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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剧组晚上六点收工,别人都去休息了,陆讷还要捧着盒饭跟张弛、摄影师坐在摄像机前看当天拍摄的东西,边看边讨论,有时候意见相左,张弛和摄影师觉得过得去,偏偏陆讷不满意,几个人反复争辩、讨论、各抒己见,旁征博引妄图说服对方,等终于达成一致,再捧起饭盒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冷掉了,陆讷也就随便扒拉两口,就扔进垃圾桶了。真正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般都要等到十一点以后了。
苏二有时候会打电话过来,东拉西扯地说些有的没的,陆讷嗯了一声,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陆讷其实一直都没弄明白苏二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偶尔会做点儿投资,属于不管事只管分红的那种,赔了也不痛不痒,作为苏氏王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有苏缺那么个人形印钞机在,有生之年不大可能让他流落街头。他也没有什么利国利民的高尚情操和远大志向,一生致力于吃喝玩乐嫖赌抽,为祖国娱乐事业做贡献。
媒体开始放出徐永玉“时隔三十年重新出山”的新闻,打着徐永玉“首次尝试现实主义题材”、“父子档联手野心之作”的噱头,大剂量地炒作。徐庶成为徐永玉在外的代言人,频频出现在各种访谈栏目、杂志采访中,也有人关注到《杀·戒》的编剧正是有过高票房《我想好好爱你》和《笑忘书》的陆讷,媒体记者各显神通,搞到了陆讷的电话,期望能做个电话采访,挖点儿抓人眼球的j□j出来。
陆讷一律以需要专心拍摄《提灯》为由,拒绝了一切形式的采访刺探。各中原因,当然有官方说法的成分在,但也确实不想谈。
陆讷现在对《杀·戒》的心态只能用“……”来形容,没有形状,没有起伏,更没有指向性,干脆丢开,什么都不管。
作为一个九十岁高龄,对中国电影做出过杰出贡献的艺术家,陆讷发自肺腑地尊敬徐永玉,然而尊敬并不代表认同。擅长宫闱片、古装剧的徐永玉以唯美细腻的长镜头著称,他的电影如诗如画,即便今天看来,也赏心悦目,但年事已高的他,一颗久历沧桑的心带着对人世的宽容、悲悯与无可奈何,他拍不出那种冷峻的、黑色的,杀气腾腾又不管不顾的东西。
在陆讷看过徐永玉对剧本的处理改编和一些分镜稿之后,陆讷知道,《杀·戒》已经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了。
《杀·戒》在七月份开机,与此同时,《提灯之情人藤》也举行了杀青宴,然后电影就转入了后期制作。一般来说,电影的后期制作比实际拍摄时间长很多,像《笑忘书》那是特例,那会儿资金有限,不得不争分夺秒,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初谁看他们这么一群外行人不是像过家家?结果还真让他们拍成了,还上映了,还票房大卖了——陆讷觉得,现在让他再拍《笑忘书》,可能已经找不出那感觉了。
另一件事就是陆讷准备搬家,现在住的地方实在太小,有时候要跟人在家里谈事儿或说戏,总不能坐床上吧?但找房子这事儿就跟找老婆似的,可遇不可求,陆讷跟着房产中介跑了几天,都没什么中意的,陆讷干脆丢开不管了。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房产中介打电话过来,说是一套房子特别符合陆讷的要求。那小区陆讷也听说过,外表朴实无华,内里风骚香艳,最重要的是,物业特别出色,闲杂人等轻易不能进入小区。
陆讷挑了个时间跟着房产中介去看了一下,觉得不错,当场把合约签了,交了押金和三个月的租金。搬家那天苏二也来了,陆讷本来就没多少东西,最多的是书,用了八*九个纸箱装,其次是各种原版CD和DVD,装了两个纸箱,衣服塞旅行袋里,苏二自告奋勇地想要帮忙,试图将一只电风扇打包装进塞进纸箱里,他用尽各种办法,最后终于将那只饱经风霜的电风扇弄骨折了。
到中午东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陆讷跟一朋友借了辆小货车,把东西都装上,一路开到了新的小区。还别说,一进那两室三厅的屋子,陆讷顿时觉得前头那过得压根儿不叫生活,阳光从阳台洒进来,铺在地板上金黄一片,宛若油画。歇息了一会儿,就开始撅着屁股拆行李,其他的可以慢慢来,先得把晚上睡觉的地方收拾好。
刚铺好床铺呢,陆讷已经累得腰酸背疼了,想想真是老了,大学那会儿通宵打游戏,第二天还能跟着张弛兄跑去爬山,倍儿精神,回头就看见苏二正指挥着俩工人往里面搬一个沙发呢。陆讷过去问:“这怎么回事儿啊,哪儿来的沙发?”
苏二的目光还盯着移动中的沙发,回答,“我刚打电话订的啊,哎,再放过去点儿,对,就那儿,可以让下面的人上来了——”
陆讷盯着那白色的,浑身散发着高端大气的沙发,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啊,这好像是我家吧?”
苏二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特别真诚,“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你说你好歹也是一知名导演了,万一有人来你家串门,看见这么寒碜的环境,还以为中国导演都像你似的,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多不好。”说着,自个儿坐到沙发上,又拍拍旁边的座位,“过来歇会儿,看你累的。”
陆讷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陆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房子,添了ARMANI的单人沙发、VERSACE的茶几和台灯、Wittmann的地毯,两双一模一样的Herms凉拖——
苏二跟地主老财似的精神百倍地在每个屋子溜达了一圈儿,最后去了阳台,那阳台足足有八十平那么大,他回来就跟陆讷说:“我觉得这空间可以充分利用起来,用真空做个半封闭,顶层做成可开合的,下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泥土,种点儿花啊草啊,再砌个水池养鲤鱼,放把躺椅,冬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
陆讷忍不住打击他,“这是你房子吗?房主同意了吗?还真空玻璃可开合顶层,就这城市空气质量,晚上要能看到星星那是你人品大爆发。”
苏二完全不受影响,还在那儿畅想,“不然弄个露天浴池也不错,反正你这儿都是顶层了——”陆讷都已经懒得理他了,自己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洗浴间冲了个澡,穿着大T恤,短裤出来,小腿结实修长,在灯光下毛茸茸的腿毛变成金色的,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看起来像个充满力量的大学生。
苏二故作镇定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招呼陆讷过来吃饭,他们叫的外卖已经到了,两人坐在沙发上弓着背一块儿吃了。
酒足饭饱后,陆讷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抛了一罐给苏二,两人一块儿坐在阳台门口喝酒,喝着喝着,苏二忽然指着天上说:“看,星星!”
陆讷抬头看了半天,“那是飞机吧?”
过了一会儿,苏二又开始闹腾,“陆讷,你把脚伸出来,像我这样——”
“干嘛?”陆讷警觉地看着他。
“不干嘛,快点儿。”
陆讷不情不愿地将腿伸直,与他的右腿并排放一块儿,两人脚上都穿着Herms凉拖,陆讷的是黑色的,苏二是白色的。只听咔嚓一声,苏二已经拿手机将两人穿凉鞋的脚拍了下来,拿给陆讷看,脸上得意洋洋的,“哎,陆讷,你看着想起了什么?”
陆讷翻着白眼,说:“就想起我把一大沓的人民币踩脚下了。”
苏二瞪他一眼,倏地将手机收了回去,“你退下吧,我准备不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了。”
“别别别,求你舍身娱乐我一下,你到底想起什么了?”
苏二平静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不平静,“陆讷,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对幸福的拖鞋,一个叫左左,一个叫右右,他俩感情特别好,有一天,主人右右换成了点点,左左找不到右右了,左左跟点点换了位置结果主人走路成了拐子,后来主人把左左换了,左左找到了右右,他俩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陆讷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这其实是个无责任改编版吧?”
苏二阴着脸没吭声,陆讷只好自问自答,“我觉得这故事的风格不太适合你,太亦真亦幻了,不然还是说点儿其他的吧。”
苏二脸色好看了点儿,“那说什么呀?”
“随便吧,反正闲聊嘛。”
苏二想了想,说:“那好吧,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在古巴和南洋的事儿吧,那会儿我还没回苏家呢,就跟着我妈,在这两个地方来回。在古巴哈瓦那,住的房子都老几百年了,跟现在的假古董不一样,没事儿就大街小巷跟野狗似的晃荡,那儿也没人吃狗肉,街上,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坐街上晒太阳,幸福得混吃等死,其他记不大清了,海特别蓝吧,不过你不能去——”
陆讷一听就奇怪了,“为啥呀?”
苏二理直气壮地说:“那边姑娘特别漂亮热情,听到音乐就扭腰肢跳舞,人姑娘跟我们这儿不一样,特别清澈坦荡,你一去,肯定把持不住。”
陆讷踢他一脚,苏二嘻嘻笑着躲开了,大概气氛太好了,两个人忽然都沉默起来,目光相触间有什么东西暗昧丛生,然后他们接吻了。
侧过头,嘴唇轻轻地碰触,脚上一白一黑的拖鞋,挨在一块儿。
第四十六章
挺文艺小清新的一个吻,四片嘴唇贴了一会儿,在苏二的舌尖试图伸进陆讷的口腔时,陆讷退缩了,两只眼睛盯着脚边儿的一块阴影,好像能盯出一朵花来,过了一会儿举起啤酒,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苏二意犹未尽地咂了下嘴,有些扼腕,身子靠过去,碰了碰陆讷的肩膀,厚颜无耻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了?”
陆讷目光游移,不吭声。苏二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呀?”
陆讷被他烦得快招架不住了,赶紧站起来“我肚子有点儿饿了,你呢?”
苏二看陆讷拙劣地转移话题,不高兴了,脸迅速耷拉下来,“不饿。”
陆讷自己踅摸进厨房,厨房光洁如新,还有点儿晚上的剩饭,陆讷用茶水泡了,又切了根火腿肠进去,切完后又把脑袋伸出厨房对着苏二的背影喊:“你真不饿呀?我跟你说,我做得凉白开泡饭特别好吃,一般人我都不给做的。”
苏二理都没理他,自个儿坐阳台门口生闷气。
陆讷在厨房里站了会儿,又探头看了看苏二,“我家老太太给腌的萝卜放哪个箱子了,你记得不?把那个找出来,下饭吃啊。”等了半天也没等着苏二的回应,陆讷只好自己撅着屁股在一大堆行李包里找,差不多把所有行李包都打散了,才找着那坛子腌萝卜。
陆讷用筷子夹了几片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故意把腌萝卜咬得嘎嘣嘎嘣脆响,苏二听而不闻。陆讷没法儿了,端着饭碗和腌萝卜走到阳台,坐下来,“你说你这人真是……”
余下的话也没说了,就那儿埋头就着腌萝卜火腿肠淅沥呼噜地吃凉白开泡饭,吃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被厚厚云层遮蔽的夜空,说:“我就是心里吧,有点儿别扭——你知道,我原本不是那个嘛,反正本来不是……你总得给我点儿时间适应啊。”
苏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也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转过头,也不看陆讷,抬抬下巴,“你给我拣块萝卜——”
陆讷立刻夹了块腌萝卜,送到他嘴边,苏二刚张嘴想吃,就听陆讷来了一句,“就是筷子上沾过我的口水。”
有轻微洁癖的苏二立马吧嗒一下闭上了嘴,瞪着陆讷,“陆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陆讷嘻嘻笑着,“那我去给你换双筷子?”
苏二饿眉头拧成疙瘩,一脸嫌弃,“算了算了,你这人我都没嫌弃了。”说完,就着陆讷的筷子咬了一口,嘎嘣一声儿,特别清脆,完了又说,“味儿好像有点重了。”
陆讷赶紧把自己的凉白开泡饭递过去,“那吃口泡饭,这本来就下饭吃的。”
苏二还真就着陆讷的饭碗吃了下去,吃完就问陆讷,“那你现在适应好了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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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了新家,陆讷叫了一桌“神仙居”的饭菜,再叫了几个要好的狐朋狗友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张弛几个弄了尊仿北魏的石刻佛像算作陆讷的乔迁之喜,佛像石青色,有座及背光,右手做无畏印,左手垂膝上。按张弛的说法是,虽然是仿品,但仿得极其有品位,面相伤残而无损其庄严,觉得自己面目狰狞心肺折腾时,就泡壶普洱,瞧瞧佛像,打打坐。
几人吃过饭,对陆讷的新居表示高度肯定后,坐下来开始每次聚会的保留节目——打麻将。本来也叫了陈时榆的,不过他整个下午都在摄影棚帮一个杂志拍摄时尚大片。陆讷知道他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陈时榆的身价翻了十倍不止,每天不是在拍戏就是在赶通告,少得可怜的空闲时间也得赶赴各种饭局,陆讷有时候晚上叫他一块儿出来喝酒吃夜宵,他的声音通过电波显得疲惫而抱歉,渐渐陆讷也很少叫他了。
有时候陆讷会有点儿感慨,好像上辈子他和陈时榆也是这样渐行渐远的,从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兄弟到后来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陆讷的重生虽然改变了很多人的轨迹,但还有些事儿却依旧固执地沿着既定轨道前行,比如陈时榆,已经越来越接近上辈子那个刻薄高傲嗔笑无常的大明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