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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奸商……啥也没付出就要赚批条。唐青宏怒目而视,唐民益倒不计较,真拿起纸笔给他麻利的批条,写完九五折优惠租摊的条件和时间限制,还让他带回去广而告之给附近的个体户朋友,动工后、竣工前提前预付租金的才有这个优惠条件,等市场建好了再交付租金的,批条作废优惠取消。
爸爸都会卖期房了……脑子确实转得快呀。唐青宏这下不再多虑,爸爸搞起做生意这一套完全没有问题嘛。
个体户大伯一看有附加条件,那表情就皱成一团了,唐民益又提笔在批条背面加上一行字,“积极动员其他摊主预付租金的,达到五位以上,本人两年内租金九折。”
大伯这下满意了,眯起眼睛笑得更贼,小心翼翼把批条收好放进兜里,嘴里倒是叹气道:“唉,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您这样的领导呢,咱们那的领导都没正眼看人的,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跟他们说个话、握个手比登天还难。又让我们拉动经济积极纳税,又不给我们任何优惠条件,而且处处低人一等,平常办点事还得到处求他们盖章戳印,怨不得我们要跑出去做喽。其实谁不想自己家乡好?环境太差逼人跑啊!”
这顺口溜都编起来了,民间智慧挺带劲儿嘛。唐青宏也不再觉得这位大伯讨厌了,小商人个体户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外人只看到他们赚大钱了,没看到他们东奔西跑、四处推销的辛苦,还有人家刚才说的那些困难和歧视,是这个年代甚至后面的年代都真实存在的。
两父子就这么等着、谈着,到了第三天才遇到比较特殊的商人。
对方是一位港商,普通话说得极不标准,时不时蹦出夹杂英语的粤语来,唐民益跟他沟通得有点费劲。唐青宏倒完全听得懂,上辈子别的不行,来往的商人那是相当多,港商们那种混乱口音早听习惯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在爸爸和这位商人之间做起了小翻译,爸爸有点吃惊地问他,“你在哪学的呢?”
他心里一咯噔,脸都僵了,还好想起丁宇祖籍广省,又把这事摊在丁老师头上了。爸爸没有多问,看来是信了,把注意力都放在谈事上。
这个港商姓方,头发都白一半了,穿得还挺摩登,看着就是个思想解放得很彻底的老同志。跟唐民益父子交谈也一直带着笑,但在看山货样品时眼神异常精明,问的问题也全都切中要害,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乱花的主。
唐民益耐心解答了对方的所有问题,尤其在交通、政策、持续供货量等方面,还把人工培育各个菌种的资料拿给对方过目。方先生仔细看过之后,脸上显露出极大的兴趣,询问唐民益,如果他愿意去云沟镇投资,与政府合作办厂,可以得到什么样的优惠条件。
唐民益表情非常的稳,并没有露出惊喜之色,还是跟之前一样不骄不躁,“您如果有初步意向,那我们先把意向书签下来,您这边派人去云沟镇实地考察,我们可以边看边谈。对于您来说,这是一项长远投资;对整个云沟镇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我在这里先强调一点,政府和民众最需要的是可持续发展的人工培育项目,能给的优惠政策也会比较多;如果您只是办厂收购包装现有的野生山货,政府能给的优惠政策会比较少。”
方先生认真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轻松,还伸出大拇指赞他,“关几所见略同!坐哈山空唔得嘅……”
唐青宏赶紧跟上,把他的话转换成爸爸能听懂的,“君子所见略同,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对你们不好,对我也不好。野生山货经过优良的包装,肯定可以卖出高价,但是产量毕竟有限。你们既然已经研究出成功的培育技术,只要能顺利推广,产量就是几何式的增长,也只有达到足够产量,我才有必要在当地办厂,把生产、收购、处理和包装都一条龙完成。你们那个地方比较偏远,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劣势是我要多花一些时间和运输成本,优势是我在港岛和海外的同行也就没那么容易追货翻版。”
唐青宏一边翻译一遍分析,这个方先生的主要销售市场看来是海外,同行竞争想必也很激烈。云沟镇的那些高档干货,经过华丽包装在海外都能卖出翻身数倍的价格,如果产量太小确实不足以吸引大笔投资办厂。
爸爸密切关注袁正峰的菌种培育技术,又对个体商贩许诺会建一个大型交易市场,为的都是尽量吸收本地和附近乡镇的人力物力,把云沟镇搞成吞吐量极大的一个干货仓储和流通中心,以此为筹码增强对其他大型投资者的诱惑。只要能够吸引外资合作办厂,就意味着能大量解决剩余劳动力,提高老百姓的平均收入。
爸爸不只是来卖货的……他原先真的太小看爸爸了。他忍不住脸红地仰视爸爸,为自己前两天夜里还逼着爸爸练习推销感到一阵尴尬。
☆、46·孩子丢了
两个大人通过他顺利的交流了很久,当天下午就签了初步合作意向书,方先生签完字,如释重负地为彼此鼓掌,“预祝我哋哈作愉fai!”
这句唐民益猜懂了,也微笑着鼓掌点头,“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唐青宏嘴巴都说干了,累得不停喝水,爸爸心疼地问他想不想喝点贵一些的洋饮料,可乐什么的?他撇着嘴拒绝了,不记得上辈子在哪听说的来着,这东西杀精呢,他才不要把子弹扼杀在襁褓之中,虽然他现在还没有。
谈完这么大的事情,他虽然累可是玩心大起,还对爸爸也眨眨眼睛,“爸爸,您也不要喝可乐!那个不好。”
这下刚跟唐民益道完别的方先生也回过头来,“Way?”
他脸又红了,这事怎么说好呢,爸爸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小流氓?
“呃……可乐颜色像酱油,味道像药一样!哪一点好喝啦!”
孩子气的口吻把那个带点成人色彩的原因给掩饰了,爸爸很欣慰地当着别人夸儿子,“这孩子,其实就是给我节约呢。”
方先生也赞了他几句,把他弄得很是汗颜,而且这一聊天,方先生又舍不得走了,还问起唐民益钥匙上那个小挂件是在哪里买的,工艺这么精巧,自己也要给小孙子带一个回去。
唐家两父子相视一笑,打开另一个箱子让方先生欣赏各种木雕样品,唐青宏一张小嘴舌灿莲花,把木疙瘩那手祖传工艺吹成国宝级大师。方先生看着、摸着,一拍脑袋想起个朋友来,当即用宾馆的电话拨给对方。
方先生介绍说,那个姓安的朋友是位艺术品经纪,在港岛乃至美国都很有些人脉,眼光也是非常狠且准的,让他那个专业人士来品评鉴赏,说不定可以帮这些精致的木雕找到合适的归宿。这次广交会小安有陪一位财力雄厚的大老板过来,那位老板主营房地产,但眼光远大、投资面很广,个人尤其喜爱中式传统艺术品,家中私藏也非常的多。
方先生这番不遗余力的帮忙,唐民益确实被感动了,不管成事与否,方先生的热情坦率都让人印象深刻。
联络到那位小安之后,双方约定了明天上午在宾馆大堂见面,方先生就功成身退说了告辞。两父子送到门口,方先生还在开玩笑,吃力地对他们说起普通话,“介一次系真的告辞了,保其联络!我尽快安排考掐团去你们那里!”
目送方先生走远,唐青宏才爆发出一声欢呼,“耶!革命成功一半!爸爸好厉害!”
唐民益还是一脸矜持,眼里却射出兴奋的光芒,“呵呵,意外收获,真没想到方先生人这么好,自己签了意向书不说,还给我们这样帮忙。”
唐青宏嘿嘿直笑,“那是啊!他一个人来云沟镇投资太寂寞了!”
第二天早上,两父子吃完早餐就坐在大堂等人,唐青宏头天晚上还游说爸爸去买了套新衣服,换了副漂亮点的细框眼镜,劝爸爸在跟艺术界人士打交道时一定要刷出时髦值,起码不能太过时,否则人家都不想跟你谈事。
爸爸无可无不可的照办了,戴着那副新眼镜走出店门,好一个知性大帅哥。唐青宏乐滋滋地被爸爸牵着手,把每一个回头看爸爸的人都当作对自己品味的赞美,这才是他记忆里的爸爸嘛。等回到宾馆房间后,他趁着爸爸洗澡的时间,把那副丑陋的黑框眼镜偷偷丢进垃圾篓——他对这幅眼镜的仇恨厌恶终于到了头。
那个安先生非常守时,约的是十点钟,就真的十点整到地方。而且来的不止他一个,身后还有位服饰平常的老人,脚上还是双布鞋,可从安先生尊敬的态度看,那位老人很可能就是方先生口中的大老板。
安先生领着老人来到唐民益身前,先跟他握了握手,简单的说完自己的姓名就对他介绍,“这位是杨先生,昨天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我旁边,说今天有空也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唐青宏一看到这个老先生,就已经认出对方的身份,他上辈子见过,实力确实雄厚,在港岛及海外资产都不少,为人也低调。有的富豪热衷于养马,有的富豪热衷于养小老婆,这位杨先生却只热衷于收藏艺术品,还资助了不少艺术家的工作室,甚至在海外追回多件遗失已久的国宝,私人赏玩一阵就转赠给国家博物馆,素有爱国美名。
安先生和杨老先生普通话都十分标准,三个男人已经表情严肃地坐下开始聊,一时没了唐青宏这个小娃娃的用武之地。他百无聊赖,坐在一角的沙发上看向玻璃门外,突然发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过马路,身边竟然没有大人。
外边的人和车都好多,这个小姑娘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冲出宾馆大门,跑到小姑娘身边拽住她的手,“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这是忘了自己也不大,以叔叔的口吻在问她。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吓,居然并没有害怕,还凶巴巴地掂起脚来回问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手!”
狗咬吕洞宾,这个小姑娘把他气坏了,“我是怕你被车撞了!你还跟我凶?你叫什么?你爸爸妈妈叫什么?你这孩子,父母看不到你肯定急坏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小姑娘理都不理他,眼睛只管看向马路对面,会场附近有些卖小玩具小零食的摊子。他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瞄过去,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跟父母落单了,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你是个小馋鬼!看到那边有好玩好吃的,就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对不对?你还记得他们在哪吗?哥哥带你回去找。”
小姑娘被他一说,脸蛋就红了,还不肯承认自己嘴馋,“才不是呢!我喜欢小风车!我不是小馋鬼!”
哦,原来是想要玩具……他把小姑娘拽回马路这边的安全地带,在两道怒视下笑眯眯地问:“你要买小风车?你身上有钱吗?”
小姑娘愣了,伸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撅着嘴摇头,“没有。”
他这才得意地“哈哈”两声,“钱都没有,你拿什么买小风车?”
小姑娘窘了一下,强词夺理,“我、我会唱歌!换小风车!”
他简直无语了,小孩子的逻辑真强盗。
“你会唱歌?先唱一个给我听,唱得好听呢,哥哥就给你钱买小风车。”
小姑娘才不肯上他的当,跺着脚挣扎起来,“你又没有小风车!你也是小孩!你也没有钱买小风车!我不唱歌给你听!坏人!”
唐青宏被吵得头痛,又不敢放手让她一个人跑了,两个孩子在大马路边纠缠起来,惹得路过的大人都笑着看热闹。
被众目睽睽地看笑话,唐青宏越发头痛,早知道就不管这个闲事了,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呀!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做到这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万一这小姑娘真走丢了,出了点什么事,那她的爸爸妈妈还不哭死?
他皱着一张小脸死不放手,还拽住小姑娘往宾馆的方向走,就算她父母不在宾馆住,起码可以回宾馆找爸爸,让他帮忙打个报警电话什么的。
心里正想着爸爸呢,他头一抬就看到了爸爸,一脸焦急的爸爸让他惊觉——自己好像也没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他赶紧绽开笑脸甜甜的叫,“爸爸,我……”
爸爸这时却一点都不好说话了,冷着脸冲到他面前就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之大让他痛得脸都白了,“哎哟,爸爸,您轻点!”
唐民益的耳朵里此刻只有嗡嗡的一阵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那是因为太过紧张造成的。
刚才跟那两位谈得正欢,一转眼就发现儿子不见了,唐民益当时就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能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安先生皱起了眉,那位杨老先生却温和地安慰他,“怎么了,唐先生?不要这么紧张,先来个深呼吸……”
他勉强把心神定住,哑着嗓子对那两位道歉,他的孩子不见了,他得马上去找。今天的事情万分抱歉,如果还能给他机会,另外约个时间详谈,说完这个他就顾不上其他,先从大堂里容易遮住孩子的角落找起。
正在另一桌谈话的几个人被他惊动,其中一位漂亮的女士听到他在找孩子,也出于本能看向身边,随后发出一声惊叫,站起来就跑向电梯。她的丈夫正带着一队人等电梯,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跑来说女儿不见了,也急得立刻动员身边的人,跟妻子一起上上下下的找。
一时间大家都在找孩子,宾馆的负责人和服务员也跟着慌神了,前台手足无措的打电话报警。唐民益把宾馆大堂找了一遍,又坐电梯回住的房间那一层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儿子,想想儿子有可能对会场好奇,才碰运气跑出来看看是不是过了马路那边。
这一出来,就看到儿子手里拽着个小姑娘,唐民益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紧跟着的却是满心后怕和滔天怒意,怕的、怒的,主要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