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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晚觉得,贺云起和宿云澜最近的氛围有点怪,简而言之,就是。
“你们吵架了?”
“没有。”贺云起在看剑谱,对于桑晚的话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奈何桑晚的好奇心旺盛,他撑着桌沿站起身来,好奇道:“你们怎么吵起来的?宿道友脾气那么好,师兄你又是个哑巴……”
桑晚说完,才发觉自己又失言了。
他左右看了眼,小师妹不在,索性也就佯装无事地坐下了。
贺云起此时还真贯彻了桑晚那句哑巴,一个字不说。
还是桑晚闲不住,继续道:“师兄,你知道吗,就是,就是尘非道君回来这事?”
尘非道君驻守在幽冥界之外近百年,若非要事,他是绝不会离开幽冥界的。
如今,也不过是他百年来第二次回修界。
他第一次回来的理由,尘非家讳莫如深,外界自然也就不会知晓。
不过这次回来嘛。
他一来就出手解救了被困在仡牢秘境的修界弟子,又加他本就名声在外,难免轰动。
见贺云起还是没什么反应,桑晚也不气馁,继续道:“其实,道君是回来继任家主之位的。”
桑晚,全名尘非桑晚,他又是尘非家嫡系,知道这些还真不稀奇。
贺云起闻他此言,总算抬了眼,重复道:“尘非道君?”
“对呀。”
这时候,贺云起终于想起,他昏迷之前,那一剑破天光之人,正是尘非道君。
那时,云澜叫他什么。
师兄……?
是幻听吗,还是错觉?
贺云起思及此,哑然失笑,他大抵是魇住了,他那时重伤垂危,云澜又怎么会抛下他,去唤另一人。
贺云起摇摇头,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淡声道:“尘非道君继位,届时应是万宗来贺。”
“没有。”桑晚摇摇头,解释道:“道君说吃顿家宴就行了。”
“大抵是道君觉着,举办大典浪费时间。”
“你也要去么?”贺云起翻了页书。
“当然啊,我暂时不回万归宗去了。”
“一路平安。”
“肯定平安。”桑晚嘿嘿一笑,“我尘非家的地界,还没有邪修敢入呢。”
且不论尘非道君威压,就说尘非氏族万年世家的底蕴,就不是宵小敢犯的。
直到此时,贺云起终于明白了,曾师妹为什么总追着桑晚打。
他这嘴,真是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贺云起合拢书页,看向桑晚道:“谨言慎行,如此秘事,还是莫要往外说的好。”
“你不算外人嘛。”桑晚满不在乎,“再说,过两天我就下船了,谁敢当着修真界第一宗门和第一世家对我出手?”
桑晚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贺云起揉揉额头,被桑晚吵得脑袋疼,他指指门边,开口道:“师傅一会儿要来检查我课业,师弟你若是不介意……”
贺云起话未完,意已尽。
桑晚当即火烧屁股似的站了起来,往外窜去,口中嚷嚷道:“我得去找小师妹了,我可不是怕云别师伯啊……”
桑晚这一走,贺云起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他按了按眉心,继续看剑谱。
贺云起自打被发掘是天生剑骨之后,师傅对他的要求愈发严苛了起来,好在他素来是严于律己之人,倒也不算难捱。
不过,他和云澜之间,倒是愈发疏离了。
旁人以为是贺云起想通了关窍,他们之间仙凡有别。
可唯独贺云起清楚,不是他想通了,是云澜,开始主动疏远他了。
贺云起本就是内敛性子,那夜冲动去寻云澜,已然让他耗尽所有勇气。
如今云澜疏离他,他又哪来的勇气向前。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僵持,直到回到万归宗,也没说上一句话来。
宿云澜一到万剑峰就收拾起了行李,他的东西本就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干净了。
贺云起抱剑倚在门边,沉默许久才轻吐出一句话来,“不走也可以。”
“不必。”宿云澜温和一笑,道:“我便不叨扰了。”
他要搬到外门去,与杂役弟子同住。
贺云起想过挽留,可最后,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干巴一句话。
宿云澜拒绝了他,与前来引路的杂役弟子一同下山去。
贺云起怔怔望着宿云澜离开的背影,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他所肩负的,早已决定,他无从追寻。
贺云起拂去肩头落雪,提剑上山,继续他日复一日的课业。
万剑峰旁的小弟子见贺云起这般,恍惚觉着,前些日子温和不少的大师兄消失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师兄又回来了。
云别剑尊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他云别的徒弟,就该是拿的起放的下的性子。
宿云澜既不知晓,也不关心万剑峰如何。
他入了外门,很快就和旁的弟子打成一片。
毕竟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性子温和,想与他为友之人,不在少数。
宿云澜也没闲着,他每日去灵田浇水亦或侍弄花草,做什么都耐心仔细得很。
外门长老受人所托,对他也是极为照顾的。
有长老的面子在,宿云澜要做的活计不重,膳食也不会缺漏了去。
外门杂事堂跟内门弟子压根不会产生什么交集,宿云澜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眨眼过了大半月,他也没跟贺云起再见过一面。
他们再相见之时,已是暮秋时节。
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之上,二人身边环绕着不同的人,恍如两条垂直各行的线一般,泾渭分明。
彼时宿云澜身着粗布麻衣,身边跟着三两杂役弟子,他们言笑晏晏,收工而返。
而贺云起作为剑修大弟子,身后剑修随行,严谨有序,那随风飘扬的蓝白衣摆,不知惹多少人艳羡。
那是内门弟子的专属服饰。
宿云澜眼里含笑,贺云起目不斜视,两行人就这般错身而过,毫无交集。
身后隐隐传来杂役弟子对他们的向往之声,可贺云起最在意的是,那如旧温和的语调。
他在说。
所行之事,各有意义,又何必在乎什么高低贵贱呢。
他总那般风轻云淡,粗茶淡饭吃得,劳碌之苦受得,似乎无论身陷何种境地,都影响不了他半分。
他又怎知,这‘偶然’相遇,是另一人隐秘心事。
下山历练的路千百条,万剑峰弟子又何必专程路过药田。
贺云起此番下山历练,是为师弟师妹们坐镇,以防有棘手之事发生,宗门驰援不及。
幸而一路顺遂,贺云起望着头一遭斩杀妖兽的愣头青们,神色舒缓几分。
还记得他那一年拔剑,可没这样的好待遇。
师傅将他推向那只一阶妖兽之时,贺云起头脑有一瞬空白。
他曾以为自己死到临头。
可当真死到临头之时,他反倒爆发了莫大的潜力。
那时他尚年少,不明白师傅为何待他如此冷漠,心生隔阂。
等后来明白师傅良苦用心之时,却是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他明白,若非对他十分看重,师傅堂堂剑尊,又何必现身于区区试炼。
可那时,他也不过是个,满身防备的小小少年。
贺云起驱散脑中凌乱思绪,望向喜滋滋拿着妖丹给他看的师弟师妹们,夸赞道:“做的不错。”
他并不吝于,将自己从前没得到过的赞扬,赠予师弟师妹们。
待到一行人赶回宗门之时,天际初晓,晨光初现。
碰巧的是,他们又遇上了晨起耕植药田的杂役弟子们。
刚刚得胜而归的万剑峰弟子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回峰该如何与同门讲述自己何等英勇,半分不曾注意到身着布衣,手拿耕锄的杂役弟子。
少许艳羡的目光流连过这一群历练归来的剑修弟子们,可更多的,是跟随着那粗布衣衫,亦不掩其风华之人而去。
分明是同一宗门弟子,却在此刻背道而驰,一行向阳而去,一行逆光而往。
在终于快走尽山道之时,贺云起终究是忍不住回头去望。
那曾与他并肩而行过无数次的身影,不曾回望。