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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留着眼泪道:“自上次我来求过太妃娘娘之后,那城南票号果然不敢再耍无赖。
我以为自此脱离苦海,不日就能和田郎一起,长相厮守。谁知,田郎竟自此无了音讯。
鸨母又逼迫的紧。每日里非打即骂,务必要我接客才肯罢休。
我实在煎熬不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是,京城虽大,奈何无我容身之地。万般无奈,只好斗胆再次上山来,求告太妃娘娘。”
钱如意听了,顿时就心生怜悯:“哎呀,怪不得你这样的憔悴,竟是受尽折磨。你快些坐下,且等我给你烧碗热水喝,再整些吃食来。”
如画顿时羞窘惊惧起来:“这怎么使得。您可是太妃娘娘,我不过是一青楼贱籍女子。怎敢劳动您呢?”
钱如意道:“虽是这么说。可其实人生在世,哪里就真的分什么贵贱了?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那粗活儿你未必比得上我。
你只管安心歇一歇,我去去就来。”
如画这才不强求了。
钱如意去到灶下,通开炉子。其实这山中都是素菜,连葱姜蒜韭这些辛辣的蔬菜都没有。别说钱如意做饭手艺一般的很,就算是大厨,倒在这个地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如意动作倒是不慢,至少比年轻时利索的多。很快就炒了一盘青菜,炉子上有现成的百合银耳粥。她就手盛了一碗,并那青菜一起,端进屋内。
如画显然饥渴坏了,见了粥菜,捧着碗就吃。狼吞虎咽,哪里还有一些儿斯文矜持可言。
等她吃饱了,钱如意才问道:“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寻个宿头么?”
如画这才又悲从中来:“太妃娘娘,田郎身上带着几千银子,我别的不怕,就怕他独身一人在外,倘若被那见财起意的歹徒知道,只恐他性命堪忧。
太妃娘娘,您要是便宜之时,求您帮忙打听一二。若是不能……
我容后再做打算罢了。”
“你说的田郎,可是叫田献知的?”内室里忽然传来周唯心的声音。
如画一愣:“您是何人?莫非知道我田郎的下落?”
周唯心隔着帘子道:“京城地界上,超过二百两银子的买卖来往,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你说我知道不知道?”
“您是……”如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周唯心,周公子?”
周唯心恹恹道:“不是公子,是小姐。你那个田郎,不用找了。早半个月就卷着你的银子跑了。”
“不……那怎么可能?”如画顿时就急了。
周唯心如今身子不爽利,脾气也就不好,不耐烦和她啰嗦:“你爱信不信,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吵到我就行。”
如画已然脸色惨白,浑身如同筛糠一样的颤抖,两眼爆瞪,牙关格格直响。
钱如意紧张的望着她,唤道:“如画……”
“啊……”如画忽然毫无预兆的大喊了一声。
钱如意吃了一惊,内室静养的周唯心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周唯心顿时大怒,吩咐道:“湘文,把那女人给我打晕。”
湘文这些日子被周唯心治得服服帖帖,唯命是从。闻言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冲向如画,不由分说,干脆利落的就给了如画一棍子。
如画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钱如意惊怒,一巴掌就打向湘文:“小小年纪,怎那样的胆大包天?”
湘文转头就跑:“姑姑让我打的。”
气得钱如意伸手就提住湘文的耳朵:“她让你吃屎,你怎么不去?”
湘文扭身挣脱:“那可是我亲姑。那有亲姑让自己家孩子去吃屎的?”
钱如意是追不上他的,只能气得发狠:“罚你不准吃饭。”
湘文已经跑远了。
钱如意回身来看如画的情景。
湘文虽然会一些拳脚,但毕竟年幼。钱如意估摸着如画不会有太大的损伤。可是,等她去看的时候。只见如画趴在桌子上,脸色土黄,都不像活人的颜色。
“如画,如画……”钱如意唤了她几声,那女孩儿一动未动。
钱如意顿时便有些荒神。
这时,只见周唯心从内室走出来,耷拉着眼皮道:“不用担心,她死不了的。”
钱如意责备道:“你这孩子也是太过刁蛮,怎么就要把人打晕?”
周唯心道:“我是为她好。似她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雀,几千两银子被人卷跑,要是不把她打晕,她自己能把自己气死。我可闻不了血腥味儿……呃……”她说到这里,顿时又干呕起来。
钱如意连忙扶住她,心疼道:“不然你还是进屋去躺着吧。”
周唯心摆手:“这些天,我都快躺废了。被她一吵,褥子上跟有针扎一般,心慌意乱的躺不住。”
钱如意下意识看向周唯心的小腹,却也无可奈何:“你呀,可不是要心慌意乱。那如画便是你的前车之鉴。只盼着郭家那孩子是个有情义的。不然有你哭的时候。”
周唯心轻嗤一声,满是轻蔑之意:“她能和我比么?她找的是野男人,我这个可是家养的。太妃娘娘只管放心,借福气一百个胆,他也翻不出我手掌心。”
话虽如此,钱如意如何能不担心呢。
只不过儿大不由娘,担心也没用。
周唯心道:“咱们就在院子里走一走,站一站吧。我近来总是头晕,耳朵里嗡嗡的叫,眼前时常发黑。”
钱如意顿时紧张起来:“怕不是这山上的伙食太寡淡,你又吐得厉害,营养跟不上了。”
周唯心道:“你怀我……”一语道出,顿觉失言,转而道:“太妃娘娘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或者说女子怀孕都是这样的?”
钱如意摇头:“并不都是这样。我怀头胎的时候,比你这个还要厉害些。二胎的时候……”她宠溺的望着周唯心:“你是来报恩的啊。以前我的身体很不好,自怀了二胎,身体日渐康健,能吃能睡。”
周唯心沉吟片刻道:“大约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个男娃了。”
钱如意倒是并不在意:“不管男娃还是女娃,只要你们都好也就好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忽见如画掀帘出来,仿佛风中游魂一般,脚步虚浮,悠悠荡荡的走下台阶。
钱如意道:“如画,你要去干什么?如画闻言,身形顿住,脖子僵硬的向母女这边扭来。两眼直直的望着钱如意。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幽幽道:“太妃娘娘,我要去找田郎了。我刚刚看见他在门外叫我。”
钱如意吃了一惊,心说这如画会不会失心疯了。
就听周唯心冷冷道:“那是你头晕眼花,产生的幻觉。”
“不可能。”如画固执道:“我们两个明明说好了的。等他将我赎出去之后,剩余的银钱,我们先租个房子住着。等田郎高中之后,也就好了。”
“嗤……”周唯心无情的嘲笑她:“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田献知是谁?你不过是花街柳巷里头的一个姐儿,老爷们儿们的玩意儿。那田献知,不过是有着些许聪明的浅薄小人。
他爱你,不过是因为你自甘下贱,肯帮他排解寂寞。
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头猪,只要不要钱,他都不嫌弃的。
可是,他会娶头猪回家么?”
“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周唯心冷冷望着她:“你和他初初相遇,便迫不及待的无媒苟合。难道我说错了么?”
如画哑口无言。
周唯心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画黯然失色:“竟是我咎由自取么?”
周唯心点头:“对。”
如画的骨骼似乎一时间难以支撑身体,踉跄了几步,一跤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再然后,她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周唯心厌烦道:“吵死了。”抬脚向院外走。
大约是走得急了,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跌倒。
惊得钱如意连忙将她扶住:“你慢着点儿。”
周唯心指着恸哭的如画:“让那女人走,吵得我心烦。我不和蠢蛋在一块儿待着。”
如画闻言,顿时强忍住哭声,连滚带爬跪起身子来求告:“求太妃娘娘慈悲,千万不要敢我走啊。倘若我走出这里,必定死路一条。”
周唯心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骨子里轻浮,又一向养尊处优。这山上清苦。与其到了后来,咱们各生嫌隙,劝你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钱如意自然是一早就看出这姑娘做不得安分守己的良家女,不过她年纪大了,不肯直说。
周唯心却并不这样,心里想着,嘴巴就说着,丝毫不给那姑娘留情面。
如画被周唯心夹枪带棒,一顿数落,反而老实下来。垂着眼眸,弓着背跪在母女俩面前,向周唯心道:“周公子素来有八臂哪吒之称,年纪轻轻已经十分厉害。求您指点一条生路。”
周唯心道:“这个我无话可说。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也便罢了。”
如画如同被五雷轰顶:“周公子之意,我便只能做个鸡子么?”
周唯心这才正眼看她:“岂不闻,水流千转归大海。你自幼学地就是那个,长大从业也还是那个。就算你今日脱身而去,我来问你。你日后要以何营生?”
如画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
周唯心摆手道:“去吧,去吧。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去给你捧场。”
如画垂目叩首:“如此,多谢周公子。”
而后又转向钱如意:“多谢太妃娘娘。”
钱如意心里不是滋味:“如画啊,唯心逗你玩儿的。你可不要当真。我这里虽然简陋,可是也饿不死人的。你尽管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这里捣乱。”
如画苦笑:“不了。我终是污秽之人,还是不打扰太妃娘娘的清净了。周公子说的没错。除了在楼子里,其余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这辈子,还能做什么呢?都是命罢了。”
说完又磕头辞别,下山去了。
钱如意目送如画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这才转过身,不免有几分埋怨周唯心:“向来只有劝人出火坑的,哪有劝人进火坑的?”
周唯心道:“你不懂,这样的人和事我见得多了。到最后,疯的,死的,被人又卖了不得好死的比比皆是。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踏踏实实的做个鸡子的好。反而能多开心几年。”
钱如意心疼道:“你都接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得见见不是。”
钱如意看她瘦得可怜,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因此道:“你别说话了,歇一歇吧。我熬了粥,要不要喝点儿?”
“好。”周唯心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钱如意见状,连忙给她拿了个厚垫子来。
而后便去盛粥。
还没等她从厨房出来,就听外头“哞……”的一声吼。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声,别是野兽进了院子了。周唯心可还在院子坐着呢。
钱如意扔下碗就向外跑,顺手还拎了把菜刀。
等她跑出来就傻眼了。
哪里是什么野兽,原来是郭福。
这时,周唯心坐在石凳上,郭福跪在地上,趴在周唯心的怀里,哞,哞,哭得像老牛叫唤一样。
钱如意一头雾水,走过去拍了拍郭福的肩膀:“小福气……”
郭福带着泪眼抬起头,看着钱如意:“什么事?呜呜……哞哞……”
钱如意急道:“你这娃,有事说事,哭啥?”
郭福哭道:“唯心要进宫去当娘娘了,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了。太妃娘娘,你也见不着她了。要不咱俩一块哭吧。”
钱如意看着他的样子,气又起不起来,哭笑不得:“快别哭了。她进不了宫了。”
“嘎……”郭福立马不哭了,蹭得一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钱如意抬头一看,豁,郭福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才几日不见,又蹿起一截子。
郭福却依旧孩子气的裂开嘴大笑起来:“不去好,不去好……”
周唯心望着他:“我爹找我没?”
郭福摇头:“周伯伯请我喝酒来着。”
“他都j和你说什么了?”
郭福道:“什么也没说,就喝酒。不过,我记着你的话,只喝三杯。我没醉,周候醉了。”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唯心问道:“然后呢?我爹是不是出什么洋相了?”
“那倒没有。”郭福诚实的望着周唯心:“周候喝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