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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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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萝衣晨起梳妆,茴香起初以为她是要去上早课。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师萝衣出门,茴香疑惑,忍不住探出一点叶尖去看,谁曾经里面敏锐地问:“谁?茴香吗?”

    茴香没想到会被发现,只得现身。没曾想看见一张血色尽失、惨白的脸。

    “小姐!”茴香吓了一跳,“小姐怎么气色这么差?”

    师萝衣手指竖在唇边:“嘘,你且看一场好戏。”

    茴香不解其意,却仍旧乖乖按照师萝衣的指示,化作一盆药草,待在窗棂前。

    师萝衣则重新躺回床上。

    卯时刚过,一个青衣师姐过来给师萝衣送牌子。数月前,师萝衣从不夜仙山搬来这个独立的小院子,宗主给了她适应的时间,今日到了该上早课的时候。

    明幽山的每个弟子,都会有身份牌,第一次上早课,还会有接引者领路。

    青衣师姐就是做这个的。

    师萝衣低声道:“师姐,门没锁,你直接进来吧。”

    那师姐进来一看,床榻之上,师萝衣脸白如纸,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昨日与凶兽大战,不过不碍事,既然答应了宗主师伯去上早课,我这就起来。”

    说罢,师萝衣吃力起身,接过师姐手中的明幽山弟子牌子,努力往上早课的大殿走。

    她身形纤弱,脸色苍白,看着虚弱不堪。

    连来接人的师姐,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本来都想说算了,你还是回去躺着吧。可是来之前,师姐接到命令:不论如何,要准时把师萝衣带到明心殿上早课。她若不来,提她父亲即可。

    她既然自己配合,还有什么好说的?念及此,师姐只好闭上嘴。

    这个时间点,明幽山的大部分弟子,都已经起来,在去往早课的路上。

    院门次第开,师萝衣惨白着一张脸,跟着师姐,走在人群中,无比瞩目。

    师姐冷着神色,心里不安地在前面领路。

    果然,没走多远,后面虚弱不堪的师萝衣,就眼睛一闭,无力倒下。

    师姐一愣,连忙转身接住她。

    弟子们的眼神怪异起来。接引的师姐也觉出不对,按理说,身子不适的弟子,本该令其养病,不该强行上早课,如今自己的行为,不是成了强迫受伤弟子去上早课么!

    师姐有心想解释,张了张嘴,却发现辩无可辩。

    她咬牙,把师萝衣送回院子,连忙去给上头汇报。再给师萝衣请个丹师过来治病。

    这都叫什么事!连师姐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往日她接引了不少弟子,可从来没有强调必须把弟子带来。

    她一走,屋子里,茴香显形,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难看。

    师萝衣也睁开了眼睛。

    茴香道:“小姐,宗主他……”

    师萝衣冲她摇了摇头,茴香噤声。然而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心底漫开。

    她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想通,为什么师桓道君名震四海,又因大义沉眠,作为他的女儿,萝衣小姐本该受到庇荫与天下人敬重,为何会处境越来越糟!

    师萝衣起身,眼底泛出浅浅的冷意。

    十年前,父亲师桓道君沉眠后,她一开始还守着父亲的不夜山,闭门不出,专心修炼。后来不知哪一日,开始有了传言,说萝衣不思进取,贪生怕死,还在山中豢养妖物,靠着道君的庇佑锦衣玉食,从来不为宗门作贡献。

    骄傲的少女心中自然愤愤。

    师萝衣原以为自己高居不夜仙宫,与山外的同门关系不亲近。后来卞清璇入宗门,声名愈显,谁夸她,都下意识踩一脚不夜山那位小仙子。师萝衣有心想改变局面,便主动接下宗门任务,谁知情况不仅没改善,还越来越糟糕。

    就在这个时候,蘅芜宗主——她的师伯,令人接她下山,提出不夜仙山没了峰主,失去护山大阵,已不再安全,作为师萝衣的师伯,他会好好照顾师萝衣,把她接到明幽山来教养,师萝衣的婚期将近,也好让她与卫长渊培养感情,举行大婚。

    师萝衣曾一度感激这位师伯。

    前世的今日,她并未装病不去。她当时咬牙,拖着受伤的身体坚持去上课,结果弟子们过招,她被一个筑基修士打倒在地,他再次打伤自己,令自己雪上加霜。除了惹来讥笑,再无益处。

    她才来明幽山,就受了委屈,满心以为,宗主师伯定会维护自己。她忍着泪朝宗主师伯告状。谁知师伯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语气失望:“萝衣,你的父亲对你过于溺爱,纵然你受了伤,可你一个金丹期修士,打不过筑基圆满的弟子,也实在……”

    那未尽之言,像阴云密布的天空,无情朝她压下。师萝衣心头惶惑,自己是否真像师伯口中那般差劲?

    她看着高座之上,宗主师伯那张曾经慈眉善目、如今却冰冷审视的脸,打从心里泛出一丝恐惧。

    后来师萝衣被人欺凌打压,师伯每每知晓,都只是失望地摇头:“萝衣,你真不争气,辱没了你父亲的英名。”

    师萝衣从那时起,就隐约感觉了什么。

    她提出自己要回不夜山,遭到了拒绝。宗主说不夜山不安全,被各种妖魔觊觎,怕她回去出事。她据理力争,还被同门责备不懂事,不明白宗主的苦心。后来的仙宗悬赏令,也是由宗主发出。

    人活百年,尚且心易变,更何况与天争的修士。有几个能保持初心走到最后?

    后来有一日大雨滂沱,入魔的师萝衣去路边躲雨,听见有人盛赞蘅芜宗主美名。

    她终于隐约窥见个中肮脏。

    师桓活着时,世人只知师桓道君,不知有蘅芜宗主。师桓死了,他的千金还声名狼藉,宗主才愈发威名赫赫。

    师萝衣后来也曾想,卞清璇才来三年,真能凭借一己之力,转变整个宗门弟子的思想么?

    不,肯定不行。

    如果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让自己声名扫地,那会是谁?

    尽管怀疑过师伯,可是前世的一切,发生得都很合理。师萝衣也一度怀疑过是否自己资质不够,不太争气,还有了心魔,才落到那样的下场。

    但重来一次,她决定从一开始就试试,心中那个猜想。

    她今日早起,刻意把自己弄得虚弱不堪。

    昨日整个宗门,都知晓自己受了伤。若宗主师伯真的爱惜师弟的女儿,必定会让自己好好养伤。

    若他心存不轨,才会坚持让师萝衣前去。

    果然印证了心中所想,他在一步步推自己走向被嘲笑、被看轻的狼狈局面。

    这样的试探之下,连茴香也明白不对劲。

    茴香面色惨白,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道君没醒来之前,小姐真能在明幽仙山生存下去么?

    “茴香。”师萝衣说,“你相信我吗?”

    茴香惶然地抬起头。

    “我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早晚有一日,我会带你一起,重新回到不夜仙山。”

    少女的眸中带着光,茴香忍不住点了点头。

    师萝衣垂下眸,说:“我们会回家的。”

    纵然有再多艰难险阻,前后宗主,后有卞清璇。但她不会再受他们摆布。

    今日就是个很好的开头,不是么?

    *

    卞清璇卯时不到,便前往大殿上早课,她最近的心情,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身为下棋之人,她自然有把握,那个嫉妒不堪的宗主,一定会把不夜仙山的小孔雀弄来上早课。

    届时么,那个小可怜就只能成为笑柄了。

    她与前排筑基期小弟子对视了一眼,小弟子满面通红,眼神兴。

    卞清璇羞赧地低头,知道这蠢货一门心思想要给自己报仇,她早早给他送了许多提升修为的丹药。

    别说金丹前期,就算金丹后期的,也有一战之力。

    她心中畅快,足以抵消早上吃的闭门羹。今日出门之时,她一如往常,先去探望卞翎玉。

    卞翎玉比她还起得早,在院子里看一本书。

    她放软了声音,说:“哥哥,昨夜雪化,比前几日下雪还要冷。丁白有照顾好你吗?”

    少年翻了一页,冷若清雪的脸,如寒石雕就。

    卞清璇又道:“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你不在意,我在意,这几日我会为你练一些丹药,总归有些作用,你若再扔,我也会生气的。”

    卞翎玉充耳不闻。

    她深吸了一口气,担忧的表情不见,冷冷道:“卞翎玉,今日,师萝衣第一次去明心殿上早课。”

    少年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了眸。

    他的声线很冷:“你要做什么。”

    在他的目光下,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你终于肯看我了,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卞翎玉:“我说过,让你停下。”

    卞清璇抿了抿唇:“我也说过,别再守着她了。她不会喜欢你的,就算没有卫长渊,还有李长渊,宋长渊。她那般轻贱对你,你还在指望什么?”

    少年握紧书页,静默半晌,才重新垂下眸去。

    两人不欢而散。

    三年来,这种场景出现了不少次。不管卞清璇是嘘寒问暖,还是谩骂耍赖,从不见他有反应。

    卞翎玉起初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块卑贱顽石,令她恼怒不堪。

    后来卞翎玉对她干脆视而不见。

    唯一能令他有点反应的,便是她又要对师萝衣做些什么。

    他会忍不住警告她停下。

    卞清璇知道他如今无法阻止,但她喜欢看他面上沉冷,心中生出烦躁焦急的模样。

    坠落人间,无力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不知悔改,活该如此。

    你也会心疼啊,她快意地想。好好体会一下我的愤怒和求而不得吧。

    今日如此,日后皆会如此。她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比我还要可怜。

    卞清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友善地和同门打招呼。她脸上洋溢着温软的笑容,连一旁的师姐都忍不住问:“小师妹,今日为何如此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然而卯时已过,卞清璇依旧没能看到师萝衣的身影。

    她面上的笑意消失,怎么回事?

    按照师萝衣的性子,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她父亲,以她的骄傲,她就算爬着来,也不会辱没她父亲的清名。

    她望向门口,几乎望眼欲穿,谁曾想,仙师都已经进了大殿,师萝衣仍然没来。

    她拉了拉旁边一位师兄的衣袖:“师兄,我听说萝衣师姐今日会来上早课,时辰已到,师姐为何没来?”

    师兄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你说萝衣师妹啊,她昨日伤重,听说今日已经病得不像话,有的弟子说,她恐怕命不久矣,也不知为何,宗主派去的师姐,还坚持要让她去上课。”

    “……”简直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