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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萝衣取下自己的面具看,发现是一只小孔雀,看上去还挺漂亮的。
她在心里笑了笑,在卞翎玉眼中,她像一只孔雀吗?
她看看自己长长的披帛,想到自己从小随了爹爹的审美,和孔雀尾羽展开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打量一番,师萝衣还挺喜欢的,又将面具扣了回去。
她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想找到适合卞翎玉的面具。但是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出尘又清冷的,她最后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让卞翎玉戴上。
那面具极其凶恶,遮盖住了卞翎玉出色的相貌,混着他一双灰墨的瞳,令人看上一眼就退避三舍。
卞翎玉抿着唇,想问为何是獠牙鬼面。但一想到他现在得和师萝衣保持距离,他们出门前还在“冷战”,他便沉默着,只是心里到底有点低落。
他就算不太懂这些,也知道青面獠牙绝非什么美好的东西。
师萝衣一直在等着他问,毕竟好奇心人人都有。
但两人都一路走到买花灯的地方了,卞翎玉还是没开口。
她心里有点儿无奈,知道自己比耐力必定比不过卞翎玉。师萝衣不忍他失望,就轻声告诉他:“在我们南越国,青面獠牙面具只有在辟邪求安康的时候才戴,历来国师为百姓祈福,就会戴上和你这个差不多的面具。”
意在驱逐病痛,邪祟远离。
她的后半句虽然没说,卞翎玉也明白了过来。
卞翎玉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毕竟从出生开始,向来都是他去驱逐邪祟,他生来血脉强大,世人都仰仗他,却无人会保护他。
卞翎玉作为神主唯一的后嗣,所有人都觉得,哪怕他只是个婴孩,百年不给他吃喝,将他扔进邪魔堆中,他都能活下来。
他们敬仰他的强大,痴狂追逐他的力量,世间只有师萝衣,一直想着保护他,会觉得神灵也会脆弱。
她表现得这样理所当然,卞翎玉在她身边时,才会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会痛的。他也不过这天道下的芸芸众生。
师萝衣走了好几步,发现卞翎玉没跟上来,她回头去看,发现他把面具取下来了,正看着它。
她笑盈盈跑到他身边去:“很喜欢?”
他们都清楚,这句话问的不仅仅是面具。
卞翎玉不说话。
“不喜欢的话,那就还给我好了。”师萝衣作势要拿回来,卞翎玉下意识握紧了手,却又瞬息明白过来师萝衣就是要逼他态度软化,打破二人之间的坚冰,他的手缓缓松开。
他若还表现得喜欢她,她不论如何也不肯走的。
师萝衣将面具拿在手上,见卞翎玉一身银白衣衫,站在灯光中。
他只沉默着,一直不愿开口,哪怕师萝衣看得出来卞翎玉很喜欢这面具。
师萝衣知道,卞翎玉鲜少有喜欢的东西,这个人就算处在尘埃,也能冷静到淡漠。至今师萝衣见他表现出喜欢的,只有她送的如意锁和今日的面具。
师萝衣突然有种欺负人的负罪感,也不再忍心用这样的法子逼他开口,问出真相。她踮着脚,又将面具给他戴了回去:“好了,逗你的,我带你去看河灯。”
这回卞翎玉没再拿下面具。
护城河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是成千上万盏河灯。师萝衣也买了两盏,示意卞翎玉和她一起放。
身边絮絮叨叨,都是百姓向神明祈愿的声音。
世人所求很多,零零碎碎,恨不得神将所有福泽都加诸于己身。
师萝衣往年本也不相信这些,她一直觉得求人不如求己。神高高在上,哪有心思看他们这些蝼蚁的愿望。
但今日不同,她知道神看得到。
师萝衣想要实现的愿望也很多,比如想要父亲醒来,不夜山的所有生灵都安好健康,她在意的人无恙,卞翎玉再无困扰和顾虑。
可是她的神,已经伤痕累累了啊。
于是她什么都没写,什么也不求,注视着河灯飘远。她偏头一看,发现卞翎玉那盏上面也什么都没有。
身边的人看他们俩的放空白的河灯,仿佛在看两个傻瓜。
师萝衣却很满足。
对岸有影子在朝着师萝衣招手,师萝衣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再等等。
她本来打算演一出戏的,就演自己在花朝节上,遭遇意外,受些伤。
她就不信卞翎玉还能无动于衷。
天玑丹明日就要成了,她怕卞翎玉也只能活这样短短几日。
但现在的氛围让师萝衣实在不忍心破坏,她想到连皮影戏都没看过的卞翎玉,和对他不怎么好的卞清璇,师萝衣没猜错的话,这应当还是卞翎玉来人间过的第一个节日。
如果可以,师萝衣更想卞翎玉主动和自己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帮他,才能救他。
远处师萝衣的“同谋”蹲了半晌,等小姐的手势,但是小姐始终没叫他们。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师萝衣一会儿带她的道侣玩这个,一会儿玩那个,最后两个人还上了画舫。
“……”
师萝衣觉得,实在不行就喝酒吧,毕竟酒后吐真言,苍吾就吃这一套,卞翎玉的酒量似乎也很一般。
大婚夜她就见过喝醉的卞翎玉。
她想起当时的场景,怎么说呢?她忍不住笑了笑。
师萝衣从乾坤袋中拿出两壶神仙酿,这是对于修士来说最烈的酒了,据说醉后至少要睡三日。
卞翎玉没有苍吾那般好骗,她只能慢吞吞陪着他喝,尽量保持理智。
但卞翎玉只垂眸看了一眼那酒壶,一直没伸手去碰。
这回师萝衣说什么都不管用,她在心里纠结有没有法子灌醉的时候,脚下的画舫突然被撞了一下。
师萝衣和卞翎玉还能稳住身子,窗边的歌女却低低惊呼了一声,摔在了地上。
乐声戛然而止,画舫外传来一阵轻浮的笑声。
师萝衣起身,过去把歌女扶起来。
歌女的手臂被撞痛,红着眼眶道:“谢谢姑娘。”
师萝衣说:“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出去,才发现旁边的画舫上,坐了好几个白衣鹰纹的男子。
他们左拥右抱,笑得轻浮,好以整暇地盯着师萝衣的画舫。
师萝衣眯了眯眼,一眼就认出来这些并非凡人,而是昇阳宗的修士。
昇阳宗的这几个弟子,本是看见师萝衣画舫上的歌女半遮着脸,弹琴也好听,起了些戏弄之意,想把人抢到自己画舫上来,这才驱使人去撞画舫。
他们平日在昇阳宗就作威作福,有恃无恐,不把凡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出来的人是师萝衣。
少女站在画舫上,迎着清风和灯烛,粉面戴着薄怒,美得惊艳。
一众昇阳宗的弟子看见师萝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为首的弟子叫千景翌,正是昇阳宗主的嫡子,修真界出名的纨绔。
“千少爷,这、这姑娘比师妹都好看!”
众人都知道,千景翌喜欢了师妹好几十年,前些日子才半哄半胁迫弄到手,新鲜感一过,转眼就忘了师妹。
旁边的人也咽了咽唾沫:“何止,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就算是见惯了美人的千景翌,也一时晃了神。
他这几日早就把师妹抛在了脑后,又被来昇阳宗接人的卞清璇迷得七荤八素。可惜那是个狠辣的美人,他刚要下手,就被卞清璇打了个半死,多亏那位救了自己的命。
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些,没想到见到个更美的。
千景翌舔了舔唇,他觉得眼前这个要是能一亲芳泽,别说几个月不腻味,他就算一辈子不碰别的女人也值了。
他自小受尽宠爱长大,跋扈惯了,当即就决定要把人弄到手。
这千景翌也不是个傻子,见到师萝衣的衣着,披帛不是凡物,便明白她恐怕也是修士。若是平日,千景翌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万一动了哪个宗门的宝贝,他爹也不好给他收场。
可如今不同,他们宗门的靠山……是让整个修真界,都俯首称臣的存在!
他无需顾忌,也有横着走的资本。就算当初的师桓道君还在世,他想要不夜山的小仙子,都不是没可能。
他推开身边的女子,站起来,笑道:“我乃昇阳宗千景翌,姑娘是哪个宗门的师妹?”
师萝衣险些被气笑了。
干坏事的修士不是没有,敢这样直接报大名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她自然听过千景翌的坏名声,可传闻不如见面,昇阳宗主就是这样教儿子的?
她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调戏过,但是还没轮到她发火,就被师桓教训得死去活来。
这是第一个撞到师萝衣手上的。
歌女已经吓坏了,脸色苍白,她能看出对面的人不好惹。
卞翎玉蹙眉,也要走出画舫外。
师萝衣心里很生气,但她还留着一些理智,她怕打起来一会儿波及他们,拦住了卞翎玉,让船家先把画舫靠岸。
师萝衣低声对卞翎玉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他个教训就回来。”
千景翌挑眉看她指挥着画舫靠岸,然后又朝他们的画舫飞了过来。
他还以为这美人听到自己的家世认了命,没想到从天而降的是一柄火红的神陨刀。
师萝衣就没打算留手,本来这么好的氛围,连她都不舍得破坏。卞翎玉是第一次出来玩,千景翌和他的狗腿子不去河里泡个几天几夜,难解她心中的火。
她的刀带着冷光,砍得几个修士乱了阵脚。
当即有两个落了河,这还不算完,师萝衣刀气挥出,修士们身上瞬间凝霜,沉入河中。
千景翌也没想到这少女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他反应过来,和剩下的两个师弟狼狈躲开,就与师萝衣缠斗了起来。
画舫这头,卞翎玉已经走出了画舫。
涤魂丹作用下,他油尽灯枯,已经彻底等同一个凡人。好在他能看出来,师萝衣不论是对战经验,还是修为,都比千景翌等人不知高出多少。
几乎把千景翌压着打。
千景翌也没想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女,自己在她手下过不了几招。
眼见几个师弟陆陆续续被她扔进河里变成冰人,他也发了狠,从怀中拿出一物。
本来不舍得伤师萝衣,可再不动手,这美人都快把他打残了!
那是一块银白色的鳞片,在万千烛火中依旧明亮若冷玉。
卞翎玉看见那鳞片的一瞬,脸色惨白:“师萝衣,躲开!”
师萝衣自然听见了卞翎玉的提醒,可惜已经来不及。她的神陨刀落下的一瞬,千景翌的手骨被打断,那鳞片化作万千银丝,将她包裹其中。
师萝衣觉得丹田一痛,与千景翌一同坠入了河中。
歌女和船夫都被这变故吓到了,眼睁睁看着画舫上清冷如玉的公子再也没了那身出尘的淡漠和冷静,他发了疯似的,一头没入冰冷的河水中,朝师萝衣坠河的地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河中终于有了动静,那少年怀里抱着一个人,一步步朝画舫走来。
五月初的河水还那么冷,他却全然无所觉,他衣衫乱了,把师萝衣放在岸边,发现她已经没有气息。
卞翎玉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空洞,空洞得歌女和船夫都觉得可怕。
他颤抖着,咬破自己的手腕,他们惊恐地看见少年俯身,将他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但少女一直没有吞咽,鲜血从她唇角流下,卞翎玉闭上眼,终于发现无济于事,抱住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师萝衣有意识的时候,感觉颈窝湿了。
那鳞片确实厉害,好在她今日有所准备,希望卞翎玉和自己坦白,她把她爹压箱底的金丝衣都穿上了,也打算让自己的人真动手,还带上了替伤的傀儡法器。
银白鳞片不知什么来历,带着无尽威压,冷锐可怖,师萝衣掉下河水,丹田被重创,她几乎一瞬就没了气息!与此同时,傀儡法器发挥作用,封锁住了她的丹田和气息,伤害转移到傀儡上,傀儡替她承受了伤害,师萝衣却动弹不得,只能像傀儡一样无声无息。
落水的一瞬间,师萝衣听到了歌女的惊呼,知道卞翎玉也跟着跳了下来。
师萝衣隐约有些意识,直到卞翎玉把她捞上去。
少年的怀抱冷冰冰的,她感觉那双手抱着她拼命想要上岸。
可他如今成了凡人,这样的努力,显得苍白又可笑,只会令他看上去状若疯魔,狼狈不已。卞翎玉甚至徒劳地捂着她的丹田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银色鳞片弄出来,他一直在发抖,比大婚夜他濒死的时候更甚。
没一会儿,她嘴里感觉到一股带着甜味和香气的东西被喂了进来。
那时候师萝衣并没有意识到是卞翎玉的血,直到听到有人尖叫。
师萝衣隔着冰冷的河水,第一次感觉到一个人的绝望和痛苦。傀儡还在转移伤害,她努力想要睁眼,却醒不过来。
卞翎玉做完了所有的努力,直到颈间感觉到温热,师萝衣才知道,坏了。
她的计划用另一种意外的方式成功了,却没想到卞翎玉难受成了这样。
他甚至把他自己的血渡给她,想要她活过来。
她第一次直面卞翎玉的情愫,才知道,明白和亲身感受是不同的,这份情愫浓烈得她几乎也跟着他一起疼。
师萝衣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来不及等到傀儡转移完所有伤害,便强制睁开了眼睛,她无措到语无伦次:“卞翎玉,你别……我没事。我身上有很多法器……那个鳞片没有伤到我什么。”
他身子僵硬许久,手腕上还在流血。
师萝衣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怀抱紧得她发疼,她却半点儿都不敢动,丹田还在泛着疼,她伸出双手回抱卞翎玉,安抚他。
她看着头发凌乱,衣衫湿透的卞翎玉,感觉到唇齿的血气,更用力抱紧他。
“你别怕,我没事,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