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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月后……
下了课,沈崇笙便急忙收拾了东西向医院赶去,听说日本人又在街头闹事,还伤了好几个老百姓,真是欺人太甚。
沈崇笙一到医院便立即看望了受伤的百姓们,好在病床上的几位老太太都是轻伤,没什么大碍。
“护士小姐,请问107号病房如何缴费?”
沈崇笙走出病房,正在询问一个护士。
“107号病房已经有人缴过费啦。”
小护士答道。
“请问是何人缴的费?”
沈崇笙问道。
“喏”,小护士指着不远处楼梯口站着的几个日本士兵,“也不知为什么,那些日本人伤了人,又突发善心把他们都送到医院来了,还特地缴了费……”
沈崇笙有些疑惑地望向楼梯口,果真看到两个士兵端着枪齐齐地站在那里,不由得纳闷儿起来这日本人又在耍什么阴谋。
“那个日本军官上了天台,每层楼都有士兵把手,严禁任何人通行,楼上有个孕妇要生产了,我们的产科医生好说歹说了半天,可那些士兵就是不放行,都急死了……”
护士小声埋怨道,生怕叫那些个日本人听见了。
“什么?”
沈崇笙听了十分愤怒,正欲上前与那些站岗的日本士兵理论。
“唉唉先生,那些日本人可不好惹,您还是别去了……”小护士急忙拉住了沈崇笙。
“你放心。”
说完,沈崇笙便径直朝着日本士兵走了过去。
“我要见你们上司。”
几个日本人对望了几眼,其中一个人便带着一身痞气走上了前。
“我们上司也是你能见的?不识好歹。”
那日本人操着别扭的中文,狠眼瞪着沈崇笙。
“楼上的产妇都要临盆了,难道你们毫无人性吗?”
“就是死了人了也不能打扰我们参谋长,你这支那人一边去……”
日本士兵不耐烦地嚷着。
“那么我以英国华侨的身份请求见你们上司。”沈崇笙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
“英国人?你有什么证明?”
日本士兵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是不是英国籍,你去城西的约翰教会学校一问便知。”
沈崇笙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
两个日本士兵犹豫了半天,想着待在中国的外籍人士都会受到大使馆的庇护,如果闹大了谁也担当不起这责任,说不定还要遭受上头的惩罚,这可得不偿失,最终还是同意了带沈崇笙去天台。
日本士兵将他领到了屋顶那扇大门处,接着推开了医院屋顶老旧的木门,一阵冷风便呼呼地涌了进来,他微微用手遮了遮,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披着茶褐色的日本军服站在顶楼沿边,旁边还笔直地伫立着几个日本兵。
沈崇笙刚要走上前,便被门口的日本兵拦了下来。
领他上楼的日本士兵小声向门口站岗的士兵禀明这件事的原委,于是门口的士兵便立即走到那个日本军官的身前,一五一十地上报着。
“哦?一个英国人何必要管这等闲事?”
那人没有回头,眼神一直望着楼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甚是一副悠哉的模样,说出的汉语却是十分标准。
沈崇笙听了这句话倒是冷笑了一声。
“我还没见过哪个日本人说话向你一样字正腔圆的,怎么,一边欺负中国人,一边还不得不学汉语么?中国地大物博,若是想占为己有,奉劝你们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那高大的男人半晌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屹立在冷风中,沈崇笙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也无心猜测,只是这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一般。他有些好奇这个日本人怎能将中文说的如此到位,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沈崇笙也不再讲话,依旧是清冷的姿态站在门边。
那人渐渐转过身,北风将他乌黑的头发吹得到处飞舞,披在身上的大衣也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声响,霎时间周遭鸦雀无声。
那人身材高大修长,面部棱角分明,此时正舒展着一对浓密英俊的剑眉,一双慵懒狭长的眸子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门口的沈崇笙,不得不承认,他虽穿着日本的军官大衣,却还是掩饰不住那呼之欲出的英伦风范,这是与段时喻完全不同的惊艳。如果说沈崇笙心中的段时喻是温文尔雅的绅士,那么眼前的人一定是意气风发的勇士。
然而沈崇笙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尹泰禹。这大概是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的事,本以为在德国念完大学后,两人便各奔东西,不再有机会相见,却不曾想到老天竟然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男人似乎一早便猜到对方是沈崇笙,看着他怔住的样子,微微扬起了嘴角。七年了,他的声音还是没变,言语中总是带着那么一丝倔强。
“崇笙,好久不见。”
十一年前,沈崇笙考取了德国著名学府慕尼黑大学,与当时来自朝鲜的尹泰禹成为了同班同学,大概同是异乡人,两人一直互相照应。那时候沉默寡言的尹泰禹身上总是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有沈崇笙待他如同至亲好友一般,两人同窗四年,沈崇笙教会了他说汉语、写汉字。然而大学毕业前夕,沈崇笙因急事返回英国,两人还未来得及道别,便这样失了联系,本以为从此缘分已尽,却没想到七年后的今天,不期而遇。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沈崇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尹泰禹竟然成为了日本人的帮手,那肩章上大佐军衔的标志显得尤为刺眼。
还没有坐下喝杯茶,叙叙旧,就莫名成为了彼此的敌人,沈崇笙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戏剧化。想来关东军在此作恶多端,都已跟他脱不了干系了,没准都是经过他的同意,那些日本人才能如此的猖狂。
沈崇笙怒火中烧,眼前之人恐怕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沉默青涩的尹泰禹了,东三省的老百姓不停受到日本人的骚扰,学校、医院不得安生,罪大恶极的便是他罢。
沈崇笙没有理会尹泰禹的那一声招呼,眼神由刚才的震惊直至愤怒,他锁紧了眉头,紧紧盯着尹泰禹。
“但愿一个堂堂关东军参谋长,可不要扰了医院这等公共场所的秩序。”
沈崇笙讽刺道,随后毅然甩袖离开了此地。
尹泰禹看到沈崇笙失望地转身离去,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心中不由得苦笑。
“参谋长,这……”
旁边的日本士兵看到这情形,正欲上前声讨。
“我的人。”
尹泰禹依旧是注视着沈崇笙离开的地方,简短的日文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全场的日本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人,不准动。
沈崇笙此时眼睛有些酸涩,他有些恍惚地走进了病房。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老妇看到他红着眼眶,焦急地问着。
“是不是日本人欺负你了,这狗*日的……”
旁边的人们也为沈崇笙打抱不平,但又不敢大声说话。
“我没事,就是外面风太大,眼睛有些干涩”,沈崇笙收了收情绪,笑着安慰他们,“医药费……医药费已经付过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还有些钱,你们拿着。”
“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哟。”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能要啊……”
“是啊,你给了我们钱,自己怎么办呢?”
“你们放心,我每月在学校教书,衣食不缺。”
几个受伤的老太太难抵沈崇笙的心意,不得不收下了那钱。
“诶,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本以为国*民*党能带着我们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哎,共*产*党都被国*民*党追着打,谁会管我们呢?”
“日本鬼子都欺负到中国人头上来了,国*民*党在哪里?”
病房里的人们唉声叹气地说着……
沈崇笙默默地站在一旁,垂着眼有些走神,显然他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尹泰禹,明明是昔日互相帮助的同学,怎会转瞬便成了这样?
如果早些知道尹泰禹会成为日本关东军,沈崇笙大抵是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吧……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沈崇笙循声望去,便对上了尹泰禹的眼神,他忽地撇开了视线。病房里的人们一见是日本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不再讲话,眼中更是夹杂着恨与怕。
沈崇笙拿起书本,向人们道了别,便走出了病房。路过尹泰禹身边时,好似将他当做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尹泰禹看着沈崇笙这般冷漠,有些愧疚地攥住了他的手臂。
“崇笙……”
沈崇笙停住了脚步,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你想说什么?”
尹泰禹比沈崇笙高出大半个头,他健硕的身材衬得沈崇笙本就瘦弱的身子愈加纤瘦。
“我们可以聊聊吗?”
“抱歉,依照现在我们彼此的身份,恐怕不适合。”说罢,沈崇笙又欲离开。
“崇笙,你别这样好吗?”
尹泰禹自知这身份确是让沈崇笙感到愤恨,但他却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一别便是七年,尹泰禹寻了他七年,念了他七年,如今再次重逢,怎可就此放手……
沈崇笙没有说话,可怕似的冷静,只是淡淡地看着尹泰禹,等待着他的下文。尽管心里此时十分排斥他,沈崇笙却不得不承认想听那个人的解释。
虽然再怎样的辩解也改变不了尹泰禹作为日本关东军参谋长这一让人憎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