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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忽悠的傻子了,他看得出来:“荆鸿,你在对我说谎。”
那些伤痕他看得很清楚,定是最近的新伤。这一日,夏渊处处留心着荆鸿的举动,并未发现有什么人对他造成威胁,也没见他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
正当他疑惑不解之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当初翠香获罪的因由,其中有一条是,她诬陷荆鸿,说荆鸿要毒害他,直至判刑,她也坚持着荆鸿要害他的供词。
他自然是不信的,当时不信,现在也不信。可是能让翠香咬定这个说法,应该是有原因的。她是看到了什么呢?
是夜,夏渊照旧要喝糖水,荆鸿去给他煎煮,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等在榻上,而是悄然跟了上去。
他没有跟得很近,只远远地站在能看见荆鸿的地方。
厨房里只有荆鸿一人,他并不靠窗边,但从夏渊这个角度刚好看得清他的动作。他看见荆鸿不紧不慢地煎着糖水,很认真也很平和。
糖水煎好了,荆鸿用湿布裹着药罐把手,将糖水沥出来。把手很烫,大概是把湿布也熨烫了,荆鸿放下药罐,两手摸了摸耳朵,重新浸凉了湿布再接着沥水。
夏渊这么看着,只觉得这人辛辛苦苦为自己,怎会是居心叵测?
然而接下来亲眼看见,荆鸿沥干了药罐里的糖水后,撩起自己的衣袖,拿一支银锥刺破皮肤,将两滴血滴进了碗中……
夜风袭来,有些料峭寒意,夏渊只着里衣,立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那一幕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夜寒还是心冷。
那些血中,必然有着什么玄机。
他依然相信荆鸿不会害他,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那糖水从未让他不适过,反倒让他夜夜安眠,灵台清明。但他又不得不怀疑,这人为何要对他这般好,不惜以血喂他,不惜把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他身上。
这简直卑微得,像是在乞求他的安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渊忽然觉得脑中一痛。他缓步回了房间,待荆鸿回来,若无其事地对他笑,淡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糖水,仰头饮尽。
一切似如常,只是吹灯之后,从前未曾想过的问题开始在他脑中反复思量。
荆鸿,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24章缚虎牢…
荆鸿整日与夏渊待在一起,只隐隐觉得他比以前机灵了些,但太傅和孟启烈的感受可以说是强烈且震惊的。
有一天太傅突然发现,夏渊居然可以过目不忘。近来但凡他教过一遍的,都不用让他回去抄写诵读,当场就能流畅地背出来,而且自己理解得也很透彻,以前明明连问题都未必能听懂,现在却能对答如流。
再说孟启烈,他这边就更加离奇了。这太子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他用自己教的武技与他过招,居然堪堪打个平手。现在他已教到了孟家中上乘的武技,一套武学三十二招,到了夏渊的手里就变化出各种诡谲打法,完全不按套路出招,有时让他这个师父都应接不暇。
太傅那边乐得轻松,也不管夏渊是怎么回事,孟启烈却是个较真的,他找到荆鸿询问,荆鸿也没料到夏渊如此能耐,只得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能殿下很有武学天分也说不定,而且习武不是触类旁通么,兴许殿下就是‘旁通’了。”
孟启烈抓狂:“触类旁通也不是这样通的吧,他这根本是撞邪了吧,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一招学个三四天都学不好,这会儿都有点做武林高手的底子了。”
要是夏渊本来就聪明机敏,孟启烈恐怕也没这么大感触,关键原先那么笨拙的一个人,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反差太大,孟启烈有些难以接受。
荆鸿仔细琢磨了下他的话,决定找夏渊好好谈一谈。
午饭时荆鸿给夏渊夹了个大肉丸子:“听太傅和孟小将军说,最近殿下进步很大。”
夏渊筷子戳戳丸子,漫不经心道:“啊,最近我确实觉得学什么都轻松多了。”
“嗯,这是好事,臣也为殿下感到高兴,但是……”
“但是?”
“但是臣担心,可能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荆鸿斟酌半晌:“殿下试想一下,若是有一只老虎,很小的时候就被关在笼子里,每天被人好吃好喝地养着,没有利爪,不会咬人,人们都当它是只温顺的大猫,然后突然有一天,它恢复了兽性,在人们面前伸出利爪,咆哮示威,眼看就要冲破牢笼,你觉得那些关它的人会怎么做?”
夏渊眼神微闪:“他们会趁它还没能出来的时候,杀了它。”
荆鸿颔首:“不错,这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本能。所以在时机成熟之前,要劳烦殿下将那只猛虎藏好了。”
夏渊敛目,一口咬掉半个肉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虽说荆鸿暂时不希望夏渊在人前锋芒毕露,但凡是能帮助他自身进步的东西,他都不吝于给。更何况据他的了解,夏渊已经完全值得更好的教导了。
因此在数日后的夜间,荆鸿将一本书放在了夏渊枕畔。
夏渊拿起来翻了翻,见里面许多文字和绘图,还有许多朱笔的注解,他翻回封面,上面只有两个字:“烛……天?这是什么?”
荆鸿道:“秘籍。”
夏渊噗嗤一下乐了:“当我小孩子呢,随便拿本画画书就告诉我是武功秘籍。”
“……”荆鸿怔愣,看样子如今的夏渊是真不好糊弄了。以前他说什么他都信,一本教授基础功法的《澄明诀》就让他如获至宝,然而现在真正的秘籍放在他面前,他却不信了。
夏渊见荆鸿不语,再次翻开瞅了几眼,问道:“不会吧,真是秘籍?”
荆鸿点头。
夏渊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仔细琢磨了一下开篇起手式:“聚血通脉,武心澄明,气吞辉夜,荧烛燎天……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荆鸿,这秘籍是哪里来的?”
荆鸿知道敷衍不过去,便道:“烛天是临祁一脉的功法,和澄明诀一样,都是我家乡的武学,武心澄明指的就是澄明诀,殿下的澄明诀已经大有所成,可以修习烛天了。”
夏渊微眯起眼:“哦?可是你从前不是跟我说,澄明诀是孟家的武学秘籍吗?这会儿怎么变成你家乡的了?荆鸿,你耍我玩的吗?”
荆鸿抿唇:“臣不是存心要欺瞒殿下,只是家乡之事……无颜多提。”
夏渊脸色沉郁:“你曾说你是孤儿,无处可归,也是骗我的?”
荆鸿辩解:“臣确实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家乡只是空名,对臣而言没什么意义了。”
“哼,临祁……临祁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塞外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偏远之地,殿下不知也不足为奇。”
夏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移开了逼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你有你的苦衷,我可以不问。你对我好,我便不疑你。”
荆鸿松了一口气:“谢殿下。”
不料夏渊忽然道:“对了荆鸿,你知道谢青折是哪里人吗?”
荆鸿措手不及,愕然看他:“臣不知,殿下为何这么问?”
夏渊见他唇色泛白神情紧绷,淡淡笑了下:“突然想到,随口问问而已。”
他在笑,荆鸿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你是不是……”
“嗯?”
“……没什么。”
荆鸿避开了这个话题,他知道夏渊是在有意试探他,他不敢问他想起了什么,也没有资格问。到了这一步,荆鸿反而不那么胆战心惊了。哪怕夏渊想起了一切,哪怕他认出自己,只要他还让自己待在身边,他就会一直偿还下去。
而此时的夏渊,心中的疑惑几乎膨胀到了极点。谢青折,荆鸿,一个那样害他,害得他痛不欲生,一个对他这样好,好到令他全心依赖。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可每当他觉得自己要抓住什么时,到头来还是一团迷雾。
这局棋,两人遥遥相望,却是谁也不进,谁也不退。
心思难以言说,便随口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