂是你这等闲人可以随意逗留得的?”

    露出洁白牙齿一笑;秋离靠近了一点,压着声音道:“对不住,请问老哥你们这是什么所在?”

    对方不屑地冷哼一下,愠道:“你没长眼睛吗?不识字吗?门头边挂着偌大的招牌,四个金晃晃的字都看不出来?”

    侧脸瞄了一阵,秋离讷讷地念:“鸿——兴-钱——庄-恩,对不对?”

    那人火了,怒道:“少罗嗦,既然知道这是何处,你还故意装什么糊涂?有什么事快讲,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你废话!”

    淡淡一笑,秋离道:“原来你这里只是家钱庄,并非万岁爷金銮殿!”

    说到这里他神色倏沉,暴烈地道:“我把你这生了对狗眼的奴才活剥了,你以为老于是谁?混你妈的球,还不把门打开按你家财神爷进去供着?”

    门后的那位仁兄估不到外面这位衣着简单——甚至有些寒伦——的年轻人竟然一下子翻了脸,而且来势又这等汹汹,他一怔之下慌忙退闪,边叫道:“喂,你你你,你想造反哪?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怎样?这里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大吼一声,秋离双掌猛沉仰劈,在一片“哗啦啦”的颓倒声里,整整两扇坚实宽厚的桧木大门顿时四分五裂块块飞散,那往门后的朋友也被这股子无形劲道一下震出了五六步远,跌了个大马爬!

    豁然笑着,秋离大步走进,老鹰捉小鸡般将地下那位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瘦削中年汉子提了起来,三不管就是四个大嘴巴子,直打得这人杀猪般尖嚎起来他才反手将他又摔回地下!

    这时——

    屋里头一阵混乱,五六个老少不等的人物急匆匆奔到外面,为首一位胖敦敦脸圆圆的老人慌忙来到秋离身边,打躬作揖地道:“壮士住手,壮士住手老朽这厢给你陪罪,如若李七这厮有什么放肆失礼之处,尚请壮士看在老朽薄面万予恕过”

    话呢,是说得又谦又软,神态亦是这般温文有礼,再加上老人又是一大把年纪了,秋离虽则有满肚子火气也不好意思再发出来,他冷伶一笑,指着地下那位犹是面红颊肿,抱着脑袋直哆嗦的李七道:“老先生,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老者赶忙堆着满脸笑容道:“呢,壮士,这厮乃老朽小店里的伙计,承负点称银两之责,他自来便是有口无心,说话随便,如若这厮有什么顶撞壮士之处,万祈莫与计较,放他过去”

    点点头,秋离道:“这小于也太狗眼看人了,碰着我算他运气,仅只受点小小教训,假如换了个性子暴躁点的朋友,说不准就要将他满口狗牙给砸下来!”

    连连哈腰,老人陪笑道:“壮士教训得好,教训得好,也给这小子一点见识,叫他知道不要只重衣冠不重人的道理”

    气消了,秋离安详地道:“老先生,这钱庄谁是老板!”

    老人忙道:“不敢当,老朽便是”

    鼻子里闻着秋离身上的汗酸气,眼睛里看着秋离那揉乱绉起,又泥沙沾布的衣衫,再衬着秋离未曾修饰过的粗犷面容,老人却不敢稍有轻视心,经验与世故告诉他,这可真叫来了“布衣财神”啦,所谓是“真人不露相”看样子,这位年轻怪人可确有点“真人”的味道了

    谨慎温雅地;老人道:“未知壮士来此,可有何吩咐?”

    一挥手,秋离道:“别客气,我有一点金子要存在老先生这里!””

    老人连连点头道:“欢迎欢迎,小店利润最高,而且牢靠守信,老朽经营本行已有四十余年了,壮士只要在本行中随便打听一下,便能知道小店信誉如何、只不晓得。”

    目注秋离,老人低声道“只不晓得壮士要存的黄金数目为若干?”

    秋离朝门口停着的篷车一指,道:“都在上面了。”

    侧脸望了外头的乌篷车一眼,老人道:“请壮士示下在车中哪里?用何物秘藏着?老朽这就派人上去搬下来收库”

    懒洋洋地,秋离道:“一车子都是。”

    老人猛然一震,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才紧张得有些颤嗦嗦地道:“呃壮士,你,你是说,你是说整辆篷车里都装满了黄金?整辆车里?”

    点点头,秋离道:“不错,整辆车里,大约有几十只木箱子吧,总数目是三万七千两,成色包足!”

    老人象看一个怪物;样看着秋离,傻呵呵的,愣呆呆的,嘴巴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合着

    有些奇怪,秋离道:“老先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骤然打了个寒栗,老人如梦韧觉,他十分尴尬地急道:“啊,没有什么,呃,没有什么!”

    说着,他立即朝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吩咐了几句,两个年轻人点着头,又招呼地下爬起来的李七一道快步出门,两个年轻人坐上篷车前座,李七攀进了篷车里头,于是乌篷车便被驰向这座楼房的后门,车尾边跟拴着的黄镖子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向秋离低嘶着呢

    此刻——

    老人一伸手,哈着腰道:“者朽姓陈,草字良和,壮士,请大厅里落坐。”

    秋离颔首道:“我是秋离。”

    两人自行引见过后,秋离便在陈良和的前导下进人前面这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大厅里坐下,他一面随意浏览着厅内的陈设,一边吸着由下人奉上的香茗,另外,还和那位神态恭敬的老店东闲聊着

    于是,没有多久——

    那面青唇肿的李七,已从后大厅侧门奔了进来,呢,神色惊憾,表情紧张得可笑地奔了进来!

    钱庄的主人陈良和一见着他手下伙计这种紧张惊惶的模样已不由得把老脸一沉,没好气地喝道:“李七,你就不会好好走路?贵客在此,怎的却象火攻眉毛般,那等毛毛撞撞连一点礼数也不懂!”

    这个李七被叱喝了一顿,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他急急放慢了脚步,一边拭着脑门子上的汗水,汕汕地走到一旁。

    老店东陈良和沉声问道:“车上的存金数目,可已点明了?”’

    李七慌忙点头,哑着嗓子道:“全点过了东主,可确实是三万七千两赤金,成色足,重量够,老天,一点也不差,一只只箱子全塞得满满的,那么些金子,光看上去也能吓坏人”

    一侧,舒开双腿的秋离哧哧笑道:“所以说,哥子,人不可貌相,海水又岂能斗量?你看我这一身穿着打扮,先前还定然以为我是到你们这大钱庄来讨饭的吧?”

    又惊又愧的李七,不由自主伸手摸着自己青肿未退的面颊,他低着头,躬着腰,诚惶诚恐地道:“大爷恕罪,小的实是有眼无珠,一时不察,冒犯了大爷,还请大爷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遭”

    老店东忙打着圆场道:“人家秋壮士是什么身分?岂也会与你这混小于一般见识?若不是秋壮士大人大量,方才那一嘴巴子不早就打扁你了!”

    眨眨眼,秋离笑笑道:“罢了,我原未放在心上,方才,车上金子的数目对吧?”

    李七忙不迭地点点头:“对,对,一分一厘也不差”

    老店东一挥手道:“李七,你还净站在这里作甚?还不赶快将车上的金子入库?另外,马上给我打一张保兑的银票来”

    李七唯唯喏喏,哈着腰退下,于是,这位老店东又转向秋离道:“秋壮士,这么贵重的一车金子,壮士你竟独自一人运来襄阳,在如今道路不靖的当儿,竟未出毛病,也真是够幸运的了”

    伸了个懒腰,秋离淡淡地道:“这倒并不是我幸运,而是,呢,那些毛贼的招子够亮,他们如想打劫我的财宝,在他们来说,并非一件愉快的事。老先生,我不在这大寒天里去剥他们的裤子,已经算得上客气啦”

    怔了怔,老店东随即打了个哈哈,他干笑着道:“壮士,老朽一眼之下;便看出壮士必是位武林英雄无疑,要不,谁有这大的胆子,敢于单人双影押送一车的金子?”

    啜了口茶,秋离道:“好说,我也不过识得几手三脚猫的庄稼把式,长了一身横肉打打混子罢了,草莽粗人,哪里担当得起英雄二字?”

    老店东呵呵笑道:“客气了,壮土,客气了”

    略一沉吟,秋离改了个话题道:“老先生,我昔日曾在襄阳住过一阵子,记得这里有一家镖局子,叫什么‘雄泰镖局’?”

    竟不思考,老店东脱口道:“壮士是说‘雄泰镖局’呀?者朽可和那家镖局子熟悉得紧,老朽这家钱庄,有很多生意也是委托他们护运的。怎么,壮士和‘雄泰镖局’尚有渊源?”

    微微点头,秋离意味深长地道:“不错,有渊源,极有渊源”

    老店东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壮士就更不算见外了,‘雄泰’的总镖头部师傅与老朽十分交善,邵师傅为人豪迈尚侠,公正坦荡,武功既强,心眼又活,是一位极其难得的磊落人物;在襄阳城里,保镖护院这一行当,就数他的‘雄泰’做得最好,名声也最大,近些年来,邵师傅更是;帆风顺,镖局生意蒸蒸日上,他非但在别的县城另外设立了好几个支局子,而襄阳里外数百里以内的大小买卖也差不多全叫他一家包揽了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人家也确实有人家的苗头,只要‘雄泰’的‘银和字’镖旗一招出去,嘿,无论是巨盗小窃,山匪毛贼,全得望风逃避,连脑袋也不敢伸上一伸”

    秋离笑眯眯地聆听着,心里却在骂:“你个老混球,净他妈替邵斌这狗养的瞎吹来了等到他‘雄泰’的‘银和字’镣旗沾上了屎,老子再看你那张掉光了牙的臭嘴发愣吧”

    老店东似是十分健谈,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他又滔滔不绝地道:“邵师傅这人,待朋友讲义气,尤其对一些落魄江湖的苦哈哈们更是照顾倍至,只要有人有了困难,找上门去,至少也能得餐饱饭,换套衣衫,末了还送上点盘缠,人家名气大,生意也做得轰轰烈烈,却一点架子也不摆,任是见了什么人全扮着一张笑脸,和和气气的,光叫人看了也打心眼里舒服,所以啊,这种人才是做大事情的材料,讲风度有风度;论气量有气量,说办法更有办法;如今哪,天大的事情,只要邵师傅讲句话,打个圆场,任什么事也就全烟消云散了,就说去年裕达油坊那档子麻烦吧!”

    秋离懒得再听下去了,他只顾自地想着:“你不用替他吹擂,邵斌这王八蛋的好运气就快到来了,他讲义气?有度量?呸,他连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他还会沾上义气的边?够得上有度量的槛?赏碗饭,给套衣裳,那也全都是做给人家看看罢了,所费区区,却换来个‘乐善好施’的美名,这种便宜事,给谁还不会做?邵斌可真叫会演戏哪,扮他妈什么象什么,好吧,看我怎么来给他摘下那张假面具,也让他‘和家门’的难兄难弟一齐沾沾光”

    这时,那老店东还在絮絮不休地讲道:“结果啊,壮士,你猜怎么着?裕达油坊那掌柜的一见是大名鼎鼎的邵师傅亲自出了面,他连个屁也不敢多放啦,乖乖把卖给人家‘和兴记’的十车劣油换了回来,人家预付的定银也一个子儿不敢少地退还了人家,事后,邵师傅连个‘谢’字也不听‘和兴记’的老板说,悄悄地便自行回转局子里去了。你看看,这等胸襟,这等豪爽法,普天之下,可还有几个人做得到啊”皱皱眉,秋离忙打岔道:“老先生,这家镖局子,可是还开在原来的地方?”’

    连连点头,老店东道:“没搬没搬,仍是十几年前的者地方,东隆大街的转角处,可是,场面却比过去气派多了,房子改高修大啦,地头扩展了,东隆大街的后半段,约莫都叫‘雄泰’给买下来了,邵师傅也住在总镖局里。晤,记得他前天傍晚黑才刚押完一趟德回来”

    搓搓手,秋离道:“如今,他有几个老婆?”

    老店东想了想,道:“大概只有一妻一安吧?练武的人,多不近女色。壮士,这一点你也清楚的喽?邵师傅亦很少接近什么烟花青楼的地方”

    低低地,秋离咕噜道:“不错,他不近女色,只喜欢接近人家的老婆”

    凑近了点,老店东以手比耳,讶然道;“壮士,你方才说什么?老朽未曾听清”

    干咳一声,秋离一笑道:“我在说,这位邵师傅真是个难得的大好人!”

    呵呵笑了,老店东颔首道:“正是呀,老朽也就钦佩这种铁铮铮的人物”

    拿起茶杯,轻轻在唇边摩笑着,秋离吊儿郎当地道:“最近,他可曾接了生意?”

    老店东摇头道:“这个,老朽可就不太清楚了,怎么?壮士你有贵重珍品托他护运?若然,老朽可以代为推荐”

    秋离笑嘻嘻地道:“我倒没有这个意思,老先生,三几万两金子我都一个人押送到了,还有什么东西我不敢单独护运的?”

    老店东颇为相信地道:“不错,这却是真事,却是真事”

    一个情念暗暗在秋离脑中酝酿形成;他沉思了片刻,道:“老先生,过一会,我就去拜访;下我那有着渊源的老镖局了,只是我还得找个清静地方换身衣裳,备点薄礼,以前,有一段时间,我也曾在、‘雄泰’充过几个月的镖师”

    老店东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莫说壮土与‘雄泰镖局’有过这么一段交情,便是没有,也可以去多多联系,人在外嘛,就得多交朋友,一个朋友便是一条路哪,何况壮士亦同为武林中人,你只要与邵师傅一见上面,定然会谈得投契,呵呵,所谓是英雄重英雄,惺煌惜惺惺啊”秋离表面跟着笑,暗里却骂道:“我重他妈个英雄,惜他个屁的惺惺我与邵斌,不但说不上是‘一个朋友一条路’,更应了下面那句‘一个冤家二座山’的话啦,等着瞧吧,姓邵的将碰上一座他未曾碰过的火山了”

    正在暗暗骂着,这时,那李七已匆匆行入,双手将一张盖有殊印的银票交给了老店东陈良和,这位老店东又双手奉至秋离面前,他道:“壮士,这是本庄的包兑银票,不但在本庄可以兑换,在任何其他银楼钱庄也一样能以通用,只不过,呵呵,怕是别的银楼钱庄没有这么多的数目呢”

    秋离接过,看也不看便收进怀里,他一点头:“不要紧,我一时还用不着,就是兑提,也不会一下于全提出来哪。”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我的那辆车和拉车的马匹,尤其是我那匹宝贝‘黄镖子’便也寄放在你们这里,烦你们代为照料,所须费用,在利钱上扣除便了。”

    老店东忙道:“小事,小事,老朽一定吩咐他们照办,壮士放心便了”

    站了起来,秋窝拱拱手,道:“如此,有劳老先生了。”

    者店东也急忙站起,殷勤地道:“壮士不再坐会,用过晚膳再走么?”

    微微一笑,秋离道:“心领了。”

    大步踏出,在老店东的相送下,离开了这家钱庄,现在,池第一步要找个地方先吃顿舒服的晚饭!

    在大街上略一游逛,他已选中了一家比较僻静些的小馆子,没有考虑,他走了进去便挑了个座头坐下;要了吃的东西以后,他开始闭上双眼,默默养起神来。

    心里想着很多事,脑子里也映着一幅幅的画面,那些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切,有的遥远,有的带着欢笑,有的便沾着泪痕;而这些景象中全有着他,无论是那一种情韵,那一桩感触,就也扯动着他的心弦,他沉迷在回忆里,往往,他也伯也喜欢沉迷其中,尤其是在他孤单的时候

    忽然,在秋离陷入自我沉思的境域中时,他的座位右侧,在一道矮屏风的掩遮下,有一阵低细的语声惊动了他。

    “老五,你不会弄错吧?可的确是明日凌晨起镖?”

    一个沙哑的破锣嗓子回道:“不会错的,我是亲自从他们一个参与明晨押镖的师傅口里套出来的消息,那小子三杯黄汤一灌,连他奶奶祖上家谱也全能给背出来”

    低细的口音又道:“姓邵的亲自押镖,可见他们对这当子买卖也十分重视老五,你说他们一共是七个人?”

    那破锣似的声音低压着道:“一点不错,邵斌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六个镖师,他们采取一种新的押镖法子,两个人在前开路,两个人遥遥缀后,其他的三个人居中,而护送的红货便在中间这拨人手上,我看哪,八成是这邵斌王八蛋亲自端着,癞哥,我们打蛇打他奶奶七寸,抽冷子截击中间这一拨包管没错!”

    细细的嗓子“嘘”了一声,警告道:“小声点,老五,你这一趟虽然玩得利落,可也千万大意不得,咱们“疤大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假如走漏了风声,出了毛病,妈的,你我有几个脑袋也抗不住!”

    破锣口音低骂了一声,憋着道:“奶奶的,你不提还好,只要一提‘疤大爹’那凶神恶煞似的熊样子便能骇得人直打哆嗦,前个月,小麻皮出了那桩纰漏,他奶奶不就被‘疤大爹’活拆了?惨”

    听着,清清楚楚的,秋离这一下子可是精神来了,他又是惊喜,呢,竟有人打主意打到“雄泰镖局”“九翼手”邵斌的头上啦!哈,够妙的,除了自己,也还有别的人物对他有兴趣哪!

    这时,那细细的声音又传来道:“明天早晨,是‘疤大爹’亲自出马,‘牛鸣石’的人手早就分派妥当啦,老五,咱们吃喝完了,马上就得出城传报消息去”

    破锣嗓子沙沙地道:“老实说,癞哥,姓邵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晓得咱们的‘疤大爹’是否一定能吃住人家?”

    冷冷一笑,那位被称为“癞哥”的仁兄答道:“你是叫姓邵的那点虚名给唬晕头了,妈的,他的模样吓吓别人还马马虎虎,对‘八角会’他却只有喊天的份;尤其是‘疤大爹’那一身能耐,姓邵的只配给他提鞋。到时候,老王,你就能看见姓邵的那种窝囊样子!”

    吁了口气,接着是“吱”的一声吞下大约是一口酒的声音,那破锣嗓子略略提高了点:“‘疤大爹’可是狂哪,除了二位龙头当家,谁敢不听他的?谁敢不依他的眼色行事?奶奶的,我看,就是素不买帐的大执法莫老爷子,对他也得退让三分!”

    低叱一声,那位“癞哥”不悦地道:“你小声点行不!既然知道‘疤大爹’的厉害;你还不谨慎些?妈的,嫌命长啦?”

    又是喝下一大口酒声音,那破锣嗓子悻悻地道:“谁会听到?除非你去告密!”

    “呸”了一声,那“癞哥”道:“去你妈那条大腿,我是这种人么?告密?老子告了你的密于老子有啥好处?也当不了三分银子,长不多一块肉,操的,我只是叫你小心点,留神隔墙有耳哪”

    哧哧笑了,那破锣嗓子道:“隔墙有耳?有鸟的个耳,方才我已注意过四周了,右边的座位没有人,左边是一个土头土脑,满身灰沙的愣小子,根本连个屁也放不出,还能有什么邪门呢!你就是凡事太紧张了,癞哥!”

    冷冷地,那“癞哥”道:“还是留心点的好。”

    暗自笑了,秋离不觉为自己叹息,威名煊赫,立霸天下的“鬼手”如今却竟被人看成是一个“土头土脑”的楞小子,这,说起来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么?而这两位仁兄却竟是“八角会”的党羽——与自己正有着深仇大恨,自己又方待寻。找他们,经过一场覆灭厄运之后又竟死灰复燃的“八角会”党羽!

    当年秋离的义兄,也是他恩人,更是他的授业师父——名震天下的:赤胆圣手”屠孤吉,便是因为和“八角会”、“青衫帮”、“红心教”三个帮派结仇,才在一场极不公平的生死搏斗中伤重身死的。虽然,经过那场鬼哭狼嚎的血战之后“八角会”、“青衫帮”与“红心教”的好手合起来也整整损折了四十一名,因而弄得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最后终至瓦解崩溃,烟消云散,但是,不可推诿的,屠孤吉那一条命仍等于废在他们手里。当秋离在屠孤吉传授完了他的武功秘诀,更与他结成异性兄弟之后,这笔血债秋离便已记到自己心中。他心甘情愿地为他这位赐给他一生倚持与力量的义兄报仇雪恨,他向着旭日起誓,对着高山赌咒,他要为这位陌生而又情深义重的拜兄复仇——虽然屠孤吉并未曾如此委托他便那么恬淡地逝去。但是,秋离却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早已将“八角会”“青衫帮”“红心教”这些名称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早已将那些自屠孤吉惨白嘴唇微弱吐露出的一些人名铭刻在脑海中了,这是一笔破天荒的债,一笔血淋淋的仇,无论时光拖到多么遥远,无论世情是如何变迁,更无论有多少艰辛坎坷横在面前;秋离也一定要去报还此仇,这仇恨,与他本身并无关连,可是,却比和他本身有关连更来得刻骨楼心,更来得咬牙切齿,不能忘怀!

    残酷地笑了,秋离不禁庆幸于自己体会出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句话的真正韵味,也不是没有寻找过这些漏网之鱼,斧底游魂;相反的,他也耗了很多工夫去寻找过他们,但十年已过,景迁物移,人事全非,当年那些参与陷害过屠孤吉的余孽们全部消声匿迹了,全都不知所终了,就好象俱都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秋离费了很多心血查访过他们,却没有得到丝毫收获,于是,在他正准备再接再励的时候,便遇着“髯虎”何大器在黑草原那件事,又碰上了周云一连串的烦恼围困着他,他也开始了东奔西跑,在仆仆风尘中,为屠孤吉报仇的事就延缓了卞来。这些日子,他曾为自己洗雪了昔往的很多耻辱,没有叫光阴白耗——因为他总有一个洗雪耻辱的目标,不似寻查那些渺无音讯的仇敌般空茫茫地找不着头绪;但他却一直是抑郁的,沉闷的,象心头罩着一层浓厚的阴霾,似是老有一个无形的包袱荷压在他的身上,当然,秋离明白他之所以这般怔仲寡落的原因,这原因,就是他尚未替他的义兄屠孤吉报仇雪恨!换句话说,-他还没有实践自己的誓言,还没有达到他赌咒的目标。这件事,在他的精神上一直是个很大的负担,他急须卸掉,急须抛脱。前些日,从他救下的那双孤儿寡妇——又成了“干亲家”的宗于娴及那宗家的忠仆宗贵口中,他也曾听到“八角会”的名称,可惜,他们说得太含混,太没有层次,或者说,他们也根本就弄不清死灰复燃的“八角会”有什么内幕,因此说了等于白说。有关“八角会”的一切,秋离依然象是瞎子摸黑——蒙蒙晕晕,但从那时起,他也就更加重了一副担子——他已义务替宗家的未亡人承担起复仇的责任了,因为他们是干亲家呀,他是那可爱的白胖小子的义父呀。如今算来,秋离与“八角会”的怨恨可以说更是加深一层了。

    现在,秋离满足而兴奋地直搓着手,真是天赐良机,菩萨保佑呀,走遍天涯,苦寻不获的“八角会”余孽竟然就送到了身边,更在无意中指明了一桩天大的乐事——狗咬狗,一嘴毛的乐事;他又怎么会不伸出舌头舔润嘴唇,象是夏天里吞下一把冰碴子那般顺心呢?

    此刻——

    那位破锣嗓子又哑生生地道:“癞哥,你说,这趟生意做下来,我们哥们能分多少?”

    细细的声音哼了哼,道:“谁知道,‘疤大爹’高兴了多赏两个,不痛快了,给你屁股一脚,连根毛也不叫我们沾着!”

    于是,那边沉默下来,秋离这才察觉桌上自己叫的酒菜早就端上来了,他刚才在闭目养神,跑堂的伙计约摸他一定睡着了,秋离拍了拍自己后脑勺,大概由于太过专注窃听隔壁两位好朋友的交谈,自己想心事又想得太多,可能端东西上来的伙计早已招呼过自己也未可定呢。

    拿起筷子,秋离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起来,他故意做得粗鲁不雅,杯盘叮当撞响,再加上咀嚼有声,嘴巴直嗒,刹那间,桌子已是汤撤酒溢,弄得一片狼藉!

    短屏那边——

    一颗尖尖瘦瘦的脑袋伸了过来,这人顶着那双阴诈的三角眼,恶意而轻藐地直生生盯着秋离,盛气凌人地大笑道:“癞哥,怎么着?我说这小子只是个浑汉吧?他那吃相,活脱饿了三年一样”

    秋离也将计就计地还瞪着对方,扮出一副憨愣愣的模样道:“喂,你这人是怎么了,伸头过来看人家吃饭?叫的东西可刚够我一个人吃,你看,也捞不着一口油水!”

    那位仁兄“呸”了一声,叫骂道:“我把你个晕头晕脑的小杂种活削了,你当老子是谁?要饭的?我他奶奶还得跟你讨口油水吃哪?”

    一只黑毛茸茸的大手伸在那尖头仁兄的肩膀上,把他硬生生扳了回去,一边,那低细的声音在发火道:“老五,你他妈是吃错药了!在这等节骨眼上和人找岔子,弄个不巧误了正事,是你担得住还是我担得住?”

    那位尖头老五犹自不甘地狠狠盯了秋离一眼,不干净地咕噜着缩了回去。

    秋离举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他心中道:“别急,我的乖儿,我们就会再碰上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发熊不晚!”

    匆由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脏庙,曲韶干里,由眼梢处,他已舰及那尖头老五佾同一个又粗又壮又

    匆匆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脏庙,在埋首苦干里,由眼梢处,他已窥及那尖头老五偕同一个又粗又壮又矮的汉子付罢酒资急步离开,临去前,尖头老五还不怀好意地回头朝他盯了一眼!

    一会之后,秋离已然酒醉饭饱,他满意地拍拍肚皮,招呼过店伙计来结了帐,用手背一抹油嘴,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秋离随便挑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进去,也不管是到了睡觉的时辰没有,他关起门来倒头便睡,这一睡,直到二更鼓时分才被外面的梆子声惊醒过来。于是,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出去到柜台上把那个歪头打着磕睡,一条亮晶晶的口水拖得老长的胖掌拒拍醒,丢下几钱碎银,只顾自地抽开门门来到街上。

    接近初冬的天气了,在这样深宵,够冷的,凉瑟瑟的夜色象水似的围拢过来,那种冰森森的寒意就钻进了人的毛孔,秋离不觉悄悄打了个冷颤,同时,脑筋也就越发清醒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又把发烫的双手放在脸颊上揉,搓揉了一阵,他感到已经有些血液流通的感觉了,才长长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大踏步往前行去。

    街道上,是一片冷寂,一片溶在寒瑟黑夜里的冷寂,没有行人,没有车辆,甚至连条狗的影子也没有,只剩远处偶而传来的清脆梆子响,但是,这几声梆子响,却更加深了这初冬深宵的寥落与凄凉了

    三拐两转,秋离来到高耸雄伟的城墙脚,他轻而易举地翻越了城墙,身子一沾地,他已展开功夫,似一抹流光般快逾电掣地飞奔而去。

    “鬼手”秋离的飞跃之术是惊人的,是骇俗的,在这混沌无人荒野,他施展起来就更无顾忌了,只见二条淡淡的影子——看不出那会是条人的影子,就那么微微一闪,已在七八丈开外,再一闪,则已踪迹全无;他奔掠起来,宛如一只脱离弓弦的怒矢,一射的前瞬息消失,而足尖只轻轻地一点,又再暴射而起,一眨眼,复出八丸丈之远,就好象他失去了重量,好象他体内按装有强力的弹簧一般,如此捷如流星曳空,如此掠如流光纵横,似一只振翅展翼的大鹏鸟!

    是的,这正是“鬼手”睨啤武林的轻身绝技:“追星一百纵”!

    在饭馆里,那两个“八角会”的人物曾提及他们选定下手的地方叫做“牛鸣石”这个所在,秋离相当清楚,那是距离襄阳城三十余里的一处山助子里,道路从山坳子旁边穿过,右侧方,便有那么一块奇形怪状的灰白色巨石突耸,那块巨石,形状有如一头牛在昂首高鸣,看上去栩栩若生,十分有趣,于是,就有人给它起了个好名字“牛鸣石。”

    当然,那地方异常僻静,异常清冷荒凉,极少会有行人商旅经过——尤其是在这初冬的寒冷黎明时分,呢,果然是下手做这种买卖的好地方,四野无人,山丘起伏,再加上刮点刺骨的冷风,衬托点暗蒙蒙的光线——可不是,只这气氛也够唬人了哪。

    飞奔着,两旁的景物迅速向后倒退,风声呼呼,衣抉飘舞,秋离的这等身法,用“疾若奔马”四个字已嫌不能够形容得淋漓尽致,他这就好象,呢“腾云驾雾”了!

    片刻之后——

    秋离已远远看见了山幼子顶边上那块做牛鸣状的灰白色巨石,他长掠而起,边吐了口唾沫:“妈的,好地方!”

    这里,他昔年曾经来过;而且还十分有兴趣地游玩了一

    秋离已远远看见了山坳子顶边上那块做牛鸣状的灰白色巨石,他长掠而起,边吐了口唾沫:“妈的,好地方!”

    这里,他昔年曾经来过;而且还十分有兴趣地游玩了一番。那时,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童心末泥,秋离记得,他曾相当好奇地仰望着那块牛鸣状的巨石,拍手欢笑:“嘻嘻,好象一只正仰着脖子叫的老牛啊啊”带着几分凄迷与自嘲的微笑,秋离喃喃自语道:“好象一只正仰着脖子的老牛啊”时光是不徘徊的,岁月也是不饶人的,一晃眼,十余年过去了,他又旧地重游,又回到了这个他童年时曾经眷恋过的地方,景物依然,人事,却已全非了,不是吗?一个流浪飘零、受尽悲苦、尝遍辛酸的小孤儿,竟也会成为武林之霸,江湖之枭,人见人畏,鼎鼎大名的煞手人物了!

    现在,他已接近那山坳子了。

    没顺着通路朝山助中跑,秋离一个转折,有如一缕轻册般斜绕了过去;刹那间,他已来到那块大石的“牛鸣石”十丈之处,这里,正好有一片及膝的枯萎杂草可资掩蔽身形。不错,秋离必须掩隐身形了,因为,他已察觉到在那块“牛鸣石”之下,正零零散散地随处坐卧着三十多条人影!

    隐伏在杂丛中,秋离自晃动的隙缝中望出去,可以看清楚那些坐卧在黑暗中的人们,全是清一色的黑绸头巾,每人的背后,还用银丝绣缕着一个八角形的图案,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那些图案闪泛着白森森的微光,看上去,就更加显得邪异而诡密了。

    那些人全没有吭声,一个个有如者僧人入定地沉默默着,似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隐隐约约的,在草丛右上方一点,有细碎的交谈声传来,秋离一琢磨,便悄然移了过去。

    呢,在“牛鸣石”过来约有丈许的地方,有一块凹下去的洼穴,在那里面,可遮点风寒,想必是一定的了。现在,秋离发觉洼穴里正有四个人在盘膝坐着低沉地谈论着什么。

    小令翼翼地,秋离又靠近了一点,藉着杂章的掩蔽,他已可以在不虞暴露形迹之下轻易地听到看到他们的交谈。

    面朝外的那一个,就连秋离这等惯见大场面的老辣人物骤然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这位仁兄身材十分瘦小枯干,但是,却顶着一颗奇大的脑袋,脑袋上光秃秃的连根毫毛俱无,而他的面孔,老天,那还能说是张面孔?整个脸盘上面全是一块一块瘰瘰疬疬的疤痕杂斑,那些疤痕有的紫褐有的肉红,有的呈乌黑,有的发黯青,而几团白色的杂斑还锦上添花地印在上面,疤痕全成了些死肌肉了,重叠着聚粘着,一眼看上去,那人除了双目还认得出——因为瞳仁中闪着棱棱寒电——就只剩下一个黑洞代表嘴巴了;此外,他的耳朵,鼻子,以及任何其他可以指出名称的脸孔部位;全都叫那些癞疤瘰肉结布满了,看不出他原来会是副什么样子,更估计不透他的表情与神色,因为,那些疤痕与杂斑已经把这些可以表达出内心反应的面积全占据住了

    这疤面人旁边的一个,外形却与他成强烈的对比,这人体格魁梧高大,面色红中透亮,满头黑发高梳束起,神情间显得精力充沛,奕奕有咸。他对面的一位,是个大胖子,腰肥肚突,双层下领,小鼻子小眼,说起话来两颊肥肉乱颤,予人一种面对一盘大肥白切肉似的作呕感觉。

    背朝外面的那人,秋离却认得,虽然他没有转过脸来,而且四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扎着头巾,秋离也看得见他那又宽又粗又矮的体形,这个人,不就是日间曾掠过一面的那叫什么“癞哥”的仁兄么?

    此人独扎头巾,秋离不由暗笑,喂,他十有八成是个癞痢头了!

    隐隐地,洼穴里的交谈声传送过来。是那身高红脸的人物在说话:

    “看天色;至多再有大半个更次,姓邵的他们便将启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即将抵达此处”

    那疤面人冷森森地,威凛凛地道“‘癞子’,你们打探的消息,不会有错吧?”

    从“癫哥”一下子降成‘癞子’的那个朋友忐忑地道:“你放心,大掌旗,包管没错”

    疤面人阴沉地道:“我想也不会有错,因为你们晓得你们是在拎着脑袋办事!”

    不待对方回答,他又向那红脸大汉道:“上官坛主,山坳口你安插的暗哨可机灵么?”

    被称为上官坛主的红脸大汉忙道:“全乃本坛属下得力弟兄。”

    此时大胖子开口道:“大掌旗,这一道姓邵的算是一头撞进棺材里了,在他的镖局子外头,我们已经伏下了眼钱,他:们只要一起程,立时就会有我们的人快马来报,而且,沿途:我们也布置下几处暗哨严密监视,他们的行踪举动,我们可以说了如指掌,我看哪,姓邵的招牌就要摘下来了!”

    毫无表情地,疤面人道:“任何事情,倪坛主,在没有成功之前,千万不要太过乐观!”

    大胖子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唯唯喏喏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疤面人理也不理,道:“再过半个时辰,上官坛主,倪坛主,你们就吩咐你两坛之下的八名好手准备进入截击位置,癫子,其他人手也由你调遣依计行事”

    在他们三个人的恭谨回应中,秋离已想起了一件事,这疤面人,一定就是白天小饭馆时尖头老五与这位“癞哥”口中所提起的那个“疤大爹”而在多日前,被自己救出的宗家母子和义仆宗贵不也叙过一个满面疤痕的人物指挥着“八角会”的党羽劫杀火焚了他们‘的庄院么?看情形,他们所说的那个人,也非眼前这位怪物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