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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闻言顿时也不悦起来,呵斥钱如意道:“你是哪家的黄毛丫头,忒是不知天高地厚。识趣的快快走去,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钱如意道:“你只说求对子,又没规定女的不能对,我不过从这里路过,看见了问一声,怎么就胡搅蛮缠了?依我之见,你就是想要卖弄的。”
那老者简直要被气死了:“你这丫头又懂得什么,竟然口出狂言。难道你对得出来么?如果能对出来,老夫亲自相迎。”
“那倒不必,你有那时间,我没那功夫。要是有彩头,这对子我就对了。要是没有,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这边和那老者卯上了,片刻就聚拢了很多人。胡大郎前在京中和慧雅郡主对打不过,潜身而退,这个时候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来。人一多,他就不得不后退。
但他此时并不着急,也不气恼钱如意这惹是生非的行径,而是退在一边,想要看看钱如意到底有多少本钱,能让她这样嚣张。他自信,钱如意这个小丫头,无论如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不过,很多时候,人太过自信就是刚愎自用了,要坏菜的。
那老者其实已经算十分有涵养的了,大庭广众之下被钱如意一个乡下丫头这般肆意编排,能不怒发冲冠,已经不错了。只见他向身边招了招手,有人递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老者将那银子向着台下围观的人展示了一遍,而后招呼钱如意:“这是二十两纹银。今天,你要是对出这对联,这银子作为彩头归你。要是对不出,我也不怪你。这银子就给你做嫁妆。”
钱如意将自己的短眉毛一挑:“小女子的嫁妆就不劳大爷您费心了。还是当作彩头,给我买零嘴儿花吧。”
老者冷哼一声:“口气不小。”
要知道,二十两纹银,可以在京城买俩钱如意这样的丫头了。那老者说给钱如意当嫁妆,其实是笑话她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嫁出去,所以娘家要多陪些嫁妆。嫁不出去,可是钱如意的痛脚啊。她当然要反驳回去。
老者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那你就对吧,如果真对上来,老夫额外再给你二十两做嫁妆。”那老者说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在手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四十两纹银,说起来轻松,可就算放在京城,也已经是不小的一笔巨款。
钱如意眯了眯眼睛,向着那老者福身一礼:“多谢大爷的盛情。小女子献丑了。”而后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那幅下联,略思索了片刻说道:“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为柴。”
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直愣愣看着高台上那老者的反应。只见那老者略怔了怔,将掌中托着的两锭银子随手交给旁边的侍从,单手提起袍角,亲自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胡大郎远远看见,顿时呼吸一滞。从那老者走下高台,径直走向钱如意事,他便醒悟过来。他中了钱如意的圈套了。钱如意是个弱鸡没错,可是她现在招惹的这位老者可不得了。
倘若钱如意给他来个借刀杀人……
胡大郎顿时觉得脊背发寒。他就算是有八条命,又如何能真的和朝廷抗衡呢?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钱如意这会儿早就被胡大郎的眼神戳成筛子了。
可惜,刚愎自用的人,总是会被自己的聪明所误。胡大郎这时,就算是把肠子悔青,都于事无补。
只见那老者走到钱如意面前,向钱如意做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钱如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的向那老者福身一礼:“承蒙先生宽宏大量,容得晚辈班门弄斧,晚辈已然感激不尽。还是先生先请。”
“常言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方才是老朽轻浮了,还望姑娘不要见笑。”
钱如意闻言,急忙跪倒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品行,直追古圣先贤,是晚辈无状,还望见谅。”
“快快请起。”那老者想要将钱如意扶起,但是又介于她是个女子,一时间有些局促。
钱如意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又向着那老者一福:“先生请。”
那老者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之色:“这丫头……”似乎钱如意是个女子,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一般。
钱如意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说道:“先生,我忽然又想起一幅对联。如果我说出来,可不可以请求您一件事情?”
老者道:“说。”
钱如意略作思索道:“先生,先生,先请;后生,后生,后行。”
那老者略一思索,顿时哈哈大笑:“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啊。”但随即又跟着一声叹息:“可惜是个丫头……”
钱如意问道:“先生,您说我这对联成不成?能不能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那要看你请求什么。”
“我是卫家的,原本是和老太太一起,陪着小姐去给北定候夫人贺寿的,谁知道半路遇见了惊马,和她们失散了。先生,您能不能派两个人送我去找她们?”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这个好办。”说完向着高台上挥了挥手。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从高台上走下,齐齐向那老者行礼。
那老者吩咐他们务必将钱如意送到北定候的庄园,找到她的家人。
钱如意再次拜谢了那老者,跟着那两个人而去。
那老者望着她的背影,再次摇头,无不叹息道:“可惜,可惜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人从高台上下来,走到那老者身边,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那老者转头,一眼看见那家人手上的银子,才想起刚刚光顾着惋惜了,竟然把彩头这件事给忘了。他抬头准备呼唤钱如意一声,看见钱如意的背影,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向那老家人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那女孩儿是哪个卫家的?”
那老家人点头应了一声:“是。”
钱如意在那老者的侍卫护送下,很快就到了,北定候的庄园。其实这里距离北定候的庄园很近,她要是个子高的话,站在之前她对对联的高台前,就能看见那庄园的围墙。
可她不是没来过这里么?就算站在那庄园前也不认得。
钱如意到了那庄园前头的时候,那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从正门进去的。这也好理解。像北定候这样位列臣工的大家,并非那些随手可得,满大街都是的普通富贵人家可比的。他家的门槛高,也是在所难免。
钱如意也没想到自己能走正门的。但是,那俩负责护送他的人,径直就带着往大门而去,到了那里打听了一下。卫家一行人还没到。
钱如意本想,自己已经到了地方,那俩人估计就会回去了。谁知,那两个人十分的忠正,真的非要按照那老者的吩咐,不但要带她到北定候庄园来,还一定要找到卫家人为止。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卫家的家人,簇拥着卫老太太的车马走了过来。钱如意连忙走过去,唤了一声:“如言。”
卫如言猛然掀起车帘,从车内探出头来,惊喜万分:“如意。”
钱如意将她扶住。
卫如言已经喜极而泣:“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这时,卫老太太从车中出来,卫如言见了连忙转身去扶她。
门口负责迎宾的妇人看见了,早已带人迎接了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问老太太好。”
就这样,钱如意之前被掠走那件事,轻飘飘的被揭过,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卫如言说是扶着老太太,其实是傍在她身边往里走。钱如意正要走过去,却被卫老太太身边大丫头,不动声色的挤到一旁。钱如意一愣,这才省起,这是豪门大家,她不过是个客居的乡下丫头。如果不是卫如言的原故,就算走到这样的门户前,恐怕都会被人给轰走。
如此一想,她心里也释然了。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没看见凝翠的身影,估计那丫头是去追胡大郎,而后走散了的。这时,卫家一行人早已走得远了。钱如意想要去追赶,奈何这府里人来人往,穿梭不绝,一个恍惚,就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钱如意又不好乱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生被困在了那庄园进门处的院子里。
这时,一个独臂老者走来,看见她,斥责道:“今天这样多的事,你不赶紧去干活儿,只管在这儿玩耍,可是要挨打了。”
钱如意向着那老者一个万福:“大爷,我不是你家的丫头。我是跟着卫家人来的,你们家太大了,人又多,一时走散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老者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跟着我走吧。今天人多,确实不好乱走的。恐冲撞了贵人,于你性命有碍。那可就不好了。”
钱如意跟在那老者身后,这才发现,那老者不但独臂,而且是个跛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一颠一跛,根本就快不起来。
钱如意忽然心头一颤,问道;“大爷,您老的胳膊怎么回事?”
那老者倒也并不见怪,说道:“别提了。当年随同侯爷去玉匣关,着了外番那些杂碎的道儿。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侯爷没办法,带着弟兄们躲进了迷踪荡。迷踪荡你知道不?”那老者问了一声,没等钱如意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你一个小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那迷踪荡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草荡子。那草啊,都比人还高。站在马背上能露出半个身子来,可是放眼看过去啊,前后左右都是茫茫的蒿草,根本没办法辨别出路径。”
钱如意听他越说越远,于是打断他道:“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啊。”
“人?什么人?当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侯爷可怜我一个孤身一人,无处投奔,才让我在府里做个差事。别的人,就算还活着,又去哪里找呢?你们这些小丫头啊,是不会知道当年那时候的艰难的……”
钱如意道:“我想打听一个姓周的人,十几年前,他是驰援玉匣关的先锋将军。”
“姓周?还是先锋将军?”那老者闻言,顿时笑开来:“你呀,怕是记错了。当年驰援玉匣关,哪里有什么先锋将军?当年啊……”
钱如意一头黑线,这老爷子就像一个话痨,而且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拐到当年的事情上去。
只听那老者接着道:“当年的艰难,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小小子想都想不到的。那时候,陆武候爷阵亡在玉匣关,武侯夫人带着一众女眷都上了关城啊。邸报传到京城,适逢先帝驾崩,当今灵前登基,那是两手空空,两眼茫茫。无兵可调,无将可派。仓促间想起北定候爷。当然了,那会儿侯爷还不是侯爷。
侯爷带着朝廷七拼八凑起来的一支兵,就去驰援玉匣关了。那会儿,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先锋将军?”
钱如意笃定道:“有,一定有的。我见过的。”
“耶……你个丫头片子,吹牛不打草稿。你才几岁,怎么能见到?你知道玉匣关在哪儿吗?”老者满脸不屑。
钱如意有种百口莫辩之感:“我真的见过。那周将军,这么高……”她抬起手来比划着。
那老者看也没看,连连摆手:“没有的,没有那样一个人的。你怎么能有我知道呢。我那时候就跟着我们家侯爷呢。就没有你说的那样一个人。”
钱如意好不容易生发出来的一点儿希望,就这样被这老头一瓢冷水当头浇灭。
她轻叹了一声:“没有就没有吧,兴许是我记错了。”
“还是。肯定是你记错了。别说十几年前了,就算是现在,玉匣关也没有一个姓周的先锋将军。如今的玉匣关,左先锋将军姓郑,和我一样的出身,可是,同人不同命啊。当年我们俩一起在城墙根儿底下要饭,一起被捉去充军的。我就断手断脚,他就命大,连跟毫毛都没伤到。还做了将军,混的人模人样的。我就只好在这庄子里,寻个活计做营生。”
钱如意简直没办法找到语言来形容此刻的震惊:“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